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列宁 -> 传记·回忆·评论 -> 〔美〕凯文·安德森《列宁、黑格尔和西方马克思主义》(1995)

2.列宁论黑格尔的存在和本质概念


列宁开始阅读黑格尔
  黑格尔1812年序言与列宁颠覆黑格尔辩证法的尝试
  1831年版序言:列宁领悟到黑格尔辩证法感性的、活生生的特征
  《逻辑学》导言与列宁论客观性(Objectivity)和主观性(Subjectivity)
论“存在论”
  “科学应当以什么为开端?”用唯物主义观点来阅读黑格尔
  有(Being)、无(Nothing)、变(Becoming)
  实有(Determinate Being)与列宁接受向对立面转化的辩证范畴
  “自为存在”与列宁对庸俗唯物主义(Vulgar Materialism)的批判
  量、尺度与列宁的“飞跃”思想
关于“本质论”(The Doctrine of Essence)
  映象与列宁对还原主义(Reductionism)和本质主义(Essentialism)的批判
  同一、区别、矛盾和列宁论自己运动
  根据(Ground)、“形式和内容”以及列宁对“上帝和绝对”的抨击
  存在
  现象与列宁对形式逻辑和自然科学的规律的批判
  本质的关系:整体与部分
  现实(Actuality):作为封闭总体(Closed Totality)的绝对物
  现实:原因与结果


列宁开始阅读黑格尔


  虽然列宁开始写作《黑格尔笔记》和完成百科全书中“马克思”词条的准确时间并不清楚,但是很显然,列宁在完成“马克思”词条之前就开始了《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的写作,时间并不是很长。因此,我首先讨论这篇百科全书的词条。[1]我暂时把列宁1914年和1915年初的政治著作放在一边,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认为这些著作不重要。为了能够更好地说明所有这些著作和革命活动之间的内在联系,我将首先讨论列宁在1914年10月到12月下旬期间所写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整篇著作,在稍后的一章中,我将会考察1914年至1915年列宁关于战争和革命的重要政治著作。这些政治著作大部分写作于《逻辑学》研究之后,或者说是写作于1915年列宁继续研究黑格尔的其他著作和论述黑格尔的著作之时。对于列宁的很多研究都倾向于突出其政治而淡化其理论,而本文的论述方式则颠覆了这种模式,但我相信这样做更能准确地反映列宁在1914年至1915年期间的思想。[2]
  在本章和下一章中,我将直入主题,讨论列宁《黑格尔笔记》中最重要的部分,即《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列宁在读完《逻辑学》一书之后,于1915年做了大量有关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History of Philosophy)和《历史哲学讲演录》(Philosophy of History)的笔记,并写了一篇重要的论述辩证法的随笔草稿以及一些有关黑格尔的简短的论述。我将考察列宁对待黑格尔的态度问题,具体地阐明列宁1914年至1915年在其笔记中反映出来的辩证法思想。
  《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和《黑格尔笔记》后面许多部分是由对黑格尔著作的长篇摘录、列宁本人所做的旁注和其他评论所组成。列宁研究的是1883年德文版的黑格尔《逻辑学》,因此他对黑格尔的摘录几乎全是德文,而他本人的评论通常是用俄文。笔记中超过四分之三的内容都是对黑格尔的长篇摘录。列宁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的前半部分大约有七十多页,主要是摘录序言、导论以及《逻辑学》的前两册《存在论》和《本质论》,这两册都属于第1卷“客观逻辑”。[3]列宁摘要的后半部分也大约有七十多页,主要摘录《逻辑学》的第2卷,即“主观逻辑或概念论”。本章涉及《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的前半部分,论客观性以及存在论和本质论,第3章涉及列宁有关论主观性和概念论的笔记。在第4章中,我先简要探讨列宁1914年至1915年间论述战争和革命的著作,然后对列宁在1915年至1923年间所做的论黑格尔和辩证法的各种笔记、书稿和评论作一个总体考察。
  在本章和以后各章中,我将会围绕着几个方面的问题来讨论列宁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和其他关于黑格尔的笔记。①我将考察列宁摘录了黑格尔的哪些段落并加以评论,他认为《逻辑学》中的这些段落有什么重要意义以及它们在黑格尔的整部作品中起什么作用。②将列宁在1914年至1915年期间对于黑格尔的研究与先前马克思、恩格斯和普列汉诺夫的著作以及列宁本人在1914年之前的著作(上一章提到过)进行对比和比较。③将列宁在1914年至1915年间的研究重点与近年来其他人,尤其是马克思主义者对黑格尔研究的关注点进行对比和比较。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主要选取了以下作者的著作,例如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卢卡奇、杜纳耶夫斯卡娅、马尔库塞以及非马克思主义的黑格尔派学者约翰·伯比奇(John Burbidge)、J. N.芬德雷(J. N. Findlay)、埃罗尔·哈里斯(Errol Harris)、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以及罗伯特·皮平(Robert Pippin),这些理论家们写了大量关于《逻辑学》的研究著作。[4]问题的关键是列宁和后来这些评论家们对黑格尔《逻辑学》的解读有何区别;其中哪些段落没有引起列宁的重视,反而受到了这些评论家们的关注。④我也将评价列宁在对黑格尔的评论中所表达的他自己的辩证法思想的演变。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的后面几章,这一点变得尤为重要,因为列宁在笔记的结尾部分对自己的辩证法作了很长的总结,而摘自黑格尔文本的内容相对较少。⑤我也会在适当的地方谈到前人对于列宁《黑格尔笔记》的评价,但由于这一领域充满着如此多的争议,因此我在直接讨论《黑格尔笔记》时,只会稍微提及其中的一小部分。当我在第7章和第8章中考察列宁笔记发表后的情况时,特别是考察西方马克思主义时,我将会更加系统地谈到其中很多问题。⑥最后,我要在一开始就声明不在我研究范围内的事情:虽然我经常会在黑格尔文本的特定部分内寻找与列宁的笔记和注释对应的部分,但我并非试图对黑格尔的《逻辑学》或黑格尔的其他著作进行总体的分析,这将超出本书研究的范围。我把列宁的笔记和黑格尔的文本放在一起来研究,主要是为了准确把握列宁是如何运用黑格尔重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

黑格尔1812年序言与列宁颠覆黑格尔辩证法的尝试


  列宁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以研究黑格尔的两版序言为开端,第一版序言发表在1812年出版的黑格尔《逻辑学》的第1卷上;第二版序言写于1831年,黑格尔去世的那年。这两版序言都对辩证的方法提出了总体的看法并对形式逻辑和实证主义的思想观点进行批判。列宁在摘要的开头就记下了黑格尔1812年序言中对形式逻辑有关“逻辑学是教人如何思维的”(SL26)实用主义观点的批判。黑格尔批判那种把逻辑学仅仅当作一种技术的观念,列宁似乎赞同黑格尔的观点,他评价说:“关于逻辑学,说得妙”(CW38:87)。列宁也记下了黑格尔对实证主义和科学主义的批判,例如,“哲学……不能……由一门从属的科学,例如数学取得自己的方法……”(SL27)。同时他也记下了黑格尔“理性是否定的,理性是辩证的”(SL28)观点。在这里,列宁似乎认同黑格尔的一些重要范畴:对逻辑仅仅作为一种技术这一观念的批判;理性的否定性和批判性。
  然而在这一点上,列宁接受的仍然是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的简单观点,即认为黑格尔是一个“唯心主义者”,马克思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因而需要把黑格尔的辩证法“倒置”过来。例如,列宁在引用黑格尔”全部自然生活和精神〔geistigen〕生活的发展”是以“逻辑内容”(SL28)为基础的观点时写道,“倒过来:逻辑和认识论应当从“全部自然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发展’中引申出来”(CW38:88),这很显然是列宁对黑格尔1812年序言所作的总结性的论断。

