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

第三章 卢森堡


一 剩余价值的实现
二 资本主义扩张的过程
三 小结


  马克思1883年逝世以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发展中存在着某些空白,直到20世纪早期,一下子出现了许多马克思主义的著作。在论述我称之为“经典的”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的作品(由希法亭、布哈林和列宁所写)之前,我将首先论述罗莎泸森堡的著作。卢森堡比上面所提到的那些作家更接近于马克思,她提出了一套崭新的思想。
  她的主要著作是《资本积累》,发表于1913年(卢森堡,1951年,下面简写为《积累》)。它受到了猛烈的批评,1915年,她写了一个答复(卢森堡,1972年,下面简写为《反批评》),最终发表于1921年。与原来的著作相比,她的大量论点更加清楚地出现在《反批评》中,因此,我将大量地使用它。(《积累》的读者也许发现,把该书的第一、二节当作一种扩展开的序言,这样做是有帮助的,我引用的那个版本从第329页起才开始主要的论证。)我的一些论证来自布哈林(1972b)对这两本书所做的一种相当彻底的批评,尽管某些部分带有激烈的论战性质。
  卢森堡提出了两个鲜明的论点。第一,她认为,她已经发觉马克思对扩大再生产的分析有一个逻辑错误,这一错误使得在没有“外部的”(非资本主义的)购买者的情况下,就不可能通过(出售)商品而相应地实现那部分用来再投资的剩余价值。由此她认为,资本主义不能够以一种纯粹的形式存在,而是和各种非资本主义的制度并存。我将指出,在这一点上她是完全错误的。第二,她跟马克思一样认为,资本主义事实上被各种前资本主义经济形态所包围,竞外争的压力迫使资本主义企业和资本主义国家与这些“外部的”组织进行贸易,并且最终摧毁了它们。《积累》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关于资本主义对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影响的,尽管她的第一个论点有不足之处,但这些内容还是中肯的,因为它由第二个论点所证实。
  她坚持一个重要的理论观点:即从资本主义的观点看(例如,“外部的购买者”),“内部”和“外部”之间的区别意味着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内或之外。世界被划分为民族国家、殖民地等等,但也被划分为一个资本主义部分和一个非资本主义部分,与她的论题相关的是后一种划分。马克思也做了这种区分,但值得称赞的是卢森、在她的全部工作中始终不渝地坚持这一点。
  在她的世界图景中,资本主义是伴随着其他生产方式而存在的,但却无情地扩张到其周围的非资本主义环境,并且最终将它们全部吞没。她一直认为,资本主义需要这种非资本主义环境才能存在,那么,资本主义的胜利,取代一切前资本主义制度,必然也是其崩溃的导火索:

  资本主义是第一种具有宣传武器的经济方式,这种方式倾向于吞没整个世界并消灭所有其他的经济,不允许旁边有竞争对手。然而同时,它也是第一种不能够独自存在的经济方式,它需要其他经济制度作为中介和土壤。尽管它努力成为普遍的经济方式,但由于这种趋势它的确必定崩溃因为从本质上讲它不可能成为一种普遍的生产形态。(《积累》:第467页)

