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二十九章 泰晤士河上游的一个休息所



  不久,在水流绕过草地的一个岬的地方,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吃一点东西。在我们所逗留的河岸上,风景差不多象山边一样壮丽,辽阔的草地伸展在我们的眼前,人们正忙于使用大镰刀割草。在恬静的田野美景之中,我注意到一种变化,就是到处长着树林,多数是果树,而且人们对于漂亮的树木总是给予相当大的空地,不象我记忆中的过去时代那样,人们吝啬得很,不肯让树木得到适当的空间。虽然杨柳树常常有人修剪,可是人们这样做的时候,也注意到美观:我的意思是说,人们不是把一排一排的树木同时修剪,使半英里的乡间地区的宜人景色受到破坏,而是有计划地、依照先后次序进行修剪,使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至于突然出现一片光秃的景象。总而言之,正如老哈蒙德告诉我那样,人们把整个田野弄得象个花园,让所有的人不但可以靠它来维持生活,而且也可以从中享受人生的乐趣。
  我们就在岸边、也可以说在山坡下吃午餐;按说,这时吃午餐是稍微早了一些,可是我们今天起身很早。我们的脚下,泰晤士河细小的水流在我刚才描写过的花园般的乡间蜿蜒着。距离我们两百多码远有一个美丽的小岛,岛上长满优美的树木。在我们西边的山坡上是一片树林,长着各式各样的树木,有些树的枝叶悬垂在河流南岸的狭窄的草地之上;而在北边则是一片辽阔的牧场,由河岸伸展过来,地势渐高。在离我们较远的地方的树木之间,高耸着一座古老建筑物的精美的塔尖,周围有几间灰色的房子。而在比较靠近我们的地方——事实上距离水边约莫一百码——有一个用石头建成的相当现代化的公寓——四排相当低的单层房屋构成一个四方院。在这公寓和河道之间没有花园,只有一排尚未成长的细小的梨树;这一带地方虽然好象没有经过什么修饰,可是却具有一种天然美,象树木本身那样。
  在这美好的六月天里,我们坐着俯视这一切景色,心中所感到的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是幸福。这时坐在我身边的爱伦,一只手抱着膝头,斜过身子,对我低声说(迪克和克拉娜如果不是沉醉在幸福的默然无语的调情求爱中,也许会听到她说的话):“朋友,在你们的国家里,你们田间劳动者所住的房子可和我们的一样?”
  我说:“至少我可以跟你这么说,我们的有钱人的房子和你们的不一样,它们简直就是大地上的污点。”
  “这一点我不大能理解,”他说。“受到残酷压迫的工人不能居住在美丽的房子里,这我能够理解,因为人们必须有时间和闲暇。心中毫无牵挂,才能够造出美丽的住宅来。我完全了解,人们不会让那些穷人享受这些我们认为是生活上所必需的好东西。可是有钱的人有闲暇时间,也有建筑房屋的材料,为什么不能使自己住在好房子里呢,这我就不明白了。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她直盯着我的眼睛,红着脸说,“你想说,有钱人的房子和他们所有的东西一般都是丑陋的、卑劣的,除非他们的房子碰巧是祖先遗留下来的古屋,象那边的那样,”她指了指塔尖,“你想说,有钱人的房子是……让我想想那个形容词是什么来着?”
  “庸俗,”我说。“我们过去常常说,有钱人的住宅的丑陋和庸俗是他们强迫穷人接受的卑劣和赤贫的生活的必然反映。”
  她蹙着眉头,仿佛堕入沉思之中;接着她好象心中豁然开朗,面有喜色地对我说:“是的,朋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我们一些研究这类问题的人,有时候也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老实告诉你,关于在‘生活平等’时代以前的所谓艺术,我们保存了很多纪录。也有不少人认为那个社会的情况并不是造成一切丑陋现象的原因,他们把生活弄得很丑陋,因为他们喜欢如此,他们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有美好的东西:正如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现在如果愿意的话,都可以使生活或多或少地变得美好一些……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真的吗?”我微笑着说,心跳动得很厉害。
  “真的,”她说;“虽然你没有把话说出来,但你是在用某种方式答复我,教导我的。你想要说,在不平等的时代,这些有钱人生活上的一个主要条件就是:对于他们所需要的使生活美好的东西,他们自己不动手去创造,却强迫那些被他们弄得生活穷困和卑劣的人们去创造。这种情况的必然后果是:那些生活上被毁坏了的人的卑劣、穷困、丑陋、贫乏等特点搀杂在一起,成了有钱人的生活的装饰,因此艺术在有钱人的生活中也就绝灭了。你是想要说这些话吧,我的朋友?”