1831年版序言:列宁领悟到黑格尔辩证法感性的、活生生的特征


  列宁对黑格尔1831年版序言所做的笔记更为详细。他重点关注黑格尔对作为“一条不绝如缕的线索或一些没有生命的骨骼”(SL31)的传统逻辑(康德哲学和前康德哲学)的批判。在对形式逻辑的这种批判之后,列宁紧接着写道:“需要的不是没有生命的骨骼,而是活的生命”(CW38:89)。至此,列宁似乎才认同与形式逻辑相对立的黑格尔逻辑概念的活生生的特性。
  然而,列宁仍然忽略了黑格尔的其他一些论述,例如,黑格尔强调人类意识和理性的力量:“人兽之别就在于思想,这句话在今天仍须常常记住”(SL31),可能列宁认为这一观点过于唯心。更重要的是,黑格尔自己对逻辑是什么所作的简短论述:“但是,假如人们把一般的自然作为物理的东西,而与精神的东西对立起来,那么,人们一定会说,逻辑的东西倒是超自然的,它渗透了人的一切自然行为,如感觉、直觉、欲望需要、冲动等”(SL32)。但这在列宁的笔记中却被一笔带过。可能是由于黑格尔使用了“超自然的”〔übernatürlich〕一词,导致列宁遗漏了这一观点中的大部分内容,只是简短地记录下了逻辑的东西就是“超自然的”东西(CW38:90)。
  接着,列宁通过下列方式总结了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在我看来,论据的要点如下:①在康德那里,认识把自然界和人隔开(分开),而事实上认识是把二者结合起来;②在康德那里,自在之物(thing-in-itself)的‘空洞抽象’代替了我们关于事物的知识的日益深人的活生生的进展〔Gang〕、运动〔Bewegumg〕”(CW38:91)。列宁主要重复了普列汉诺夫为黑格尔批判康德所作的辩护,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强调过程和发展,而康德的辩证法更多的是强调静止的东西。
  列宁紧接着在他的摘要中对黑格尔的逻辑学观点作了肯定的概括:“逻辑不是关于思维的外在形式的学说,而是关于‘一切物质的、自然的和精神的〔geistige〕事物’的发展规律的学说,即关于世界的全部具体内容及对它的认识和发展规律的学说,即对世界的认识的历史的总计、总和、结论”(CW38:93)。列宁认为,正是这种“活生生的内容”(CW38:92)将黑格尔和康德区分开来。
  最重要的是,列宁似乎已经开始认同黑格尔关于意识在人类社会和历史上的重要性这一观念:“在人面前是自然现象之网。本能的人,即野蛮人,没有把自己同自然界区分开来。自觉的人则区分开来了,范畴是区分过程中的阶梯,即认识世界的过程中的阶梯,是帮助我们认识和掌握自然现象之网的网上纽结”(CW38:93)。通过这一段话可以看出,列宁似乎开始脱离他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所运用的那种粗暴的认识反映论,即认为人类的意识或多或少是物质世界的直接反映。意识在这里开始转变为能够帮助人类理解和控制自然力的范畴。事实上,在完成了对黑格尔《逻辑学》的两版序言的笔记之后,列宁才开始接受黑格尔。然而,正如我们所知,列宁对黑格尔的观点还有许多保留,对于最唯心的一些段落,要么加以批判,要么将其转向,要么忽略不计。

《逻辑学》导言与列宁论客观性(Objectivity)和主观性(Subjectivity)


  在列宁开始研究黑格尔《逻辑学》导言时,他似乎赞同黑格尔关于逻辑的观点,即逻辑是需要把“历史的说明”和真实的内容相结合的东西,而不是建构一门“从一切内容中抽象出来”的“关于一般思维的科学”(SL43)。在黑格尔开始对其他的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尤其是费希特)进行批判的地方,列宁做了详细的笔记。同时,列宁也记录了黑格尔在这一问题上重点提到了《精神现象学》(Phenomenology)一书,并摘录了黑格尔对康德和斯宾诺莎的批判。但是列宁似乎也忽视了黑格尔文本中一些非常重要的经典论述,例如下面这段对康德的批判:“从前,康德称赞过逻辑……说它在其他科学之前早就达到了完满的地步……假如逻辑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就没有经受过变化……那么,从这里所应得的结论,不如说是逻辑更需要一番全盘改造;因为精神不断工作了两千年,必定已使它关于它的思维和它的纯粹本质,在它自身中,有了更高的意识”(SL51)。列宁在简要概括这一段话时可笑地将其评论为“僧侣主义(clericalism)、上帝、真理的王国,等等”(CW38:96)。列宁似乎仍然回避提到任何有关思想和精神的黑格尔主义概念,因此遗漏了黑格尔最重要的一些论点。
  尽管列宁仍然对黑格尔关于“世界精神”(word spirit)等问题的观点持怀疑态度,但他还是被黑格尔的那种与观念上的和历史中的死板状态相对立的自发的自我发展的观点所吸引。列宁摘录了黑格尔的原话,“方法就是对于逻辑内容的内部自己运动的形式的意识”(SL53)。紧接着这句话,列宁对黑格尔后面的论述作出了评论,他认为在黑格尔这句话之后的内容都是“对于辩证法的很好的说明”。也正是在这里,黑格尔提到了《精神现象学》一书。很快,列宁同意了黑格尔的“否定的东西同样也是肯定的”(SL54)这一命题。他将这句话记录下来,并写道:“否定是规定的东西,具有规定的内容,内部的矛盾使旧的内容为新的、更高级的内容所代替。在旧逻辑中,没有过渡”(CW38:97)。黑格尔关于否定和矛盾是过渡和前进运动的关键的观点,尽管有其唯心主义的特征,但也给列宁留下了深刻印象。列宁在一定的程度上已经超越了恩格斯和普列汉诺夫进化论的思想,并回到了马克思早期所主张的否定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创造性原则的观点上。
  列宁在这一点上似乎已经开始超越第二国际的观点,他作出了这样的初步概括:“黑格尔提出两个基本要求:①‘联系的必然性’和②‘差别的内在的发生’。非常重要!据我看来,这就是下面的意思:①现象的某一领域的一切方面、力量、趋向等的必然联系、客观联系;②‘差别的内在的发生’,是两极中差别的斗争的演化的内部客观逻辑”(CW38:97)。这里主要强调的不是流变性,而是两点:一是互相联系,另一点是隐含的矛盾。
  至此,列宁开始直接投人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研究中去,他认为在主观与客观之间把界限划得太分明是错误的。列宁用一个矩形将下列对黑格尔的评论圈起来并且其中部分内容用大写的黑体字来表示,“是不是这样的意思:现象也是客观的,因为在现象中有客观世界的一个方面?不仅本质〔essence〕是客观的,而且现象〔show or illusory being〕也是客观的。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的差别是存在的,可是差别也有自己的界限(此处为大写的黑体字——译者按)”(CW38:98)。不仅现象是客观的,也不仅本质是客观的,而且在主观与客观之间不是如列宁原来想象的那样存在着非常严格的差别。这个差别用列宁的话来说“有自己的界限”。恩格斯和马克思的追随者坚持认为马克思主义分析的关键是要透过现象的表面抓住隐藏在现象中的本质。列宁在这里质疑这种“本质主义的”(essentialist)思维方式,相反开始坚持黑格尔的观点,即现象归根到底是现实的现象,因此在本质上它本身也是重要的。现象与本质无疑经常是相对立的,但即便如此,它们仍然是相互联系的。同样重要的是,黑格尔的主观概念已经引起了列宁的兴趣。
  列宁也摘录下了黑格尔有关逻辑在其辩证形式上不是“抽象的普遍”而是“自身还包含着特殊东西的丰富性的普遍”(SL58)的论断。列宁在旁注中写道:“参看《资本论》”(CW38:99)。列宁曾经多次提到黑格尔的《逻辑学》与马克思的《资本论》之间的关系,但在这里,列宁是第一次提到。这也是列宁首次正面谈到黑格尔哲学中的特殊这一概念,在黑格尔哲学中,普遍与特殊既是相互独立的又是相互联系的。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中,有时会忽略特殊这一概念的重要性。我将会在以后的章节讨列宁1915—1916年的观点,即民族解放取决于如何将特殊(这种情况指的是一国的民族运动)与普遍(这种情况指的是社会主义国际主义)联系起来。在这一争论中,列宁坚持特殊情况的特殊性,而他的对手则想要迅速转向普遍、国际主义。[5]
  我们已经看到列宁开始研究黑格尔。他在对黑格尔《逻辑学》的导言所做的笔记中已经开始摒弃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这种过分简单的分类,虽然这曾经是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基础,也是他本人1914年之前思想的哲学基础。列宁是在黑格尔本人的著作中寻找唯物主义。

论“存在论”


“科学应当以什么为开端?”用唯物主义观点来阅读黑格尔


  “存在论”的导论部分以“科学应当以什么为开端?”为标题。在这一部分,列宁摘录的第一段话是,“无论在天下、在自然界、在精神中,无论在哪个地方,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同时包含着直接性和间接性的”(SL68),并且注明这段话很重要。列宁对黑格尔的这段话作了两点评论。第一他预言道,“打倒天:唯物主义。”但是他的第二条评论表明他更加认同黑格尔的基本观点,尤其是有关间接性的观点,即“一切vermittelt=都是经过中介连成一体,通过过渡而联系的”(CW38:103)。
  在这一段和随后的几段中,黑格尔都强调,他将在《逻辑学》中揭示否定和发展的漫长过程,使读者了解从纯存在到绝对理念的发展过程。正如伯比奇所说,“黑格尔将自由独立思维情境下的逻辑开端的直接性与意识借以逐步克服其片面性而达到纯粹知识的全面普遍性的间接性加以比较”。[6]这是《逻辑学》一书的基本脉络,但是黑格尔在其著作中是以有和无的表象为开端的。接着,黑格尔提出了诸如变之类的范畴,这些范畴通过一个否定的过程而自我发展到更高、更复杂的阶段。
  卢卡奇把上述黑格尔著作中的直接性和间接性概念看作与马克思思想的重要联结点。针对那些认为马克思在其成熟的著作中只是偶尔“卖弄”黑格尔的学者,卢卡奇写道:“他们没有注意到,一整套经常使用的有决定性重要意义的范畴都是直接来自黑格尔的《逻辑学》。我们只需回忆一下,马克思的黑格尔根源及其在本质和方法上的重要意义就如同直接性和间接性之间的差别那样基本。”[7]列宁还没有将直接性和间接性的问题放在如此宽阔的背景下进行讨论。
  与此同时,列宁仍然强烈地怀疑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和绝对。因此列宁对这一部分的总结性段落作了以下评论:“关于绝对的呓语。我总是竭力用唯物主义观点来阅读黑格尔:黑格尔是倒置过来的唯物主义(恩格斯的说法)——就是说,我大抵拋弃上帝、绝对、纯观念等”(CW38:104)。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列宁对恩格斯和普列汉诺夫的科学唯物主义的坚持,但后来列宁改变甚至抛弃了这种简单的观点。

