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十九章 驱车回汉默史密斯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在这次很严肃的谈话之后,我不愿意向他表示纯粹外表的礼貌。老实说,我很愿意继续和这位年纪较大的人谈话,至少他能够了解我对人生的习惯看法。至于那些年轻人,尽管他们对我非常客气,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总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虽然如此,我还是尽量用最和蔼的态度对着那对青年男女微笑。迪克对我微笑着说,“客人,我再一次跟你在一起,看见你和我的亲戚还没有谈到另一个世界里去,真是觉得高兴。我在那边听那些威尔士人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担心你会突然消失不见,我开始想象我的亲戚坐在大厅里凝视着空间,发觉自己对着空气说了半天话。”
  我听了这话,觉得很不舒服,因为那卑鄙可耻的互相争吵的景象,那肮脏而惨痛的人生悲剧(我离开那人生悲剧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突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我过去所渴求的安静与和平的生活的幻景,我很不愿意再回到我的旧社会里去。可是老人笑着说:
  “不要怕,迪克。反正我没有对着空气说话,同时我也不只是对我们这位新朋友一个人说话。谁敢说我不是在对许多人讲话呢?因为我们的客人也许有一天会回到他所离开的地方去,也许会由我们这里带去一个信息,这个信息会为他们结出果实来,因此也会为我们结出果实来。”
  迪克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说:“老人家,我不完全了解你的意思。我只想说,我希望他不会离开我们;因为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和我们经常所接触到的人完全不同。他至少使我们想起各式各样的事情。我现在已经觉得在跟他谈过话之后,我好象对狄更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是的,”克拉娜说,“我想我们用不了几个月就可以使他变得更年轻一些。我很想看一看他脸上的皱纹平复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难道不以为他和我们同住一个短时期之后会变得年轻一些吗?”
  老人摇了摇头,恳切地望着我,但没有答复地;有半天功夫,我们谁也没说话。最后克拉娜打破了沉默:
  “老爷爷,我不喜欢这种气氛,我感到很不舒服,好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要发生似的。你跟这位窖人谈了过去的苦难,回忆了过去的不幸时代,我们的周围充满着这种气氛,使我们觉得好象我们在渴望一种得不到的东西。”
  老人慈祥地对她微笑着说:“我的孩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去吧,到现实世界中去生活吧,不久你就会摆脱这种感觉。”接着,他转过头来对我说:“客人,你记得在你所来的国家里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吗?”
  那对情侣现在已转到一边,轻声交谈着,不再注意我们。于是我开口说,可是声音很低:“有过,当我还是一个过着晴朗的假日的快乐小孩,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时候,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一点也不错,”他说。“关于生活在世界上的第二个童年时代的问题,你记得你刚才还讽刺过我。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幸福的世界,你在这里呆一阵会感到幸福的。”
  我再一次不喜欢他这种咄咄逼人的话,我开始试图回想我是怎样来到这群古怪的人们当中的。就在这时候,老人用一种欢乐的声调喊道:“我的孩子们,陪你们的客人走吧,好好招待他,因为你们有责任使他皮肤滑润,心境宁静:他的运气没有你们那么好。再见,客人!”他热情地和我握手。
  “再见,”我说,“多谢你告诉我的一切。等我回到伦敦以后,我马上就来看你。可以吗?”
  “当然,”他说,“只要你能来,尽管来,我欢迎你。”
  “他一时是回不来的,”迪克用他那欢乐的声调说,“因为在泰晤士河上游干草上市的时候,我准备在于草收获和小麦收获的季节之间,陪他去漫游乡间,看一看我们北方的朋友们怎样生活。随后,在小麦收获的时候,我们打算好好地工作一个时期,我希望这样做——最好是在威尔特郡[1]。因为他这样过一过户外生活,身体会好一些,我的身体也可以更加健壮。”
  “你带我一起走,好吗,迪克?”克拉娜说,把她那只漂亮的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怎么能不带你一起去呢?”迪克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要让你每天夜里都拖着十分疲倦的身子上床。你的脖子和双手都会晒得漆黑,而你那被长外衣掩蔽起来的皮肤却跟水蜡树的花一样白,可漂亮啦,你脑子里那些不满意的怪念头也就可以清除一部分了,亲爱的。我们只要干上一星期晒于草的活儿,就可以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姑娘脸涨得绊红,显得很漂亮,这倒不是因为羞惭,而是因为快乐;老人笑着说:
  “客人,我知道你的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舒服,因为你用不着担心这两个人会多事地老缠住你。我相信他们会忙着他们俩自己的事情,不会老打扰你,这对于客人来说是真正的优待。呵,你也用不着害怕会成为多余的人:这一对情侣恰恰喜欢有一个近在身边的好朋友可以谈谈天,好用实在和普通的友情来调剂调剂他们狂热的爱情。况且,迪克和克拉娜,特别是克拉娜,有时也喜欢跟人聊聊天,你知道,情人们只会喋喋不休地谈情说爱,他们只有在碰到困难的时候才会彼此谈心聊天。再见,客人,愿你快乐!”
