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二十三章 伦尼米德的清晨
第二天早晨,虽然没有聒耳的声音来吵醒我,可是我再也不能在床上久躺了:在这里,整个世界看来是那么清醒,而且——尽管有一个爱发牢骚的老头子——是那么快乐,因此我就起来了。我发现虽然时间还早,已经有人起来,小客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早餐的桌子也摆好了。不过,这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走到户外,在那花木极其茂盛的花园里转了一圈之后,漫步经过草地来到河边,在那里停泊着我们的小船,看起来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我朝着上游的方向走了一段略,瞧着薄雾由河面袅袅上升,到阳光强烈起来才完全消失。我看见鲤鱼在杨柳枝下的水中游泳,无数小飞虫纷纷跌进水里成为它们的食品。我听见大鲦鱼为了想吞食迟迟未离开的飞蛾或其他的生物而在水中到处泼刺作响,这种情景使我觉得仿佛又国到了幼年时代。后来我再走到船边,在那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惺惺地经过草地,朝着那所小房子走去。这时我注意到在离开河岸的斜坡上还有四所房子,大小都差不多。我走过的这片草地还没有到晒干草的时候,可是在离我不远的斜坡上,两边都有一排用树枝编成的篱笆,在给篱笆隔开来的左边田地里,人们这时正忙于晒干草,所用的方法和我幼年时代所看见的一样简单。我本能地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因为我想看一看在这美好的新时代里晒干草的工人是个什么样子,同时我也希望能在那里看到爱伦。我走到篱笆边,站在那里朝着干草场望过去,晒干草的工人正在把堆得不很高的草铺展开来,使夜来的露水蒸发掉,这一长排劳动者的尾端离我所站的地方很近。晒干草的工人多数是年轻姑娘,和昨晚爱伦的打扮差不多,不过衣服料子大部不是丝织品,而是装饰着华丽刺绣的薄毛料,男人穿的都是装饰着颜色鲜艳的刺绣的自法兰绒衣服。因此,整个草地看来好象一个巨大的郁金香的花坛似的。所有的工人都在从容不迫地劳动着,把工作做得又好又稳妥,虽然他们欢乐谈笑,和秋天丛林中的燕八哥一样的嘈杂。五、六个男女工人走到我的跟前和我握手,祝我早安,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祝我好运道,然后又走回去继续工作。爱伦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这使我感到失望,可是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一个体态轻盈的姑娘从斜坡更高处的干草场中出现,朝着我们的房子走去!她就是爱伦,手里还拿着一只篮子呢。在她还没走到花园大门的时候,迪克和克拉娜已经由花园里走出来,他们停了一下,便向我跑过来,自下爱伦一个人在花园里。我们三人一边闲谈着,一边走到船上。我们在船上呆了一会儿,等着迪克把船上用的东西安置好——我们昨衣只把一些怕被露水打坏的东西搬到了屋里。然后我们又朝着那所小房子走去,当我们走到离花园不远的地方时,迪克停下来,伸手拉住我的胳膊说:
“你瞧。”
我睁眼看去,视线越过矮矮的围篱,看见爱伦把手放在眼睛上遮住阳光,凝视着干草场,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那褐色的头发,在她那仿佛还保存着阳光的温暖的被太阳晒黑的脸上,她的眼睛好象两颗浅色的宝石。
“你瞧,客人,”迪克说,“这种景象难道不象我们在布卢姆斯伯里的时候所谈到的格林童话中的一篇故事吗?在这儿,我们也是一对漫游世界的情侣,我们来到了一座神仙的花园,而在花园里的那位就是仙子,我不知道她会给我们做些什么事情。”
克拉娜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地但并不显得生硬他说,“迪克,她是一个好仙子吗?”
“是啊,”他说,“要不是因为出现了那个地神或者树精——我们昨夜那个爱发牢骚的朋友——那么,根据角色的性格特点,她还会做得更好些。”
我们听见这话笑了起来,我说:“我希望你注意一点;你没有把我包括在故事里。”
“啊,”他说,“不错。你最好认为自己戴上了隐身帽,别人看不见你,可是你什么都看得见。”
这句话正击中了我的痛处,因为我一直感觉到我在这美好的新国家里的地位不很稳固,于是,我默然不语,以免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们大家一起走进花园,到屋里去。我这时注意到,克拉娜一定已经觉察到她自己作为一个城市姑娘和我们所欣赏的这片夏天乡村景色不相称,因为她这天早上所穿的衣服和爱伦一样,又薄又少,而且也赤着脚,只穿了一双便鞋。
那老人在客厅里和蔼地欢迎我们说:“客人们,原来你们在到处观察,调查研究这块土地的真面目。我想在晨光照耀下,你们昨天晚上的幻觉一定已经消失一些了吧?你们现在还喜欢这个地方吗?”
“非常喜欢,”我固执地说,“这是泰晤士河下游最美丽的地方之一。”
“啊哈!”他说,“原来你对泰晤士河是很熟悉的,对码?”
我脸红了,因为我看见迪克和克拉娜都在望着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可是既然我在过去和这些汉默史密斯的朋友交谈时,曾经说过我熟悉埃平森林的情况,那么,我认为,为了免得纠缠不清,简括地谈两句也许比彻头彻尾地撒谎更好一些,因此我说:
“我以前来过这个国家,我当时到过泰晤士河。”
“啊,”老人很感兴趣他说,“原来你以前到过这个国家。说真话,我们且不谈理论,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变得坏多了吗?”