有(Being)、无(Nothing)、变(Becoming)


  接下来,列宁开始研究已被许多人讨论过的黑格尔著作中的第一章,标题是“有”,在这里,纯有和无之间的对立在变的过程中得到化解。列宁在笔记中摘录了第一个三段论,即“有—无—变”,但是未作评论。通过与卢卡奇的再次比较可以看出列宁的保留,卢卡奇写道:“人们常常有可靠的理由认为,黑格尔的《逻辑学》中关于有、无和变的著名篇章包含了他的全部哲学。人们或许也可以根据同样的理由认为,《资本论》关于商品拜物教性质的篇章包含着全部历史唯物主义。”[8]令人吃惊的是,列宁几乎没有注意到黑格尔辩证法的第一个重要论断,也没有把它与马克思联系起来。
  然而,列宁却兴致勃勃地提到了本章中黑格尔的另一个论断,即“在科学上是最初的东西,也一定表现为历史上最初的东西”(SL88)。列宁在这段话后面写道:“听起来倒是挺唯物主义!”(CW38:106)。稍后,他总结了黑格尔对巴门尼德(Parmenides)和斯宾诺莎的否定概念的批判,黑格尔认为,他们的否定概念没有得到充分发展。列宁摘录了黑格尔的观点,即这些哲学家“认为不可能从存在或绝对实体向否定的、有限的东西过渡”(SL95)。列宁将此与一个更为广泛的问题联系起来:黑格尔典型的有限与无限、绝对与相对的相互关系。就此问题,列宁在笔记中写道:“绝对和相对,有限和无限=同一世界的部分、阶段。不是这样吗?”(CW38:107)。然而,总体来说,列宁对黑格尔“存在”一章的研究比较少,黑格尔在这一章中提出“有—无—变”的辩证法之后,就转人对许多西方哲学进行批判的五个冗长的评论中。

实有(Determinate Being)与列宁接受向对立面转化的辩证范畴


  在列宁转向研究《逻辑学》第二章“实有(有的具体形式)”时,他摘录下黑格尔引自斯宾诺莎的话,大意是任何规定都是否定(SL113)。黑格尔关于否定之否定的思想不仅对马克思来说非常重要,事实上也是对斯宾诺莎的尖锐批判,然而当列宁第一次接触黑格尔这一思想时,他却只在笔记中摘录了其中的部分并写道:“这里的叙述断断续续,而且非常模糊”(CW38:108)。他在旁注中还引用了一段恩格斯的话,“抽象而费解的黑格尔主义”,以此来为自己遗漏黑格尔书中很难理解的段落作辩解。
  列宁在很大程度上遗漏内容的这部分,是黑格尔首次提出某物〔Etwas〕概念的地方,某物这个概念属于实有的范畴。列宁所忽视的一些内容是对黑格尔有限概念的讨论,这部分主要讨论了有限存在表现为一种自相矛盾的观念。一个有限的事物,即黑格尔所说的某物,与他物〔Anderes〕是否定性地联系在一起的,这种他物超越了某物,并且成为某物与一个更广阔世界的界限。某物不是通过成为他物来展现自己,因此,某物是自我联系、自我否定的。与此同时,某物也可以转化为他物,这依赖于如何定义某物和他物。因此,某物的概念和他物的概念总是联系在一起的。这就是某物和他物的辩证法。
  由于对一个有限的事物的超越,它的否定(他物),实际上就是对它的一种解释,马尔库塞把这种辩证法看作深深根植于黑格尔的“否定性的实在概念”[9]的特性的一个主要例证。这是作为《逻辑学》主题和发展线索的一系列对立范畴中的第一对。马尔库塞写道:“因此某物在整个过程中处于发展的低级阶段,这个过程最终能够使某物发展为自由和自觉的主体。”[10]黑格尔在某物与他物的辩证法中甚至赋予无生命的对象一种尚未展开的自我决定的特性,但这只是他通过《逻辑学》所揭示的发展过程中的低级阶段。
  对某物与他物的讨论非常重要,因为黑格尔在这里首次明确地提出了否定之否定这一对马克思来说非常重要的范畴。黑格尔试图超越斯宾诺莎所说的“把否定或无说成是哲学上最后的东西”(SL113):“但是,在这里,第一次的否定,当然要与第二次的否定,即否定之否定区别开;后者是具体的、绝对的否定性,而前者则仅仅是抽象的否定性”(SL115-116)。这似乎表明,否定之否定是一个自我发展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观念以自我设定的方式自由地从纯粹的否定发展到否定之否定。列宁发现这一段内容过于抽象和晦涩,因而将其省略了。
  还是在论“实有”这一章中,列宁抓住了黑格尔对康德的自在之物的众多批判中的一条,在这一条中,黑格尔写到自在之物无非是“没有真理的、空洞的抽象”(SL121),但是没有直接提到康德。列宁由衷地赞同黑格尔的这一批判,称其“非常深刻”。他特别强调,在黑格尔看来,自在之物并不像康德所认为的那样是难以理解、不可认识的。它们也是为他之物(things-for-others),“又在对他物的关系上‘为他’,从一种状态转化为另一种状态”(CW38:109)。
  列宁在其笔记中曾多次对辩证法概念作出一般概括,此处则是首次:“辩证法是一种学说,它研究对立面怎样才能够同一,是怎样同一的——在什么条件下它们是相互转化而同一的——为什么人的头脑不应该把这些对立面看作僵死的东西,而应该看作活生生的、有条件的、活动的、互相转化的东西。在读黑格尔时”(CW38:109)。至此,列宁已经从黑格尔的有关某物与他物的辩证法中得出了他所谓的向对立面转化的概念。[11]这个概念具有黑格尔否定之否定的某些特征,但是缺乏把绝对否定作为走向自由的动因的想象。[12]尽管如此,这一概念不仅使得黑格尔在本章中所阐明的许多重要特征具体化,而且也使得黑格尔在整个《逻辑学》中所阐明的许多重要特征具体化。我认为,这种向对立面转化的概念是列宁1914年后的所有理论建构的中心。列宁在分析第二国际的瓦解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著作中以及其他理论著作中经常用到这一范畴。这一范畴也成为他后来论述马克思逝世之后的资本主义结构变化观念的基础。列宁的由竞争向垄断性资本主义的过渡的理论也与从黑格尔那里得出的这个观点有关,垄断的资本主义是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的一个重要特征。同样的,他有关工人贵族的理论也是一种由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向对立面的转化。当我根据《黑格尔笔记》研究列宁1914年之后公开发表的著作时,我将会在第4章、第5章和第6章中反复提到这一概念。
  列宁在有限性的问题上继续研究黑格尔的文本。黑格尔写道:“当我们说事物是有限的,我们的意思是说……非有构成它们的本性,它们的有”(SL129)。换句话说,某物在规定自己存在的过程中,规定了自己的他物并揭示自身的界限。在黑格尔那里,甚至无生命的对象似乎也是可以运动和发展的,设定自己的界限并与非存在的起点相对立。列宁并没有将此作为唯心主义的抽象而加以遗漏,相反,他对黑格尔有限性的辩证论述很感兴趣。他在读黑格尔著作的摘要中写道:

  机智而且深奥![13]对通常看起来似乎是僵死的概念,黑格尔作了分析并指出:它们之中运动。有限的?就是说,向终结运动着的!某物?——就是说,不是他物。一般存在?——就是说,是这样的不规定性,以致存在=非存在。概念的全面的、普遍的灵活性,达到了对立面同一的灵活性——这就是实质所在。主观地运用的这种灵活性=折中主义(eclecticism)与诡辩(sophistry)。客观地运用的灵活性,即反映物质过程的全面性及其统一性的灵活性,这就是辩证法,就是世界的永恒发展的正确反映。(CW38:110)

  黑格尔用运动、自我发展来说明有限性,这一概念显然给列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接下来,黑格尔论述了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两种无限性:虛假的无限性和肯定的无限性。虚假的无限性是“无限进展”的无限性,“仍然带有有限物本身,因而是被界限的,并且本身也是有限的”(SL142)。肯定的无限性以有限自身的自我发展为基础,通过否定的过程超越有限:“所以有限物和无限物两者都是由否定而转回到自身的运动;它们自身只是中介,两者的肯定都包含着两者的否定,并且是否定的否定”(SL147)。列宁对这一讨论做了相当详细的摘录,但并没有直接对这两种无限性进行评论。
  马尔库塞认为,这部分内容表明黑格尔的无限性概念是现实的而非神学的:“相应的,黑格尔将他的无限性概念与神学思想的无限性概念进行比较……不存在有限与无限这两个世界。只有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有限通过灭亡实现自我决定。它们的无限性也只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而不在其他任何地方。”[14]这种肯定的无限性被黑格尔称为“自为存在”(being-for-self),即一种超出实有的有。埃罗尔·哈里斯认为,实有实际上只是“为他的存在”(being for another)。[15]“存在论”第一部分第三章就是“自为存在”。

