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海滩上的守夜



  乔埃和别的几个人在玩纸牌,那个法国妇人在烧饭,这时一个打着皮绑腿的身材细长的年轻人匆匆地走来。他出人不意地问道:“谁是在这儿负责的?”乔埃站了起来说:“是我。”那个人说:“好,你们这一伙马上到公园去集合吧。那儿有汽车送你们。你们要动身了。”
  乔埃说:“等一下!你是谁?我怎么会知道这是真的呢?”
  那人说,“没有错儿,我负责这一个区域。我本来是到西班牙去的,可是因为我会说法国话,就被留在这里了。我是从魁北克来的……没有错儿,同志。你们到公园去吧。”于是他又匆匆地走开了。这时候大伙儿只好决定一下:是马上去呢,还是吃完饭再去。有的人说这样,有的人说那样。他们用两块面包加上一块干酪,就拿在手里吃,一面跑来跑去收拾东西。墨菲把他的短统裤子洗了,不断地说他的裤子还没有干,后来大家向他吼起来,要他千万不要再谈他的裤子了,他才停止。大伙儿都非常兴奋。一会儿大家动身了。
  我们在公园周围游来荡去,极力装出旅行家的派头,懒洋洋地躺在长板凳上,读着法国报纸,望着雕像。可是我们的手都在出汗。我们心里七上八下,嘴也感到干燥。我们斜着眼望着过路的人们。行人中有的人故意露出牙齿来微笑着,有几个人绷着脸,有的人装着没有看到这些美国“旅行家们”,可是当他们走过时,就把右手握紧了拳头。
  经过了长久焦灼不安的时间以后,一辆出租汽车开到公园旁边停下了。一个戴着黄色便帽的司机很快地从草地上走过来。他用他的右手打了一个手势:乔埃也回答了一个手势。于是那个司机用法国话向乔埃说:“你们来五个人跟我一同去。”于是我们走进出租汽车内,司机扳动马达,汽车从地面上移动开去,便开走了。我们回过头去,看见另一批伙伴正在挤进一辆旧旅行车内。
  墨菲从来没有坐过一辆出租汽车。他说,“朋友,这可好啊!坐上了一辆出租汽车到西班牙去!”
  “别做傻瓜。当我们往东驶去的时候,怎么能够到西班牙去呢?”乔埃往右一指,地中海就在那边。
  但是并没有错。我们已经往南走得非常远,离边界非常近了。所以我们又被带回到一个小码头,那儿会有一只船搭载我们。可是我们不愿回到我们来时走过的路上去,因为这样边界就离我们越来越远,而不是越来越近。没有一个人有很多话可说。
  过了很久的时间,出租汽车停在一条长长的海滩旁边。那儿有几所小房子像夏天的别墅一样,窗户都用木板钉上,有一个小小的石码头伸到水里去。我们看见一里路开外有一个村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出租汽车的司机喊着说:“Ici! Ici!”(到了!到了!)他用手做出一个铲东西的姿势,要我们下车。这时一阵寒风从宽阔的白色海滩上掠过,把潮水线上面的遒劲的水草漾起了波纹。太阳现出苍白的、水汪汪的样子,风刮走了太阳散发出来的轻微的暖气。
  别的汽车一辆一辆地飞驶而来,到这儿停下,最后,这一伙25个人全部集合在海滩上了。每一队在到达的时候都说着同样的话:“到底是怎么搞的?我们此刻停在什么地方?船在哪儿啊?”乔埃对每一队都回答说:“船就会开来,别着急。”
  可是乔埃看去并不是很自在的。他心里焦躁不安,屡屡地望着海面。海面上空空地什么东西都没有。风刮的越来越厉害,风里夹杂着许多细沙,把海滩上人们的眼睛和面孔都刺痛了;风、沙和耀眼的阳光,把他们的眼睛里弄出泪水来。在那一片荒凉的海滩上,他们是非常惹人注目的;他们像许多灯塔一样高耸在海滩上面。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看见他们在那里,都知道为什么他们在那里。勃鲁姆可以从他的巴黎办公室中俯瞰到他们,他知道他们是到西班牙去对法西斯匪徒作战的美国人,并且他要派他的警察跑去逮捕他们。这儿是勃鲁姆自己的区域,他的选区。他一定知道在自己的选区那些光秃秃的白色海滩上所进行的一切。
  比尔·迪默叫喊道,“嗨,哥儿!瞧我找到了一件什么东西!”他的手心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皮球。于是墨菲开始在海滩上跑起来,脱去了他的衣服,喊着说:“嗳呀!扔吧!扔给我,大个儿!”罗伊·洛克特一把抓住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人,用脚把他绊倒,把他推到沙里去,那个人把罗伊连他自己一道儿拖倒在沙里,于是他们两人便扭在一起。别的人也都加入了这一场球戏。因为这一个皮球太清太破烂,在风里玩起来非常不方便,于是他们都聚拢在迪默的周围,望着他把石子塞进皮球里面,用几根绳子把它缠起。小弗里德曼拾到一根破绳,开始跳起绳来。一个法国人止骑着一辆脚踏车从大路上飞驰而过,两只眼睛只顾盯牢了这些跑着、叫喊着和冲撞着的人们,因而车轮也弄得摇摆不定,几乎把他摔下来。他鼓起下巴,轻轻地拍着他的额头,大概心里在想着:这些美国人真是发疯了啊,他加紧蹬着脚踏车的踏板,胆怯地回头望了一眼。
  十二点钟。
  一点钟。一点半。两点钟。乔埃在海滩别墅的走廊上踱来踱去,一面嘴里哼着,一面摩拳擦掌,睁大了两只眼睛望着黝黑而空旷的海面。星星消失在从天空疾驰而过的乌云后面,骤雨咚咚地打在别墅的屋顶上,一会儿停了,一会儿又下了。在上半夜,灯光曾经从海面上出现过一次,每个人看见了灯光都兴奋起来,那位“教授”跑来跑去,竖起了和灯光成为一条直线的两根木椿,嘴里神秘的咕哝着。“教授”是加拿大的一位采矿工程师,一个细长的、绅士气的小个子,有一撮洁净的棕色的山羊胡子。过了紧张的五分钟以后,“教授”宣布:灯光不是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船正在八海里左右的地方朝着东南方向移动。没有一个人懂得他是怎么会知道的,可是大家都相信他的话。一会儿灯光消失了。
  乔埃说,“也许他们找不到地方。也许他们在黑暗中看不见我们。也许他们被出卖,警察把他们关在监狱里了……倘若我们在这儿等到早晨,所有的警察都要蜂拥而来追捕我们了。”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乔埃说:“我得行动起来才好。应该有人来了。竟然这样把我们丢在这里……听着,我现在去看一看那些守望的人是不是还在醒着。我要他们守望的,可是——”
  “我跟你一道去,”我说。
  于是我们沿着海滩走到最后一栋夏季别墅去。乔埃叫道:“沃伊科夫!克蒂斯!”
  “有。我们在这儿。”
  “你们看见了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们多久以前到码头上去看过的?”
  “没有多久。我们再去看一下吧。”我听到他们在走廊的阶石上一跌一滑地走着。几分钟以后他们回来了,一面拼命地跑着一面叫喊道:“来啦,伙伴们!大家都来呀!船在这里!船在这里等着哪!”
  在走廊上睡觉的人们都被踢醒了。每个人都往码头上跑去,在柔软得沙上一绊一跌的,嘴里兴奋地乱骂着,因为船已经在那里,而他们既不知道也没有看见船开来。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