一 剩余价值的实现


  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只要工人所生产的价值超过其劳动力的价值,剩余价值就会在生产中产生。所创造的价值体现在产品中,在资本家能够购买新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以便再次开始生产过程之前,产品必须被卖掉,以货币的形式实现价值。马克思分析了在纯粹的资本主义经济中产品的实现,以及整个制度的再生产,在纯粹的资本主义经济中,仅仅包括工人和资本家,还有那些从资本家手中获得收入的食客(牧师、妓女等)。卢森堡认为在这种条件下扩大再生产是不可能的。
  我己经概述了马克思对再生产的分析,但为了了解卢森堡的错误,这里我将再叙述一次。为了使再生产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在一个生产周期结束时,全部的产品必须得以实现,即出卖给什么人。这需要两个条件:需求,花费的总价值必须与产品的价值相等;构成总产品的特殊商品必须满足购买者的需要。卢森堡主要关注第一个条件。那么,马克思是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呢?产品掌握在资本家手中,需求从何而来?有些需求来自资本家自身,他们必须更新消耗掉的生产资料,还要购买额外的生产资料(在扩大再生产的情况下)。他们还要购买供他们个人使用的商品。总需求的另一个部分来自工人,他们把工资花在购买消费品上。因为工资是资本家支付的,所以我们能够把工人对商品的需求看做是资本家的一种间接支付形式。最后,我们来看食客。他们的开支也是来自资本家收入的再分配,因此我们同样把这看做是资本家的间接开支。
  这样,商品似乎是属于资本家,它们被买来,直接或间接地是因为资本家的支出。初看起来这似乎是奇怪的:资本家居然购买他们自己的产品,也许正是这个明显的难点使得卢森堡不愿意接受这个论点。然而,如果我们认识到,资本主义(从定义上讲)是由许多在市场上交换其产品的独立的单位所组成,这就根本不是问题。货币只是产品从其生产部门到其使用部门的一种再分配媒介。剩余价值得以实现的条件就是它必须被消耗掉。资本家通过付给工人低于所创造的价值的工资而获得剩余价值,但是为了实现它,他们必须(集体地)消耗剩余产品(购买消费品,购买额外的生产资料,或者预付工资给追加的工人)。如果利润前景不好,资本家也许会不再投资而使情况恶化,那么上述状况就不一定会发生。
  在《积累》中人们不会轻易地了解卢森堡的研究方法(尽管它在第25章非常清楚地显现出来),但在《反批评》中,这个问题被非常清楚地提了出来,通过从那部著作中摘录一些段落,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她的困境。

  让我们设想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的所有商品都被大量地储藏在某些地方,为整个社会所用。那么我们将会看到这大量的商品是如何按不同种类和目的被自然地划分为几个大的部分的。(《反批评》 :第51页)

工人和资本家的消费,加上生产资料的更换,解释了这个“总量”的各部分,也没有形成分析上的严重困难;它们以马克思在分析简单再生产中所描述的方式被交换。但另外必然有

  一部分商品包含着形成现有资本真正目的、价值无法衡量的那部分剩余价值:打算用于资本化和积累的利润。它们是什么种类的商品,并且谁需要它们? (《反批评》:第55页)

  正如卢森堡自己所说:“这里我们已经触及积累问题的核心,我们必须考察所有寻找答案的努力。”购买者不可能是工人(他们的支出已经被计算过了),也不可能是中间阶层(“如公务员、军人、牧师、学者和艺术家”),因为他们的收入来自转移了的利润或工资税,他们的开支应该被包括到已经考虑到的各种消费形式之中。购买者也不可能是作为消费者的资本家(因为这种支出以牺牲积累为代价,并不能带来积累)。
  关键在于:“资本家们彼此之间也许是剩余商品的消费者——并不是无目的地使用它们,而是把它们用于扩大生产,用于积累。”(《反批评》:第56—57页)这与马克思,与经典的马克思主义传统,与现代经济学是一致的,但是她拒绝这种可能性:

  然而,这样的答案只是把问题从这个过程推到下一个过程……增加的生产把甚至更多的商品投入来年的市场……数量一直增长的商品[会]年复一年地再次在资本家之间进行交换被用于扩大再生产之类的活动吗?那么我们便陷入在真空中围着自己打转的怪圈。也就是说不是资本主义的积累,即货币资本的聚集,而是它的反面:为生产商品而生产商品;从资本的角度看这绝对是荒谬的。(《反批评》:第57页)

