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美〕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第一卷)(2010)
《资本论》第四部分
|六| 相对剩余价值
第十二章 相对剩余价值的概念
第十二章通过一些复杂的建议,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观点。然而这一章非常简单,所以理解不会出错。基本的观点如下:商品的价值由凝结在商品中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而且这一价值随着生产率的提高而减少。“总之,劳动生产力越高,生产一种物品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就越少,凝结在该物品中的劳动量就越小,该物品的价值就越小”。
劳动力作为商品,它的价值受一切历史、文化和社会环境的影响。但是它也与劳动者再生产他们自己所需要的商品的价值相关,而且与它所依赖的一定的生活水平相关。
劳动力的价值可以归结为一定量生活资料的价值。因此,它也随着这些生活资料的价值即生产这些生活资料所需要的劳动时间量的改变而改变。
如果其他因素保持不变,那么,随着那些再生产劳动者所需要商品的产业的生产率的提高,劳动力的价值将会下降。
要使劳动力的价值降低,生产力的提高必须扩展到这样一些产业部门,这些部门的产品决定劳动力的价值,就是说,它们或者属于日常生活资料的范围,或者能够代替这些生活资料。
对于资本家来说,这意味着他们能够支付更少的可变资本,因为工人们只需要更少的货币来满足他们的要求(由一个给定的生活标准决定)。如果资本家必须支付更少的可变资本,那么,即使工作日的长度是固定的,s/v的比率,或剩余价值率,也会上升。这样,虽然工作日的长度是固定的,但一份更大数额的剩余价值就会被资本家获取。
这一过程不涉及任何对交换规律的违背。为了有把握,资本家寻求去购买任何低于其价值的价格水平上的劳动力,这样就会增加他们所获得的剩余价值量。“虽然这种方法在工资的实际运动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但是在这里它应该被排除,因为我们假定,一切商品,包括劳动力在内,都是按其十足的价值买卖的”。所以,对市场逻辑和古典政治经济学主题的接受,又一次优于对现实实践的研究,再一次显示了马克思对摧毁古典政治经济学以它们自己的理解所提出的乌托邦观点的历史使命。出现了另一个来自马克思解释方式的特别的结果。“生产力的提高必须扩展到这样一些产业部门,这些部门的产品决定劳动力的价值,就是说,它们或者属于日常生活资料的范围,或者能够代替这些生活资料。但是,商品的价值不仅取决于使商品取得最终形式的那种劳动的量,而且还取决于该商品的生产资料所包含的劳动量。”所以,通过提高生产率来减少奢侈品的价值,并不能获得相对剩余价值。只有工资商品价值的下降才会起作用。
这就造成了一个难题。为什么单个资本家在他们自己各自的产业提高生产一种工资商品的生产率,同时所有的资本家都将受益?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搭便车的问题。个人资本家进行创新,降低工资商品的价格,并且可以降低所有劳动力的价值,但他们通过这样做不能得到任何特别或是单独的好处。利益会被整个资本家阶级获得。那么这样做的个人激励是什么?
相对剩余价值能否通过阶级的策略而产生?虽然马克思没有在这一章提到这个问题,但他在前面的章节中涉及的一种情况就是这样——《谷物法》(对小麦进口的关税)的取消,就是曼彻斯特产业家们集体鼓动的结果。更便宜的小麦进口价格导致面包价格下降,使得工人工资被减少。这种阶级策略最终产生了重大的历史作用。同样的原因现在还存在于美国,有关于人们所提出的自由贸易的优势方面。沃尔玛现象和廉价的中国进口商品是受欢迎的,因为廉价的商品降低了工人阶级的生活成本。在过去三十年,工人的货币工资没有很大增长的事实已经被更多人认可,这是因为他们能够获得的商品的物质数量增长了(假如他们在沃尔玛购物)。采用完全同样的方法,19世纪英国的产业资产阶级也希望通过廉价的进口商品,来降低劳动力的价值,所以在当前的美国,反对抵制廉价进口是出于保持劳动力价值稳定的需要。保护主义的关税可能有助于保护美国的就业机会,但会导致物价上涨,而这将会形成工资上升的压力。
在历史上,还产生了由国家组织的干预劳动价值的策略。例如,为什么纽约州不对食品征收销售税?因为那是基本的劳动力价值的决定因素。一种情况是,产业资产阶级曾经支持控制租金、低廉的(社会的)住房、对租金和农产品的补贴,也是因为要将劳动力的价值降低。所以我们能够指出很多都是曾经并且现在仍是由阶级策略提出的,通过国家机器来降低劳动力价值的情况。根据工人阶级获得少量国家力量的程度,他们能够行使这些力量来增加他们的实质性收入(虽然国家已经提供了许多产品和服务),并且提高劳动力的价值(实际上,是为他们自己要回部分潜在的相对剩余价值)。
在这一章中,马克思回避了这些问题,几乎肯定是出于他放弃了对资本家不断寻求以低于价值的价格购买劳动力的研究的相同原因。有意识的阶级策略和国家干预在马克思所建立的理论框架中是不可接受的。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不需要完全跟随他,特别在我们对实际的历史感兴趣的程度上。但他还是通过坚持对自由市场的乌托邦主义的限制性的假设,完成了某些非常深刻的理论。他展示了个人资本家如何并且为什么,可能会被推动而进行创新(没有任何阶级或国家的干预),即使他们创新的回报将会被所有资本家阶级所享有。
“当一个资本家提高劳动生产力来使例如衬衫便宜的时候,他绝不是必然抱有相应地降低劳动力的价值,从而减少必要劳动时间的目的”。虽然通过他的行动,“他也就促成一般剩余价值率的提高”,个人资本家也不是以普遍的阶级意识为基础行动的。马克思随后警告说:“必须把资本的一般的、必然的趋势同这种趋势的表现形式区别开来”。这一特殊的段落说明,一些特殊的事情正在发生(拜物教的气息正弥漫在空气中)。那么他找到了什么?
