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1890年)
第十章 问答
老人在椅上移动着身子说:“客人,你必须继续提出问题来,我在第一个问题上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
我说:“关于你们对教育的看法,我想再问一两句话。我听迪克说,你们让你们的孩子到处乱跑,而不给他们受什么教育,总之,你们把教育制度改了又改,结果是:你们现在完全没有教育了。”
“这么说,你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他说。“我当然了解你对于教育的见解,那是过去时代的见解。在那个时代,人们所谓的‘生活斗争’(这就是:一方面是奴隶为了每一天的口粮而进行的斗争,另一方面是奴隶主为了取得巨大特权而进行的斗争)决定了教育的内容,多数人所得到的仅仅是少得可怜的不很正确的知识。人们硬要把这种知识塞给刚刚知道生活艺术的人,不管他们喜欢不喜欢,也不管他们是否有这种要求。同时,这种知识还由那些对知识漠不关心的人再三加以咀嚼消化,以便灌输给别的对知识漠不关心的人。”
我笑了一声,来阻止老人的逐渐增强的愤概,我说:“啊,至少你并不是在这种教育方法下长大起来的,因此你尽可以不必这样愤慨。”
“对,对,”他微笑着说。“我感谢你纠正我的坏脾气,我总是把自己当成了生活在我们所谈论到的那个时代里的人。那么就让我们比较心平气和地谈吧:在你的心目中,儿童到了在传统上认为是适当年龄的时候,就应该关到学校里去,也不管他们的才能和性情彼此多么不相同。在学校里,也同样不考虑实际情况,硬要儿童学习一些传统的课程。我的朋友,这种办法意味着对身心发展的忽视,这一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由这么一个机构训练出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够不受损害的,只有那些具有坚强的反抗精神的人才不至于被它压碎。幸亏在过去所有的时代里,大多数儿童都具有这种反抗精神,否则我们怎么也不能达到我们今天的地步。你知道这种情况造成了什么结果。在过去这一切都是贫困所造成的。在十九世纪,由于社会是建立在有系统的掠夺的基础上,人们生活在极端贪因中,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教育。他们所谓的教育的全部理论是:必须把一些知识灌输给儿童,即使用昔刑的方法来达到目的也在所不惜,同时要加上一些明知毫无用处的谎言,否则儿童就会一辈子愚昧无知,贫困的压迫只能产生这种结果。所有这一切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不再受压迫了,知识随处都有,一个人只要自己愿意去寻求,就可以很容易地得到知识。在这方面,正如在其他方面一样,我们已经富裕起来了: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来教育自己。”
“是的,”我说,“可是假使一个儿童、青年或者成年人始终不要知识,始终不朝着你所期望的方向去发展,比方说,假使他拒绝学习算术或者数学;等他长大以后,你就无法再强迫他学习了。可是在他成长的时候,你难道不可以强迫他吗,你难道不应该强迫他吗?”
他说:“你是在别人的强迫下学的算术和数学吗?”
“有点是,”我说。
“那么,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五十六岁,”我说。
“那么,你现在在算术和数学方面到底掌握了多少知识呢?”老人露着嘲弄的微笑说。
我说,“遗憾得很,一点也没有。”
哈蒙德轻轻地笑了,对我的坦白没有表示其他的意见;我看到在教育问题上跟他已经说不通了,使把这个题目搁在一边不提了。
我想了一想,开口说,“你刚才提到家庭,这在我听起来有点象过去时代的习俗,我原来还以为你们主要过的是集体生活呢。”
“法郎斯泰尔[1]吗?”他说,“啊,我们随意居住,一般地我们喜欢踉一些住惯了的同居者住在一起。而且,你应该记住,现在贫困已经消灭,而傅立叶式的法郎斯泰尔以及在当时出现是很自然的所有其他同类的组织只不过是逃避贫困的一种方式。只有那些生活在最可怕的贫困中的人,才会想得出这么一种生活方式。同时你必须了解,虽然我们原则上一般都是各自分居的,虽然彼此生活习惯多少有些不同,可是没有一个家庭会拒绝接待那些愿意和其他同居者同样生活的和善的人。当然,如果一个人在进入一个家庭之后,硬要别人改变习惯来迎合他,那是不合理的;因为他尽可以到别处去居住,按照他自己喜欢的样子生活。不过关于这一切,我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你就要跟迪克到泰晤士河上游去,在那儿你会亲眼看到人们是怎样处理这些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们的大都市现在怎么样呢?伦敦——在我所阅读的书里被称为现代文明的巴比伦[2]——好象已经消失不见了。”
“啊,啊,”老哈蒙德说,“也许它现在不大象十九世纪的‘现代巴比伦’,倒比较象古代的巴比伦了。可是现在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从这儿到汉默史密斯,各处的人口都相当多。同时,你也还没看到伦敦人烟最稠密的地方呢。”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说,“伦敦东部现在的情形怎么样了?”
