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三十章 到达目的地



  我们继续前进。尽管我对爱伦发生了新的激情,而且正在对这种感情可能造成的结果担心,可是我对于泰晤士河及其两岸的情景却不能不产生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她对于不断变化的风景似乎毫不厌倦,总是用同样亲切的兴趣去欣赏每一段百花盛开的河岸和每一个汩汩作响的漩涡;这种兴趣我想我自己以往也曾有过,而且很浓厚,甚至在这充满奇迹的、经过惊人的变革的社会中,我或许也还没有完全失掉这种兴趣。我以愉快的心情去欣赏人们在治理泰晤士河方面所作出的成绩:如在幽静的角落种植花草树木,使之美化;在处理水上工程的困难问题方面表现了巧妙的心思,使那些具有明显的实用价值的工程看起来也很美丽自然。是的,河上和河边这一切景象使我心旷神恰;爱伦对我这种愉快的心情似乎感到高兴——但同时也觉得迷惑不解。
  有一个磨坊[1]占了河面的大部分,只留出交通的水道,这个磨坊以它本身来说,是和哥特式的大教堂一样美丽的。我们一划过这个磨坊,爱伦便说,“你看见这个磨坊这么好看,好象觉得惊讶似的。”
  “是的,”我说,“我觉得有点惊讶,虽然我也说不出磨坊为什么就不应该好看。”
  “啊!”她用一种钦佩的神情瞅着我,但脸上又隐藏着微笑,开口说道,“你是知道过去时代的全部历史的。人们对于这条小河流不是始终细心爱护来着吗?这条小河现在使乡村增添多少令人愉快的景色啊。管理这条小河在任何时代都不会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啊!”她说,这时她的视线和我的视线遇在了一起,“我忘了在我们所说的那个时代,人们在处理这类事情时是根本不考虑‘愉快’的问题的。可是在你……”她本来想说“在你生活的那个时代”,但改了口,“在你所了解的时代,人们是怎样管理这条河流的呢?”
  “他们管理得很糟,”我说。“一直到十九世纪的上半期,泰晤士河大致还是供给乡村居民使用的一条水道,人们在保护河流和两岸方面还做了一些工作!虽然我猜想没有入关心过它的外观,它倒是很整洁、很美丽的。可是在铁路——你一定听说过铁路这种东西——在交通方面占据统治地位以后,人们就不允许乡村居民去使用天然的或者人工的河道了。我们的人工河道非常多,我相信当我们走到地势更高一些的上游的时候,我们就会看见一条人工何道。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河道;有一条铁路把这条河道完全封闭起来,不让公众使用,以便强迫人们在这条私人的铁道上运输货物,跟他们征收大量运费。”
  爱伦纵声大笑。“啊”,她说,“这种情况在我们的历史著作中叙述得不够清楚,而这些事实倒是我们应该知道的。当时的人一定是一群非常懒惰的家伙。我们现在既不好寻事,也不爱争吵,可是如果有人企图向我们推行这么一种愚蠢的计划,那么,我们就非使用你所提到的水道不可,不管谁来反对我们,我们也要这样做: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关于这种蠢事,我想到了其他的例子:两年前我在莱茵河流域的时候,我记得他们带我们去参观一些古堡的遗迹。根据我们所听到的话看来,这些古堡的功用大概和那些铁路差不多一样。对不起,我打断了你关于泰晤士河历史的叙述了:请你继续往下说吧。”
  “这段历史既简短又无聊,”我说。“这条河流已经失掉它的实用价值或者商业价值了——这就是说,不能靠它来赚钱了……”
  她点点头。“我了解这个古怪词儿的意义,”她说。“继续说下去!”
  “后来那条人工河道由于完全无人过问,终于变成了一个厌物……”
  “对,”爱伦说,“我明白:就象铁路和那些剥削人民的贵族强盗一样。对吗?”
  “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把这条河流移交给伦敦一个团体去管理,那些人为了表示他们没有闲着,就随时随地做一些破坏的事情;象砍代树木,从而毁坏了河岸!疏浚河道(总在不需要疏浚的地方进行),而把挖出来的东西堆在田地上,使田地受到损害,等等。可是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实行当时所谓的‘无为而治’的政策——那就是说,他们领薪金,不做事。”
  “领薪金,”她说。“我知道这句活的意思是:他们有权利取得一大笔别人的财产,而什么事都不干。如果仅仅是什么都不干,而你又想不出其他方法使他们老老实实地待着,那么让他们白拿一点钱倒也是值得的。可是,在我看来,他们既然领到薪金,就不能不干一些事情,而所于的又必然是言人的事情——因为,”她突然被心中的愤怒所激动,说,“这一切勾当都是建筑在谎言和虚饰伪装的基础上的。我所指的不仅是这些‘河流的保卫者’,而且是我在书本上读到的一切骑在人民头上的大人先生们。”
  “是的,”我说,“你们已经摆脱了压迫,多么幸福啊!”
  “你为什么叹息?”她亲切而又有点不安他说。“你似乎认为这种制度不会持久,是吗?”