  克拉娜走近老哈蒙德,伸出手臂挽着他的脖子热情地吻着他说:“可爱的老爷子,你跟我开多少玩笑都行,我们不久就会和你再见面的;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使我们的客人快乐。说真的,你的话也有一点道理。”
  于是我再一次和老哈蒙德握手告别。我们出了大厅,走进走廊,来到街上,看见灰马已经套在车前等候我们了。灰马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一个约莫七岁的小男孩拉着缰绳,正在很严肃地抬头望着它的脸,同时,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骑在官的背上,跟前还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妹妹,另外又有一个比那男孩大一岁多的女孩骑在马背的后部。三人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在灰马身上拍拍打打。灰马很驯顺地接受他们的全部爱抚,可是它一看见迪克,便竖起了耳朵。那些女孩子悄悄地下了马,走到克拉娜跟前,十分亲热地在她身边转。我们坐上马车以后,迪克拉了拉缰绳,我们立刻就启程了。灰马在伦敦街道上踏着稳重的步子前进,街道两边的可爱的树木正把阵阵的香气放送到傍晚的凉爽空气中,这时已经是接近太阳西沉的时分了。
  我们沿途只能缓慢地、不慌不忙地驱车前进,因为在那凉爽的时刻,许多人都到户外来散步。我看见有这么多人,便进一步观察他们的外貌;应该说,以我那种在十九世纪阴郁的灰色(更确切些说是褐色的)气氛中培养起来的趣味来讲,我不大喜欢那些华丽的颜色鲜明的服装,我甚至冒味地向克拉娜表示这种意见。她似乎觉得很惊讶,甚至有点愤激他说:“哎唷,这有什么呢?他们并不是在干什么不干净的活儿,他们只是在美好的傍晚出来散散步,不会弄脏他们的衣服。你瞧,他们的服装不是全都很漂亮吗?你知道,他们穿得并不俗气。”
  这话倒是真的,因为许多人的服装颜色虽然美丽,但很素静,色泽调和,十分悦目。
  我说:“是的,的确是这样。可是大家怎么都做得起这种昂贵的衣服呢?瞧!那儿走过去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衣服的中年人,可是我从这儿能够看得出那是用很精细的毛料做成的,上面满是刺绣哩。”
  克拉娜说:“他愿意穿得破破烂烂当然也可以——这就是说,如果他认为这样做不会使人家觉得不舒服的话。”
  我说:“可是请你告诉我,他们怎么会做得起那样的衣服呢?”
  我脱口说出这句话以后,马上发觉我又犯了一次错误,因为我看见迪克呵呵大笑起来,可是他一语不发,只是让我承受克拉娜的严厉的斥责。克拉娜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当然做得起这种衣服,要不然我们就不这样做了。要我们只把我们的劳动用在缝制舒适的衣服上,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是我们不以此为满足。你干嘛对我们吹毛求疵呢?你难道以为我们是饿着肚子省下吃的去做好衣服的吗?还是说,你看见我们的衣服和我们的身体一样美丽——象小鹿或者水獭的皮天生就是美丽的那样——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你说,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我在这阵暴风雨下屈服了,含糊地说了一些辩解的话。我不能不说,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些人既然一般都那么喜爱建筑物,在自身的装饰方面当然下会落后。特别是他们的服装,除了颜色漂亮之外,不仅样式美观,而且设计合理——在遮蔽身体的时候,既不把全身包裹起来,也不象讽刺画似地突出地表现身体的特点。
  克拉娜的情绪不久就缓和下来了。当我们朝着上次说过的那座树林驶去时,她对迪克说:
  “我有一个意见,迪克:既然哈蒙德老爷子已经和我们这位客人见过面了,那么,我想我们应该替他找一件合适的衣服,明天我们旅行的时候好让他把他这身古里古怪的衣服替换下来。要不然我们就得准备答复人家关于他的衣服和衣服的来源等等各式各样的问题。”她调皮地接着说,“再说,在他穿上漂亮衣服以后,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责备我们,说什么我们太孩子气了,不该浪费时间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使别人看着舒服。”
  “好吧,克拉娜,”迪克说,“你要给他穿——不,他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我都可以给他找到。在他明天起床以前,我一定给他准备好。”




[1] 威尔特郡(wiltshire),在英格兰南部。——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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