由此她得出结论: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外一定存在着购买者。
  我们怎么理解这种论证呢?第一,它隐含着一种对资本主义的目的论的解释,这贯穿于卢森堡有关积累的论述中。生产必定有一个目的。我们不能为生产而生产。这一论证方法(与个别版本的消费不足论密切相关,例如霍布森的消费不足论)的确被误解了。资本主义的本质正是在于它是一个分散的(或无政府的)制度。作为一种制度,它没有,也不需要一种目的。个体的资本家、工人和各种类型的组织,也许有目的,但是整个制度却不会有。个体的资本家之所以积累(在各种有利的条件下),是因为他们被竞争所迫。这是卢森堡在别的场合已经充分理解了的。
  第二,她似乎己经想到,如果剩余产品在资本家之间为积累而被交换,这必定意味着生产资料的生产的持续增长会以某种方式与消费相脱节。而这是不对的!如果生产率、实际工资率和剩余价值积累率都保持不变,那么,工人和资本家两者的消费将与总产品一起增长。随着资本积累,更多的工人会就业,这样就有更多的开支花在用工资购买的商品上。同时,利润(剩余价值)总额增长,并且,如果资本家用于消费上的开支(或转移到仆人、慈善团体等等,浪费)的比例不变,资本家的开支就会与积累一起增长。整个制度也一起增长。
  第三,为什么要积累货币资本呢?资本家的积累必须清楚地与守财奴的囤积区别开来。资本家只是暂时地积累货币资本,以便把它当作一种具有赢利功能的资本来运作。(正是这区别了货币资本与货币的闲置贮藏。)剩余价值转化为货币是其转变为追加资本过程中的一个必要的中间阶段,但是这仅是一个暂时的阶段,而且不存在所有的资本家为什么都试图同时经过这个阶段的理由。假如有些资本家手头有资金,他们能够购买追加的生产资料并且预付给新雇员追加的工资,花在消费品工业的产品上,因而为另外一个资本家集团提供了花在新投资上的货币资本,如此等等。
  她的困难似乎起因于混淆了抽象的各个层次,与她对生产“目的”的探寻相似。她坚持认为,实现的问题必须在总的社会资本的水平上加以考察,但她对待总资本就好像它是必须出售给,并且又必须从他人那里购买的个别资本一样。她似乎一直不愿意承认一种制度与一种制度内部的组成要素之间的区别。
  她还问道:如果剩余价值能够在制度内实现,为什么会发生商品卖不出去的危机?答案确实显而易见:所能证明的是,剩余价值以这种方式实现是可能的(possible),并不是说这必定将要(will)如此。如果新的投资被预料是有利可图的,它将被实施。如果情况相反,投资将不会产生,而且过程中断。再者,她忽视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个别资本家必然不会为制度的利益而行动。琼·魯宾逊在其为《积累》所写的导言中曾经建议,能够按照可能缺乏总需求来理解卢森堡。卢森堡著作的大部分能够以这种方式加以解释,但是很显然,她主要的重点并不是在于资本家也许不选择购买彼此之间的产品并因而维持需求的可能性上,而是在于他们能够永远这样做的荒谬(在她看来)假设上。
  最后,我们要问:在解决我己经表明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时,非资本主义的购买者有什么用。一旦资本家己经把剩余价值转变为货币资本,他们就通过购买追加的生产资料和雇佣追加的工人而把它转换为生产性资本要素,工人转过来又把他们的工资花在生活资料上。他们从哪里获得这些商品呢?如果,根据卢森堡,我们说他们不能够通过制度内的交换得到它们,那么他们必须从非资本主义的来源购买。或者必须存在着前资本主义的机床、集成电路、计算机等等的销售者,或者(根据布哈林讽刺性的意见)资本家必须首先把这些商品卖给非资本主义的购买者,然后再把它们买回来。这显然是荒谬的。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否认事实上资本主义与世界经济中的非资本主义部分进行贸易。资本主义世界之外的贸易容易作为不同经济部门间产品的重新分配而被融入对交换的分析之中。只要存在对外贸易,产品就被输出,并通过进口获得与其价值等量的商品。例如,19世纪的英国生产了超过其国内消费的更多的棉纺织品,但是并不出产原棉。棉纺织品用来换原棉。贸易改变了产品“总量”(pile)中的商品比重(mix)(用卢森堡自己的隐喻),而不是其价值(对任何不平等交换进行抽象,这是一个不同的问题)。
  按相似的思路,卢森堡(在《资本积累》中)认为,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的图式不能够包括不断提高的资本有机构成。她得出结论:
  将出现生产资料的短缺,因此就需要非资本主义的生产资料供给者。与此相反,我们能够证明,问题的出现仅仅是因为马克思特别选择了他常常说明有机构成不变情况的数字。卢森堡的批评者立即举出了各种其中并不出现困难的例子,而她则由于不恰当地否认了她自己在《积累》中所依赖的那些数字或数学上的例子,实际上勉强承认了他们的观点(《反批评》:第48页)。由于坚持认为每个经济部门的剩余价值必须被再投资于同一个部类,卢森堡(和马克思本人一样)在构造扩大再生产的数字图式中遇到了某些困难。(在《反批评》中)对鲍尔有一段长的辛辣的攻击,因为他假设资本(她把它解释为一种“礼物”)从一个部类转移到另一个部类。然而,这是很明确的,即利润率的平均化需要资本在整个经济范围内的自由流动。
  关于产品中的商品比重,她确实提出了一些实际的问题。不仅产品的价值必须要与相应开支的价值相匹配,而且产品的构成(生产资料、消费品等的比例)也必须是正确的。只要各种比例开始是正确的,并且制度平稳地扩大,那么人们才能够证明,甚至(如上所述)在资本有机构成不断增长的情况下,比例都将保持正确。当然,这并不解决实际问题。卢森堡正确地强调说资本主义生产不会平稳地、像预计的那样扩大,而且事实是,如果我们坚持所有产品都被使用(例如,参见森岛,1973年,第十章),在某些情况下,相对小的初始失调能够扩大并且破坏再生产。这里,我们再一次超出再生产图式的有秩序的世界。资本主义企业通常持有股票并保留某些余力,因而提供了抽象的再生产图式所不考虑的一种灵活性。在现实世界,存在着周期性发生的危机,它们提供了重新构造生产的机会。无论如何,与非资本主义的部分进行的贸易也许有时有用(比如说,如果是原棉短缺),有时没用(如果是电子设备短缺)。