“自为存在”与列宁对庸俗唯物主义(Vulgar Materialism)的批判


  列宁在对“自为存在”这一章所做的摘录中,几处埋怨黑格尔文本的晦涩难懂,而且他所做的笔记不是很详细,但是不久他就在对黑格尔的阅读中开辟出了一番新的天地。这一点可以通过他对“自为存在”的论述方式看出来,他认为,观念的东西与实在的东西不是绝对对立的,相对于《逻辑学》导言部分的直接性与间接性来说,它们则有更多的对立。这一观点的意义非同小可,因为这大大超越了由恩格斯和普列汉诺夫所提出、被整个第二国际(包括1914年之前的列宁)所追随的观点,这种观点将哲学严格区分为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两大阵营。因此我要对此详加考察。
  列宁首先从黑格尔的“自为存在”一章的中间部分摘录了以下内容:“自为存在的观念性,作为总体性,首先转变为〔schlägt um实在性,而且变为最牢固、最抽象、作为一的实在性”(SL164;译文修改过)。然后列宁作出下述评论,这显然是针对他刚才引述的那一句话:“关于观念的东西转化为实在的东西,这个思想是深刻的:对于历史很重要。并且从个人生活中也可以看到,那里有许多真理。反对庸俗唯物主义。注意。观念的东西同物质的东西的区别也不是无条件的,不是过分的〔überschwenglich〕”(CW38:114)。虽然列宁的这一评论几乎不是专门针对黑格尔“自为存在”这一范畴的说明,但这是他在读黑格尔的著作时所得出的一个重要的观点。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整部《黑格尔笔记》的转折点,列宁从此开始转向相当公开地认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这与列宁1914年之前的观点极为不同。在1914年之前,列宁同恩格斯和普列汉诺夫一样,(在一个非常狭隘的意义上)捍卫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反对诸如康德主义这样的其他形式的唯心主义。现在就不仅是把黑格尔只是作为一个伟大的唯心主义哲学家的问题,而且是运用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来批判狭隘而低级形式的唯物主义的问题。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列宁用“庸俗唯物主义”一词再次阐释了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一条中对片面的、非辩证的、直观形式的唯物主义的批判。
  然而,不仅如此。列宁的这一评论预示着在《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的结尾部分,列宁的思想将会在黑格尔的影响下产生一个飞跃。仅仅在六年前,列宁还在他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提出过一个肤浅的反映论的观点,认为观念是物质的摹写;而在这里,列宁写到,黑格尔将观念的东西转化为实在的东西的思想是深刻的,因为这一思想与反映论不同,它赋予观念以相对的独立性。此外,他还认为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之间不存在“无条件的”或是“无限的”鸿沟。
  尽管列宁在和马克思主义相结合、和一般社会与政治理论相结合这种普遍意义上继续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阅读黑格尔,但是从这里开始,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或者至少说不同于他早期的约束,即在用唯物主义观点阅读黑格尔时一定要完全排除唯心主义的因素。相反的,列宁已经开始从他本人对黑格尔的研究中重新发现了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最好方面结合起来的辩证法概念,这一点在某些方面与青年马克思相似。然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列宁是在没有读到马克思《1844年手稿》的情况下就达到了这一水平,马克思的手稿是直到1927年才出版的。他开始超出恩格斯的哲学、费尔巴哈哲学以及科学唯物主义,对黑格尔和马克思辩证法的理解要远远高于第二国际理论家的水平。我们将看到,列宁后来在他的《黑格尔笔记》中,把普列汉诺夫论辩证法的著作直接称为“庸俗唯物主义”,把1914年之前自己的著作含蓄地称为“庸俗唯物主义”。

量、尺度与列宁的“飞跃”思想


  与包括马尔库塞在内的众多马克思主义者和非马克思主义者一样,列宁在探讨《逻辑学》时,对于黑格尔论述存在的量的方面的近200页文本——构成“存在论”第二篇“量”和第三篇“尺度”——的探讨也是极其轻视。这些部分包括黑格尔对现代数学的批判。芬德雷写道,黑格尔在这个长篇论述中“醉心于对数学进行某种程度的贬损,这种贬损影响了他的声誉”。[16]列宁对这一长篇论述只做了10页摘要,大部分是不加评论的概括,这些笔记主要聚焦在黑格尔对渐进性思想的批判上。的确,列宁在几个地方表现出基本上赞同黑格尔对现代数学推理的批判,可他对黑格尔提及主观性中的一处也做了摘录:“有意思的是黑格尔附带写下的意见——‘先验地,即本质上主观的和心理的’……‘以先验的方式,也就是在主体之中’”(CW38:118)。如果列宁赞同芬德雷以及与黑格尔对数学推理的贬损划清界限的那些人的观点,他就不会指出这一点。与芬德雷不同,杜纳耶夫斯卡娅把黑格尔此处的分析同对经验主义和科学主义思想更加一般性的批判联系起来,她认为:“列宁的确非常了解微积分,正是由于他赞同黑格尔的观点,所以才对这一部分一带而过。”[17]列宁发现这些材料很难理解,就在一处感叹道:“往下,对于从量到质的过渡所作的抽象理论的阐述是如此费解,竟令人莫名其妙。回头再看!”(CW38:117)
  芬德雷指出,关于量和数学的结尾部分的内容,其中一处“尺度比率的错线”已经被马克思主义者探讨过。芬德雷所指的可能是恩格斯的《反杜林论》(Anti-Dühring),在这本著作中,恩格斯跟随黑格尔把水的沸点和凝固点称做“临界点”,在这个临界点上,“量变转化为质变”。[18]芬德雷对黑格尔的观点作了这样的总结:“事物的质是以度为基础,度把量变维持在一个很大的范围内。然后,突然地由单纯的量的变化转变为重大的质的变化:经过一定的临界点转变为另一种质的存在……不管是道德还是政治都同样表现为在量变的积累中产生质的变化,这一思想引起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们的广泛兴趣。”[19]至此,当黑格尔对“存在论”进行总结时,列宁突然发现了某种对于他这样的马克思主义者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如列宁所指出的,这就是黑格尔关于“没有飞跃,渐进性就什么也说明不了”(CW38:123)的论断。
  列宁饶有兴致地对黑格尔有关飞跃的部分内容做了摘录,并接着在他笔记的旁注中写道:“飞跃!渐进性过程的中断!飞跃!飞跃!”(CW38:123)黑格尔自己曾经写道:“据说自然界中是没有飞跃的;普通的观念如果想要理解发生和消灭,就会像前面提出的那样,以为只要把它们设想为逐渐的出现或消失,那就是理解它们了……水经过冷却并不是逐渐地变成坚硬的,并不是先成为胶状,然后再逐渐地坚硬到冰的硬度,而是一下子就变成坚硬的”(SL370)。列宁在将黑格尔的这段论述转化为自己的思想时,似乎与普列汉诺夫的更具进化论色彩的解释作了一点区分。[20]在列宁对黑格尔的解读中,重点是在中断、飞跃与非连续性上而不是进化的历史阶段。正如我在第1章所提到的,普列汉诺夫与列宁不同:进化是主要的论题,飞跃仅仅是偶尔才会提及。
  但是,从列宁这里的论述中还不能看出他已经远远超出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所提出的类似的观点。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有关飞跃的观点所依据的也是《逻辑学》中论述冰、水、蒸汽的这些段落。对于恩格斯来说,这些来自无生命的自然界的事例至少在哲学上与作为整体的辩证法视角相等同。与恩格斯有关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著作相比,列宁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对黑格尔的整部作品表现出了更为广泛的兴趣。可以从列宁对黑格尔文本的更加深入的研究中看到这一点。
  在探讨《逻辑学》的第二编“本质论”之前,我们先来回顾一下列宁此时的观点。第一,我们可以看到列宁单独挑选出直接性和间接性这对范畴。第二,他开始认识到主观与客观的重要性。第三,我们已经看到,列宁在这一部分开始讨论在他看来是黑格尔《逻辑学》中的一个重要范畴:向对立面的转化。第四,列宁忽略了黑格尔对否定之否定这个重要概念的介绍。第五,他开始对唯心主义表现出喜爱之情。他也对“庸俗唯物主义”作了提纲挈领的批判,并将这一术语引人20世纪的马克思主义。第六,他强调飞跃和渐进性过程的中断等范畴。在我开始讨论被许多马克思主义者(包括恩格斯)称为《逻辑学》的核心的“本质论”时,让我们始终牢记这些要点。

关于“本质论”(The Doctrine of Essence)


  黑格尔《逻辑学》的第二编“本质论”共有180页,列宁对此写下了35页的笔记。列宁的笔记是以重新回到映象(illusory being)的问题为开端。“映象”在英文中也可以译为show,mere appearanc,,seeming或semblance,所有这些词语都是德语Schein一词可能的翻译,这也是“本质论”第一章的标题。为了与最新的翻译保持一致,我把它译为“映象”。[21]这在术语上存在着一个问题,黑格尔“本质论”后面有一部分内容的标题是“现象”〔Erscheinung〕,并认为此时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本质的更多显现。黑格尔在《逻辑学》的导言部分也提及“映象”的问题,正如我们所知,列宁对这一部分内容也做了摘录。