这里不考察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规律怎样表现为资本的外部运动,怎样作为竞争的强制规律发生作用,从而怎样成为单个资本家意识中的动机。然而有一点一开始就很清楚:只有了解了资本的内在本性,才能对竞争进行科学的分析,正像只有认识了天体的实际的、但又直接感觉不到的运动的人,才能了解天体的表面上的运动一样。
现在,我们需要长期努力地、批判性地仔细考虑他说了什么。在前面,我曾建议你在竞争的强制规律进入讨论时保持警觉,而且直接地说,它们在这里出现了。马克思似乎倾向低估这一规律的使用,虽然他也认识到,如果没有这一规律他就不能继续进行论述。在这一点上,我只能够提供我自己的解释,并且完全知道许多人将不同意我的说法。我想,在马克思分析供求关系波动的作用和竞争规律的作用之间,肯定存在一种并行的关系。关于供给和需求,马克思承认,这些条件在一种特定商品形成价格的变动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表面作用,但是当供求达到均衡时,他认为,供给和需求就不能解释任何事情了。供给和需求不能解释,为什么用衬衣交换鞋子是以它们现在的比率为基础的。这必须由完全不同的原因来解释,即凝结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或价值。这并不意味着供给和需求是不相关的,因为没有它们就不可能存在均衡价格。供给和需求的关系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必要的,但不是充分的。在一种特别的商品生产中,个人资本家之间的竞争也起到了相似的作用。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它重新确定了均衡的位置——商品的价值的平均价格——虽然那种商品的生产在生产率的一般水平方面存在变化。正如马克思在这里所描述的,竞争是一种发生在社会表面的附带现象,但是,像交换本身一样,它也具有一些不能借助于竞争去理解的更深层次的后果。这是他在《大纲》中的立场:不是竞争建立了资本主义运动的规律
而是这些规律的执行者。所以,无限制的竞争不是经济规律的真实性的前提,而是结果——是经济规律的必然性得到实现的表现形式。对于像李嘉图那样以存在着无限制的竞争为前提的那些经济学家们来说,被当作前提的是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特征的充分现实性和充分实现。因此,竞争不能说明这些规律,它使人们看到这些规律,但是它并不产生这些规律。
让我们看一看在这种情况下,这一过程是如何运行的。“为了理解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只根据已经得出的结果,要作如下的说明”。提醒大家,商品的价值,是由社会的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在现有的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如果一个单个的资本家脱离了社会平均水平,并建立了更具生产率的体系,它具有超高效率,而且每小时不仅能生产十个小物件,而是能生产二十个,那么,将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一个资本家这样做了,而其他的资本家仍然是一个小时生产十件,那么,这个资本家就能够以社会平均十件的水平或接近这一水平卖出他的产品,即使他能生产并销售二十件。“这个商品的个别价值低于它的社会价值,就是说,这个商品所花费的劳动时间,少于在社会平均条件下生产的大宗同类商品所花费的劳动时间”。创新的资本家就会以社会平均水平或接近平均水平的价格出售产品,而他的生产率远远高于社会平均水平,从而获得一份额外的利润和额外的剩余价值。这一差距是至关重要的,并且个人资本家获得了相对剩余价值形式的剩余价值。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资本家生产工资产品或奢侈品都无关紧要。但是这个资本家如何在原有的社会平均价格水平上,出售每个小时多生产的十个小物件呢?这里,供给和需求的规律就开始发挥作用了。答案是,它们可能无法以原来的价格被销售出去。所以商品价格开始下降。随着商品价格的下降,资本家赚取的利润就会减少。减少的利润额,是剩余价值从那些具有落后技术的资本家向那些具有先进技术的资本家的再分配。所以,那些以落后技术生产的资本家,就具有了采用新技术竞争的激励。一旦所有在这一领域生产的资本家都跟随并采用新技术,做到在一个小时内生产二十个小物件,那么,凝结在小物件中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就会减少。由个别资本家获得的相对剩余价值的形式,只是在他或她具有比其他人更高级的技术时才会存在。它的存在是短暂的
当新的生产方式被普遍采用,因而比较便宜地生产出来的商品的个别价值和它的社会价值之间的差额消失的时候,这个超额剩余价值也就消失。价值由劳动时间决定这同一规律,既会使采用新方法的资本家感觉到,他必须低于商品的社会价值来出售自己的商品,又会作为竞争的强制规律,迫使他的竞争者也采用新的生产方式。
所以在这一章中,相对剩余价值的第一个形式被认为是一种阶级现象。剩余价值被整个资本家阶级占有,而且它与决定劳动力价值的阶级斗争存在的前提条件一样,是永久存在的。第二个形式是个别和短暂的。正是这第二个形式,它授予了个人以优势,即个人资本家被迫通过竞争的强制规律而追求的剩余价值。其结果是,所有资本家都处在一定的阶段,或者其他人被迫去采取同样的技术。剩余价值的两种形式并不是不相关的,因为,在工薪商品部门的短暂的创新,也会导致以一个物理的生活标准决定的劳动力价值的下降。“因此,提高劳动生产力来使商品便宜,并通过商品便宜来使工人本身便宜,是资本的内在的冲动和经常的趋势。”