二 资本主义扩张的过程


  虽然卢森堡错误地证明了资本主义必须要有一个非资本主义的环境,但她的确正确地强调说资本主义事实上出现和成长于这样一种环境之中。

  从历史上讲,资本主义在非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和发展。在西欧,它开始是建立在其实际从中产生的封建环境之中……后来,在荡涤了封建制度之后,它主要存在于农民和手工业工人的环境之中……欧洲资本主义又进一步被横跨各种发展水平的非欧洲文明的广大地域所包围……这就是资本积累的环境。(《积累》:第368页)

世界经济的两个部分,资本主义的和非资本主义的,不是肩并肩地生活在一种和平共处的状态中。卢森堡把非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看做从本质上讲是静态的:平衡不是由那一方面来打破的。相比之下,资本主义被迫进入持续的扩张:

  此外,从本质上讲,资本主义生产不会被限制在由资本主义方法所生产的那些生产资料上。廉价的不变资本要素对那些努力提高其利润率的个别资本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从一开始,资本主义生产的形式和规律就致力于统括作为各种生产力储备的整个世界。资本——不得不把各种生产力用于剥削的目的——掠夺了整个世界,它从地球的每个角落、从各种程度的文明和从所有形态的社会中取得它的生产资料,如果必要,用武力夺取它们。(《积累》:第358页)

  资本总是既注意掌握生产资料,无论它们是在哪里被发现的,也注意收罗廉价的劳动力。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劳动力通常受到传统生产组织的“严厉束缚”,它必须被“赋予自由”以成为对资本有用的东西(《积累》:第362页)。不幸的是,在《反批评》中,当她强有力地拒绝鲍尔把帝国主义解释为追求劳动力理由是资本主义必然在其本国产生劳动力的失业时,她则沿这条非常好的论证线索退了回去。
  她还坚持认为,资本能够在殖民地做各种它在本国不能侥幸做成的事情,给予它一种灵活性和应付各种否则它不能控制的事件的能力。她的例子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在埃及创建的“巨大的”棉花种植园:

  惟有具备自身技术资源的资本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产生这种神奇的变化一但惟有在前资本主义的更原始的社会条件的土壤上,它才能够产生取得这种奇迹所必需的优势。(《积累》:第358页)

这里明显地有一些积累所必需的政治和意识形态条件的观念,但对这些条件并没有系统地说清楚。
  上面所表明的论点当然不完全是新的。资本主义世界范围的扩张在马克思的著作中是一个持久的主题,但是,因为分析纯粹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理论上的任务,某种程度上讲在《资本论》中它被推进了幕后。卢森堡把马克思思想的这个方面重新凸现了出来。她确实正确地坚持认为,在现实的资本主义历史中,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扩张是最重要的起作用的过程之一,也许是最重要的。
  然而,她分析的概念框架却相当粗糙。与许多马克思主义者曾经所做的那样,她论述了一个单纯的和无差别的“资本”概念,没有任何关于资本主义所经历的发展阶段,关于各特殊部门可能的利益分歧,或关于政治机制(各种的“资本”利益由此被转变为特殊的民族国家的政策)的清楚阐释。在她对资本主义所渗入的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描述中,同样缺乏个性,缺乏对这些社会内在作用方式的分析。她简单地把所有的前资本主义社会都视为“自然经济”,即,地方性的自给自足制度,为直接使用而非商品交换的生产体系。我已经讨论了马克思对这些经济形式对通过商品贸易所进行的渗透所作的抵抗的分析。卢森堡提出了相似的论点:

  在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的所有社会组织中……经济组织实质上适应了内部的需求;因此,就不需要,或很少需要外国商品,而且,没有剩余生产,或者至少没有处理剩余产品的迫切需要。然而,更重要的是,在任何自然经济中,正是因为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两者都被束缚于这种或那种形式之中,生产才得以进行……自然经济因此总是面临资本主义各种要求的严重阻碍。资本主义因此必须始终并且到处展开一场消灭所有自然经济历史形态的斗争。(《积累》:第368—369页)

  在本节及其他地方,她都直接把自然经济与前资本主义组织,与作为一个中间阶段的仅仅是简单的商品生产等同起来。每个事物都服从于她在永远扩张的资本领域与周围静态的、封闭的自然经济——在标志着边界的消亡过程中有一个前资本主义社会的边缘――的“环境和土壤”之间进行划分的世界观念。这确实是太简单了。正如她自己所承认的那样,资本主义在其扩张中把其他组织形式(奴隶制度,不同形式的奴役)整合进它自己的世界经济范围,而同时,前资本主义的组织形式(封建的徭役农庄,引用她自己的例子)已经在不同的阶段大规模地进行他们的剩余产品的交易(《积累》 :第357页)。我将在后面的章节中讨论这些主题,这里只是要注意,在一定程度上,卢森堡自己对真正的历史过程的把握与她把它还原为一种单独的动力资本积累——的努力发生了冲突。
  “与自然经济作斗争”是如何展开的呢?她列出了资本所追求的四个目的:

  (1)直接掌握诸如土地、原始森林中的猎物、矿藏、宝石和金属矿石等各种生产力资源,以及橡胶等诸如此类的域外植物产品;(2)“解放”劳动力并且强迫他们工作;(3)引进商品经济;(4)分隔贸易和农业。(《积累》 :第369页)

这四条分成两组。头两条描述了一种自然经济能够由此被迫直接进入资本主义生产的道路(参照马克思对原始积累的论述)。第二和第四条描述了一种更加迂回的路线,简单商品生产由此被设定,然后或者直接地,或者由于与资本主义工业廉价产品的竞争而遭破坏。
  她始终强调武力、国家权力和欺诈的运用,就像马克思对原始积累的论述一样。她写道:

  在原始积累时期,即在中世纪末……一直到19世纪,使农民失去土地……是最厉害的武器……即使今天,掌权的资本仍然执行着同样的任务,甚至是在更为重要的范围内——通过现代殖民政策……积累不再能够等待并满足于非资本主义形态自然而然的内部瓦解……正如它不能够等待就业人口的自然增加一样。武力是资本可以使用的解决问题的惟一方法:被视为一种历史过程的资本积累把武力不仅当作它的根源,而且当作一种永恒的武器来使用,几乎进一步延续到了今天。(《积累》:第369—371页)

