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尼基福罗夫《布尔什维克地下活动年代》

一九一七年



  新年在中央监狱里就乱成一片。深夜,很多囚犯都已睡了,但有几个还在书写或阅读,在门口意外地传来了暴怒的声音:

  “为——为什——什么你们还不睡?为——为什——什么还不睡?我问你们!躺下睡觉,流氓!”

  我从床上跳起来走近门口。副监狱长用手抓住铁栏站在那里。他已喝得烂醉。坐着的人并不去理睬他,还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在这种场合下只有组长可以说话,其余的人是不能加以干涉的。

  “你为什么叫嚷,吵醒了人家?”我问他。

  他用醉醺醺的眼睛凝视着我。

  “呵——呵——呵你是什么人?”

  “我是组长,我要求你不要叫嚷,不要打扰人家睡觉。”

  “怎——怎么你敢!”

  “不要说你,酒鬼。”我厉声地打断他的话。

  “呵——呵,你这样!……喂,值班的,去叫卫兵来!我,我要给你看一看,应该怎样跟我讲话!”

  看守长跑来了。他也是睁亮着眼睛。

  “唔,将要起闹了,”我想了想。

  “把他关到禁闭室里.....这个组长……”

  值班的看守就来开门。坐在桌子旁边的人都跑向门边,把门抓住,不让他们打开。又来了几个看守,开始把门拉到他们那边去。斗争开始了。我们大骂副监狱长:

  “卑鄙的傢伙,坏蛋,酒鬼!”

  看守们终于把门打开,抓住了我们中间的一个。不过要把他拖出牢房去却不可能:因为有几个囚犯把他拖住。睡着的也急忙跳起赶来帮助。最后终于给看守抓了五个人去。他们马上被拖到禁闭室里,门砰地关上了。值班的把锁锁好。

  监狱长来了。我们要求把我们的同志放回牢房里来,指出喝醉酒的副监狱长的不法行为。

  “假使你不让他们回来,那我们就要闹一整夜。”

  监狱长并不和我们讲话就走了。过了几分钟集团组长跑近了门口: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监狱长叫我来的。”

  我们把和副监狱长发生冲突的经过对他详细说了一遍。组长听完之后,就到监狱长那儿去了。

  隔不了多久,他回来了,把自己和监狱长的谈话转告我们。

  监狱长宣称,他知道副监狱长的行为是不适宜的,他竟喝得酩酊大醉跑到监狱里来,但是“你们的人”的行动也是不对的。副监狱长的命令他们定要执行。监狱长拒绝组长的要求,不肯把关在禁闭室里的我们的人放出来,他宣称,不能破坏管理人的威信。

  我们决定不睡觉,吵闹一整夜。在早晨五点钟,所有被拘的人都从禁闭室里回来了。这一次纠纷就结束了。

  在中央监狱中,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地度过去:工匠们工作着,我们在牢房里从事学习,和护国分子们争论。

  当时从外面接连不断地传进来关于革命运动高涨的消息。在彼得堡爆发了新的总政治罢工——已经用“打倒战争!”“打倒专制制度!”的口号。响应彼得堡社会民主工党(布)委员会的号召,有二十万工人罢工。

  这个事变感动了我们整个集团。关于战争很少有人说起,似乎已把它扔在一边。报上的军事汇报很少注意去看;却找寻着关于俄罗斯内部、主要是彼得堡的事变的报导。但是报纸登载着极其枯燥乏味的消息,并不把国内的政治情况真实地介绍出来。我们急不及待地等待着从外面,从住在伊尔库茨克的流放者那儿得到消息。

  通报者们——艺术工场的工作人员——报导说:“在彼得堡的总政治罢工开始变为武装起义。在首都各处发生射击。在进行选举工人代表苏维埃。”

  “这已经是革命了呀!我们胜利了。乌拉——拉——拉!”

  跑来了看守。

  “肃静,肃静,你们怎么啦!监狱长要听到呀!”

  “嗳——嗳,老兄,你们的首长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了呀......”

  “发生了什么呀?谁死了吗?”看守失色了。

  “发生了革命!你听到吗?革命呀!”

  “革命......”看守松了口气说。“我却以为首长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好了,上帝保佑你们!只请你们不要太吵闹,不然,要给首长听到的。”

  对于看守来说,首长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好像比革命更严重。

  在首都,事变急剧地扩展开来。

  彼得堡的工人在布尔什维克领导下差不多佔领了首都的一切街道,和警察及宪兵进行激战。军队一队跟一队的转到工人方面来。普烈奥勃腊任、芬梁德、谢密诺夫、格烈那杰尔近卫兵团都参加起义,哥萨克兵赶散了尼古拉也夫车站那儿的警察。

  工人逮捕了沙皇政府的官员、部长、将军。把他们关在彼特罗巴夫洛夫要塞里。在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政治犯都被释放出来了。

  军队转到工人方面来,决定了专制制度的命运。

  沙皇政府被推翻了。二月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胜利了。

  革命胜利的原因,是因为有无产阶级做它的先锋队。无产阶级领导着千百万改穿军衣的农民群众,进行着“争取和平,争取面包,争取自由”的运动。

  列宁在革命的最初几天写道:

  无产阶级完成了革命,他们表现出英雄主义,他们流了血,他们把最广大的劳动群众和贫民吸引到自己的周围来......

  政治犯们等待着,很快就要颁佈关于大赦的条例。可是关于这件事暂时却什么消息也没有。这使得大家很苦闷,但我们却沉默着。害怕高声说出“大赦”这句话,但是它却槃踞在每个人的脑梅里。

  最后终于接到了关于释放全体政治犯的电报。

  我站在门边,像平常一样,笔录着集团组长传达给我们的报导。周围聚满着听众。

  突然间好像冲坏了堤坝一样。大家开始骚扰起来。接吻、跺脚、大叫大嚷。

  “自由啦!——自——自——由——由——啦!自——自——由——由啦!”