映象与列宁对还原主义(Reductionism)和本质主义(Essentialism)的批判


  事物或现象不表现为它自己这个意义上,映象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对现象或者事物的本质的一种展现。列宁将黑格尔的本质比做“河水的流动——泡沫在上面,深流在下面”,并继续写道:“然而就连泡沫也是本质的表现”(CW38:130)。列宁在这里强烈地支持黑格尔对怀疑论的批判。黑格尔认为,怀疑论往往认为一切存在都是虚假的,“不肯说出此物存在”(SL396)。当黑格尔批判“莱布尼茨(Leibniz)、康德或费希特的唯心主义以及其他形式的唯心主义”,在黑格尔看来,这些唯心论经常否定映象下面有任何深层的基础,列宁也赞同黑格尔。正如黑格尔所说:“近代唯心论不容许自己把认识看作关于‘自在之物’的知识。”尽管近代唯心论是对纯粹的怀疑论的一种超越,但是黑格尔得出结论说,这种唯心论放弃了映象的全部内容——“整个世界的丰富多彩”,因为它没有对现实的表面之下的东西进行足够深人的研究(SL396)。列宁对黑格尔的多数批判都做了摘录并写道:“你们把世界的全部丰富性都包括在映象里面,而你们又否认映象的客观性”(CW38:131)。由此可以看出,列宁再次肯定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
  列宁继续认真研究“映象”这一章,并开始深人研究反思这一范畴。黑格尔把反思看作映象离开自身并“与直接性相异化〔entfremdeten〕”(SL399)。列宁对黑格尔的这一论断做了摘录:“本质中的变易,即本质的反思运动,因此就是一种从无到无,从而回到自身的运动”(SL400)。列宁对此作了两个方面的评价:“这是机智而深刻的。在自然界和生活中,是有‘发展到无’的运动。不过‘从无开始’,倒是没有的。总得从什么东西开始的”(CW38:133)。列宁在此似乎误解了黑格尔关于否定观念的说明,这可以从《逻辑学》开始部分的“有—无—变”的三段论中看出,在这里,与有同时并存的无的存在推动着认识走向变易。当黑格尔在“映象”这篇中写到“从无到无”,“是对无的否定,却构成了有”(SL400)时,这只是他在同一段落中进一步加以阐述所列举的一个实例。列宁对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感到困惑。[22]
  但是,列宁已经理解并抓住了黑格尔对本质主义的尖锐批判。如皮平在探讨这段内容时所指出的那样:“事实上,与对黑格尔的众多流行诠释(一种诠释认为是隐藏在背后的世界精神推动着历史的发展)相反,这一段的主要观点显然是要论证说,确实不存在任何‘超出’或‘隐含’以及对现象世界的人类历史负责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什么绝对精神。”[23]稍后,列宁在他的摘要中另外添加了一处黑格尔批判康德的批注,这次是因为康德没有理解映象的客观性:“可见,黑格尔在这里也斥责了康德的主观主义。这是值得注意的。黑格尔赞成映象、‘直接现存的东西’(‘现存的东西’这一术语黑格尔是常用的)的‘客观意义’(可以这样说)。较小的哲学家(康德、休谟及一切马赫主义者)在争论是否可以用本质或者直接的现存的东西作为基础。黑格尔用‘以及’代替了‘或者’,并且说明‘以及’的具体内容”(CW 38:134)。因此,列宁赞同黑格尔对本质主义和唯名论(nominalism)的批判。虽然列宁在这里没有清楚地表明,但是我们可以看出列宁不仅关注康德以及其他的哲学家们,而且关注已被普遍接受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个理论强调经济是“基础”,政治和意识形态只不过是“上层建筑”,因此,经济也是任何马克思主义理论分析的真正基础。这种经济主义的还原主义至少从恩格斯晚年就开始在欧洲的马克思主义中流行。

同一、区别、矛盾和列宁论自己运动


  对于列宁来说,接下来的“反思的本质或规定性”一章尤为重要,因为这一章涉及重要的辩证法范畴:同一、区别和矛盾。黑格尔对亚里士多德的同一律和非矛盾律进行了批判,根据同一律和非矛盾律,A就是A,A不能同时是非A。列宁对黑格尔的批判进行了总结并且似乎赞同黑格尔的观点。列宁在笔记中写道:“因此,黑格尔阐明‘同一律’(A=A)的片面性和谬误”(CW38:134-135)。在黑格尔看来,同一所导致的不是和谐一致,而是区别。正如法兰克福学派的马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曾经指出的那样:“根据黑格尔的观点,不能忽略同一中的区别,相反,这个词必须从它的双重意义上加以‘扬弃’〔aufgehoben〕。同一应该被理解为矛盾的统一概念。”[24]
  当列宁一开始研究至关重要且被广泛讨论的矛盾这一部分时,他就写道:“这是机智而正确的。任何具体的东西、任何具体的某物,都是和其他的一切处于相异的并且常常是矛盾的关系中,因此,它往往既是自身又是他物”(CW38:138)。此时,列宁把黑格尔的矛盾律和他的自已运动〔Selbstbewegung〕的观念——或者更一般地说,他的辩证法——不仅看作是黑格尔哲学的关键,而且也看作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关键。列宁首先从黑格尔简短地论矛盾律的部分中摘录了整整五段内容。它包括下列的内容:

  但是,历来的逻辑学以及普通表象的主要偏见之一,就是认为矛盾并不是像同一那样是本质的和内在的规定;然而,如果要谈层次的高低,要把这两个规定分别固定下来,那么就应该认为矛盾是更深刻、更本质的东西。因为同一和矛盾相反,它只是简单的、直接的东西的规定,僵死存在的规定;而矛盾却是一切运动和生命力的根源。某物只因为在本身中包含着矛盾才运动,才有冲动和活动……其次,不应当认为矛盾只是在有些地方遇到的不正常现象:矛盾是在其本质规定中的否定的东西,它是一切自己运动的原则,而自己运动就是矛盾的表现。(SL439-440)

  在这里我们不仅远离了朴素唯物主义,而且远离了那些将辩证法仅仅看作流动性而非静止的任何观念。问题的关键已不再是运动,而是自己运动。这种自己运动来自运动主体的内部,这样,它就不是外在力量的稳定“流动”或产物;相反,它来自于运动主体的内在矛盾,这种内在矛盾构成辩证发展和变化的核心。就其在社会理论方面的运用来说,特定社会的内在矛盾是理解该社会内部的变化的关键,是理解作为自我发展、自己运动的发展变化的关键。
  列宁为自己直接在黑格尔那里而不是在马克思那里发现这一点而兴奋不已:“运动和‘自己运动’〔这一点要注意!自生的(独立的)、天然的、内在必然的运动〕,‘变化’,‘运动和生命力’,‘一切自己运动的原则’,‘运动’和‘活动’的‘冲动’(Trieb)——‘僵死存在’的对立面——谁会相信这就是‘黑格尔主义’的实质,抽象的和深奥的(费解的、荒谬的?)黑格尔主义的实质呢??”(CW38:141)因此,事物和社会现象的内在矛盾是运动和自己运动的根据。在列宁看来,这种运动既是天然的,同时又具有内在必然性。列宁在反对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的朴素的决定论模式的同时,却赞同黑格尔具有社会和历史基础的主体概念。[25]在列宁看来,这种贯穿矛盾(不是同一,也不是“僵死的存在”)的自己运动的观念是黑格尔的《逻辑学》的核心,他显然对这个发现感到很惊讶。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个革命性的辩证法是由黑格尔单独提出来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此也都有贡献。列宁继续写道:“必须揭示、理解、拯救、解脱、澄清这种实质,马克思和恩格斯就做到了这一点。普遍运动和变化的思想(《逻辑学》,1813)还未被应用于生命和社会以前,就被猜测到了。这一思想应用于社会,是先被宣布的(1847),应用于人,是后来得到证实的(1859)”(CW38:141)。这样,在对矛盾进行评论的结尾之处,列宁提到恩格斯和马克思以及“普遍的运动和变化”,而没有提到贯穿着矛盾的“自己运动”。所提及的1847年很显然指的是《共产党宣言》,而他所提及的1859年则是指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物种起源》(Origin of Species)。因此,在这一点上,列宁既没有通常把恩格斯排除在他的新辩证法概念之外,也没有把恩格斯对达尔文进化论的迷恋排除在他的新辩证法概念之外。然而,前面所引用的第一段即提到自己运动那段表明,列宁开始超越恩格斯和那种仅仅将流动性作为辩证法的核心的观念,而达到恩格斯没有强调过的矛盾尤其是自己运动的观念。
  杜纳耶夫斯卡娅指出,列宁摘要中的上述内容的重要意义在于他重新评价了唯心主义,她说:“从现在开始,列宁对辩证法哲学中的唯心主义给予了最高评价。思维有着自己的辩证法,其关键在于列宁不只,是说让我们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阅读黑格尔……现在,他已在哲学上和生活中都将这视为理所当然,并且不是强调普遍运动的思想首先来自黑格尔,然后是来自马克思,最后是来自达尔文。”[26]就这样,列宁不是直接运用黑格尔著作中的重要范畴,而是进一步批判地加以运用,从而使列宁超越了他先前的辩证法观念。
  现在列宁更多地展示自己超越的程度是多么得深远,从列宁总结自己吸收黑格尔矛盾概念的方式中可以看到这一点:

  ①普遍的表象所抓住的是差别和矛盾,但不是一个向另一个的过渡,而这却是最重要的东西。②机智和智慧。机智抓住矛盾,表达矛盾,使事物彼此关系,使“概念通过矛盾映现出来”,但没有表达事物及其关系的概念。③思维的理性(智慧)使有差别的东西的已经钝化的差别尖锐化,使表象的简单的多样性尖锐化,以达到本质的差别,达到对立。只有那上升到矛盾顶峰的多样性在相互关系中才成为活跃的(regsam[27]和有生机的——才能获得那作为自己运动和生命力的内部搏动的否定性。(CW38:143)