  这些主题通过事例而得以展开,我将非常简要地对其进行考察。她对印度的讨论在一些要点上是模糊不清的;历史似乎是这样的:英国首先开始把土地改造为私有财产,然后通过过重的赋税、对公共工程的疏忽等而使生产者破产,以便迫使他们负债并且接管他们的土地。这个过程在其他案例中再次提起,并且是前资本主义结构由此遭到破坏的一条主要途径。(顺便提一下,她似乎一直没注意马克思论印度的著述,它们呈现了一幅更加复杂的图景。)她的“商品经济导言”一章相当令人失望;惟一真实的例子是通过武力把鸦片贸易传入中国。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案例,因为正是这种商品使人上瘾的性质,而不是武力,保证了它有一个市场,而武力是针对中国政府的,并不是针对中国村民的“自然经济”。
  在“与农民经济作斗争”的标题下,她接着讨论了工业与农业的分离,对美国农业从早先的边疆开拓者的自给自足的农业中的演化给予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描述。“它是资本主义生产发展中一个经常发生的现象一个接一个的工业部门被挑选出来,与农业相分离,并且集中到工厂中以便大规模生产。”(《积累》 :第395页)然而,对这个过程的分析结果非常难以适合她的总体框架。问题是,如果一个农民家庭愿意保持自给自足,生产它自己消费的物品,那么实在只有两种选择:或者他们必定会被抛在一旁,或者他们必定会被全部驱逐。直接用法律强制只生产范围有限的专供销售的农作物,尽管它被用于某些殖民地,但在美国这个案例中却没有意义。
  事实上,在仍然保留一个农业农民阶级的同时,造成农业與工业分离的是可获得廉价的工业产品,这得归功于农民的专业化,而且不是把专业化强加在农民身上。她通常是不愿意承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物质上的优越性的,与马克思总是强调资本主义的两重性既野蛮,又进步形成鲜明对比。当然,她的确描述了资本主义工业的廉价产品,其工厂的庞大规模,以及它己经造成的巨大变革,但总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以至于强调了其背后的野蛮性,而不是技术上的成就,马克思在这里总是两者都强调。她思想的这个特点反映了当时马克思主义者中间的普遍主张,即资本主义正在完”结并己经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自那时起生产的巨大发展表明,这是一种过分简单的观点。
  她还讨论了货币税的使用迫使农民出售产品。这的确是一种重要的方法,但它迫使农民出售,而不是购买(购买者是税收收入的接受者),因而这并没有解释市场是如何在农民中间建立起来的。同时,她描述了过重的赋税、债务、抵押品赎回权的取消等被用来使美国农民和土地分离。当然,这个过程导致了资本主义农业,而不是工业与农民农业的分离。
  卢森堡的分析集中于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间区别上,而不是民族国家之间的分歧或冲突。这使她的分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征,并且构成了其重要性的主要内容。为了处理她那个时代(临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展问题,她显然必须把她的工作与民族国家制度联系起来。对此我将不作过多论述,因为其中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不多,而且其大多数内容依赖于我已经当作错误而不予考虑的有关剩余价值实现的论证。
  国家干预的主要方法,除去己经描述的那些之外,还有就是国际信贷、保护性关税和军备支出。她的基本论据是,非资本主义的市场对资本主义的存在是必需的,并且正成为稀缺的,因此,为了确立势力范围并通过保护性关税使它们受“母国”的约束,以确保相关国家的资本家有充足的市场,各资本主义国家间存在着斗争。正如我所表明的那样,如果对外部市场的需要是错觉,那么这个论据就失去了其大部分的说服力。她的第二条论据仍可保留:争夺廉价劳力和原料的斗争能够解释帝国主义之间的竞争。事实上,这是布哈林和列宁观点的一个组成部分(第6章)。她的分析仍然相当无力,因为竞争的资本和竞争的国家间的联系没有被解释清楚。
  她坚持认为,国际借贷促使落后但名义上独立的国家(例如土耳其)处于奴役状态,尽管它们也有助于为年轻的资本主义国家初始的发展筹措资金。它们能够为基础设施(铁路等等)这些是把新地区纳入资本主义范围,同时允许旧的资本主义中心参与对新地区的剥削所必需的提供资金。例如,从土耳其的前资本主义农业中获取的税收收入作为利润支付给了曾经贷款建造铁路的德国资本家。这种对资本主义和非资本主义剥削形式相互关系的强调是有价值的,并且已经被新近更多的作者所发展。

三 小结


  尽管有其分析上的缺陷,但罗莎·卢森堡的工作依然具有重要的创新性。当时存在着一种危险,即马克思主义的思想都全神贯注于先进国家的先进工业部门,她促使马克思主义者关注那些正被整合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或那些仍然残存其外的人民大众。在这方面,她的工作可与列宁(在《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不是《帝国主义论》中)的工作相媲美,在许多方面列宁是她的反对者。
  不管其分析上的缺陷如何,她真正的贡献是坚持认为,原始积累的机制,使用武力、欺诈和国家力量,都并不仅仅是资本主义往事一个令人遗憾的方面,而且只要资本主义和前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在边缘处相遇,就贯穿于资本主义历史的始终。这个边缘不是地理的,而是社会的,它存在于各国家内部,而不是国家之间,而且,虽然资本主义的组织形式已经在一些地方(例如英格兰)彻底取得了胜利,但力量不平衡的斗争仍在世界的广大地区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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