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张铁生《在西班牙》 （1938）
四 观参忙
一个清晨
一晚的电灯，时明时灭，窗儿门儿都关得紧紧的，不透光线。一个人想独自跑到海岸上，又怕惹别人麻烦，只好闷闷的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排开窗子一看，太阳已经高升到屋角上，满眼全是黄金般的曙光，一点风没有，四下里静悄悄的。我看了又看，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仿佛经过了一晚的恐怖又重见和平的光明。
正之的房，有一个侧门通到外面的露台，迎着地中海。我到了那里，正之正躺在露台的睡椅上，饱览无边的海色。那里所得的日光更多，它毫不吝惜的照过了露台，照进了房，照得人身上软洋洋的。就是海水也好像受了日光的催眠，平伏在它下面睡着；望到天尽头，但饮一片空明。仅仅西班牙的一角，就令人悠然陶然，若非昨天那三个军官来招呼我们出去参观，我简直要为大自然留在那里了。
造弹厂
西班牙法西斯的叛军，同德意法西斯蒂是勾结在一起，西班牙政府明白内战不能一时解决，他们非持久抗战断难得到最后的胜利。怎样才能持久抗战？这除训练军队外，扩充军事工业也是一个重要问题。因此，他们一方面扩大旧有的军工厂，一方面把从前不重要的工厂改为兵工厂，使枪炮方面多少可以自给。此外又建了飞机厂，听说现在每月能造五十架飞机。
我们八个人同住在维多利亚旅馆里的六个人，先到两所造弹厂参观。造弹厂的机器比较旧，大半是一九二〇年前的美国出产品，一些新的是以前从德国买来的。但自工程师一直到工人，他们在政治上有高度的认识，在工作上是共同的努力，所以终能克服一切困难。厂中女工很多，她们也努力担负任何工作，同男工手携手的来尽一份子的责任。这不仅证明女子的能力并不亚于男子，同时也证明她们的认识何尝较男子落后。
修理废炮，也是这两个厂的工作。我们看见一个马车上装着一具废炮的炮筒，成了一架新炮。工人既知道前线上的战争是为的自己的利益，所以败鼓之皮在他们就能成为有用之物了。
军事通讯用具试验室
我们参观过造弹厂，就到军事通讯用具试验室。室中有军事通讯方面的各式各样的机器，如大播音机，流动的小播音机等是。那用于无线电的小型发电机，可注意的是自行车式的脚踏发电机，凡是缺乏原动的电力同燃料的地方，都能用脚踏发电机来发电，这在中国军队中是可以仿效的，尤其是游击队。
此外为偷听敌军的言语起见，有利用地下两线以传电的设置，又为防备敌军偷听言语起见，有由电成光，由光成声的机器，但是目下还在试验中。其特别引起我们兴趣的，就是当戴防毒面具的时候，还可在胸前戴着播音机，在颈上戴着传声机器，由颈部筋肉的振动而发声播音。他如发炮的电钮，这按一下就可接连着五个炮弹；又如红外线，这装设在前线上，敌人来时就可发出警告。
参观了以后，西班牙人因抗战而表现的研究与创造天才，令我们惊佩而又惭愧。
交通管理局
交通管理局外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意国的报纸，报上公开表示桑坦得的失陷，是意国军队莫大的光荣，也是意国人民莫大的光荣。意国法西斯蒂侵略西班牙的罪状，不打自招。有这一张报纸，就更可暴露他们的真面目，而加强西班牙人民反法西斯的意识。然而，意国政府必不敢把西班牙政府的报纸公开给人民看，这是不言而喻的。
以上是我们到交通管理局第一件令人注意的事情，第二件就是大汽车。因为要在前线上修理简单的军械，就有机器修理车。因为汽油运输的迫切，就有运输汽油车。甚至还有运水车，是特别为一个城的人民构造的，因为那里缺水，需要经常运水去。西班牙政府之注意人民生活，这就是一种明证。
我最注意的是流动图书馆车，车中有放书的书架，看书的书架，还有无线电的收发机。政府军在文化上的享受，同无教育状态下的叛军方面正成了反比例。
街上的一场小风波
早上吃的几个面包，经不住东奔西跑，早已弄得肚子空空如也，一看过大汽车，我就上那开到维多利亚旅馆的汽车，挤在六个人当中，想在那里把面包问题赶紧解决一下。
好了！维多利亚旅馆到了！坐在我旁边的春晖，紧靠着车门，他更性急，当车子一停在旅馆的对面，就霍地推开了车门，恰巧一个西班牙小姑娘行近车旁，把她撞倒在地上。
