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比尔•麦凯大哥(美国早期汽车业工人的斗争)

第三章 寻找工会



  比尔知道工会组织是一定有的,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看不出半点工会的迹象。关于美国的工人运动他倒也知道一些。比方说:美国劳工联合会是行业工人的工会联合组织,是一个领导上很保守的工会。它的作用只是控制和约束工人;假使这样做不到的时候,它就安全地“领导”工人走上绝望的斗争道路。

  美国劳工联合会当时的主席是龚柏斯,他曾经使劳联支持威尔逊[1]所公开宣称的“商业”战争。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为期不久的不景气现象已经过去了,代之而起的是陡然的繁荣。在一九二七年的美国,繁荣正达到顶点。劳工领袖们对柯立芝[2]的财政部长梅隆这个“大财神”所标榜的哲学,都公开崇拜得五体投地。梅隆当时向全国人民保证,繁荣将永无止境地发展下去,前途会愈来会光明。

  亨利•福特被捧了出来向全世界炫耀,作为美国对欧洲的衰落和对马克思主义的答复;同时美国又以大量生产和低的物价作为对马克思的答复。“打倒马克思,拥护福特!”是美国劳工联合会领袖格林所提出的口号。比尔觉得,一个神经健全的人决不会提出这样的口号,来作为免除全国人民灾难的答案的。

  提出“打倒马克思,拥护福特!”这个口号的人,显然从未进过那家大工厂的门,没有尝过在那迅速转动着的传送带旁干活的滋味。大量生产制度到底是为谁服务?如果它对福特工厂的工人有好处,那么为什么他们一辈子都在这种极端的恐怖中生活着呢?

  他为什么那样迫切地要寻找一个组织——一个工会组织,想从这个被描述为人间天堂的地狱把那些工人拯救出去呢?

  虽然比尔觉得一定有个什么工会存在,可是他一点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去寻找它。他所问到的人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装聋作哑。最后他忽然想到电话簿上也许列有一些工会的名字。他想找薄金属板工人工会,但是电话簿却没有。不过他倒找到了美国劳工联合会的电话号码。他于是打电话去问。回电话的人懒洋洋地告诉他说:是的,是有这么一个薄金属板工人工会。那人似乎觉得惊奇,竟有人来问这种事。他回答比尔说:如果他一定想知道的话,他可以上他们那儿去找个人谈谈。

  这总算是有了进展呵!比尔急急忙忙地跑到那个办公室去。他感到非常兴奋,他居然发现确实有这么个工会,并且看到工人阶级组织的标帜依然存在,这还是他在美国所看到的第一个工会呢。他笑容可掬地走进了那间办公室。他感到好像是回到老家一样呵!他加入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斯全国薄金属板工人工会,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工会的会议厅是他真正的家,他喜欢呼吸那里面的空气。他身上老是带着那张旧得有了绉纹的工会会员证,就是现在他还带着呢。是呵,他们一定会欢迎他的,全世界的工人不是一样的吗?他们不是都有同样的老板骑在他们的头上吗?

  一个年轻人气派十足地看了他一眼。那人脸上已经刻上了暴虐的官僚的痕迹。

  比尔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间办公室的官僚气味太浓厚了。

  “唔——”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来入会的……我是说从我这么高的时候起,就是一个薄金属板工人。”他用手比了一下给那个年轻人看,然后把会员证交给他。

  那个年轻人毫不在意地看了一下,之后就说:“这玩艺儿在这里不管事。”

  那个年轻人随即拿看比尔的工会会员证,准备交还给他。在他接过来之前,他瞪着大眼注视着他那本黄皮工会会员证。那个小本子一直就像是他的命根子一样,而在这里却不管事!

  “不过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工会,”那个年轻人说,“要是你愿意的话。”

  “不错,我正想这样做,”比尔说。他的精神又稍微振作起来了。他一面把他的工会会员证收起来,一面对那人说:“好吧,我加入。给我写上吧!”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看看他,带着柔和而讽刺的口吻说:“入会费是一百二十五块钱。”

  比尔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什么?”他问道。

  那年轻人冷静地重复了一遍说:“入会费是一百二十五块钱。”

  比尔点了点头。“那么说,我并没有听错呵。”他向办公室四周看了一眼,墙上有很多镜框,挂着过去的工会领袖们的照片和许多官方发给的特许证和工会章程。

  “嗳,”他回过头来说,“我是在福特工厂做工。那里没有工会。可是现在我懂得是什么道理了。我还以为他们怕加入工会呢。现在我才知道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么阔气!谁出得起一百二十五块钱呵!为什么要出这么多钱呢?”

  那年轻人耸了耸肩膀。

  “你们能给我找工作吗?”比尔问道。“我要是给解雇了,你们能把我弄回去吗?”