“一点也没有,”我说,“我发现这个地方变得好多了。”
“啊,”他说,“我伯你一定是受了什么理论的影响,有了偏见。当然,你上次到这儿的时间离我们的时代一定不远,因此变坏的情况还不很显著,我们当时的风俗当然和现在是一样的。我所想到的是比这更早的时期。”
“总而言之,”克拉挪说,“关于已经发生的变化你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我同时也有事实,”他说,“你们瞧!从这个山丘望过去,连我们这一所一共只有四所小房子。我很清楚,从前甚至在树叶最茂密的夏季,由同一个地方你们看得见六所又大又好的房子。朝着上游再走一段路,在那儿,花园一个接一个,一直连到温泽,而且所有的花园里都有大房子。啊!英国在那时候是个重要的国家。”
我当时真有些生气,说道:“你的意思只不过是表明:你们扫除了这个地方的旧伦敦的恶习,撵走了那些该死的趋炎附势之徒,使大家都可以过舒适和幸福的生活了。你们还撵走了许多该死的窃贼,这些家伙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要把那儿变成庸俗和腐败的中心。对这条可爱的河流来说,当这些家伙被撵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精神上破坏了它的美,几乎把它完全给毁掉了。”
在我这一通发泄之后,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起过去在泰晤士河这个区域旧伦敦的恶习及其势力所给我带来的痛苦,我忍不住这样发泄一下。老人最后很冷静他说:
“我亲爱的客人,你说什么伦敦恶习,什么趋炎附势之徒,什么窃贼,什么该死,我的确不了解你的意思;你说什么只有少数人能够在这个国家里过着幸福和舒适的生活,我也不了解。我只看到一点,就是你生气了,而且恐怕还是生我的气。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换个题目谈谈吧。”
他对于自己的理论一向抱着那么顽固的态度,而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使我觉得他是和蔼而好客的!我连忙表示,我并没有生气,只是着重强调我的意见罢了。他庄重地向我鞠了一个躬,我以为暴风雨已经过去了,这时爱伦突然插嘴说:
“爷爷,我们的窖人是由于礼貌才沉默的,他心里想说的话应该让他说出来才对。我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还是由我来替他说吧。你们知道,关于这一类的问题,曾经有人给我讲过,他们……”
“我知道,”老人说,“你的老师是那个布卢姆斯伯里的圣人,还有其他的人。”
“啊,”迪克说,“你认识我的老爷子哈蒙德吗?”
“不错,”他说,“正象我爷爷所说的,我认识他,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教我懂得了许多事情,这是实情。我们目前往在这个小房子里,并不是因为我们除了在地里劳动之外找不到更重大的事情可做,而是因为我们喜欢这样。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搬到大房子里去住,和一些有趣的人住在一起。”
老人牢骚满腹他说:“不错!谁愿意跟那些自高自大的人住在一起:他们全都看不起我!”
她亲切地对着他微笑,可是继续说下去,好象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在过去的时代,在我爷爷所提到的那种到处都是大房子的时候,我们不管愿意不愿意,总得住在一个小茅屋里。小茅屋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我们所需要的东西都得不到。我们吃不饱,穿得又邋遢,又难看。现在呢,爷爷,你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过什么重活了,整天只是逛来逛去,读你的书,无忧无虑。至于我自己,我高兴的时候就去干点粗活,因为我喜欢这种工作,认为它对我有好处,能使我的肌肉更结实,使我看起来更漂亮、更健康、更快乐。可是在过去的时代,爷爷,你上了年纪之后还得拼命工作,你会始终怀着一种恐惧,怕会被人家关进一所监牢一样的房子里去,在那儿和其他的老年人一起主活,饿得半死,一点娱乐消遣都没有。而我呢,我今年二十岁,在过去,二十岁就是我中年生活的开始,只要几年工夫,我就会被烦恼和穷困弄得面容瘦削,憔悴不堪,再也没有人会相信我过去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客人,这是不是你心里想说的话?”他说,她想起踉她一样的人在过去所受的苦难,两眼不禁含着泪水。
“是的,”我颇为激动他说,“除了这些话之外,还有更多的话。在我的国家里,我常常看见你所提到的那种悲惨的变化,年轻漂亮的农村姑娘变成了可怜的、肮脏的乡下婆子。”
老人坐在那里半天没有作声,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老样子,说了一句他所喜欢说的口头语:“啊,你喜欢这种生活,是吗?”
“是的,严爱伦说,“我爱生活,不爱死亡。”
“啊,你喜欢生活,对不对?”他说。“以我自己来说,我倒喜欢读一本从前出版的、有趣味的、象萨克雷的《名利场》[1]那样的好书。你们现在为什么不写象那样的书了呢,你拿这个问题去请教请教你的布卢姆斯伯里的圣人去吧。”
我看见迪克听见这句反击的话之后,脸有点红起来,接着是一阵沉默,因此我觉得我最好是说点什么。于是我开口说:“朋友们,我是你们的客人,我知道你们想带我去欣赏泰晤士河最美丽的景色,我看我们最好现在就动身,看起来今大的天气一定很热,你们的意见怎么样?”—译者
[1] 萨克雷(W.M.Thackeray,1811—1863).英国著名小说家,《名利场》(VanityFair)是他的代表作。——译者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