他说:“在过去,如果你骑上一匹好马,由我的门口出发,跑一个半钟头,也许还没有跑出伦敦城里人口最稠密的区域,而这个区域的大部分当时被称为‘贫民窟’;这就是说,是纯洁无辜的男女受苦受难的地方;或者说得更坏一些,是在极端屈辱的情况下养育男女的温室;这种屈辱已经使他们认为那种苦难简直是很自然的正常生活了。”
“这我知道,这我知道,”我有点不耐烦地说,“那是过去的情况;告诉我一点现在的情况。现在还有这种情况的残余迹象吗?”
“一点也没有了,”他说,“可是我们的脑海里还保存着一些记忆,我对这一点感到高兴。每年五月一日,伦敦东边的一些公社总要举行一次庄严的盛会,来纪念所谓‘扫除贫困运动’。我们对贫民窟还保存着传统的记忆;在五月一日,我们在过去情况最恶劣的一个旧贫民窟的遗址上奏乐,唱歌,跳舞,快乐地游戏,举行欢乐的宴会。在这个节日里,我们的习俗是:在那些一天又一天地长期进行着阶级屠杀的滔天罪行的遗址上,由一些最漂亮的姑娘唱旧日的革命歌曲,以及表达那些身临绝境的不平者的呻吟的歌曲。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穿得很雅致,头上戴着由邻近草地上采来的鲜花编成的花冠,在欢乐的人群中,站在一个小土丘上;在这块土地上以前曾经有过一个算作房屋的简陋到极点的建筑物,在这个穴洞里,男男女女在肮脏污浊的环境中生活,好象挤在一个木桶里的鲱鱼一样;我刚才已经说过,那种生活只有堕落到非人的境地的动物才能够忍受——我听到可怕的恫吓的词句和悲伤的话语由那姑娘的两片美丽可爱的嘴唇里唱出来,而她在歌唱的时候又不了解歌词的真正意义:比方说,听她唱胡德的《衬衫之歌》[3],同时想到她始终不了解这首诗歌的意义(这首诗歌所包含的悲剧对于她和她的听众来说已经变得不可思议了)——象我这样曾经用心研究过旧时代的人看到而且听到这一切的时候,真是又惊奇工感动。你试想想这种情况,再想想今天生活已经变得多么光辉灿烂!”
