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风雪之碑:日本近代社会运动史》

十一 神采奕奕的委员长大山郁夫


 · 早大教授会的奋起
 · 白刃相见
 · 无产政党向右转
 · 事与愿违悄然赴美
 


早大教授会的奋起


  早稻田大学教授大山郁夫和京都帝大教授河上肇两人,都因富于改造社会的热情,放弃学究生活,离开象牙塔,走上十字街头,专心致力于实践运动,正逢当时的青年知识分子和学生热情沸涌,积极参加社会运动。两教授足迹所至,固然都是荆棘之路,但河上博士的经过,是朴素无华的政治活动,受过了阴惨的牢狱生活,老后生涯,更是黯然可悲。至于大山郁夫的经过,却是光彩闪耀,锋芒毕露,而且他的亡命美国,还有几分罗曼蒂克悲剧的哀愁。河土博士已死,他的事迹,在日本人民解放史上,已占有重要地位,但大山郁夫,尚有他的将来的政治活动。他在东北事变前的日本无产阶级运动最盛时期曾昙花一现,其后亡命达十五年之久,他的经历,当与河上博士一样占有日本人民解放史的重要一页。
  大正末年,早稻田大学毕业的学生赴公司求职时,经理总是先要问:“贵大学内,有一位大山教授,你曾听过他的讲吗?”学生总要回答:“我一点也不知道。”大有避之大吉之概,否则就难被录用,可见大山教授当时名气之大和一般反动分子对他的压迫和诽谤,是多么激烈。
  他在一八八〇年九月生于兵库县那波村,一九〇五年毕业于早大,一九一五年以早大讲师的资格,从美国留学归来,在母校做归国演讲时,幽默地说:“我回到日本,一见站岗的警察,方才在脑子里明白地意识到日本这个国家。”他像这样大讲其得意的国家学和政治学,大受全校的欢迎。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世界思潮的民主,一时也盛行日本,社会主义思潮也渐渐脱离象牙塔,带上政治色彩了。一九二〇年时,非法团体“日本社会主义同盟”被解散后,一九二四年成立了“政治研讨会”,大山教授被推为执行委员长。这个政治研究会,是组织社会主义政党的准备团体,也是他政治生活的第一步。从此以后,他在校内一直站在反对军事教育运动和反对压迫社会科学研究运动的前线,为学术自由而奋斗,一九二六年九月劳动农民党组织成立,该党为无产阶级政党中的极左翼,他被拥戴为党中央执行委员后,他过去的思索和理论,从此真正应用到政治实践上来了。
  但是不久就发生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年底发生的大山教授辞职问题与早大学生风潮。他就任劳农党委员长以来,在校内学生中的人望达到顶峰,几乎压倒与他差不多同时为社会民众党党首的安部矶雄讲师(就任党执行委员长后,辞教授,任讲师)。
  顽固的文部省当局和一部分逢迎其意旨的学校校长,早就激烈反对以党首而兼任教授一事,欲将大山教授逐出教育界,又适值当时早大校董田中穗积是有保守倾向的教授,欲谋下届的校长职位,兼有迎合当局意旨的企图,乃在校内策动驱逐大山教授的运动,至此其辞职问题,就表面化而且具体化了。
  田中校董,先使安部讲师辞职,后由高田校长劝大山教授辞职。他因为曾受校长多年的爱护,在情谊上只好接受劝告而提出辞呈。但事为早大酷爱大山的学生所知,即开始激烈的留任运动,奔赴大山教授家中,涕泣恳求留任。
  大山教授竟为学生的热诚所感动而打消辞意,坚持教授可兼党首,与文部省当局和校内反对教授所组成的辞职劝告派开始斗争。要求留任的学生运动,马入就被当局加以弹压,但学生的反对气焰,反而高涨,转化为排斥田中校董的运动。
  早大当局于翌年一九二七年一月召开教授会,讨论大山问题,当时出席教授大半赞成大山教授的教授可兼党首论,留任论占了优势,但田中校董的从中破坏,猝得成效,于当月二十六日召开最后紧急教授会时,十六名出席教授中,赞成辞职票十四张,反对票一张,白票一张,大山教授终于被逼离开了多年在那里提倡学术自由和被压迫阶级解放的早大讲坛。
  当日的教授会,是在大学三楼的“恩赐馆”召开的,狂热的学生大会,也同时在校内开会,警察到校镇压,一时所谓自由学园的内外,戒备森严,出入行动都不能自由了。投反对辞职的一票的,是阿部贤一博士。
  二月十日,学生举行大山教授送别大会。大山教授还是大大发挥他的“党首教授兼任论”,并对因他的问题而受到司法教育当局压迫的恩师高川校长,婉转说明苦衷,词意恳切,声泪俱下,学生们大为感动,就有人即席提议,为使这个欢送会能有重大意义起见,我们将来应从根本上实行学校行政的改革运动,立即组织成立“学生自治同盟”,并大呼应为学术自由和学生的政治活动而奋斗。但一周后,当局深恐学生自治同盟将有所活动,乃先发制人,突然开除了首谋学生九名。