咔的一声，她哭了。春晖慌，我们也慌，他先跳下去，把小姑娘扶起，看她并没有受伤，才安了心。不过站在旁边的一个老太婆，好像是她的祖母，却疾言厉色的向春晖诉说过不休。西班牙语我们虽不懂，但都明白她都与问罪之师。
汽车夫也下了车，帮助我们赔不是，可是说了许多，还不能平老太婆的怒火。
「他们是我们的同志」，从街上突然来了一个鲁仲连，指着我们对老太婆说。
这句话居然奏效，使紧张的空气顿时缓和下来，一场小风波才告结束。
军官学校
中餐后，我们还是十四个人向着军官学校进发。
军官学校是在一个乡村里，当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备受了师生的欢迎。学生排着队，一致向我们行军礼，整齐严肃，充分表现出革命军人的态度和战士的精神，我对他们一个一个的也行了注目礼。
一个瘦瘦的，小个子的校长，同我们紧紧握了手。他致几句异常恳切的欢迎词后，就对我们说明西班牙的人民阵线和人民政府，最后又用着重的语气说：「我们从前的军队里，还不免以某党某派为行动的准绳，可是现在已经纠正了这种错误。我们心目中只有一个人民阵线，一个人民政府。」
他引导我们参观礼堂、教室、饭厅、操场，我们到处受学生包围，到处遇见他们举起拳头喊「萨努」！（注）我们从兴奋中一齐高呼「西班牙万岁」！他们也报以「中国万岁」的热烈呼声。他们互相亲爱，一方面守纪律，一方面富有自由的精神，不拘于形式；他们已综合了纪律和自由而达到更高的革命的统一。可惜那时的校舍正在修理，有许多尚未修理的地方我们不能参观，就是参观过的地方，一切也尚未完全就绪呢。
校长边走边谈，我们从他的口中，知道设立军官学校的目的是：（一）从前的民团，未受训练，不守纪律，所以要训练他们，好加强军队的组织，提高军队的技术；（二）旧日的军官，多来自贵族，相率叛变，所以要训练军官指挥军队，尤其是中下级的军官。受训练的学生，是由军队里选出来的。
军官学校的后门外，天苍苍，地茫茫，是一片望不尽的平原，而野风四起，黄沙漫漫，令人容易联想到中国北方的风味。当我一个人在那里徘徊的时候，忽从远处来了一大队健儿，旗影号声，又引起我无限的遐思。他们是特地来替我们送行的。
工兵学校
从军官学校到工兵学校的路不很远，但到了那里已经是暮色茫茫的时候。校门外一个广场上，有几个人正骑着马儿兜圈子，构成了一幅马上黄昏的图画。
军官学校的校长是短小精悍，工兵学校的校长是英伟魁梧，他对我们表示了一样热烈的欢迎。在操场上排着一列学生，奏着雄壮而激昂的军乐。
校中关于军事工程方面的设备，可算是应有尽有，特别如架桥，筑壕等事，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模型。校长带着我们走遍了一切教室和器械室。我们时而注意那精细的几何书，时而留心那特别的手工，时而拿起斧头和铲子，在在都发生了不少的研究兴趣。从许多图表和统计里，又从数字上明白西班牙工兵方面的经营。西班牙技术落后，固无可讳言，政府军在这方面所暴露的缺点，也不一而足，可是抗战不仅使他们容易感觉缺点，而且还逼迫他们加以补教，他们在抗战中对于技术的提高，是不可以道里计的。
因为时间短促的缘故，我们在各处匆匆看了一下以后，就随着校长到了喝酒的地方，他请了许多职员陪我们来喝，相见时都有敬礼，喊「萨努」，但一坐下来，就不分宾主，谈天说地，使严肃的空气一变而为自由的空气。表示得分外热烈的是校长同正之。
月明之夕
航空人员休养处，本来热闹得很，那里经常住着十几个飞机师，昨天加上我们五个人，就格外热闹起来，今天晚上又同来了六个人凑一下热闹，并且汽车夫还带他们拜访了休养处旁边的一个家庭。
那个家庭共有四个人：一对老夫妇同两个年青的女儿。老人的慈爱，女郎的羞涩，都使异国人忘掉西班牙，仿佛回到了故乡。那时月到天心，连一丝儿流云都没有，照得海上万道金光，闪烁不定，就是海岸一带的房屋也好像浸在水里一样。当主人翁捧出留声机器款待佳宾以后，月光下便出现了两对舞伴，一对是绳武同年幼的女郎，一对是汽车夫同年长的女郎。汽车夫且唱着西班牙情歌。
多情的汽车夫，又高歌了一曲送他们回到维多利亚旅馆，他说明天还可以送他们到玛德里，下次也可以送他们回中国。
（注）「萨努」（Saalud）意为敬礼。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