“的确,”我说,“这种情况在我看来真是难以想象的。”
我坐在那里看见他的眼睛闪射着光芒,看见新生活似乎在他的脸上发出光辉来。象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还会想到世界的幸福,还会想到他的晚餐以外的事情,真使我觉得惊奇。
“请你详细告诉我,”我说,“布卢姆斯伯里以东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他说:“由这儿到旧城外边一带房屋很少,可是在城里人烟倒很稠密。我们的祖先在当初清除贫民窟的时候,并没有急着把在十九世纪末称为商业区而后来被人叫做‘欺骗巢窟’的那一带的房子拆掉。你知道,那些房子虽然密密层层地挤在一起,倒建造得相当宽敞,相当坚固,而且很干净,因为它们不是当住宅,而是当做赌场用的。于是那些由拆除掉的贫民窟里迁移出来的穷人就把它们当做住宅,住在里边,直到当时的人有时间找到更好的地方让他们去往的时候才把它们拆掉。那些房子是逐步拆掉的,拆得那么慢,以致人们在那儿住得要比别处拥挤一些,所以它至今依然是伦敦人烟最稠密的区域,可能也是所有这些岛屿中人烟最稠密的区域。可是那儿很有意思,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那儿的建筑物富丽堂皇的缘故(比你在其他地方看得到的建筑物还要富丽堂皇)。虽然如此,这种拥挤的情况(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过了那条叫做奥尔盖特[4]的大街以后就不存在了(这个街名你也许听见过)。过了这条大街,房屋分散地屹立在草地上,那些草地非常美丽,尤其是当你走到可爱的利亚河边[5],靠近那个叫做斯特拉特福(Stratford)和奥尔德福(Old Ford)的地方——你知道,老艾萨克·沃尔顿[6]经常在利亚河边钓鱼,至于斯特拉特福和奥尔德福这两个名字,你当然不会听见过,不过从前罗马人在那边曾经忙过一阵。”
不会听见过!我心里想道。多么奇怪!我曾亲眼看见利亚河畔草地令人愉快的景象最后被破坏无遗,可是现在听来好象它们那些令人愉快的景象已经完全恢复了。
哈蒙德继续说:“当你走到泰晤士河畔的时候,你就来到了码头,这是十九世纪完成的工程,到今天还在使用,虽然已经没有以往那么拥塞,因为我们尽可能防止集中的倾向,而且我们早就放弃戍为世界市场的抱负了。在码头的周围有一些建筑,这些房子并不是准备让人永久居住的,我的意思是说,住户搬进搬出,变动很大,因为那个地带过于低洼潮湿,不是令人感到舒服的住处。过了码头往东,向陆地那一边,除了一些花园之外,全是平坦的牧场,过去曾经是沼泽地带,在那边永久性的住宅很少。除了几幢小房子和茅屋给那些前来看管大群牲口的人们居住之外,简直什么也没有。可是那边既有牲畜又有人,有疏疏落落的红瓦屋顶,也有大干草垛,因此骑上一匹驯良的小马,在一个阳光普照的秋天的下午到那边去漫游,眺望河流和来往的船只,接着到舒特丘(Shooters’ Hill)和肯特高地(Kentish uplands)去,然后转到埃塞克斯沼泽地带的广阔绿色区域,穹隆苍天在远处和大地相接,太阳温和的光芒照射着辽阔的土地;在这种漫游中度过假日,确实很不坏。有一个地方叫做坎宁城,再过去就是银城[7]。在那边,那些可爱的草地现在真是再可爱也没有了。这些地方无疑地曾经是贫民窟,脏极了。”
这些名字使我听起来觉得很不顺耳,可是我不能够向他说明原因。于是我说:“河南边的情况怎么样?”
他说:“你会看到那里的情况和汉默史密斯一带大体上差不多。再向北,地势越来越高,那边有一个可爱的市镇,建造得很好,叫做仅普斯特德(Hampstead),正好做了伦敦那一面的边界。由这个市镇可以俯视你所经过的那个森林的西北端。”
我微笑了。“关于过去的伦敦的情况你已经谈得不少了,”我说,“现在请你告诉我一些关于这个国家其他市镇的情况吧。”
他说:“讲到那些我们都知道的过去曾经是制造业中心的广大而阴郁的地方,它们象伦敦堆砖头和灰泥的荒野一样,已经没有了。不过,由于它们只是‘制造业’中心,只是一种赌博的市场,因此它们留下的痕迹比伦敦城还要少些。当然,应用机械力的巨大变革使这种情况很容易实现。即使我们的习惯没有这么大的改变,它们作为制造业中心也会趋向崩溃的。可是它们既然是那样的地方,为了消灭这些所谓‘工业制造区’,任何牺牲似乎都是值得的。此外,我们把所需要的煤或矿石运出坑外,然后运送到需要的地方去,在运输过程中我们尽量避免尘土飞扬,避免引起混乱,避免扰乱人们的安静生活。由我们所读到的关于十九世纪这些工业区的情况看来,我们不能不认为,那些统治工业区的人是邪恶地故意要使人们感到苦恼,受到玷污,堕落下去。可是事实并不是这佯:正如我们刚才讲到的错误的教育一样,工业区的情况是由人们的可怕的贫困所造成的。他们对一切事物不得不抱着容忍的态度,甚至于装出喜欢的样子,而我们现在却能够用合理的方法来对待周围的事物,能够拒绝我们所不愿意接受的东西。”
我承认我并不懊悔用一个问题打断了他对当代生活的歌颂。我说:“那些小市镇的情况怎样了?我想你们一定把它们完全消灭了吧?”
