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片山潜 -> 《工人运动在日本——为了社会主义》(1918)
第四章 社会主义运动和日俄战争
尽管政府对于我们的政治性组织,施行了残酷而凶恶的迫害,但是日本的社会主义者们,却依然在这二年之中,继续不断地从事于反对战争的斗争。开始从事反战的宣传,是在俄国与日本之间,正因对朝鲜的支配权而剑拔弩张的1903年(明治36年)10月8日。担任我们这种困难工作的指导者,不用说是幸德和堺两位同志,他们曾经为了表明社会主义者对于战争的见解,而不惜牺牲了他们的地位。
《平民新闻》的出版
1903年(明治36年)11月,问题的同志们在东京创刊了一种名为《平民新闻》的社会主义周刊,他们把这份周刊用来作为反战斗争的工具。从创刊时起,幸德同志和堺同志就想以这份《平民新闻》周刊作为维持他们本身,及以后其他多数同志们生活的手段;所以他们很率直而且明白地有所声明。《平民新闻》是一种宣传的刊物,并且也是一种社会主义者的营利事业,在日本,将营利和宣传结合在一起,这还是最初的尝试。这刊物又是日本社会主义者的机关报。
《平民新闻》周刊的编辑工作,是由上述两位同志负责,并有安部矶雄、木下尚江、加藤时次郎、佐治实然等同志帮助;到后来,西川光次郎、石川三四郎和其他同志也参与了此项工作。我也曾从国外撰述文稿寄回。
以《平民新闻》周刊为中心,集合了一批积极的从事宣传活动的同志们;他们常常在农村和城市中举行公开的演说会。他们还每星期在平民新闻社举行集会,开始认真地研究社会主义。不久,有几位女同志参加了此项工作,于是另外又每个月举行一次妇女社会主义者的会议。因为当时妇女们是被禁止参加任何政治性集会的。而在那时候,政府当局是把社会主义运动认为是一种政治运动的,因此订立了一项规定,凡在没有得到警察方面的许可时,社会主义者是不能召开任何集会的。虽然有了这样的规定,但是他们依然没有许可我们公然组成社会主义政党。这时候的社会主义阵营中,已经有了不少女同志的参加。
日俄战争和反战运动
日俄战争爆发之后,我们的同志,为了能早日达到和平,更用尽心竭力来从事于反战的斗争。1904年(明治37年)3月20日,日本的社会主义者在东京所举行的会议中,通过了向俄国的同志们致送慰问书的决议。在这里,为了能观察到这慰问书的精神和内容起见,我们特摘引二三段于下:
致俄国社会党书
俄国的同志们!兄弟姊妹们!我们虽然和你们各据天涯地角,没有机会能够聚首一堂来畅谈,可是我们的了解和想念你们,却为时已久。
1884年,你们在虚无党以外,恐怖党以外,又另外树起了社会民主党的旗帜,在工人农民之间,从事正义、人道的伟大主义的宣传;从这时候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之久了。在这期间中,你们所受到暴虐政府的迫害和无孔不入的特务们的罗织,具是古今无与伦比的。你们前辈的烈士仁人们,因而抛弃了一生的名誉,抛弃了无比的荣誉;极流离坎坷之惨,不是在彼得堡的监狱中蒙缧绁之辱;就在西伯利亚矿山间,受无比的痛苦。或为绞台之鬼,或成路傍之土,其数不知有几千万。然而,你们的运动并没有因之而受到丝毫的顿挫;你们的勇气是每经一难而增百倍。到去年冬天,有俄国全国各团体相联合而结成一片之事,因而使其势力达到了足以冲天的地步。我们平素每一想到你们各位这种苦心、惨淡经营的情况时,就不能不暗自予以莫大的同情;同时,一想到你们各位那种坚忍不拔的操守,也不能不为之感奋异常。我们常说,有这样值得骄傲的同志、兄弟和姊妹,对于我们的主义来说,对于社会、对于全人类来说,该是多么的幸福呀!