  富有新意的是,列宁在这里看到了表面上是完全对立的双方的联系:一方面是天然的自己运动,另一方面是“思维的理性”。矛盾不仅存在于无生命的力量中,而且最重要的是,矛盾也存在于拥有思维的理性的人类的生活和交往中。
  列宁这里多次提到思维的理性、自己运动以及生命力。稍后我将提出,1914年之后列宁的哲学和社会学理论的概念,从此以后与天然的、自己运动和创造性的联系更加的微妙和深受影响。这可以说是列宁的马克思主义在《黑格尔笔记》中所表现出来的一种转型。

根据(Ground)、“形式和内容”以及列宁对“上帝和绝对”的抨击


  黑格尔著作接下来的一章是“根据”,其中包含了对形式与本质、物质,最重要的是与内容之间关系的重要论述。正如他先前论述映象〔Schein〕和本质时所做的一样,黑格尔在这一章中也反对任何把形式归结为本质、物质或内容的企图。关于形式与本质,黑格尔写道:“形式在其自己特有的同一中具有本质,正如本质在其否定的本性中具有形式。所以不能问形式怎样附加到本质上去的,因为形式只是本质在自身中的映现〔das Scheinen desselben in sich selbst〕,是本质自己特有的内在反思”(SL499-450)。因此,形式和本质都不能决定对方;相反,他们是辩证地联系在一起的。列宁摘录了刚刚引用的这段话的部分内容,并在摘要中写道:“形式是本质的。本质是有形式的。无论怎样也是以本质为转移的”(CW38:144)。列宁没有过多地谈到形式与内容,但黑格尔确实在其中推翻了那种认为内容比形式重要的普遍观念。
  从这点开始,黑格尔转向更多地批判自然科学的观点和他认为是片面的根据观念。黑格尔嘲笑那种他认为是同语反复的观点,例如“自然界是世界的根据”这样的观点。列宁对这一材料进行了简短的概括,但在对科学的批判甚至对自然界是世界的根据的观点的批判时似乎拋弃了部分内容。列宁对整个关于根据的探讨作了如下的总结,从中可以看出,列宁对黑格尔唯心主义持有某种程度的保留,但他对黑格尔的全部观点似乎表示赞同:

  如果我没有弄错,那么黑格尔的这些推论中有许多神秘主义和空洞的学究气,可是基本的思想是天才的:万物之间的世界性的、全面的、活生生的联系,以及这种联系在人的概念中的反映——唯物地颠倒过来的黑格尔——这些概念必须是经过琢磨的、整理过的、灵活的、能动的、相对的、相互联系的、在对立中统一的,这样才能把握世界。要继承黑格尔和马克思的事业,就应当辩证地探讨人类思想、科学和技术的历史。(CW38:146-147)

  这里,列宁一方面试图与黑格尔的“神秘主义”划清界限,并且把黑格尔唯物主义地颠倒过来。另一方面,他又强烈赞同黑格尔的活生生的总体概念、“万物之间的联系”。他提到了“黑格尔和马克思的事业”,这对于1914年的马克思主义来说是一种不常见的表述。紧临这段总结,列宁在旁注中提到黑格尔和马克思在方法论上具有相似性:“而‘纯粹逻辑的’探讨呢?这是相符合的。这必须相符合,就像《资本论》中的归纳和演绎一样”(CW38:147)。
  随着列宁对黑格尔的内在联系的观点不断进行总结,列宁自己渐渐感受到的黑格尔同一和差别所具有的某种意义就更为强烈地表现了出来:“一条河和河中的水滴。每一水滴的位置、它同其他水滴的关系;它运动的方向……概念是运动的各个方面、各个水滴(=‘事物’)、各个‘细流’等等的总计。按照黑格尔的逻辑学,世界的情景大概是这样的——当然要除去上帝和绝对”(CW38:147)。因此,尽管在前面的引文中有一些相反的评论,但列宁既没有放弃反对唯心主义,也没有放弃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阅读黑格尔的打算。然而,正如我们所见,当列宁沉醉于黑格尔文本之中时,列宁有时会引入很多唯心主义的因素,偶然也会提到有必要把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统一起来,从而与他本来的意图相矛盾。因为这些仅仅是笔记,而不是一部成熟的著作,所以它们表现了列宁1914年秋天围绕这些问题所产生的思想矛盾的发展过程。
  在“根据”这一章的结尾处,列宁继续在其摘要中展示自己与黑格尔的同一和差别。他颇为赞许地引用了黑格尔的论述:“如果某一事物具备了一切条件,那么它就进人实存”(SL477)。对此,列宁简要地评论道:“很好!这跟绝对理念和唯心主义有什么关系呢?有趣的是这样‘引申出’……实存”(CW38:147;省略号原文就有)。这似乎是列宁对他所认为的黑格尔这段论述中极端唯心主义论述表示反对的一种反应。然而,他没有引用下述内容:“事情在它存在以前就有了;而且它诚然第一是作为本质或作为无条件的东西;第二,它具有实有,或说是被规定了的,而这个实有,从以前考察过的双重方式看来,方面是在事情的条件中,另一方面是在事情的根据中被规定的”(SL477)。可能是黑格尔在这里进一步的论述招致列宁的摒弃和奚落。但是,杜纳耶夫斯卡娅对这一段内容的看法则完全不同,她指出,黑格尔所说的某一事物的条件是“历史本身”。[28]对于黑格尔来说,经验事物是以历史为条件的,并且是在多种社会力量和组织的自己运动的过程中产生的。事物不是无生命的、静止不动的,而是要经历一个变易、实存、非实在的过程。获得更为广泛的理解的关键在于整个过程,而不是在某一孤立的时间点上的事物。在后面,列宁将会承认意识对世界具有重大影响,从而创造“事物”,但在这里列宁仍然强烈地反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

存在


  “本质论”第二部分的标题是“现象”,相对于前一部分,列宁对这一部分的笔记更为精练,列宁关于本质的笔记大部分都摘自前面这一部分。这与黑格尔本人在这些问题上更为精练的论述相一致。在对黑格尔简短的概述——黑格尔在这里再次强调本质“必须表现出来”(SL478)——进行总结之后,列宁转到了这一部分的第一章“存在”。马尔库塞对黑格尔从根据到存在的转变作了这样的总结:“对黑格尔来说,事物的根据只不过是在存在的具体条件和环境中物化了的本质的总和。因此,本质既是本体论的也是历史的。事物本质的潜能在全面确立其存在的同一个过程中实现自身。”[29]在这一章中,马尔库塞看到的是黑格尔观点的历史感的一面,然而列宁却首先为黑格尔在第一页的讨论中提到了“上帝存在的证明”(SL481)而感到反感,他写道:“又是……关于上帝的实存!!这个可怜的上帝啊,只要人们一提到存在这个词,它就会见怪的”(CW38:148)。
  更令人惊奇的是,列宁对于黑格尔提到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的这种不屑和随后对它展开的尖锐批判,并没有妨碍列宁在其摘要中摘录下黑格尔关于“存在”概念中的非宗教实质:“存在由于自己的中介性而不同于有。〔?由于具体性和联系?〕”(CW38:148)。至此,即使面对关于,上帝存在的内容,列宁都没有完全置之不理,而是试图从中发掘出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具意义的东西。至少在这一段文字中,列宁将上帝与绝对抛在一边,但这并不意味着列宁仅仅因为黑格尔文本中的重要论点是从对宗教的探讨中提出来的而跳过它们。在这一章接下来的部分中,列宁显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更为熟悉的领域,其中再次包含了大量对康德“自在之物”的批判,列宁在他的摘要中对这部分做了相当长的摘录。在这些摘录的中间部分,列宁在摘要的旁注中写道:“实质=反对主观主义,反对把自在之物同现象的割裂”(CW38:150)。