  看守站在门口瞧望着。

  “瞧大家是怎么一回事呵!”他低声自言自语说。

  牢房渐渐安静下来。有些人在开始把穷年累月积聚起来的家私分类。有些人躺在那里望着天花板。

  马上感觉到,我们在这里是暂时的,明天我们就不会在这儿。对于物件,对于卧床都现出漫不经心的态度。在桌上乱放着书本,有柄的大杯倒在一边,水流满了整张桌面。谁也不来注意这一些。

  早上组长宣布:

  “检察长来了,今天将要甄别案件和编造表册:明天就开始释放。”

  “为什么要明天,而不是今天?为什么需要不必要的形式!”

  过一天就像过一年似地感觉缓慢。大家不愿喝茶,午饭也吃得很不好。几次把自己背袋里的无用的废物抖了出来。缀补着帆布水兵服上的破洞。那怕就是穿着扣领短上衣跑到外面去,也希望尽可能装得体面一些,而不让它有破洞。

  最后的一夜大家全睡得不安静,辗转反侧着。有一些人坐着看书,拼命想把漫漫的长夜消磨掉。

  但是读不下去。人们常常从凳上站起来,开始神经质地在牢房里走来走去。

  三月三日开始释放。亚列山大罗夫斯克中央监狱的门打开了。按照着名册释放。副监狱长点呼着姓氏。被叫到的人很快抓起自己的小包,从牢房跑到事务所里,再从那里跑到大门外去。

  我在图书馆里法勃利奇诺姆那儿停了一下,当我回到牢房里去拿自己的杂物时,牢房里已经跑空了。在地上,在板床上狼藉着破衣服、破靴、纸屑,在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有柄的大杯。在窗台上放着一只悽凉晦暗、盛过药剂的小药瓶。谁把一只装有劣等烟草的皮烟袋忘记在板床上。在桌上放着一枝铅笔和牢房居民的名册。我把铅笔和名册放进了帆布水兵服的口袋。在牢房里还留下一种酸性、腐焖的气息。我拿了自己的小包。在门口站着一个看守,他遗憾地微笑着。

  “大家离开我们......”

  我什么话也不说,只默默地跟他点点头。从牢房里走了出来。我的朋友德米特利·密尔尼柯夫和列奥尼德·普罗凡斯基在大门外等我。他们怒冲冲地向我飞跑过来。

  “你停留在那边干吗?你不愿意离开是不是?喏,走吧!那边农民正在开群众大会。”

  “群众大会?”我说不出话来。我已有多少年没有在群众大会上演讲了呀!......

  在乡公所附近聚集着一大群农民——上千的人。那是从一切房子里蜂拥出来,从最近的村庄里来到的。农民、囚犯、卫戍部队的兵士——大家都注意地听着一个演说家在临时讲台上讲着什么。他说了很久,既冗长而又不明白。可是所有听众却还是耐心地听着。这就是社会革命党人波斯拉夫斯基。我开始挤向讲台。

  波斯拉夫斯基讲完了。我爬上了讲台。热烈地讲起来。

  “……战争应该结束。要使战争结束,就应该作出社会的宣判。要使兵士们赶快回家。革命要求你们这样做......要保卫革命就应该摆脱资本家,摆脱警察署长,摆脱地方低级警官......应该全都把他们逮捕起来......赶走乡村长寄生虫......选举乡和村的委员会......掌握政权并建立起自己的秩序。”

  农民听得很不安静、激动、犹豫地踩踏着脚,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大家愈来愈挤向讲台。

  “革命万岁!打倒战争!”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叫着。

  群众大会开完了。一个头发花自的高个子农民向我走近来,他和我握手,说:

  “你好。我不知道你的大名和父称。我们的协会很满意你的讲话。关于战争,关于寄生虫也都说得很对......所以请你在我们这儿留一天。请你帮助我们,说明那件事情与这件事情间有什么关系。帮助我们成立委员会。免得我们做错......”

  “留不留下来呢?”我转身对着同志们。

  “留下来。他们既然请求,一定得留下来。应该帮助他们。”囚犯们回答。

  “好的,爷爷,我留下来。那就请你转告农民们吧。”

  “那谢谢你。求上帝保佑你......”老人高兴地说,急忙跑进了乡公所。农民一个个跟在他后面。

  囚犯们搭上了雪橇。运货马车一辆跟着一辆沿着山上的雪路驶去,慢慢地驶着愈来愈远,驶向现在正怒吼着革命的暴风雨的大喊市。

  我一个人留了下来。农民在乡公所的台阶那儿喧闹着。他们不能够平静下来,也不肯散开去。他们想要彻底弄明白关于革命的一切。

  老头走近来邀我登上台阶。农民们挤得很紧。老头挥着手。开始静下来。

  “协会诸先生,”他说,“我们听他说过关于战争、关于委员会的那位演说家,已经留下来帮助我们。现在我们应该说明白关于我们的情形和乡政权。应该废除老政权,废除乡村长,废除调解法官。现在我们已不需要那些索贿赂者。废除警察署长、地方的低级警官和所有的一般寄生虫。晚上宣布开会。将要讨论关于政权的事情,”老头突然结束了讲话,挥着手开始和我一起从台阶上走下来。

  “上我们那儿和老太婆去吃午饭吧,”他对我提议。“大概,囚犯的汤你已经喝厌了,瞧,多么瘦弱呵!”

  农民们开始散开。我和老头就向他的家走去。还有几个农民也来和我们一起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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