同志们!现在日、俄两国的政府,正为了要达到他们那种帝国主义的欲望,而漫然挑开了战火之端。然而,在社会主义者的眼中看来,那么既无人种的区别,也无地域的区别和国籍的不同;你们各位和我们是同志、是兄弟、是姊妹,彼此之间,决无可斗、可战之理。同志们,你们的敌人不是日本人,而是现在那些所谓的爱国主义,军国主义;我们的敌人也不是俄国人,而也是今天那些所谓的爱国主义,军国主义。这样说来,就可以知道爱国主义和军国主义;实在是你们和我们共同的敌人,也是世界各国社会主义者的共同敌人。同志们,你们、我们以及全世界的社会主义者,对于这一个共同的敌人,就非得作勇猛的斗争不可。而今天,就是其最重要的时机,也是其最良好的时机。我们知道,同志们是决不会辜负这良好的时机,而任其逸失的;当然,我们也将在这时候,干我们所应干的工作。
不过,在这里我们不能不向同志们说几句话,我们和各位既不是虚无党,也不是恐怖党,而是社会民主党。社会主义者所奉持的理想是世界和平;而社会主义者所持的战斗手段,则必须坚决排除使用武力,必须采用和平的手段,必须在舆论方面作斗争;我们深知,在既没有宪法,又没有议会的俄国,要从事于言论上的战斗,从事于和平的革命是极为困难的。可是以和平为主义的各位,岂能因急于成事,而有时竟采用执戈而起,一举推翻政府之策。我们深切地体谅到这种志向,然而,采用这种政策,岂不也是求和平而反成了搅乱和平者吗?只问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事,徒然成为 马基雅维利之流专制主义者之所快,而不是我们重视人道者所应取的。
我们固然不能预知两国政府的胜败如何,然而,无论胜利归诸于谁,战争的结果,必然是民生困苦,增加税金,道德颓废;而同时则是军国主义和爱国主义的跋扈。所以,你们和我们决不应该注意于孰胜孰败之事,而应该致力于如何使战争能早日停止,如何能早日的恢复和平。同志们,你们与我们非得坚持对战争的抗议和反对不可。1870年普法战争时,万国劳动同盟的决议和运动,实在是你们和我们所应学习的。我们相信,同志们,你们一定也会同具此感的。
你们与我们是同志,是兄弟,是姊妹,彼此之间断无可斗、应斗之理;你们与我们的共同敌人这恶魔,现在正猛烈地在吐其凶焰,伸其毒手以凌虐百万生灵。因此说,现在实在是我们和世界上一切国家的社会主义者们,一同奋起,团结一致的时候了。马克思所说“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句话,由今天的情况来说,实在是非实现不可的。希望我们能与各位同志们,一同努力来促其实现。
同志们,当你们在为暴虐的政府所苦,密布的特务所追踪,为这共同的主义而刻苦奋斗的时候,请记住,在二万里以外,有正以满腔的同情来遥祝你们的健康和成功的几千同志,不,几千的兄弟姊妹在。
对于这个宣言,俄国的同志们在《火花》报上,发表了他们的回答。
来自俄国社会党的信
这个宣言(即指致俄国社会党书),不能不说是历史上重大的文件。
我们俄国社会民主党,了解到处在这战争情况之下,我们自己所处的境遇是如何困难的时候;就不能不推知日本的同志们,所处的境遇是比我们更加困难。现在,在我国,政府的一切部门是正出其全力来鼓舞人民的爱国心。因此,尽管这个濒死的专制制度所演出的一切无谋的行动,都是完全违反舆论的;可是,我们的运动却依然是每一举动还感觉到困难的。因此,日本的同志们,在这国家的感情达到最高潮的时候,还公然的伸出其手来和我们握手。其困难可想而知。
普法战争的时候,德国的李卜克内西和倍倍尔两人为了反对侵吞亚尔萨斯和洛林两地,为了完成全世界社会主义大团结这不朽的事业,因而饱尝了牢狱之苦。现在,日本工人阶级的进步代表者所作所为的,正可以称之为不劣于前者的大事业。
在日俄两国那种好战的叫嚣声中,突然听到他们的声音,具使人有些像接到来自另一个美善世界的使者所发的妙音那样的威觉。这种美善的世界,在目前虽然只存在于具有阶级觉悟的下层人民的心中;可是,将来却必然会实现的。我们虽然不知道这将来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可是我们全世界的社会民主党都正在努力,为使其早日到来而努力着。我们正在替这悲惨的“今天”,即现在的社会组织掘坟墓,而且正在组织能将它葬送的力量。