白刃相见


  于是教授大山郁夫,完全走出象牙塔,投入弹压与抗争相冲击震荡的劳动运动的第一线。当时正值非法结社的日本共产党行将再建,劳农党内,已有共产党的细胞组织,劳农党日益左倾,尤其是一九二八年二月举行普选时,该党几有完全与日本共产党表里一致行动之概。大山委员长当时卖掉教授时代的宅邸,充作党费和生活之用,与同志细迫兼光(书记长)、山本悬藏、上村进、山本宣治(中央委员)等为谋党势的扩大强化,日夜东奔西走。三一五事件后,大山委员长面前,又有一事袭来。就是国会选举时,该党曾推候选人四十名,水谷长三郎与山本宣治二人,均当选于京都,党势渐渐上了轨道,但在四月十日那天,当局突然下令解散劳农党。
  大山自任党首以来,除官方的压迫以外,还身受许多迫害。有一次他的住宅墙上,有人贴上一张大字条,上书:“国贼!将以白刃相见”。又一九二七年他在京都游说时,某日拟赴会场,与河上博士一同走出京都帝国大学正门时,忽被右翼浪人用木刀袭击。游说会场的群众,闻此消息,大为愤慨激昂,警察当局立即禁止其演讲。
  他在鸟取县游说时,接获“解散劳农党的命令已下”的急报,即匆匆径直返京,行抵东京车站时,又遭右翼团体嗾使的卑鄙暴徒袭击。
  又一次三月十一日夜,由京都与同伴水谷议员,在东京站下车时,走上月台,刚和前来迎接的细迫书记长等二十余人一同走出站门,忽有暴徒数十人,蜂拥而至,齐声喊打,开始袭击大山等一行人。此时日比谷警察局长,指挥约六十名警察,警视厅方面,亦有本岛警察部长,特高的便衣探员等在场戒备,但袭击一开始,这些警察口喊“不要推!不要闹!”,一面动手将前来迎接大山的党员拉开,以便暴徒袭击。仅剩细迫等数人,紧紧围住大山、水谷二人,拼命保护,但一队暴徒,由侧面和背面,乘隙进攻,拳足交加。大山党首的帽子,也被打掉,他拿手护着眼镜,默默无抵抗地由人丛中向前而行。那种情形,何等悲壮!
  说来好笑,在场警察,十几个人拼命去围住一个暴徒,忽又解围,该暴徒就口呼国贼,又上前去打,并用厚重的木屐,向大山等掷去。围着大山党首的一团,目击这种情形,虽面呈愤极之色,也只好忍受他们的暴力,在铁拳如雨之下,冒险前行,走到车站前广杨,才能雇得一辆出差汽车,逃往麴町的党部。
  这次暴行事件,很明显是当时下令解散劳农党的官宪勾结右翼浪人团所为。因为该事件是在万目睽睽的东京站演出,当时瞥察袒护浪人的情形,是人所周知的事实。况且事后,暴力团方面,竟无一人被拘,反而以身保护党首的党员藤泽千代吉与朝鲜人洪厚根两一人被拘往日比谷警察局了。
  劳动农民党受到解散的命令,但大山一派,绝不为之屈服,一面防止党员的分散,一面发起所调“反对暴压”运动,解散后的四月十二日,仍大胆创立“新党组织准备会”,企图重建劳农党。当局以其运动过激,更严加取缔。这时铃木茂三郎竟与大山等分离,另行组织“无产大众党”,使得大山的准备会,失去一部分力量。他却仍照预定计划,,树立新党,于当年底召开新党成立大会,但次日即被命令解散,准备会自身亦遭禁止。这是大山第三次遭遇难关。