“不,不,”他说,“我们井没有消灭它们。相反地,在那些小市镇中,清除工作做得根少,虽然改建的工作做得很多。事实上,它们的郊区(如果原来有的话)已经和广大的乡间连成一片,而在市镇中心留出了人们可以自由活动的空地。可是这些市镇还保持着原来的街道、广场和市场。我们今天的人对旧世界的市镇——我指的是情况最好的市镇——的粗略概念就是通过这些保留下来的小市镇获得的。”
“拿牛津[8]来做个例子吧,”我说。
“好吧,”他说,“我想牛津甚至到十九世纪还是很美的。现在它仍然保存着许多商业繁荣以前的建筑物,因而引起人们的兴趣,同时它也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可是其他许多市镇也同样是美丽的。”
我说:“顺便问你一下,它现在是否还是一个学术中心?”
“还是?”他微笑着说。“啊,它已经恢复了它的一些最优秀的传统,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它现在的情况和十九世纪多么不同。今天在牛津所研究的是真正的学问,所追求的是纯粹的知识——总之,是知识的艺术——而不是过去那种商业化的知识。也许你不知道,在十九世纪,牛津和地位仅次于它的妹妹学校剑桥都完全商业化了。这两个大学(尤其是牛津)当时曾经是一种自封为有教养的人士的特殊寄生阶级的训练所。他们这些人对人生抱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愤世嫉俗的态度,当时一般所谓受过教育的阶级全是这样的。可是他们有意夸大他们愤世嫉俗的态度,希望给人们一种印象,认为他们经验丰富,通晓世故。那些富有的中等阶级(它们和工人阶级没有关系)用轻蔑的容忍态度去对待这些寄生虫,见象中世纪的诸侯对待他们的弄臣一样。不过,应该承认,这些寄生虫远没有旧时代的弄臣那么讨人喜欢,事实上他们是社会上人人讨厌的家伙。他们受人嘲笑,受人轻蔑——并受人赏赐,这也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我心里想,我的天!历史和现代的观点是多么容易背道而驰啊。其实他们之中只有最坏的分子寸那么糟糕。可是我应该承认他们大多是沾沾自喜、自命不凡的家伙,而且他们的确是满身铜臭气。我开口说道——虽然这句话主要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说给哈蒙德听的——“他们怎么能够比产生他们的时代更好呢?”
“不错,”他说,“可是他们自以为是了不起的。”
“是吗?”我微笑着说。
“你真是一句也不放松啊,”他也微笑着说。“至少我可以这么说一句:他们是不很成功地继承了‘野蛮的中世纪’的牛津的抱负。”
“你这么说是恰当的。”我说。
“不过,”哈蒙德说,“我刚才所说的关于他们的那些话,基本上也是正确的。你接着问下去吧。”
我说,“我们已经谈了关于伦敦和工业区以及普通市镇的情况,那么,乡村里现在怎样了呢?”
哈蒙德说:“你应该知道,接近十九世纪的末期,乡村差不多全部消灭了,除非它们成了制造业区域的附属地带,或者本身变成了一种较小的制造业中心。人们听任房屋损坏倾颓;为了粗劣的木柴所能换到的几个先令,人们肆意砍树。建筑物变得难以形容地丑陋难看。劳动力很缺乏,可是工资依然在下降。所有一切乡村生活的小技艺过去曾经使乡村居民得到一些小乐趣,这时都己失传了。农民所经营的农产品自己吃还不够。当时尽管耕种的方法很幼稚而粗糙,农业收获却很丰盛,可是农场和田野到处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贫困和艰苦的情况。你对这种情况一点不知道吗?”