但如果你是一位头脑机智的资本家,你就会知道,如果你总能拥有一项更先进的技术的话,就总能获得这第二种短暂性的相对剩余价值。这产生了一些有趣的结果。假设新技术是一台新机器。马克思曾经指出,因为机器是死劳动,所以它们不能生产价值。但是,当你获得额外的相对剩余价值是因为你的新机器时,将会发生什么?因为机器不是价值的来源,它们不会是个人资本家的相对剩余价值的来源!一旦这些机器的使用变得普遍化,由于劳动力价值的下降,机器似乎就是所有资本家阶级的相对剩余价值的来源。这造成了一个特别的结果:机器不可能是价值的来源,但是它们可以是剩余价值的来源。
从马克思形成论述的方法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个人资本家之间存在巨大跳跃式的技术创新的激励。如果我在一群人中处于领先地位,我比你拥有更先进、更有效率的生产体系,我就会在三年中获得短暂的剩余价值,你随后会追上我并超过我,并获得三年的短暂的剩余价值。所有个人资本家都在通过新技术去捕捉剩余价值。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技术动力。
现在,大多数其他关于技术变化的理论,都将它视为某种机械之神,某种体制之外的变量,可以被归因为企业家内在的天才,或简单地归结为人类内在的创新能力。而马克思通常不愿意将某些因素归结为与一些外部力量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他在这里所做的是找出一种简单的办法,来解释为什么资本主义在内部(内在地,正如我们喜欢的说法)具有如此不可置信的技术动力。他还解释了,为什么资本家持有一种拜物教的观点,即机器是价值的来源,并且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要服从于相同的拜物观念。但马克思是果断的。机器是相对剩余价值的来源,而不是价值的来源。由于资本家对剩余价值量感兴趣,而且因为他们一般都偏好于获得相对剩余价值,而不是面对绝对剩余价值的阶级斗争,所以一种“技术决定论”的拜物的信仰,作为对他们野心的答案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在我们针对这种观点修正我们自己思想的时候,我们甚至也经历了艰难的过程。
但是,存在另一个有意思的马克思受到限制去进行考察的推论,虽然他在其他地方也暗示了这一观点。假设工人只以面包为生,而且由于生产率的增长,面包的成本被减掉一半。假设资本家削减了四分之一的工资。这样,他们就获得了所有形式的相对剩余价值,也提高了一般剥削率。但是同时,工人可以购买更多的面包,并提高他们的物质生活水平。这带来的一个普遍问题是,在生产率增长中获得的收益如何在阶级之间分享?一个可能的结果是(不幸的是马克思没有对此加以强调)通过他们能够支付的物质商品(使用价值)来衡量,工人的物质生活水平可以提高,同时,剥削率s/v也在提高。这是一个重要的观点,因为经常从马克思那里听到的一个批判是,他相信存在剥削率的提高。批评家会质疑,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工人们(至少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现在拥有汽车和所有消费商品,所以,显然剥削率没有增长?难道工人们的处境不是更好了吗?部分答案是,这确实是事实,在马克思的理论所假设的情况中,劳动者的生活水平在稳定地提高,同时,剥削率或者提高,或者保持不变。(另一部分可能是,考虑到全球工人阶级中的一部分所获得的福利,是以对另一部分人的帝国主义的剥削作为回报的,但是那种情况在这里不适用。)
我看到,不幸的是马克思没有强调这一点,因为它会很容易地预先设置一个错误的、虚假的理论和历史批判的界限。但是,它也会使我们更加明确地关注这样的问题,即,作为历史和阶级斗争的一个重要方面,由生产率获得的利益是如何被分享的。美国的情况是,自内战以后,由较高生产率带来的收益,一部分会流向工人。一种典型的工会谈判策略是,工人对生产率的增长采取合作态度,同时以较高的工资水平作为回报。如果由技术动力带来的福利得到广泛的传播,那么,对技术动力的反对态度就会哑口无言,即使是在资本家兴高采烈地提高剥削率的时候。虽然剥削率在提高,但总的来说,针对资本主义的政治反对派的态度也会变得愈加不尖锐,因为工人们至少获得了更高的物质生活水平。奇怪的是,在美国,在过去的三十年,工人们没有从增长的生产率中获益。资本家阶级占有了几乎所有的利益。这一现象是新自由主义的反革命思想的核心目标,正是新自由主义思想将工人状况不能得到改进的阶段与凯恩斯主义的福利国家的阶段区别开来,在凯恩斯主义的福利国家阶段,来自生产率提高的收益倾向于在资本和劳动之间更加均衡地分享。所带来的结果是在所有滑向新自由主义阵营的那些国家中,社会不平等程度出现了巨大的增长。这部分与不同地方出现的阶级力量的平衡和阶级斗争的动力相关,而在美国,更加低廉的进口商品(和帝国主义的做法),也有助于工人阶级维持这样一种幻想,即他们可能会从帝国主义的资本家那儿获益。但是,所有这些都超越了马克思的文本所提出的观点。然而我发现,将他关键的发现扩展到这些领域中去是有帮助的。
第十三章 合作
后面三章将讨论资本家获得个人相对剩余价值的不同方式。总的关注点是,不管劳动生产率如何提高,有一点是明显的,即它取决于劳动的组织形式(劳动合作与劳动分工),以及机器和自动化水平(作为我们通常认为的那种技术)。这会造成一些混乱,因为马克思有时在“生产力”的主题下将所有这些策略汇集在一起,但是,他随后偶尔会使用“技术”的概念,就像它是与生产力相同的东西一样。显然,他对组织形式(就像原来的软件)与对机器(硬件)同样感兴趣。我想最好是假设,马克思的技术/生产力理论是机器加上组织形式。我以这种特殊的相对性来揭示他的立场,是因为在最近,组织形式的转变——分包、实时工作体系、合作的分散化和其他现象——在寻求生产率增长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沃尔玛的利润率是以对中国廉价劳动的剥削为基础的同时,它的组织形式的效率也将它与许多竞争者拉开了距离。相似地,以底特律为代价,日本对美国汽车市场的占领,日本汽车公司的组织形式(及时化生产和分包),与它所采用的新的硬件和自动化起了同样的作用。实际上,自从1990年左右时间-动作研究(后来被人们称为泰罗制)成为流行之后,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一直存在硬件和软件之间强烈的关联。