无产政党向右转


  大山一派的运动,因受到毁灭性打击,以后只好以完全非法的团体,继续活动。准备会溃灭后,组织了一个“争取政治自由劳农同盟”。
  同盟内有了多数共产党系的地下分子,参加其间,活动甚力,足为同盟的强力支持。所以,同盟成立宣言中,明确指出“无产政党,只有共产党一党”,同盟于是放弃了重建合法政党的企图,变成地下的劳农斗争团体。当时同盟已完全归共产党指导,据说盟主天山郁夫,不过是一个傀儡。
  当时的客观形势,由三一五与四一六的大规模弹压,同志巳相继潜入地下,同盟的运动,遂日渐衰退。大山郁夫自然万分焦虑。当时他考虑客观形势的结果,终于觉得与其散发一张标语而被监禁三四年,不如以合法方式扩大工农组织,不断斗争,以谋打开局面,较为得策。故于一九二九年八月八日又提议树立合法政党,引起了极左战线内的重大彼澜。这就是新劳农党。
  该党成立的口号是:(一)党内必须真正民主;(二)排除共产党的直接指导,确立党独自的指导部;(三)作为合法的左翼政党公开活动。至于对共产党的态度,仍然承认“无产阶级的党,是共产党”的真理,但为适应客观形势需要,乃主张组织合法政党。新劳农党于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一日组织成立,推大山为中央执行委员长,但在成立前后,共产党系分子,反对组党,颇为猛烈。翌年二月普选时,该党曾推荐十四名候选人,当选者一人,党势似将扩大,但由当年六月起党内干部间,产生了主张解散新劳农党而加入共产党的分子,如小岩井净、河上肇、细迫兼光、上村进和神道宽次等,以致党内发生纠纷,猝于一月下旬,解散派被新劳农党开除党籍。
  虽说是由于主义主张的不同,然而新劳农党开除解散派的结果,却失去了许多该党传统的中心人物,元气大伤。因此该党的整个政治活动能力,日益萎靡,盖亦有不得已者。但大山始终抱定自己的信念,力主组织合法政党,而在残酷弹压下的社会,从事政治活动。当年十二月,他接受全国大众党麻生久的合并提议,虽经过许多迂回曲折,终于在一九三一年七月五日与全国大众党和社会民众党内部全张合并的室伏高信等人组织的“社会民众党三党合并实现同盟”,商议妥当,完成合并,改组为“全国劳农大众党”。
  但这个合并,在大山郁夫的政治生活中,是最感痛苦的一幕,大山原想把合并成功的新党弄成合法的左翼政党,实现其政治信念。但当时的形势,因弹压接踵而来,无产阶级政党终于右倾,大势所趋,已经不是大山个人的力量所能挽救的了。
  他首先因新党的党首问题,和全国大众党的麻生久发生竞争,给果大山失败,仅作为一名党员参加新党,但麻生也不任党首,退居书记长之位以为妥协,其后麻生终于就任中央执行委员长,指导党务。当年九月发生东北事变,党干部从此加速右倾了。
  大山仅仅以党员资格参加新党的结果,他五六年来的政治斗争,终于暂时闭幕了。

事与愿违悄然赴美


  过去认为同志的旧劳农党的斗士们,都因主张解散而离开大山,有的潜入地下,有的被捕入狱。至于合并而成的全国劳农大众党,并非大山希望的合法左翼政党,不能成为政治活动的舞台。结果事与愿违,大山的心境,越发感觉孤独苦闷了。
  东北事变既已爆发,国内法西斯的压迫日益严重,若大山再有新党组织活动,则压迫之手,必加其身,这是毫无疑问的。
  大山郁夫好像又要回到象牙塔。他的行动,是右翼呢?是左翼呢?是合法呢?还是非法呢?因正值东北事变后国内形势日益紧迫之时,故极为一般人所注视。其实日本国内任何地方,已经没有大山郁夫进行政治活动的余地了。
  一九三二年时忽传大山郁夫有赴美之说,果然当年三月十七日受好友长谷川如是闲、木村毅、新居格、正宗白鸟、山本实彦、岛中雄作、杉森孝次郎,阿部贤一等以及门徒旧劳农党员的欢送,携夫人,由横槟登船去美国了。
  临行时大山面露忧郁寂寞之色。送别的好友和门徒,都以为大山教授自出象牙塔,多年从事波澜起伏的政治斗争,经历锻炼式的生活,必已甚感疲劳,正可借此番海外旅行,慰其心境,不料此去遂为十四年亡命生活的开始,不但送行者,恐怕连大山郁夫自己也始料未及。
  关于大山郁夫赴美的消息语焉不详,有时说他置夫人于美国,本人已赴苏联;又说他已潜入地下再作斗士,不久将潜回日本;有时又说它到美国后,已放弃日本的左翼运动,以免触共产国际之怒;他的行动,已在美国共产党监视之下。
  其后大部分日本人,几乎忘掉大山郁夫的存在,但一到日本战败,国民从战争的恶梦中惊醒过来时,首先忆及的,就是为人民的自由解放而与法西斯斗争多年的劳农党委员长大山郁夫。
  据说他到美国后,在西北大学政治系担任研究助手,完全回到书房里,研究学问,很安闲地过他的亡命生活。他如果回到战败后的日本将扮演何种角色,尚待事实说明,最近他致故国友人的信中,曾说:“我想早日回国,在日本民主化的历史开始时,极愿稍尽绵薄,有所贡献。”


(前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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