“这种情况我听说过,”我说,“可是以后怎样了呢?”
哈蒙德说:“在我们时代初期所发生的在这方面的变化,速度快得惊人。人们成群结队地涌向农村,简直象野兽捕食动物似地占有了那解放了的土地;在很短的时间内,英国乡村的居民比十四世纪以来的任何时期还要多,而且人数还在迅速增加。当然,如果人们还处在阶级垄断的束缚之下,这种涌入农村的潮流就很难对付,而且一定会造成很大的灾难。可是,当时的情况却能使一切不久就自然而然地上了轨道。人们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放弃了那些必然会遭到失败的职业。城市侵入农村;而那些侵略者和古代好战的侵略者一样,被他们周围的势力所同化,变成了乡村居民。当他们的人数超过城市居民的时候,他们又对城市的居民发生了影响。因此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差别变得越来越小,城市居民的思想和活泼的作风使乡村生气蓬勃起来,使得人们的生活变得快乐、悠闲而热烈,这种生活就是你初到此地的时候所见到的。我再说一遍,我们犯了许多错误,可是我们却有时间去纠正这些错误。我们前一代的人需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在二十世纪上半期,人们还为害怕贫困的情绪所压抑,对于普通日常生活的现有乐趣注意不够,他们的浅薄的思想大大破坏了商业化时代所遗留给我们的外表上的美。我承认,人们甚至在获得自由之后,还在自己折磨自己,经过很长时间他们才从这种自己加给自己的损害中复元过来。然而,尽管复元得很迟缓,他们终究复元了。你跟我们接触得越多,就去越清楚地看到我们是幸福的。你会看到,我们生活在美之中,可是不用担心我们会变得柔懦无丈夫气。我们有许多事情可做,而且一般说来,我们都能感觉到工作中的乐趣。我们对人生还能有什么更多的企求呢?”
他停了一停,好象正在寻找言语来表达他的思想似的。接着他说: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情况。英国这个国家过去曾经遍地都是森林和荒野,只有稀稀落落很少一些市镇分布在各处,这些市镇是封建军队的堡垒、乡民的市集和工匠的聚集场所。后来它变成了一个由丑恶的大工厂和更加丑恶的大赌窟所组成的国家,这些工厂和赌窟周围的农场在工厂老板的掠夺之下,情况恶劣,穷困不堪。这个国家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花园了。这里没有浪费,没有破坏,只有必要的住宅、小屋和工厂,所有的房子都是又整齐又干净又漂亮。因为,说实在的,如果我们让制造物品(即使是大规模的生产)的过程给凄凉和贫困笼罩着(哪怕是表面上有这种现象),那我们就会惭愧得无地自容。你知道,我的朋友,就是我们刚才谈到的那些家庭主妇都能告诉我们怎样可以搞得更好一些。”
我说:“你们在这方面的确比以前改善了,虽然我不久就可以看到这些乡村,可是我还想请你简单地给我介绍一下,使我思想上有点准备。”
他说:“你也许曾经看见过十九世纪末叶这些乡村的还算不错的画面吧。我们现在还有这样的乡村。”
“我见过许多幅这种图画,”我说。
哈蒙德说:“我们的乡村有点象图画中的那些最好的乡村,村里主要建筑物是附近居民所用的教堂或者议会厅。不过你要注意,这儿没有一点贫困的痕迹,没有破败倾颓的房屋。老实告诉你,艺术家常常利用这些东西来掩饰他们描绘建筑物的笨拙技巧。这种图画即使没有表现出贫困的情况,也不是我们所喜欢的。我们和中世纪的人一样,喜欢看见所有的东西都十分整齐清洁,井井有条,明朗轩敞;凡是对建筑艺术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有这种看法。因为人们知道他们现在能够随心所欲了,在和大自然打交道的时候,凡是不合理的,他们就要加以改变。”
“除了村子里的房屋之外,乡下还有没有零散的房屋呢?”我问。
“有,多得很,”哈蒙德说,“事实上,除了荒野、森林和沙丘(象萨里的后坡)之外,到处都可以看到房子。在房子稀少的地方,它们通常占有很大的面积,比较象旧式的学院,而不象普通常见的房子。这种建筑完全是为了便于社交而建造的,因为这种房子可以住许多人,而居住在里面的人不一定都是农民;不过他们有时候差不多全体出动去帮助农场工作。这些乡下大住宅里的生活是很愉快的,尤其是我们时代一些最好学的人也住在那儿;那儿有各式各样的思想和性格,使聚居在一起的人更加欢乐,更有生气。”
我说:“这一切使我大为惊异,因为在我看来,乡下的人烟一定是相当稠密的。”
“的确是这样,”他说,“人口和十九世纪末叶差不多,我们只不过使人口散居在比较辽阔的地方罢了。当然我们也曾经帮助过其他国家,到它们那儿去殖民——我这儿指的是那些需要我们而且要求我们去殖民的国家。”
我说:“在我看来,有一种情况和你所说的这个国家变成了一个‘花园’的话是不相符的。你讲到荒野和森林,而我自己也看见了你们的米德尔塞克斯(Middlesex)和埃塞克斯森林的边区。你们为什么把这种森林还保留在‘花园’里呢?这样做难道不是很大的浪费吗?”