现象与列宁对形式逻辑和自然科学的规律的批判


  “现象”不仅是“本质论”中第二部分的标题,也是其第二章的标题。黑格尔在这里写到,现象不仅与映象一样是对现实的一种(虚假)反映,而且也是某种更为根本的东西。现象是本质的表现。为了阐明他的观点,黑格尔指出,例如在某些印度哲学派别中,现象是无关紧要的,并且现象与存在之间没有真实的联系:“现象首先是在其存在中的本质……但假如说某物只是现象,其意思正相反,好像直接的存在倒是真理似的;那么,就不如说现象是更高的真理……在存在过渡为现象时,存在便不再是无本质的了……现象是映象和存在的统一”(SL499-500)。列宁在摘要中对这段话的部分内容做了摘录,然后开始解读黑格尔关于“现象的规律”的论述,他发现这一部分内容很难理解并写道:“这里都是极其费解的”(CW38:150)。
  芬德雷指出,黑格尔在这几段中所提出的现象的规律“并不是隐藏在现象背后”,“而是在现象中表现出来”,黑格尔探寻的规律“越来越被扩展到覆盖一切事物”,直至涵盖“整个宇宙中任何存在或可能存在的全部内容”,于是,现象和真实世界“这两个世界的区别就不再可能”。[30]同时,黑格尔在探讨中说:“这个本质的统一还不会在规律那里出现”(SL504),并总结道:“规律虽然是本质的形式,但还不是作为内容在其各个方面反思的、实在的形式”(SL505)。
  列宁虽然抱怨黑格尔文章的晦涩难懂,但是,他理解了其中的一些内容,他在摘要中写道:“但是,具有活力的思想看来是有的:规律的概念是人对于世界过程的统一联系、相互依赖和总体性的认识的一个阶段。黑格尔在这里热衷于对词和概念的‘加工琢磨’和‘穿凿雕镂’,这是反对把规律的概念绝对化、简单化、偶像化。现代物理学应该注意这一点”(CW38:150-151)。列宁在这里似乎赞同黑格尔对于规律概念的阐发,黑格尔认为,规律试图将内容与现象统一起来,它与在自然科学和形式逻辑中加以运用的规律的更加外在的形式相对立。
  列宁从黑格尔的著作中摘录了下面一段内容:“规律因此不在现象以外,而在现象中直接呈现;规律王国是存在的或现象的世界静止的反映〔ruhige Abbild〕”(SL503;译文修改过)。接着列宁写道:“这是非常唯物主义的和非常确切的(从‘静止的’这个词来看)规定。规律把握住静止的东西——因此,规律、任何规律都是狭隘的、不完全的、近似的”(CW38:151)。这里再次隐含着对于在形式逻辑和自然科学中所发现的规律的形式的批判,这也很有可能是列宁打算把这种批判运用于第二国际的科学主义的和形式化的马克思主义。然而这只是一种推断,因为在这几页的摘要中没有任何将对规律的批判与马克思主义理论联系起来的文本证据。列宁对黑格尔有关现象的论述作这样的总结:“这段话的实质是这样,现象世界和自在世界是人对自然界的认识的各环节、(认识的)阶段、变化或深化。自在世界现象世界越来越远的移动——这在黑格尔那里还没有看到。注意。黑格尔所指的概念的‘各环节’没有过渡的‘各环节’的意义吗?”(CW38:153)在这段评论中,列宁似乎在很多方面支持黑格尔对现象的规律的批判,但与此同时对于黑格尔所提出的现象与本质概念之间非常紧密的同一性持某种保留态度。

本质的关系:整体与部分


  “现象”这部分第三章的标题是“本质的关系”,所讨论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整体与部分。杜纳耶夫斯卡娅把对整体与部分的中介关系的探讨视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整体与部分的关系……不仅是我了解黑格尔这部分的钥匙,也是我了解黑格尔与马克思的全部哲学思想的钥匙。因此,当我说整体不仅是部分的总和,而且对尚不在场的部分产生影响,甚至像未来对现在产生影响一样,显然,我们已经从抽象的哲学概念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并从真实的世界重新回到哲学中去,但这时真实的世界使哲学变得丰富。”[31]然而,这并不是列宁在阅读这一章时所真正关注的内容。他看起来对从整体走向部分的这个概念感到怀疑。
  列宁对黑格尔文本作了些总结,但随即批判了黑格尔的一个过渡观点,即黑格尔所说的整体和部分的矛盾在“力〔Kraft〕同力的表现〔Äusserung〕”中获得解决,力是整体和部分的矛盾的真理(SL517)。这一过渡是很难懂的一个问题,也曾使得许多研究黑格尔的学者感到困惑。显然,列宁对黑格尔的晦涩难懂感到恼怒,突然地部分赞同英国实证主义者卡尔·毕尔生(Karl Pearson)对黑格尔的批判,毕尔生将黑格尔在《逻辑学》中的许多过渡视为荒谬的:“这只是黑格尔这类话的千分之一。这样的话激怒了《科学入门》(The Grammar of Science)的作者毕尔生之类的天真的哲学家。毕尔生……怒气冲冲地说,在我们学校里居然教这些毫无意思的东西!!从一定的局部的意义上说,他还是对的。教这些东西是荒谬的。首先必须从中剥出唯物主义辩证法,因为这些东西中十分之九都是些外壳、皮屑”(CW38:154)。阿尔都塞抓住这段话的最后部分,认为列宁否定了《逻辑学》十分之九的内容。在我看来这种似乎是一种过度解释。[32]在这种解释中,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列宁理解为是在说,黑格尔著作中这类话决不仅仅是在这里,十分之九都应该被丢到一边。否则,列宁对《逻辑学》所做的大量笔记就没有什么意义。
  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列宁是否真的如同他在整个摘要中偶然提到那样,把黑格尔著作中的“唯心主义”成分抛到一边。他拒绝黑格尔唯心主义,其目的是要不时地安慰自己,在阅读黑格尔的时候他自己没有走上极端,是这样吗?对此我们没办法知道。完全拒绝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也许曾是列宁的本意,但是我们已经看到或者将要看到,虽然在许多重要段落中,黑格尔的论述无疑都是唯心主义的,然而列宁还是从中“摘录”了相当一部分内容。因此,列宁对黑格尔的研究似乎已经背离了他的本意,或者至少说部分地背离了他的本意。但对于许多重要的思想研究来说总是如此,似乎表现为摆脱其作者的一种生命运动,而且列宁对黑格尔的研究绝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们将会看到,列宁在摘要的结尾处断定《逻辑学》的绝大部分内容实际上都是唯物主义的。列宁摘要中的这些“矛盾”无法完全解决,因为他从来没有把这些材料作为一个成熟的作品来写,所以它充满了矛盾和失败,把对黑格尔的实际批判当作他自己重新思考马克思辩证法的组成部分。

现实(Actuality):作为封闭总体(Closed Totality)的绝对物


  在“本质论”的最后一部分“现实”中,现象与本质的区别消解为一个新的统一体,黑格尔把这个新的统一体称为现实。黑格尔在这里开始超越了片面性的常识,即人们在批判本质主义和神秘主义关于外部世界是不真实的,本质才是真正的现实这类观点时,相应地认为直接的外部世界才是唯一真实的事物。在黑格尔看来,本质必须实际地显现出来,在本质与现象的统一即现实中显现出来。在现实这个范畴中,本质更加充分地表现自己。在现实这个论题下探讨了很多问题,但是对于列宁来说,黑格尔对必然性和偶然性的讨论是关键。
  列宁或多或少忽略了这部分的第一章“绝对物”,反对黑格尔“在绝对物本身中没有变”(SL531)的说法。在记下这句话后,列宁写下“关于绝对的荒唐话”(CW38:156)。在这个阶段上,绝对物于黑格尔而言是一种“绝对同一”,在这个绝对同一中“绝对物并不规定自身”,这似乎就是恩格斯以及其他一些马克思主义者所声称作为黑格尔独断性绝对基础的某种封闭物。这段话只是《逻辑学》中关于绝对物的几处论述之一,但我认为,在后面的阶段中,尤其是在论绝对理念的材料中,黑格尔的绝对的确表现出一个变化与自我规定的过程。然而,相对说来,在黑格尔思想发展的早期阶段,绝对物似乎更加像一个没有对立的封闭物。
  在这一阶段,黑格尔所探讨的绝对物实际上具有斯宾诺莎绝对实体的形式,在斯宾诺莎的绝对中一切差别都消除了。黑格尔认为:“斯宾诺莎主义在这一点上是个有欠缺的哲学,即反思及其多样性的规定是一种外在的思维。这个体系的实体,是一个实体,一个不可分离的总体;没有一个规定性是不包含并消解于这个绝对物之中;……斯宾诺莎停留在作为规定性或质的那种否定上面,他不进一步去认识作为绝对的,即否定自身的那样的否定……(斯宾诺莎认为)实体缺少人格的原则”(SL536)。这样,黑格尔本人也批判那种无差别的绝对实体的观点,而列宁似乎将这个观点归于黑格尔。[33]列宁显然没有很好地理解黑格尔的观点,他在摘要中写道:“黑格尔……(过分一般地、含糊地)讲到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哲学的缺点”(CW38:156)。这里的核心问题是,“本质论”结尾处的这个绝对物是一种封闭的、固定的、绝对的实体。数百页后,《逻辑学》的第三编也是最后一编“概念论”——黑格尔也称之为“主观逻辑”——也是以绝对、绝对理念作为结尾。但是我们将看到,那里的关键是绝对的主观性而不是绝对的实体,正是绝对的主观赋予读者一种更加开放的意识。