马克思从考察两种组织形式——合作劳动和分工劳动,是如何在现有的工艺和手工劳动技术条件下,被资本用于提高生产率开始的。在资本主义的历史进程中,组织形式这两个方面的创新,被整合到相对剩余价值的获得过程中,我们应该永远不会忘记它们。然而,正如在劳动过程一章中所强调的,劳动过程的潜在的高贵品质,与它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分离形式的对立一样,马克思既没有对合作劳动,也没有对分工劳动持内在的否定态度。他把它们看作对劳动者都具有潜在的创造性、有利的和令他们满意的。合作和劳动分工的有效组织,出色地增强了我们集体力量的人类能力。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可能会对此产生很大的需求。马克思要寻求展示的是,这些正面的潜在性是如何被资本抓住,并用于谋求他们自己的优势,并因此转为对劳动者带来负面的影响。
“许多人在同一生产过程中,或在不同的但互相联系的生产过程中,有计划地一起协同劳动,这种劳动形式叫作协作”。请在这里注意“计划”这个词,因为它将成为一个重要的观点。例如,合作保证了生产规模的扩大,而且作为其后果而带来的经济规模,会带来劳动效率和生产率的提高。这在传统的经济理论中曾受到重视,而且马克思也没有表示异议。“通过协作提高了个人生产力,而且是创造了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本身必然是集体力”。
这种集体力在大多数生产劳动中,单是社会接触就会引起竞争心和特有的精力振奋,从而提高每个人的个人工作效率。因此,12个人在一个144小时的共同工作日中提供的总产品,比12个单干的劳动者每人劳动12小时或者一个劳动者连续劳动12天所提供的总产品要多得多。
更进一步,“协作可以扩大劳动的空间范围”,同时,
协作可以与生产规模相比相对地在空间上缩小生产领域。在劳动的作用范围扩大的同时劳动空间范围的这种缩小,会节约非生产费用(faux frais),这种缩小是由劳动者的集结、不同劳动过程的靠拢和生产资料的积聚造成的。
在这里,在地理扩张(在一个大的区域范围从事工作)和地理集中(将工人集中在一起,为了在一个特定的空间进行合作)之间存在一种有趣的对立。对于后者,马克思指出,由于工人聚集在一起并进行组织,会带来政治后果。
然而,他坚持认为,“结合工作日的特殊生产力都是社会的劳动生产力或社会劳动的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是由协作本身产生的”。更进一步,“劳动者在有计划地同别人共同工作中,摆脱了他的个人局限,并发挥出他的种属能力”。这是马克思恢复到普遍的人类的类本质观点,是《1844年经济学和哲学手稿》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在这一点上,很难以一个负面的观点来看待这部分关于合作问题的讨论。我们摆脱了我们个体性的束缚,并发展了种群的能力。这种能力还没有实现的程度,就是我们还需要实现的人类能力的潜力。
但是,当我们回到“我们将要成为的资本主义”的世界,会发生什么?首先,资本家需要一个基本的资本额以组织合作。这一资本额是多少,并且来自哪里?存在着我们现在经常提到的进入任何生产过程的障碍。有些情况下,启动生产过程的成本会较高。但是存在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马克思在这里介绍了一个重要的区分。“起初资本指挥劳动只是表现为这样一个事实的形式上的结果:工人不是为自己劳动,而是为资本家,因而是在资本家的支配下劳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许多雇佣工人的协作,资本的指挥发展成为劳动过程本身的进行所必要的条件,成为实际的生产条件”。这里的区分是劳动者在资本统治下的“形式的”隶属和“实际的”隶属。
这一区别意味着什么?在被称为外加工制度的情况下,商业资本家将材料送到劳动者的农舍,并在一个随后指定的日期返回收集加工的产品。劳动者不会被监督,劳动过程由佃农自己决定(它通常需要家庭劳动,并与农业生产的内容相吻合)。但是佃农要依靠商业资本家,以获得他们的货币收入,而并不拥有他们加工出来的产品。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形式上的隶属的意思。当劳动者被带进工厂去挣取工资时,他们和劳动过程就都在资本家的直接监督之下。这就是实际的隶属。所以,形式的隶属是在工厂之外发生的,是独立的行为,而实际的隶属是在工厂内发生的,是在资本家的监督下的劳动。后者需要更多的启动成本,更多的起始资本额;在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资本稀缺资源的时候,形式上的剥削制度会更具优越性。马克思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式上的剥削制度会被实际的剥削制度所替代,在我们这个时代,外包工作、家庭工作和其他相似工作的复兴,说明恢复到形式上的服从和隶属是完全可能的。
当劳动者被带到一个工厂的集体合作的结构中时,他们就处于资本家的指挥权威下了。任何合作的努力都需要一些指挥权威,就像一个交响乐团的指挥。问题是“一旦从属于资本的劳动成为协作劳动,这种管理、监督和调节的职能就成为资本的职能”。更进一步,“这种管理的职能作为资本的特殊职能取得了特殊的性质”。这一功能就是认可“时间就是利润的要素”的说法,而且尽可能地从劳动者的身上榨取更多的劳动时间。另一方面,“随着同时雇用的工人人数的增加,他们的反抗也加剧了,因此资本为压制这种反抗所施加的压力也必然增加”。
资本和劳动之间的斗争,即在更早的时候我们在劳动市场上所面对的,在工作场所被内部化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因为合作是由资本的力量组织的。曾经的劳动的权力现在是资本的权力了。
他们的劳动的联系,在观念上作为资本家的计划,在实践中作为资本家的权威,作为他人意志——他们的活动必须服从这个意志的目的。