  “不能,” 那年轻人很客气地告诉他说,“不幸得很,工会还没有那么壮大,这种事现在还办不到。等到将来劳资之间感情改善了以后,也许可能办到。目前我们正在尽一切力量建立这种友好关系。”

  然后,他给比尔谈了一下他们工会的情况。他说他们憎恨使用任何方式的暴力,他们不主张罢工和组织罢工纠察队这类事情。他们认为,只要和厂方订立协约,只要双方具有诚意,对一切重要问题都心平气和地去达成谅解,而不进行不愉快的斗争,那么他们可能获得更大的成就。他们的工会组织,代表着每个工厂里的二三十个薄金属板工人。当然这都是些熟练工人。在这繁荣的年头里,工会方面觉得厂方很愿意倾听他们的意见,并偶尔给那些熟练工人增加点工资。工会方面对于这种表示是非常感激的。

  他说完之后,比尔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瞧着他。

  “噢,”比尔最后说。“我看我没有必要加入工会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还盼望那个年轻人会突然转变态度。

  可是那个年轻人只耸了耸肩膀。他轻松愉快地说:“没有关系。” 他对这个头脑简单的苏格兰人没有任何恶感,并不怪他没有带一百二十五块钱就闯进他们的办公室,并且希望他们的工会把福特工厂的工人组织起来呢。把福特工厂的工人组织起来!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谁都知道福特工厂是全国工资最高的工厂,而且是所谓美国精神的象征!恐怕不久他还要想把天上的神仙都组织起来呢!

  当比尔离开那间办公室的时候,他心里觉得这个国家可真奇怪。不知怎的,这次经历甚至比他在福特工厂第一天的经历还要使他失望。

  他在街上徘徊,反复地想着这件事,不愿意回家。他深信美国的工人阶级决不会像这样任凭他们的老板和工会官僚摆布。在这个辽阔的国家里一定有战斗的工人。在布满全国的大都市里,在庞大的建筑物里和漫长的铁路线上,在巨型的工厂里,在所有这些由工人的辛勤劳动建筑起来的地方,无数的迹象都显示着,强大的工人阶级是存在的。他们为着生活,迟早会被迫组织起来的。他想,一定有这么一个重要的组织在什么地方。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没有注意到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底特律市的这一带对他是生疏的。走过报摊的时候,他偶尔望了一望,对陈列着的那些奇奇怪怪、琳琅满目的报刊感到又好奇、又惊异:有封面上印着女郎照片的鲜艳夺目的杂志,有在马路对面都能看得清大字标题的报纸,有算命的杂志,有预测赛马结果的报纸,还有圆梦的书等等。

  但是,他的注意力被夹在这些庸俗的书报当中的一样迥然不同的东西吸引住了。它给遮盖得几乎看不见了。然而比尔注意到“工人”两个字,于是他把那些杂志拨开,看到了它的全名《工人日报》。他拿了一份,付了钱,就站在街上打开来看。他站在底特律市中心的街道上看那份《工人日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报纸就像一张地图——他所寻找的那个不知去向的美国工人阶级的国土的地图。报上登载着遍布全国各地的斗争消息:关于罢工的消息;关于援救萨柯和范齐蒂——两个被陷害的、富有战斗性的工人的斗争[3];关于争取言论自由的斗争;关于组织那些尚未组织起来的工人的斗争。当他看到其中包括汽车工人的时候,他的心不禁扑通一跳。

  这就是另外的一个美国——那个战斗着的工人的美国,那个并不相信“打倒马克思,拥护福特!”一类口号的美国。他看着这份报纸,仿佛要把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吞下去似的。他贪婪地看完了底特律汽车工人斗争的故事,不久前他还以为这城市的工人已经给恐怖和麻木不仁的气氛完全压制住了。报道里还提到了一些地名,在那里可以买到激进派的和进步的书籍和资料。

  当他看罢报纸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在阳光底下难过地眨着。他聚精会神地阅读报纸,以至眼睛都发痛了。他的血液也在奔腾着。他把报纸塞在外衣口袋里,一路打听着报上所刊载的在克立福街的那家书店。

  比尔身上还是穿着苏格兰式的高领衬衫,头上端端正正地戴着一顶英国黑帽子,打着一条领带,活像一个老教士。他走进了克立福街那家黑黝黝的书店,就在书柜前翻阅起来了。

  这对于他并不是一件平凡的事;他的脉搏砰砰地跳动着。他要找的证明,就在这些书籍、期刊和报纸里。他买了一大捆令人振奋的书籍带了回家,在家里把这些书籍一字不漏地全都看完了。从这些书和以后他所看到的书里,他逐渐对美国工人运动的全貌有了了解。当时工人运动的情况的确是令人悲伤的。

  那是一九二七年,坐镇白宫的是“稳吃的柯立芝”。他穷刮死扣,有时还装模作样地跟印第安人的酋长在一起照照相。那时,除了那些所谓“绝了望的一代”——失意的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以外,一般人对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仍然会有清楚的、但并不痛苦的回忆。大战结束后不久,从社会党分裂出来的新成立的美国共产党,遭受到司法部残酷的迫害。一九一九年底,最高法官柏尔茂在艾得迦• 胡佛的热烈协助之下,对成千的外籍工人进行数百次黎明前的搜查,并且未经任何控诉或审讯,就把他们关在监狱里。

