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十六章 在布卢姆斯伯里市场大厅里的午餐



  在我说话的时候,我听到走近门口的脚步声;门一推开,我们那一对情侣走了进来。他们十分漂亮,使人在看着他们那不大隐瞒的恋爱举动时,毫无不该看的感觉,因为说实在的,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一定爱上了他们。至于老哈蒙德,他十分高兴地望着他们,好象一个艺术家刚才完成一幅差不多和原定计划一样美好的图画似的。他说:
  “请坐,请坐,年轻人,别作出任何声音,我们的客人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我哩。”
  “嗯,我相信他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迪克说;“你们在一起只呆了三个半钟头,要把两个世纪的历史在三个半钟头年讲完是不可能的。再说,我想你们又闲扯到地理和手工艺上头去了吧。”
  “提到声音,我亲爱的老爷爷,”克拉娜说,“你一会儿就要听到午饭的钟声了。我想这声音在我们的客人听来一定是很悦耳的音乐。他今天似乎早饭吃得很早,昨天可能又劳累了一天。”
  我说:“你这么一说,我开始感觉到确实是有点饿了。可是在过去这一段时间内,我饱餐了许多奇妙的事物。真的,的确是这样的,”我加了这么一句,因为我看见她在微笑,她笑得那么可爱!
  就在这时候,从一座高耸人云的高塔上传来铿锵的钟声,那清脆美妙的调子在我这不常听到的耳朵听来,好象是春天的一只画眉的歌唱,使许多往事涌现在我的脑海中,有的是关于美好时代的,有的是关于恶劣时代的,但这一切往事现在都变成纯粹的欢乐“午饭前不许再问问题了,”克拉娜说。她象一个亲热的孩子那样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出房间,走到楼下博物馆的前院,让那两位哈蒙德先生在后边跟着。
  我们走进我不久前经过的那个市场,一小群衣饰雅致[1]的人和我们走在一起。我们转身走进一排游廊,来到一个装饰华丽、雕刻精美的大门前,一个根漂亮的黑发姑娘在门口送给我们每人一束美丽的夏季鲜花。我们走进的那一个大厅比汉默史密斯宾馆的大厅要大得多,建筑更加精致,或者也更加美丽。我的眼睛不断被那些壁画所吸引(因为我觉得眼睛老盯着克拉娜不大礼貌,虽然她是很值得看的)。我一眼看出壁画的题村是取自旧世界的古怪神话和幻想,这类神话和幻想故事在过去的时代全国只有五、六个人知道一些。两位哈蒙德先生在我们对面坐下以后,我指着墙上的画饰对那位老人说。
  “在这儿看见这些图画多么奇怪啊!”
  “为什么?”他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奇怪。大家都知道这些故事,它们是一些今人赏心悦目的题村。人们常到这儿来宴饮和寻欢取乐,这儿的生活是丰富的,所以这些壁画放在这么一个地方不至于显得太惨淡。”
  我微笑着说:“我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七只天鹅》、《金山大王》、《忠实的亨利》等故事,以及雅各·格林[2]所搜集的人类最早时期的那些古怪和有趣的神话,这些神话甚至在当时也没有流传很广。我以为到现在你们该会把这些小孩子的玩艺儿忘掉了。”
  老人微笑不语,可是迪克气得满脸通红地大声说: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客人?我觉得它们很美,我指的不仅是这些图画,而且是这些故事本身。我们在幼年时代常常想象这些故事会发生在每一座森林的尽头和每一条河流的小湾处。田野里每一幢房子在我们看来都是神仙世界的皇宫。你还记得吗,克拉娜?”