资本家的目的是保证,“一方面是制造产品的社会劳动过程,另一方面是资本的价值增殖过程”,也就是说,剩余价值的生产。这需要形成一种特殊的劳动过程,在其中“直接和经常监督单个工人和工人小组的职能”,导致出现了“特种的雇佣工人。正如军队需要军官和军士一样,在同一资本指挥下共同工作的大量工人也需要工业上的军官(经理)和军士(监工)”。针对工人的一定结构的监督就会出现,它既是权威的也是“纯粹专制的”。在这种情况下,资本家作为劳动过程的乐队演奏员,在所有方面都获得了一个独特的角色。“并不是因为他是工业的管理者,相反,他所以成为工业的司令官,因为他是资本家。工业上的最高权力成了资本的属性”。只有通过指挥劳动过程,资本才能被生产和再生产。劳动者,在另一方面,
他们和同一资本发生关系,但是彼此不发生关系。他们的协作是在劳动过程中才开始的,但是在劳动过程中他们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他们一进入劳动过程,便并入资本。作为协作的人,作为一个工作有机体的肢体,他们本身只不过是资本的一种特殊存在方式。
劳动者失去了他们的人格,而仅仅成为可变资本。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劳动者对资本的实际隶属。
劳动的社会生产力就无须支付报酬而发挥出来,而资本正是把工人置于这样的条件之下的。因为劳动的社会生产力不费资本分文,另一方面,又因为工人在他的劳动本身属于资本以前不能发挥这种生产力,所以劳动的社会生产力好像是资本天然具有的生产力,是资本内在的生产力。
劳动的一种内在的力量,合作的社会力量,被资本家占有,而且被变成似乎是资本对工人拥有的权力。历史上曾出现过大量的加强合作的做法,无论是中世纪、奴隶社会、殖民地,还是奴工——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有组织的合作和工薪劳动之间的联系,是以一种特殊方式表现的。这在资本主义的增长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在同一个劳动过程中同时雇用人数较多的雇佣工人,构成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这个起点是和资本本身的存在结合在一起的。因此,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表现为劳动过程转化为社会过程的历史必然性,另一方面,劳动过程的这种社会形式表现为资本通过提高劳动过程的生产力来更有利地剥削劳动过程的一种方法。
这种一定形式的合作的初始状态永久地存在于整个资本主义历史中。
简单协作在那些大规模运用资本而分工或机器还不起重大作用的生产部门,始终是占统治的形式。虽然协作的简单形态本身表现为同它的更发展的形式并存的特殊形式,协作仍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形式。
如果没有合作,就不能想象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虽然合作是在资本家的专制下进行,即资本家组织并指挥一个监督性的权威体系,并将工人阶级分化为不同的层级群体。所以,只考虑工薪劳动者将不再足够,因为工人阶级根据他们各自的身份和与他们发挥不同作用相关的不同的经济回报,被一种形成合作工具的专制主义而划分,它只服务于剩余价值的生产。
第十四章 劳动的分工和制造
马克思在第十四章考察了劳动分工。马克思在这里集中研究,对现有的手工品、现有的技术、现有的工艺和其他类似的东西重新组织,进入一个他所称的新的“制造业”的体系。重新组织可以通过两个办法完成。第一个是,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一个相同的工作场所中,“由不同的手工业在同一个资本的指挥下结合起来”。他所用的一个例子是马车的制造,在这个例子中,轮子、内部装饰、框架等,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别制作的,然后被组装起来。这与制造钉子或缝衣针不同。在制造钉子或缝衣针时,生产过程开始于原材料,并经过一个持续的程序,直到它成为一颗钉子或一根缝衣针。但是,在这两种情况中,“不管它的特殊的出发点如何,它的最终形态总是一样的:一个以人为器官的生产机构”。那就是,在生产空间的合作的管理制度内部,人们被带到一起,进入一个特定的相互关系中。
然而,这种重新的组织并不是将原始的技能搁置一旁。“生产过程分解为各个特殊阶段是同手工业活动分成各种不同的局部操作完全一致的”。当生产过程被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时,无论是从持续的结果,还是从不同手工的许多不同的异质性来看,就会出现这样的机会,即可以将工人分成更细小的部分,并安排专业的工人从事每一个细小部分的工作。而且,“手工业仍旧是基础。这种狭隘的技术基础使生产过程得不到真正科学的分解”。这直接形成了对资本主义生产进步的障碍,正如我已经提出的,资本不喜欢障碍,并且会持续地去寻求克服它们。在这种情况下,困难是
产品所经过的每一个局部过程都必须能够作为局部的手工业劳动来完成。正因为手工业的熟练仍旧是生产过程的基础,所以每一个工人都只适合于从事一种局部职能,他的劳动力就转化为终身从事这种局部职能的器官。
其结果是,工人不再拥有从一个工作转换到另一个工作的自由,而是日益被一种特定的技能锁住,这种特定的技能是一种特别的手工技能,是对一系列特制工具的特别使用。“终生从事同一种简单操作的工人,把自己的整个身体转化为这种操作的自动的片面的器官”。是工人在控制工具,还是工具在控制工人?马克思提出,在劳动分工中,以一种特殊的专业化对工人进行的社会化的监禁,将他们置于这样一种地位,即,使他们与他们的特制工具密切联系,使他们失去了自由。这种情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一个在制品的生产中依次完成各个局部过程的手工业者,必须时而变更位置,时而调换工具。由一种操作转到另一种操作会打断他的劳动流程,造成他的工作日中某种空隙。
