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二十八章 小河
第二天清晨,我们不到六点钟就动身了,因为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五英里,迪克希望在黄昏以前到达那边。这段旅程是令人愉快的,虽然对于那些不熟悉泰晤士河上游的人来说,可以描述的事情很少。爱伦仍然和我同船。迪克起初主张我到他的船上去,让两个姑娘划这只绿色的小船。可是爱伦不同意,认为我是这些同伴中最有趣的人。她说,“走了这么远的路以后,我不愿意再换一个总是在想着另一个人而不注意我的同伴。只有我们的客人才能使我感到快乐。我说的是真话,”她转身对我说,“不仅仅是一句说来好听的奉承话。”
克拉娜听见这些话后,红着脸,看样子很高兴:因为我觉得一直到这时候,她对爱伦是很有戒心的。至于我呢,我觉得恢复了青春,青春时代的奇怪的梦想和当前的欢乐交织在一起,几乎破坏了这种欢乐,因为过分强烈使它变成了类似痛苦的感觉。
当我们经过泰晤士河这段河面突然变得狭窄的,蜿蜒曲折的河区时,爱伦说:“我过去惯常看到的是宽阔的河流,现在看见这条小河,觉得非常有意思。看起来仿佛前面已经到了尽头,再也不能前进了似的。我想在我今天晚上回家以前,我可能会发现英国是多么小的国家,因为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走到了它最大的河流的尽头。”
我说:“这条河并不大,可是很美。”
“是的,”她说,“曾经有一个时期,这个美丽的小国家被它的居民当做是一片丑陋的、毫无特点的荒野。他们认为它没有什么值得保护的雅致的风景,他们完全不注意循环交替的四季、变化多端的气候、性质不同的土壤等等不断给人们带来的新的乐趣:过去竟有那样一个时期你难道不觉得难于想象吗?人们对自己怎么会那么残酷呢?”
“他们互相之间也是极为残酷的,”我说。接着我突然下定决心说,“亲爱的邻居,我还是马上告诉你吧!我觉得我比你更容易想象过去时代的一切丑恶,因为我自己就是过去丑恶时代的一部分。我知道你在我的身上多少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同时,当我向你这样说的时候,我认为你一定会相信我的话,因此我再也不要对你隐瞒什么了。”
她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我的朋友,你猜对了。老实告诉你吧,我由伦尼米德跑来追你,就是想问你一些问题,因为我看出来你不是我们本国的人;这引起我的兴趣,使我感到高兴,同时我要尽量使你快乐。老实说,我这种举动有点冒险,”她红着脸说,“我的意思是对迪克和克拉娜来说。既然我们要做非常亲近的朋友,那我就告诉你吧:尽管在我们这儿有许多美丽的姑娘,我还是常常弄得许多男人伤心失望。这就是我跟我的父亲孤独地住在伦尼米德的一个原因。可是这个办法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伦尼米德不是沙漠,人们当然会到那儿去;他们看见我过着那种孤独的生活,似乎对我更发生兴趣了,于是他们私下里编造了许多关于我的故事——象你所做的那样,我的朋友,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好吧,我们先不谈这个。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晨我准备跟你提出一个建议,要你做一件事,这件事会使我感到很高兴,而我想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我热情地打断她的话说,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替她做。尽管我已经上了年纪,尽管我显然已经现出了老年人的样子(不过,我想那种青春重来的感觉并不仅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感觉)——是的,尽管我已经上了年纪,可是跟这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的快乐,甚至认为她这种信任还含有其他的意思。
她这时笑了起来,可是很亲切地瞅着我。她说:“我们现在暂时不谈这个问题,因为我必须看一看我们正在经过的这一片给我新鲜感觉的乡村景色。你瞧,河流变了样子了,河面变宽了,河区也长了,水流也慢了。你瞧,那儿有一个渡口!”
当我使船的速度减低,把那渡口的索链托起,以便我们顺利通过的时候,我把渡口的名字告诉了她。我们继续前进,经过一段河区,左岸密密层层地长着橡树,以后河道又显得狭窄,水流渐深,我们在一排排高大的芦苇之间划船前进,在这恬静的炎热的早晨,当那被船儿搅动的水流冲击着露出水面的芦苇时,那些栖息在芦苇中的麻雀和各色的小鸟便骚动起来,唧唧喳喳地争鸣着,令人听了心旷神怡。
她快乐地微笑着,向后靠在垫子上,懒洋洋地欣赏周围的新景致,这种姿态使她显得倍加美丽了。不过她远不是娇弱无力,她的慵懒是一个身体结实、精神健康的人要休息时的那种慵懒。
“你瞧!”她一边说,一边突然由她的座位上轻快地跳了起来,以一种优美而自然的姿势使自已的身体保持着平衡;“你瞧前边那座美丽的古桥!”
“我不必看那座侨,”我说,头动也不动地继续欣赏着她的美态。“我知道那是什么桥。不过,”我微笑着说,“我们过去不把它叫做古桥。”
她亲切地瞅着我说:“我们俩相处得多好啊,你对我不再有戒心了!”
她依然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瞅着我。那座横跨泰晤士河上的最古老的桥梁有着一排尖顶拱门的桥洞,当我们的船经过正中那个桥洞时,她才不得不坐下来。
“啊,多么美丽的景色啊!”她说,“我想象不到象这么一条很小的河流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魅力。什么都是细小的,河区面积不大,两岸的景致千变万化;这一切给人一种就要到一个什么新地方的感觉,一种将要看到奇妙的事物的感觉,一种我在较大的河流上所从来不曾有过的冒险的感觉。”
我怀着喜悦的心情抬起头来看着她,因为她所说的恰恰就是我心里所想的,她的声音好象是对我的一番爱抚。她的视线和我接触了,被太阳晒黑的双颊泛起了红晕,她坦率地说:
“我的朋友,我应该告诉你,我父亲今年夏天离开泰晤士河流域的时候,要把我带到坎伯兰离罗马人所建造的城墙[1]不远的一个地方去。因此,我这次航行是和南方的告别旅行。对于这次旅行,我当然很高兴,然而,我总觉得是一种遗憾。我昨天鼓不起勇气来告诉迪克说,我们就要和泰晤士河流域离别了,可是不知怎么地,我觉得非告诉你不可。”
她停了一停,好象陷入了沉思之中,然后微笑着说:
“我应该说明,我并不喜欢到处搬家。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安居,习惯于当地生活的一切习俗,觉得非常愉快,生活过得那么协调,那么幸福;如果另外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生活,纵使改变不多,也会是一种痛苦。可是我相信在你所来的国家里,你们一定会以为这是一种狭隘的、缺乏冒险精神的想法,因此一定会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
她说话的时候,对我温存地微笑着!我连忙回答说:“啊,没有,真的没有。你再一次说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说。根据我所听说的情况,你们国家的人是经常迁居的。”
她说:“当然人们可以随意迁居;可是除了联欢性质的集体活动,特别是在收获的季节或者晒干草的季节从事这种活动——象我们这次旅行——之外;我认为他们并不经常迁居。我承认我除了刚才所说到的恋家心情以外,还有其他的心情,譬如说我愿意和你遍游西部各地——心里什么也不想,”她微笑着结束了她的话。
“可是我心里要想的事情可多得很,”我说。
[1] 公元121年罗马人在坎伯兰修了一道城墙,全长七十分英里,通过大不列颠岛最狭窄的部分。——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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