  “对你们来说是会持久的,”我说。
  “那么对你来说,为什么就不会持久呢?”她说。“无疑的,这种制度是为全人类建立的;如果你们的国家现在有点落后,它不久就会赶上来的。也许,”她紧接着说,“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你不久就得回去吧?我对你说过,我有一个建议,现在我马上就把这个建议告诉你,也许可以消除你的优虑。我的建议是:你搬到我们所要去的那个地方去,蹑我们住在一起。我觉得我和你已经成了老朋友,和你离别是会使我不快活的。”接着她对我微笑着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始疑心你在使心里产生一种虚假的悲哀,象我有时读到的那些古怪的旧小说中荒谬可笑的人物那样。”
  老实说,我几乎也这样疑心我自己了,可是我不愿意这样承认。于是我不再叹息了,开始把我所知道的关于泰晤士河及其附近地区的一些小史告诉我这个有趣的同伴。这一段时间过得非常愉快。虽然下午天气炎热,但在我们俩共同努力之下(她划船的技术比我高明,而且看起来似乎全不觉得疲倦),我们的速度相当不慢,完全赶得上迪克的船。后来我们通过另一座古桥;我们起初看到的草地周围长着巨大的榆树,其中也有一些比较幼小、但长得很美丽的栗树。后来草地面积越来越大,除了长在紧靠岸边的杨柳之外,树木好象只生长在斜坡上或房屋的四周似的。在这一带,辽阔的草地连成一片。迪克这时变得非常兴奋,常常在船上站立起来,大声告诉我们说,这是某某草地,等等。我们在他对于干草场及其收获的热情的感染下,尽力加速向前划。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河区,河岸一边高起,上边有一条纤夫小道,岸边密密层层地长着一片飒飒作响的芦苇,对面的河岸地势更高,岸边的杨柳低垂在水面上,古老的榆树高耸着。这时我们看见一些服饰鲜艳的人向岸边走来,好象在寻找什么人似的。他们的确是在找人,而我们一迪克和他的同伴们——就是他们寻找的对象。迪克停下桨来,我们也跟着他停下来。他向站在岸边的人高兴地叫喊了一声,岸边的回答包含着不同的声音,有的深沉,有的尖脆悦耳;因为站在岸边的有十多个人,有男人、女人和儿童。一个黑发鬈曲、灰色的眼睛深陷、个子高高的漂亮女人向前走了几步,露出妩媚的姿态向我们招手,开口说道:
  “迪克,我的朋友,你让我们等坏了!对于你这种死板地遵守时间的行为,你还能提出什么辩解吗?你为什么不提早在昨天来,给我来个出其不意呢?”
  “啊,”迪克用几乎看不出的动作把头朝我们的小船摆了一下,说,“我们向上游航行的时候不愿意划得太快;对于没有到过这一带的人来说,沿途有许多可以欣赏的东西。”
  “说得对,说得对,”这位仪态万方的女人说(的确只有仪态万方这个词儿才能形容她的神态),“我们要他们彻底认识从东边来的这条水道,因为他们现在必须常常使用它。请赶快上岸来吧,迪克,还有你们,亲爱的邻居们。芦苇之间有一条道,在那转角处就有一个很好的上岸的地方。我们可以把你们的东西搬上来,再不然叫几个年轻小伙子来搬。”
  “不,不,”迪克说,“这儿上岸虽然近便,可是由水道走比较容易。再说,我要把我的朋友带到适当的地方上岸。我们把船划到那边的渡头;我们一边在水里划,你们一边可以在岸上跟我们谈话。”
  他重新划起桨来,我们的船继续向前走,绕过一个锐角,又向北划了一小段路。不久我们就看见一处长着榆树的河岸,树木之间屹立着一所房子,可是我没有找到我以为会在那里看到的灰色的墙。我们一边拨桨前进,一边和岸上的人攀谈起来。他们的亲切的声音跟杜鹃的歌声,画眉的悦耳的、有力的尖叫声,在草场长得很高的草丛中走动的秧鸡的连续不断的鸣声,互相应和;同时,生长在成熟的草中的苜蓿花送来了一阵阵的香气。
  在几分钟内,我们经过一个水流回漩的深潭,驶人一股由浅滩那边冲过来的急流,把我们的船停靠在用石灰石和砂砾铺成的小渡头,然后上岸,在我们上游地区的朋友们的拥抱中结束了我们的旅行。
  我由那欢乐的人群中脱身而出,走到那条和河流并行的、比河面高出几英尺的车路上去,四下张望。在我的左边,泰晤士河流经一片辽阔的草地,这时成熟而结了籽的草儿使草地变成灰色。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发光的水流在河岸弯曲的地方隐没不见了,可是当我的目光越过草地时,我看得见一所房子的交杂的山墙,我知道水闸就在那里,现在好象又添了一个磨坊。沿着河边平原的南方和东南方(我们就是从那边来的)有一道长着树林的低低的山岭,几所低低的房子坐落在岭下或坡上。我稍微转身向右,在山植的枝于和野玫瑰的长长的嫩枝之间,看得见平坦的田野在恬静的夕阳下伸展到远方,一片可以叫做山丘的好象牧羊场的高地,在田野的尽头构成一个柔和的蓝色的轮廓。在我的前面,榆树的枝于依然遮掩着河边住宅区的多数房屋。可是在车路的左边,疏疏落落地有几间建造得极朴素的灰色房子。
  我站在那里,如在梦中一般。我擦了擦眼睛,好象还没有完全清醒似的,半信半疑地以为这些服饰鲜艳的漂亮男女,随时会变成两三个双腿细长、弯腰驼背的男人和面容憔粹、两眼凹陷的丑陋女人。有一个时期,他们日复一日、季复一季、年复一年地踏着沉重的、绝望的步伐,在这块土地上做苦工,然而,变化并没有发生;从河边到平原,从平原到高地,所有的美丽的灰色乡村,在我的心目中还保存着一幅很清晰的图画,想到这些乡村现在都由这些幸福而可爱的人们居住着,由这些抛弃了财宝而获得了充实的生活的人们居住着,我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1] 我应该说,沿着泰晤士河有许许多多磨坊,其用途各不相同;这些磨坊没有一千是丑陋难看的,其中有许多非常美丽,它们周围的花园可爱极了。——作者原注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