但是,资本不喜欢在工作日中出现的这一空隙,因为时间是利润的要素。“一旦手工业者整天不断地从事同一种操作,这些空隙就会缩小”,但另一方面,这样做也会对生产过程产生不利影响,因为“不断从事单调的劳动,会妨碍精力的振奋和焕发,因为精力是在活动本身的变换中得到恢复和刺激的”。
这是对傅立叶观点的部分让步,傅立叶强调,与在劳动分工中使用单一工具,终生只从事一项劳动、对人的愚钝的监禁相反,劳动过程中的多样性和激励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在资本家的控制下,劳动分工不同的组织方式所分别具有的正面和负面影响,开始进入讨论的内容。这一讨论甚至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都还远未结束。通过采用“质量小组”和多种任务分配手段的做法,在劳动过程中提高效率和生产率,以解决劳动中存在的内容单调问题的尝试,一直是资本主义企业在某些生产线上进行实验的核心工作。
在第三部分,马克思在两种基本的制造形式之间进行了系统的对比——异质性(将多种技能集中在一起,就像在制造车厢和机车中那样)和组织化(持续地,像钉子的制造)。但是,在这里他利用机会介绍了“总体工人”的概念,他说,他们是
由局部工人组成的总体工人,用他的许多握有工具的手的一部分拉针条,同时用另一些手和工具把针条拉直、切断、磨尖等等。不同的阶段过程由时间上的顺序进行转化为空间上的并存。
劳动生产率和效率不取决于单个的工人,而是适当的、总体的工作的组织。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对生产的空间和时间的组织给予谨慎的关注,而且,效率可以通过对劳动过程整体进行时空再造而获得。马克思指出,通过不损失任何时间,你可以在生产率上有所收益。通过将组织的空间合理化,你可以节省流动的成本。所以,整体的时空结构,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如何运转的一个组织性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日本人将及时化生产(just-in-time production)的做法引入劳动过程,这是一个巨大的创新,及时化生产对物品的流动在空间和时间上进行了严格的安排,所以,几乎在生产系统中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存货。正是这种创新,赋予了日本汽车产业在20世纪80年代与其他所有国家相比的竞争优势,并且日本人也赚取了暂时性的相对剩余价值,直到其他国家赶上为止。这一体系的弱点在于它太脆弱了,极容易被摧毁。例如,如果时空链条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由于罢工而被迫停顿,那么,系统中的所有活动都将会被停止,因为没有库存。
马克思在这里清楚地认识到,资本主义体系中一个重要的关于组织的问题,是如何安排和理解空间和时间的问题。资本家必须准备好一个具有时空效率的生产体系的计划。但是,这反过来意味着一个重要的区分,即在市场上发生了什么和在企业中发生了什么之间的区分。“在一种商品上只应耗费生产该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在商品生产的条件下表现为竞争的外部强制”(请再次注意竞争的重要性)。但是,“在工场手工业中,在一定劳动时间内提供一定量的产品,成了生产过程本身的技术规律”。市场逻辑强制执行的内容,和通过内部计划能做什么之间的这一区分(矛盾),对于后面的讨论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这种矛盾的充分成熟,被一个客观存在的障碍所阻碍,这种障碍就是我们仍然在进行手工和工匠劳动的事实。这引发了一个普遍的对某些重要性的评论:
罗马帝国以水磨的形式把一切机器的原始形式留传下来。手工业时期留下了指南针、火药、印刷术和自鸣钟这些伟大的发明。但总的来说,正如亚当·斯密指出的,机器在分工之旁起着次要的作用。
那就是,直到18世纪末,资本家都没有把精力真正集中在将新机器作为一个提高生产率的基本方法的想法上。他们普遍接受使用现有的生产方法并对它们进行重新组织。当然也出现了技术创新,例如,指南针和火药和其他一些东西,但是,资本主义还没有把持久的技术创新的动力,内化到劳动过程本身的核心地位中。随着机器和现代产业的兴趣(第十五章的内容),这种情况到后来才开始出现。
资本家对劳动过程的重新组织,对工人具有重大的影响。“从事片面职能的习惯,使他转化为本能地准确地起作用的器官,而总机构的联系迫使他以机器部件的规则性发生作用”。“工人就按照他们的特长分开、分类和分组”。对熟练工人和非熟练工人的划分,变得意义重大。
与等级制度的阶梯相并列,工人简单地分为熟练工人和非熟练工人。对后者说来完全不需要学习费用,而对前者说来,由于职能的简化,学习费用比手工业者要低。在这两种场合,劳动力的价值都降低了。
资本家对工作任务进行重新组织和整合,以产生去技能化的作用,也就是说,将曾经复杂的工作任务简化分解为各个组成部分。这也会带来降低雇佣的劳动力价值的影响。
由学习费用的消失或减少所引起的劳动力的相对贬值,直接包含着资本的更大的增殖,因为凡是缩短劳动力再生产所必要的时间的事情,都会扩大剩余劳动的领域。但是,“也有例外,当劳动过程的分解产生了一些在手工业生产中根本没有过的,或者不是在同样大的范围内有过的新的综合的职能时”。在任何对劳动过程的重新组织中,会存在双向的变化,应该承认这一事实,即在大量去技能化的同时,经常会有更小部分的人被再技能化(例如,组装线的工程师)。相对其他劳动者而言,后一部分工人阶级经常拥有更多的权力和特权。
第四部分的标题是“在制造业中劳动的分工,和在社会中劳动的分工”,在这部分内容中这是重要的,并具有一些潜在的令人担忧的含义。在这里,马克思回到了工作场所的具体的劳动分工,它发生在资本家有计划的设计和直接的监督之下,和通过市场竞争所达到的对劳动的划分之间的区别这一问题上。这两种形式都来自“相反的两个”起点,但它们是相关的。我必须指出,马克思对历史的运动提出一个简短的而且根本不令人满意的讨论。“在家庭内部,随后在氏族内部,由于性别和年龄的差别,也就是在纯生理的基础上产生了一种自然的分工”。这是一种几乎不存在以证据为基础的过度简化,就像他做的其他一些历史评论那样。“交换”,他假设,