  “是的,是的,”我热切地瞅着她说。这时她已经站起身来,立在斜坡上,微风轻轻地拂着她那美丽的衣服;她一只手放在胸膛上,另一只胳膊向下伸直,感情激动地紧握着拳头。
  “的确是这样,”她说,“的确是这样!我们已经证明这种看法是正确的!”
  在我对她的关怀和爱慕中——也许已经超过了关怀和爱慕的程度——我开始猜想这一切将会有怎样的结果。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我也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渴望,想要知道当人们得不到他们一心追求的东西时,这个新时代会提供什么补救办法。可是这时迪克站了起来,快乐地叫道:“爱伦邻居,你是在跟客人吵架,还是死气自赖地要他告诉你一些由于我们的无知他怎么说我们也没法明白的事情?”
  “都不是,亲爱的邻居,”她说。“我不但没有跟他吵架,而且我想我正在使他跟自己结成好朋友,也跟我结成好朋友。你说是吗,亲爱的客人?”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一种由于相信我一定能了解她而产生的愉快的微笑,低头瞅着我。
  “的确是这样,”我说。
  “况且,”她说,“我应该说他对我所作的解释非常清楚,因此我完全了解他的意思。”
  “好啊,”迪克说。“我在伦尼米德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不同寻常的智慧。我这样说并不是要用奉承话来讨你欢喜,”他赶快说,“而是因为这是事实,因此我希望能够再见到你。可是,我们该走了,我们还没有走完一半路程;按预定我们在太阳下山以前早该到达目的地了。”
  于是他拉着克拉娜的手,带她走下斜坡。可是爱伦站在那里,着有所思地向上眺望了一会儿,当我位起她的手跟着迪克走的时候,她转过身来对我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很多事情,使我明白不少问题。”
  “是的,”我说,“我很适宜于做这种事情,——象我这么一个老头儿,做别的事情也不行啦。”
  她没有注意我话里的那种酸溜溜的味道(不管我喜欢不喜欢,这酸味是存在着的),径自继续下去说:“这主要倒不是为我自己。我会十分满足于梦想过去的时代,如果我不能够把过去的时代理想化,至少我能够把生活在过去时代的一些人物理想化。可是我觉得人们有时大过于忽视过去的历史,总是把它交给哈蒙德这样的老学者去研究。谁知道?虽然我们现在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时代也许会转变。我们也许会产生一种冲动,想改变现状。有许多东西只是改头换面的过去已有的事物,是有害的、骗人的、卑劣的;如果我们不知道这种情况,我们也许会觉得它们动人心魄,奇妙无比,而心向往之呢。”
  我们慢慢地走下堤岸,朝着我们的小船走去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这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亲爱的朋友。我以后要生孩子,也许会生许多孩子,——这是我的希望。当然,我不能强迫他们接受任何特殊的知识,可是,我的朋友,我禁不住产生这么一种想法,就是:正如他们在肉体方面也许会象我一样,他们也许会接受我的一部分思想,也就是说接受我主要的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并不仅仅是我周围事物所造成的情绪。你的意见呢?”
  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就是:当她不能热切地完全接受我的思想时,她的美丽、温柔和热诚汇合成一服力量,使我的思想不能不和她一致。我说,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当时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当她踏上轻舟,向我伸出手来的时候,我被她的妩媚所吸引,神魂颠倒地站在岸边。于是我们继续向泰晤士河上游前进——否则往何处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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