“我的朋友,”他说,“我们喜欢这些天然的荒野,而且有能力把它们保留下来,因此就保存下来了。至于森林,那更不必多说了,因为我们需要大量的木材;我们相信我们的子孙也会这么做的。讲到这个国家是个花园的问题,我听说人们从前常常在花园里安置一些灌木和假山,虽然我不喜欢人造的假山,可是我告诉你,我们花园里有些天然的小山是值得一看的。你在今年夏天到北方去看一看坎伯兰[9]和威斯特摩兰[10]的小山吧——顺便告诉你,在那儿你还可以看到牧羊场,因此这些荒野并不象你想象的那样是个浪费,我认为象你们划地建温室去种植过了季节的水果那才是浪费呢。
你到因格尔博罗(Ingleborough)和宾尼圭脱(Pen-y-gwent)之间的高坡上去看看那些牧羊场,然后再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我们没有在那边到处建立一些工厂,制造无人需要的物品(这就是十九世纪的主要工作),因此就认为是浪费了土地。”
“我一定要想办法到那儿去看看,”我说。
“这不需要想什么办法,因为这很容易办到,”他说。
[1] 法郎斯泰尔(Phalangstery,法文为Phalanstère),法国著名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F.M.C.Fourierl772—1837)所提出的理想社会的基层单位——法郎吉(Phalanx,法文为Phalange)——的大厦。大厦计划容纳一千六百至二千人。大厦的中央部分是食堂、图书馆、教堂等公共机关,一侧是工场,另一侧是集会用的大厅和法郎吉全体成员的宿舍。他们都在这座建筑物中一起过集体生活。——译者
[2] 巴比伦(Babylon),古代西亚巴比伦王国的首都,以奢侈繁华闻名于世。——译者
[3] 托马斯·胡德(ThomasHood,1799—1845),英国宪章派诗人;《衬衫之歌》(SongoftheShirt)是描写裁缝工人的悲修命运的一首诗。——译者
[4] 奥尔盖特(Aldgate),伦敦的一条大街,意思是“老城门”,是中世纪时伦敦城的四大城门之一,诗人乔叟(G.chaucer,1340—1400)就曾住在这个城门的门楼上。——译者
[5] 利亚河(RiverLea)是伦敦东北部的一条河。——译者
[6] 艾萨克·沃尔顿(IzaakWalton,1593—1683),英国诗人和散文家,著有《钓鱼大全》(TheCompleatAugler,1653)一书。——译者
[7] 坎宁城(Canning’sTown)和银城(Silvertown)是伦敦东部的两个地方,以前住着码头工人。——译者
[8] 牛津(Oxford),伦敦西北部的一个小城,为英国最古老和最有名的大学城。这里的学生多系贵族或富人的子弟。——译者
[9] 坎伯兰(Cumberland)和戚斯特序兰(Westmoreland)在英格兰西北部。——译者
[10] 郡名。——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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