在不同的家庭、氏族、共同体互相接触的地方产生的,因为在文化的初期,以独立资格互相接触的不是个人,而是家庭、氏族等等。不同的共同体在各自的自然环境中,找到不同的生产资料和不同的生活资料。因此,它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产品,也就各不相同。
在拥有不同资产、不同资源和不同产品的不同团体之间,出现了交换关系。“一切发达的、以商品交换为中介的分工的基础,都是城乡的分离”。他提出(在我看来是正确的),城镇与乡村之间的辩证关系,具有历史的重要性,但是,他没有说明这种重要性是如何体现的,并且是在哪里体现的。更进一步,一种足够的“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与资本主义的增长是相关的。他说,这是“社会内部分工的物质前提”。
但是人口密度是一种相对的东西。人口较少但交通工具发达的国家,比人口较多但交通工具不发达的国家有更加密集的人口;从这个意义上说,例如,美国北部各州的人口比印度的人口更加稠密。
马克思在这里寻求了一种关于空间和时间关系的相对理论,这种做法非常具有创新意义。资本主义发展的地理分布,并不是固定的,但是却各有不同,它不仅取决于人口密度,而且还取决于交通和通讯技术。他的核心观点是,制造业中的劳动分工已经假设了,“社会内部的分工已经达到一定的发展程度。相反地,工场手工业分工又会发生反作用,发展并增加社会分工”。他论证了其中被称为日益增长的迂回性和生产的复杂性。变动就是从一个简单的情况,某些人制造某种东西,到这样一种状态,即许多人制造那个东西的某些部件,并在市场上将那些部件进行贸易,直到所有部件最终被另外一些人组装。这种日益增长的迂回性产生了地方专业化日益加强的可能性。
把特殊生产部门固定在一个国家的特殊地区的地域分工,由于利用各种特点的工场手工业生产的出现,获得了新的推动力。在工场手工业时期,世界市场的扩大和殖民制度(二者属于工场手工业时期的一般存在条件),为社会内部的分工提供了丰富的材料。
但是,虽然在社会中的劳动分工和在工作场所的劳动分工具有“相似点和联系”,“但二者不仅有程度上的差别,而且有本质的区别”(正如马克思所正确意识到的,亚当·斯密所关注的一些情况)。
社会内部的分工以不同劳动部门的产品的买卖为中介;工场手工业内部各局部劳动之间的联系,以不同的劳动力出卖给同一个资本家,而这个资本家把它们作为一个结合劳动力来使用为中介。工场手工业分工以生产资料集中在一个资本家手中为前提;社会分工则以生产资料分散在许多互不依赖的商品生产者中间为前提。在工场手工业中,保持比例数或比例的铁的规律使一定数量的工人从事一定的职能;而在商品生产者及其生产资料在社会不同劳动部门中的分配上,偶然性和任意性发挥着自己的杂乱无章的作用。
在后面的情况中,马克思提出,“不同的生产领域经常力求保持平衡”,但是,它们只有通过市场机制才能做到这点。而且他随后解释了为什么要追溯到商品交换规律。这意味着“不同生产领域的这种保持平衡的经常趋势,只不过是对这种平衡经常遭到破坏的一种反作用”。那就是,当需求和供给不均衡时(而且请注意,在这里,如果没有供给和需求机制,我们就不能做到这点),市场价格的波动被迫朝着内在的价值关系方向进行必要的调整,即生产者要调整他们生产的产品及数量。其结果是,一方面,在“在工场内部的分工中预先地、有计划地起作用的规则”,和另一方面受下面的规律管制的,“在社会内部的分工”之间的一个明显的对比,
只是在事后作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自然必然性起着作用,这种自然必然性只能在市场价格的晴雨表式的变动中觉察出来,并克服着商品生产者的无规则的任意行动。工场手工业分工的前提是资本家对于只是作为他所拥有的总机构的各个肢体的人们享有绝对的权威;社会分工则使独立的商品生产者互相对立,他们不承认任何别的权威,只承认竞争的权威,只承认他们互相利益的压力加在他们身上的强制,正如在动物界中一切反对一切的战争多少是一切物种的生存条件一样。
请注意,在这些段落中,对供给和需求机制及竞争的强制规律的依赖,是在价值关系主导中达到某种均衡状态的必要条件。
马克思总结道,资本主义经常生活在“社会分工的无政府状态和工场手工业分工的专制”之间的矛盾中。劳动分工的这两个方面,更进一步地,“是互相制约的”。而且对于这一结论,马克思还附加了一些有争议的和令人担心的政治评论。
资产阶级意识一方面称颂工场手工业分工,工人终生固定从事某种局部操作,局部工人绝对服从资本,把这些说成是为提高劳动生产力的劳动组织,同时又同样高声责骂对社会生产过程的任何有意识的社会监督和调节,把这说成是侵犯资本家个人的不可侵犯的财产权、自由和自决的“独创性”。工厂制度的热心的辩护士们在斥责社会劳动的任何一种普遍组织时,只会说这种组织将把整个社会转化为一座工厂,这一点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这些论述需要仔细分析。资本家喜欢在他们的工厂内部进行的生产的有计划的组织,而憎恶任何社会性的关于社会生产计划的观念。资本家在意识形态上的抱怨正在表现出来,即计划是一件糟糕的事情,特别是资本家要从根本上攻击它,因为这种社会生产计划将以对他们自己的可怕工厂的印象,来重塑世界。然而,资本家对计划的谴责与正在丰田公司或沃尔玛内部发生的事实不符。成功的企业采用了全面质量管理、投入产出分析和优化规划及设计等复杂的计划技巧,并将每件事情都计划到最精细的细节上。然而,这正是马克思所要提出的问题,资本家在社会王国中用于进行计划的伪善的方法,与他们为寻求相对剩余价值所使用的毫无疑问的、复杂的技术完全不同,前一种方法对于旨在为每个人争取物质福利的社会主义社会的计划来讲是足够的。简而言之,在追求社会主义理想的过程中,将世界转变为一种集中的计划经济,事实上是一座巨大的工厂的做法,合理吗?显然,如果考虑马克思对工厂劳动条件的惊人描述,那么这样做就是有问题的。但如果问题不是技术,而是这样一个事实,即它们被资本家用于获得相对剩余价值,而不是为满足所有人的物质需要去生产足够的产品,那么,列宁将福特的生产主义作为苏维埃产业发展目标的倡导就变得更容易理解了。我们将在后面回到这个问题上。