用力量来对力量,以暴来抗暴。我们这话,决不是站在虚无党或是恐怖党的立场来说的。虚无党只存在和活跃于小说家柴霍甫的想像中,也仅仅是在欧洲上流社会恐怖中所生长的产物而已;我们自从成立俄国社会民主党以来,就认为恐怖主义不是一种适当的运动方法,曾经一再与之作斗争。然而,可悲的是,这个国家的上流阶级,从来就没有服从过真理的力量;也还没有能够发见他们定能服从真理的一些理由。
然而,这个问题在目前这情形之下,还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现在,我们最大的、最重要的感触是,日本同志们所寄给我们信中所提到的团结一致的精神。我们愿以满腔的同情贡献给他们。打倒军国主义:万国社会党万岁!(录自明治37年7月24日号《平民新闻》)。
以《平民新闻》为中心的活动
《平民新闻》周刊,在编辑方面极为精彩,其中对于与国内外社会主义者活动有关而且有趣的社会的消息,报道得较多;还介绍了使社会主义影响到学生层的方法。在实际的行动方面,有不少的学生,就是由于该刊的启发才参加了社会主义运动;其中大多数是到全国各地去贩卖社会主义书籍,劝募订阅《平民新闻》。那时候,《平民新闻》已在全国各地设立分社,其中在大阪的分社,是由森近同志所设立的。
1904年(明治37年)的5月左右起,政府方面开始对社会主义者采取了非常苛酷的处置。政府方面对于社会主义者的非难,集中在两点上。即第一,反战的言论是抹杀爱国心的;第二,社会主义的宣传是企图破坏阶级制度的,并且常能导致对皇室的批评的。因此,从此以后,警察对所有社会主义者的集会,都加以解散。可是,同志们却还尽可能地多举行演说会,为什么呢?因为有警察的干涉,所以一举行演说会,就能吸引更多的听众。
在1904年6月的社会主义协会例会中,在全体同意的情况下,通过了致欧美同志的公开信,同时还决定向8月中在阿姆斯特丹举行的国际社会党大会提出的反战议案。
在几个月的中间,《平民新闻》周刊除了准时出版以外,并且还出版了不少的书籍;其中最受人欢迎,而且销行得最广泛的是木下同志所写的小说《火柱》。这本小说,在几个月之中发行了十几版,收到了比矢野文雄所著的《新社会》更大的宣传效果。这是由于其属性是以当时的社会主义和社会主义者为中心的缘故,可以说是日本社会主义文学中的《铁蹄》(美国杰克·伦敦所著的小说)。
8月27日出版的《平民新闻》周刊,译载了发表在1904年6月27日伦敦泰唔士报上的托尔斯泰伯爵对日俄战争的文章;这件事使《平民新闻》提高了它的论调,而且也收到了很大的宣传效果。托尔斯泰写给平民新闻社的信,更鼓舞了我们同志对反战运动的热诚。
为了纪念《平民新闻》周刊创刊周年起见,日本的同志们决定在其周年纪念号上,发表《共产党宣言》的译文;这译文发表在11月13日出版的那期上,是由幸德同志和堺同志两人合译的。
发表有《共产党宣言》的那一期《平民新闻》,却被政府禁止发行,可是因为刊物早已到达读者手中,所以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1904年(明治37年)这一年,就在两件提起公诉的案件未经宣判中渡过了。这两起公诉案件中,有一件是对《平民新闻》第52期所发表的,由石川三四郎所执笔的社论《告小学教师》一文而提出的;另一件就是对《平民新闻》第53期所发表的《共产党宣言》而提出的。在这一年中,虽然对社会主义者作了多少的镇压和苛酷的检查;可是社会主义的宣传依然是在非常活跃和热情之下进行着。这可以从《平民新闻》所发表的下列统计中证明。
这一年所分发的社会主义宣传用的小册子达39,000册;平民文库出版了八种单行本,一共销售了15,700册;平民新闻周刊,在这一年中销出了200,000份。社会主义者的组织,分布在十一个市和十个村镇中。对社会主义者所提起的起诉案件有八起。同年中,举行了120次社会主义者的集会;其中有十三次是妇女社会主义者们的集会,当时,积极参加社会主义运动的妇女同志,为数极多。
《平民新闻》的被禁和《直言》的出版