  在二十年代,市面上是繁荣的。但是在这个所谓“繁荣”的时期,仍然有二百万失业工人,而且“繁荣”对矿工和钢铁工人们的低微工资,并没有什么影响。那仅仅是美国资本家的繁荣。美国已经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的债权国,它开始严重地威胁那些已经把全世界瓜分完了的主要帝国主义国家的领域。美国资本家们用“万能的金元”的力量渗入了南美、远东和非洲;在可能控制的地方,它就收买或者扶植当地的统治阶级,然后自己躲在幕后掠夺这些国家。在那些不能立即伸入魔爪的地方,美国资本家则与法国、英国和德国资本家达成协议,彼此不相竞争,共同来瓜分市场。除了已经摆脱了资本主义的苏联之外,这些卡特尔组织布满了全世界。他们达成的协议虽然为这些盗贼带来了和平;但这却是一种不稳定的和平。随着美国资本主义的壮大,它对市场的要求也就越来越多了;

  幕后的紧张关系和波折就是这样。可是在表面上,暂时却是相当融洽的。这是一个所谓“正常”的时代,资本主义已经找到了解决将来一切问题的秘诀——大量生产。福特就是这个新时代的先知。

  对于这些情况,比尔大都很熟悉,因为他亲身经历过许多现在已经成为历史的事件。在战争中,他曾经因为勇敢而得过奖章;但是不论是在战壕里或战壕外,他也曾经一直为反对帝国主义战争而斗争。在这个时期,他参加过工人们的斗争。当时的美国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它正在发展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势力。这对于美国工人阶级有极重大的影响。

  美国的繁荣,至少在两方面影响着美国工人阶级。一方面以较高的工资腐蚀行业工人中的上层人物;另一方而在工人中传播“打倒马克思,拥护福特!”的思想,使工人们相信美国资本主义永远不会发生危机,而将不断地扩展,以至对所有的人都有极大的好处。

  然而,就是在这些幻想风行着的时候,除了煤矿和金属矿的矿工区以外,广大的产业工人群众还是处在没有组织来保护自己的地位。他们体会不出报刊上所夸耀的繁荣。工作虽然容易找,可是生活费用已经高得惊人了。

  一九一九年由威廉•兹•福斯特所领导的钢铁工人大罢工被摧毁以后,在摩诺迦喜拉、阿列盖尼和俄亥俄河流域笼罩着一种类似福特工厂里的恐怖气氛。假如一个工会组织者敢于在这些钢铁和煤矿区出现的话,他就不免有生命的危险。这些地方是由美国钢铁公司和煤矿大王们的特务用铁拳统治着的。

  其他产业部门的工人所遭遇的情况也是一样:到处都是开放工厂,工作条件极其恶劣,简直等于公开的奴役劳动。在美国南部和北部的纺织工业中,在橡胶、木材、航运、石油以及服装企业中,工人遭受着同样的厄运,他们奴隶一般地做着苦工,至于资方所必须尊重的工人权利,他们则丝毫也享受不到。

  当时只有一朵彩云遮蔽着资本主义世界的天空并使之黯然,这就是年轻的、奋斗着的苏维埃共和国。随着大战的结束,资本主义国家即采取了凶狠的步骤,企图消灭苏联。敌视它的国家联合了起来,并派遣军队到它那遭受看饥荒的国土上去。然而所有这些军队,包括葛雷佛斯将军率领的美国远征军在内,都被击退了。全世界的工人都把俄国工人的解放斗争当作自己的事业,给予了援助和支持。反对干涉的罢工运动蔓延到各地。码头工人也拒绝把用于侵略这个新兴共和国的军火装上船去。经过三年的斗争,所有干涉军和反革命的武力终于遭到了惨败。

  可是,国际资本主义者第一个回合虽然输了,他们却肯定地认为这种胆大妄为的“试验”早晚一定会垮台的。他们的锦囊中还藏着许多妙计,跟着时间一年年过去,他们一条一条地都施展出来了。他们曾经试图通过经济上的抵制来扼杀这个新国家,也试图利用叛徒从内部来分裂颠覆它,甚至还试图挑起战争来消灭它。

  但是这些企图都一一宣告失败了。

  人类历史上工人们第一次当家作主、治理着自己的国家这件事,势必影响全世界的工人运动。它对美国的工人运动有着深刻的影响。

  在美国,社会主义并不是一种新的概念,几乎从美国建国的时候起,它就作为一种乌托邦的梦想存在着了。到后来马克思和恩格斯才教导说:工人阶级将领导实现社会主义的斗争,将成为社会主义成长过程中的主要力量。社会主义在俄国的胜利证明了: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强烈反对的情况下,工人阶级所领导的争取社会主义的斗争不但能够获得胜利,而且能使已经赢得的社会主义社会巩固下来。

  这个真理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1] 美国第二十八届总统(一九一三到一九二一年)。——译者。

[2] 美国第三十届总统(一九二三到一九二九年)。——译者。

[3] 萨柯和范齐蒂是一九二七年被美帝国主义残害的两个意大利工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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