当然,集中计划的主张是不可行的,或是由于其复杂程度,或是因为它对私有产权关系的侵害没有被清除,假设这种复杂性存在于任何一个大公司中,例如,生产电子产品的大公司对劳动者他或她自己劳动果实的权利的剥夺。不可置信的市场体系的无效性(特别是在环境方面),竞争的强制规律阶段出现的残酷性,同时还包括典型地产生于工作场所的这种日益增长的专制主义,都不能说是对市场机制协调功能优越性的良好宣传。只有在私有产权和竞争的强制规律的前提下,创新才是可能的,这一观点,在逻辑上和历史上都肯定是不切实际的。我想,在这里让马克思印象最深的是,资本对劳动的生产力的占有。他多次坚持对工人阶级说,合作和劳动分工所具有的这些力量,都是他们的生产力,而资本正在占有它们。
由各种劳动的结合所产生的生产力也就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真正的工场手工业不仅使以前独立的工人服从资本的指挥和纪律,而且还在工人自己中间造成了等级的划分。
这种含义对工人来说是深远的。
工场手工业把工人变成畸形物,它压抑工人的多种多样的生产志趣和生产才能,人为地培植工人片面的技巧,这正像在拉普拉塔各国人们为了得到牲畜的毛皮或油脂而屠宰整只牲畜一样。不仅各种特殊的局部劳动分配给不同的个体,而且个体本身也被分割开来,转化为某种局部劳动的自动的工具。
所以在这种情况中,身体政治就是,工人们被简化为他们自身的各个局部。“与自然的性质不符”——马克思再次具有讽刺意味地说——“工场手工业工人按其自然的性质没有能力做一件独立的工作,他只能作为资本家工场的附属物展开生产活动。”令人伤心的是,
生产上的智力在一个方面扩大了它的规模,正是因为它在许多方面消失了。局部工人所失去的东西,都集中在和他们对立的资本上面了。工场手工业分工的一个产物,就是物质生产过程的智力作为他人的财产和统治工人的力量同工人相对立。
智力劳动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职能,它将精神从手工劳动中分离,并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将前者置于资本的控制之下。
这个分离过程在简单协作中开始,在工场手工业中得到发展,在大工业中完成。在简单协作中,资本家在单个工人面前代表社会劳动体的统一和意志,工场手工业使工人畸形发展,变成局部工人,大工业则把科学作为一种独立的生产能力与劳动分离开来,并迫使科学为资本服务。
这样做的结果是“工人的贫困化”和“个人生产力”的严重损失。政治和智力的主观性不再能超然于事外。而且在这里,马克思引用了亚当·斯密的观点,他并不必然持赞许的态度,但是提出了一个正在日益形成的事实:
亚当·斯密说:“大多数人的智力,必然由他们的日常活动发展起来。终生从事少数简单操作的人……没有机会运用自己的智力……他的迟钝和无知就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斯密在描述了局部工人的愚钝以后继续说:“他的呆板的、单调的生活自然损害了他的进取精神……它甚至破坏了他的身体的活力,使他除了从事他所会的那种局部工作以外,不能精力充沛地持久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因此,他在自己的专门职业中的技能是靠牺牲他的智力的、社会的和军事的品德而取得的。但是,在每一个工业的文明的社会中,这是劳动贫民即广大人民群众必然陷入的境地。”
在这里,马克思似乎部分地倾向于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斯密所作的描述,而且,我也认为提出这样一个普遍的问题是重要的:我们通常的就业状况正在多大程度上侵蚀我们心中的勇气?我想,这一问题广泛存在,根本不限于工人范围。记者、媒体人士、大学教授,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我对此有丰富的个人经验)。无时无刻不困扰我们的、广泛蔓延的反抗军国主义、社会不公正、阶级压制的不满情绪同来自我们普通职业的精神和政治主观性的关系(而且是在一种更隐藏的方式中),与这种情绪同复杂的资产阶级压制性的组织的关系相同。马克思认识到,“某种智力上和身体上的畸形化,甚至同整个社会的分工也是分不开的”,而且这造成了他所称
的“工业病理学”的后果。在此我们又再次触碰到了危险的基础。当然,我们由此把整个工人阶级归于病态是不正确的。然而说所有这些对人们的反应能力、思考能力没有任何影响,那也是信口开河。对于你们中的那些曾经被组织从事两项工作(每周八十小时)的人,将非常清楚全部问题所在。处于那种状态的工人只有很少的时间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更不用说去阅读)我们认为他们应该思考的大部分事情。他们忙于生计,为孩子挣得足够的食物并操持其他家务杂事,所以没有时间从事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斯密将这种观点推向了极端,并得出了一个不幸的结论,所以,对工作和义务的考虑只是一小撮社会精英所要做的思考和组织工作,但是在马克思的描述中还存在其他一些问题,是我们所处的政治危机中被忽视的问题。在劳动过程中并在社会范围内对劳动分工的再组织,是马克思为资本主义历史中的“工场手工业时期”打下的印记。但是,这种制造体系有其局限性。“工场手工业既不能掌握全部社会生产,也不能根本改造它”——而且马克思确实尊重这种生产方式——
工场手工业作为经济上的艺术品,耸立在城市手工业和农村家庭工业的广大基础之上。工场手工业本身的狭隘的技术基础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和它自身创造出来的生产需要发生矛盾。
我们的压力在于如何跨越这些障碍。当然,“机器使手工业的活动不再成为社会生产的支配原则”。这将我们带入了下一章的论述,在那里,机器和现代工厂的组织形式走到了舞台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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