现实:原因与结果


  接着列宁谈到了黑格尔对与现实相关的可能性和必然性的探讨。从现在开始,列宁在其摘要中在引用《逻辑学》的同时也开始引用篇幅更小的《小逻辑》(Encyclopedia Logic),他的笔记也将包含这两本著作的摘录。关于可能性和必然性的问题,列宁写道:“黑格尔在《小逻辑》中常常用具体的例子更清楚地说明同样的问题”(CW38:157)。对于列宁在笔记中论述“概念论”中的善的观念来说,这就变得重要起来。我认为,列宁对《小逻辑》的运用使他忽视了《逻辑学》中的一些重要的问题。虽然列宁对黑格尔关于可能性和现实性的探讨做了一些摘录,但是他没有将此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联系起来,甚至没有对此加以评论。[34]
  列宁对“本质论”的最后一章“绝对的对比”(The Absolute Relation)作了较多研究,其中就包括黑格尔对原因和结果的辩证法的探讨。既然当时重大的争论都发生在帝国主义和战争的原因上,那么在列宁看来,这就与马克思主义理论有着明显的联系。黑格尔不是把原因和结果看作孤立的范畴,而是把它看作各种事件和要素内在联系的环节。黑格尔后来告诉我们说,在他看来,历史的推动力并不是被当作“主体自由的自己运动”的偶然性。然而在这点上,黑格尔关注的是与早期偶然性的哲学概念决裂。当黑格尔写到,原因与结果的概念不应该被运用到“生理-有机的和精神的geistigen〕生活”(SL562),“因为那对生命者起作用的东西,被这个有生命者独立地规定、变化并转化”(SL562),“所以不容许说:食物是血的原因,或某些菜或寒冷、阴湿是发烧的原因等;同样也不容许提出伊阿尼的气候是荷马(Homer)诗作的原因,或恺撒(Caesar)的野心是罗马共和国制度灭亡的原因。在历史上,精神的度量〔geistige Massen〕和个人总是互相作用、互为规定的”(SL562)。黑格尔总结说,通常被称为因果性的这种较高层次的内容只有在《逻辑学》最后探讨理念的部分中才能充分地加以探讨,到那时,自由发展的自我意识才被清晰地阐明。
  黑格尔在每一个阶段对因果性观念的批判,列宁都表示赞同。在引用了黑格尔的论断“结果总之一点也不包含原因所不包含的东西”(SL559)之后,列宁接着写道:“因此,原因与结果只是各种事件的世界性的相互依存、(普遍)联系和相互联结的环节,只是物质发展这一链条上的环节。……世界联系的全面性和包罗万象的性质,这个联系只是片面地、断续地、不完全地由因果性表现出来”(CW38:159)。列宁不仅分享黑格尔原因和结果相互作用的概念,而且用它来批判“新经验论”(neo-empiricism)。
  在旁注中写下“必然性在转变为自由时并没有消失”之后,列宁写道:

  当你读到黑格尔关于因果性的论述时,一开始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对于康德主义者所喜爱的这个题目谈得比较少?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在他看来,因果性只是普遍联系的规定之一,而他早已在自己的所有的阐述中深刻得多和全面得多地把握住了这种普遍联系,并且从一开头就一直强调这种联系、相互过渡等等。把新经验论(或“物理学的唯心主义”)的“挣扎”同黑格尔解决问题的方法,更确切些说,同他的辩证方法加以比较,是极有教益的。(CW38:162)

  这样,黑格尔把因果性当作一个孤立的、狭隘的主题,对于黑格尔的这种草率态度列宁也完全赞同。
  在读到《逻辑学》最后部分“概念论”或“主观逻辑”——列宁在这里全面探讨了自己运动——之前,列宁就对黑格尔表示赞同。列宁只对“存在论”的第一部分做了大量的笔记,与此不同,由于本质论中大多数章节与马克思主义者所提出的问题有关,因此,列宁对于本质论通篇所做的笔记大体相当。我们可以看到,列宁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有时似乎是脱离黑格尔——在总体上给予黑格尔一个全新的评价,列宁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脱离我们在恩格斯、普列汉诺夫和他本人,早期著作中所看到的1914年之前的马克思主义。
  列宁仍然通过阅读“本质论”进一步发展了他的辩证法概念:①他深化了对本质与现象内在联系的认识,不管是前期的映象形式还是后来的现象与现实的形式。他不再把现象归结为本质。②他发现自己运动是矛盾范畴的一个重要部分。③更为重要的是,他赞同黑格尔对原因与结果的常识观念所作的批判。④但是,他偶尔还会继续强调在阅读黑格尔著作时要消除“上帝和绝对理念”。




[1]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1914年秋天,列宁除了写下厚厚的《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之外,还写了一篇20页的有关费尔巴哈《宗教本质讲演录》的简短摘要。这些笔记侧重于唯物主义,很显然是写于列宁开始研究黑格尔之前。在列宁《哲学笔记》的早期版本中,有关费尔巴哈的这些笔记的日期标注于1909年而不是1914年。既然它们没有过多涉及黑格尔,在这里我没有加以探讨。

[2] 有关不同的分析路径,例如可参见瑟维斯的《列宁》第2卷第3章。瑟维斯对列宁1914—1915年间的论述以政治开始,以《黑格尔笔记》结束,但是列宁的这些笔记事实上都写于本章中提及的政治活动之前。这意味着《黑格尔笔记》是由政治活动和政治问题推动的,而我希望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即列宁研究黑格尔辩证法的角度来审视列宁的著作。

[3] 这里和其他地方的页码都是依据英文版的黑格尔《逻辑学》和《列宁全集》。详见参考文献。

[4] 我将主要参考Lukács,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trans. Rodney Livingstone (Cambridge, Mass. : MIT Press, 1971 [orig. German edition 1923]); Marcuse, Reason and Revolution; Dunayevskaya, Philosophy and Revolution,以及她没有发表的两本手稿:“Rough Notes on Hegel's Science of Logic"(1961),pp. 2815-2833,和“Notes on a Series of Lectures: Lenin on Hegel's Science of Logic"(1967). pp. 3885- 3906,这两篇文章均载于Raya Dunayevskaya Collection(Detroit: Wayne State University Archives Microfilm, 1981f); J. N. Findlay, Hegel: A Re-Examination(New York: Collier, 1958); Charles Taylor, Hegel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5); John Burbidge, On Hegel's Logic: Fragments of a Commentary(New Jersey: Humanities, 1981); Errol Harris.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Logic of Hegel(Lanham, Md.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1983); Robert Pippin. Hegel's Idealism: The Satisfactions of Self-Consciousness(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9)。

[5] 更多讨论参见第5章。

[6] Burbidge, On Hegel's Logic: Fragments of a Commentary, p. 37.

[7] Lukács, 1967 preface to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p. xliv (included in the 1971 English-language edition).

[8] Lukács,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p. 170.

[9] Marcuse, Reason and Revolution, p. 132.

[10] Ibid. , p. 133.

[11] 虽然列宁在这里并没有提到马克思,但是他对向对立面转化的强调理应与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对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的讨论有关。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由市场水平所决定的经济规律“通过它们自身内在的,不可动摇的辩证法转化为直接的对立面”(第729页)。近期有关马克思这段话的讨论,参见Norman Geras, "The Controversy about Marx and Justice," in Alex Callinicos, ed. ,Marxist Theory(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 211-267。

[12] 正如我们后来将会看到的那样,这在绝对理念这一章中达到顶点,在这一章中,黑格尔求助于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来说明“主体、人、自由的存在能够得以存在”(SL836)。

[13] 这是黑格尔主义马克思主义者杜纳耶夫斯卡娅的译文具有优点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在莫斯科版本中,这一句话被译为“机智而且聪明”,在“聪明”与“深奥”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而莫斯科的泽者倾向于使用“聪明”。

[14] Marcuse, Reason and Revolution, p. 139.

[15] Harris, An Interpertation of the Logic of Hegel, p. 110.

[16] Findlay, Hegel: A Re-Examination, p. 170.

[17] Dunayevskaya, "Rough Notes on Hegel's Science of Logic", p. 2822.

[18] Engels, Anti-Dühring, trans, Emile Burns (New York: International, 1939 [orig. German edition, 1878]), p. 52.

[19] Findlay, Hegel: A Re-Examination, p. 180.

[20] C. L. R. 詹姆斯特别强调列宁在这里对“飞跃”这个范畴的发展,相关讨论参见第7章。

[21] 对翻译中所存在的一些问题的讨论以及对本章内容所作的当代创造性分析,参见Daniel Dahlstrom, "Between Being and Essence: Reflection's Logical Disguises," in George di Giovanni, ed. , Essays on Hegel's Logic(Albany, N. Y. : SUNY Press. 1990). pp. 99-112。

[22] 托马斯·迈尔(Thomas Meyer)在其列宁《黑格尔笔记》西德版的导言中就此向列宁提出了异议,Hefte zu Hegels Dialektik(Munich: Roger &. Bernhard, 1969), p. 59.

[23] Pipin, Hegel's Idealism, p. 206.

[24] Max Horkheimer, "Hegel und das Problem der Metaphysik," in Horkheimer, Philosophische Frihschriften, 1922—1932, ed. Gunzelin Schmid Noerr, vol. 2 of Gesammelte Schriften(Frankfurt: Fischer Verlag, 1987), p. 297.

[25] 科莱蒂批判了列宁在探讨黑格尔矛盾时对自己运动这一概念的论述,指责列宁忽略了黑格尔核心观点的宗教基础。有关讨论参见第8章。

[26] Dunayevskaya, "Notes on a Series of Lectures," p. 3894.

[27] 德语regsam(active)被列宁放在括号中,也有着mentally alert的意思。列宁的笔记(毕竟没有打算公开发表)尤其在这里,也有其他地方,是有些含义模糊和不清楚。我引用这些有时粗糙的、不合文法的笔记,而不是冒着扭曲原文的危险来试图把它们编辑得更加清楚。

[28] Dunayevskaya, "Notes on a Series of Lectures," p. 3895.

[29] Marcuse, Reason and Revolution, p. 139.

[30] Findlay, Hegel: A Re-Examination, p. 206-207.

[31] Dunayevskaya, "Rough Notes on Hegel's Science of Logic", p. 2826.

[32] 关于阿尔都塞对这几段和其他段落的概括和批判,参见第8章。

[33] 对这个问题的清晰说明,参见Findlay, Hegel: A Re-Examination, p. 211-212.

[34] 马尔库塞提出在这里黑格尔的探讨与马克思的社会变化观念有着密切联系。他说,最重要的联系是:“黑格尔的真实可能性概念被解释为一种具体的历史趋势和动力。”参见Reason and Revolution, p. 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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