我们的同志,学习了拉萨尔等人的经验,充分地利用了法庭中审理的机会,以从事于社会主义的宣传。对于幸德及西川两同志的被诉案件,在判决以后虽向最高法院提出了上诉,但结果还是被判有罪。不过在其审判的过程中——在十四个星期中举行了三次审判,我们得到了在法庭上宣传社会主义的机会。在公审中的发言,无论是上诉理由和辩论的发言,都丝毫没有障碍地印了出来。然而,从此以后,对于社会主义者的审理,差不多都在不公开的情况下进行;而且,社会主义者也决不能取保出狱。这次判决的结果是:幸德同志被判处徒刑五个月和五十圆的罚款,西川同志则被判处徒刑七个月和五十圆的罚款,印刷机没收。这起诉认为《平民新闻》是违犯了新闻纸条例的紊乱朝宪、改变政体的罪,所以判决禁止《平民新闻》周刊发行。这样,我们就出版了《直言》来代替《平民新闻》。
俄国首都所发生的一月革命,日本的同志们都对之抱有莫大的关心,并且也因而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因此,他们就准备在拘押在日本的俄国俘虏中,试图宣传社会主义。当时在日本的俄国俘虏人数,正随着旅顺港的占领而增加着。《直言》周刊就对这批俄国俘虏,不断的报道有关俄国革命的消息;并且还致力于将从欧美方面寄来的社会主义文件,分发到这些俘虏中的工作。
1905年(明治38年)5月16日,东京的社会主义者提出了参加帝国议会总改选的候选人;几年以前,在前桥市以社会主义者的候选人而出现的木下同志,这一次也参加了竞选;由于社会主义者们极活跃的选举运动,他得到了三十二票。在人口达一百八十万的东京市中,有选举权的人是十六万人。
由于在这战争的时代中,军国主义政府对社会主义的镇压十分残酷,所以社会主义运动是逐渐地知识阶级化了;同时,也逐渐地国际化了。在这情形之下,《直言》周刊的篇幅,更偏重于从外国来的社会主义的新闻。因为日本的新闻是被禁止刊载的。金子(喜一)同志是每星期都从美国寄稿来;我当时因为住在美国,所以也曾担任过沟通国内与国外同志们间意见的工作。
《直言》周刊曾经译载过罗巴特·勃拉基福特所著的宣传社会主义的文章《快乐的英国》一文。这个周刊,利用了文学的才能,所以常能编得很精彩。
社会主义者的集会,普遍地在各城市和农村中举行;社会主义的研究会、同志间的联欢会、讨论会以及公开的演说会,每星期都在全国举行着。遗憾的是,由于经验不足的关系,和社会主义者被剥夺了组织政党这种权利的关系,所以社会主义者没有能够把分散在全国各处的力量,集中和团结起来成立一个社会主义的组织。当时的执政者,以桂侯爵为首的战时内阁,对于社会主义者的镇压是越来越厉害了;新出版的社会主义书籍常常被禁止发售,《直言》周报也不断的被没收,编辑人常被检举、下狱,这些事情都削弱了社会主义者的队伍。单从经济方面而论,那么这个周刊,已经陷于非得依靠同志们的捐助来弥补其亏空不可了;除此以外,在其他方面也有不少的困难。使这个周刊受到极大打击的事,就随着发生了。1905年(明治38年)9月5日,由于东京市内所发生的大暴动,《直言》是完全停刊了。当时虽已经发布了戒严令,可是几天中,首都却完全陷入暴民的手中。这一次大动乱的原因,是由于人民群众对在朴茨茅斯订立的和约所发生的不满;实际上,这是人民群众对在外交问题上欺骗人民,和压制人民自由的桂内阁全面的不满。
《直言》周刊,就在没有任何理由下,被作为暴动的结果而遭到了停刊的厄运。我们的同志原来是以这周刊为中心而团结在一起,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着这刊物和书籍的销路的。由于常常被提起公诉和这周刊、书籍的不断被禁止发行,而使收入方面没有增加的希望;可是在另一方面,需要依赖这种收入来维持的同志人数,最近却有增加;因此使由这个周刊来支持社会主义运动,也比过去要困难了。这样,就使社会主义者们决定将他们的团体全部解散了。
这个时代的社会主义运动,虽然是以在城市或农村中所发生的群众性暴动而告终;可是,我觉得,在这结束中是包含着能发展为不久的将来新活动的萌芽在内的。从全体而论,我认为,社会主义者们,为了反战和和平,是曾从事于光辉而艰巨的斗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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