  “我记得,”克拉娜说,这时我觉得好象有一片薄云掠过她那秀丽的脸似的。我正想和她谈这个问题,几个漂亮的女侍者微笑着走过来了,象在河边婉啭歌唱的苇滨雀那样他说着话,然后忙着给我们端来了午餐。这一顿午餐也好,我们的早餐也好,所有的菜肴都烧得美味可口,证明那些准备饭食的人对这种工作是很有兴趣的。可是在数量方面没有迎合饕餮者的倾向,在质量方面也没有迎合美食家过分讲究的倾向;每样食品都很简单,但又非常精美。很明显这并不是什么筵席,只不过是一顿普通的饭食。那些玻璃器皿、陶器和盘碟在我这个研究过中世纪艺术的人看来是十分美丽的;可是我敢说,一个十九世纪俱乐部的常喜一定会觉得这些器皿太粗糙,没有经过细细琢磨。陶器装饰得很美丽,但都是粗陶器。仅有的磁器是散摆着的几件东方的古旧器皿。那些玻璃器皿虽说雅致而又古色古香,款式也多样化,可是玻璃中有一些气泡,其透明的程度比十九世纪出售的玻璃器皿要差一些。大厅里的家具和一般的陈设式样美观,装演精巧,与桌上的用具相当协调,可是缺少我们时代的细木匠和家具制造工匠那种商业化的“细致修饰”。同时,这里完全没有十九世纪的所谓“舒适”——即房间里摆满了家具,起坐很不方便。因此,不要说我在这一天里所见到的那些令人兴奋的事情,光是这顿愉快的午餐也是我从来不曾享用过的。
  我们饭后坐了一会儿,面前放着一瓶上好的波尔多[3]葡萄酒。这时克拉娜又把谈话引到壁画上去,好象她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困惑似的。
  她抬头望着壁画说:“虽然我们大体上对我们的生活很感兴趣,可是在人们写诗或者绘画的时候,他们都很少以我们的现代生活为题材。即使他们以现代生活为题村的话,也总是想方设法使他们的诗歌或者图画跟现代生活不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们就没有资格来描绘自己的生活吗?我们为什么会觉得过去的苦难时代——在图画和诗歌中——对我们那么有趣呢?”
  老哈蒙德微笑着。“过去一向就是这样的,我想将来也永远会是这样的,”他说,“这种现象可以加以说明。在十九世纪,艺术十分贫乏,而人们对艺术又谈论得很多,在那个时代出现一种理论,认为艺术和想象的文学应该以当代的生活为题材。可是他们从来就没有这样做过,因为,即使作家假装要这样做,他也总是想方设法(正如克拉挪刚才所说的那样)把现实加以粉饰、夸大、或者理想化,设法使生活看起来很奇特。因此无论他表现得好象多么逼真,也总象是描绘古埃及的法老[4]时代。”
  迪克说:“人们喜欢奇特的东西,这是很自然的。我刚才说过,这正象我们在小时候总喜欢假装是某某人物在某某地方一样。这些图画和诗歌所表现的也正是这样,它们为什么不应该这样表现呢?”
  “你说的很对,迪克,”老哈蒙德说,“正是我们那孩子般的天真才会产生富于想象力的作品。在我们童年时代,时间过得那么慢,因此我们好象要干什么都有工夫似的。”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说:“至少让我们为现在又返回我们的童年时代而欢呼吧。我为今天的生活干杯!”
  “嘿,第二个童年时代,”我低声说,说完我立刻就感到我这句话太冒失无礼了,我暗暗希望他没有听到我的话,可是他到底是听到了,他转过身来对我微笑着说:“是的,第二个童年时代,这有什么不好呢?我个人倒希望第二个童年时代会持久下去,我也希望世界上的下一个明智而不幸的成年时代——如果一定要来的话——会很快地把我们带到第三个童年时代去,如果现在的确还不是我们的第三个童年时代的话。我的朋友,目前你应该知道,无论从个人来说,还是从集体来说,我们都是十分幸福的,因此我们根本想不到去为今后将要到来的时代担忧。”
  克拉娜说:“我个人倒希望我们的生活充满了趣味,可以成为写作或者绘画的题材。”
  迪克用一些难以用文字来记录的情人的言语答复了她,然后我们坐着沉默了一会儿。




[1] 我说雅致,是指象波斯的服饰那样的淡雅,而下是诣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早晨出门作客时的那种“雅致”。其实我应当用“素雅”这个字眼。——作者原注

[2] 雅各·格林(JacobGrimm,1785—1863),德国著名童话作家。——译者

[3] 波尔多(BordeauX),法国西南部的一个城市,以出产葡萄酒著名。——译者

[4] 法老,古埃及国王的通称。——译者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