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爱·伯·杜波依斯 -> 《黑色火焰》第三部:有色人种的世界(1961)
第十一章 世界大战又爆发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使曼努埃尔·孟沙大吃一惊。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它却发生了。他刚环绕世界旅行归来,又横穿过全美国。如果他认为在旅行中得到一个比所有别的都重要的启示,那就是全世界,特别是美国,都希望和平。可是现在,战争又爆发了,而且实在说来,并不是一场新战争;他现在突然看清楚,这是几百年来历史上不断纪载的那场民族压迫的旧战争,这是不义的、残酷的、邪恶的屠杀与毁灭的老一套。他从旁看着走向战争的那一切动乱,可他竟然熟视无睹。理智,努力,以及他的理想有什么用呢?
突然,他感到自己想走开,想走到可以接近世界心脏的地方去,走到他可以跟那些知道内幕的人谈谈、问问他们、听他们说说的地方去。他要上纽约去一趟,到那儿跟他的儿子勒弗尔斯长谈一下,因为勒弗尔斯眼光锐利,在他自己摸索的地方,他似乎瞧得很清楚。
首先,他得考虑到这次旅行本身。南部的黑人在办得到的时候总避免乘火车,因为在火车上会碰到最露骨的种族歧视。通常,孟沙总乘坐自己的汽车,亲自驾驶,或是带个学生做司机。但是象这次这样的长途旅行,他不得不搭乘一班快车,而且还得弄一个卧铺。这就孟沙这样一位显赫的黑人来说,是办得到的,尤其因为他还是一个主管着大宗款项的人,这宗款子有不少就是为旅客和货运而用在铁路上的。不过去买票和订票,就得尊重种族惯例,通过某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途径。他得打电话去说:“我找旅客部经理。我是州立黑人大学的孟沙校长。……可是我有要紧的事。……我非得搭明儿中午的那班车走。”那个职员回答得很生硬。“经理会瞧着办的,”说完便把电话挂上了。孟沙又打电话给货运部经理,提醒他学校刚付过一笔一个多块钱的帐款。他非得预定一张第二天的车票;声音也说得比平日稍微不客气点儿。那天下午,他拿到了车票。他得搭乘卧车前厢的下铺,到亚特兰大再换乘那班直达快车。在那班快车上,花了比原价高出三倍半的代价,只弄到一张特别车室的车票。孟沙要了。黑人列车员全很客气;他们全认识孟沙;他也认识他们大部分人。到亚特兰大,他转到快车上的特别车室里,安顿下来准备休息。他不打算上餐车去——餐车上满是白人,如果遵照法律另辟一角专供“有色人种旅客”用膳,那也有困难。上餐车去进膳,那就得含羞忍辱地等上许久。他打算就在自己的特别车室里吃午饭。他知道饭送来管保很晚,餐车上的白人侍者头儿管保得等大部分白人全吃完了,才打发一个侍者捧着一只托盘来。因此,孟沙很舒适地靠在枕头上,凝视着车窗外飞驶的、变幻的景色,一面把思想集中起来,归纳一下,企图彻底思考思考自己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上的这种新的、对他说来意想不到的战争局面——英国跟英帝国的有色人种殖民地,法国跟南亚和北非,美国跟中国、日本、西印度群岛和中美洲与南美洲。接着,他又回想到美国,回想到他自己的同胞——他们在这个变幻不定的新局面里应当何去何从呢?
这时候,侍者把他的午饭送来了,服务得很周到。孟沙吃得很香,吃完又向后靠着休息,同时凝视着车窗外边那片逐渐黑暗了下去的景色。世界飞也似的掠过——车站上黑魆魆的徘徊者、工厂里的自种女工,装载着货物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进的大车。突然间,在外边的夜色里,他仿佛异常清晰地瞧见有—只绿色的大“蜘蛛”,正在“地狱”里结出一个无法突破的“蜘蛛网”来。它坐在从中国喷出来、由西班牙流进来、以及打密西西比州渗透出来的一汪血泊里。这只蜘蛛似乎在吐出纤细的美国金丝,一缕一缕连接在一起。在那干涸的又臭又脏的一大片上,蜘蛛还加上了一块块英国烂伲,又用法国粘液把一切全给弄湿,直到那张扩张开来的网子和大地一般阔,和苍天一般高。它太可怕了。它似乎把“黑暗”和“光明”分隔开;“白色世界”跟“黑色世界”展开搏斗,双方都面临着“死亡”。
这时候,列车员轻轻地摇摇孟沙,要来替他铺好卧铺,使他可以睡得舒服一点儿。孟沙那一晚睡得很熟,第二天便坐在泽西崖对面的华盛顿山上,跟他的儿子勒弗尔斯·孟沙法官夫妇俩同进早餐了。
“说实话,爸爸,您来啦,而且是为了您的日常工作,不是特地邀来的,这真叫我特别高兴。我早就想请您来,可是又很踌躇,唯恐使您处境不利,就算似乎牵连在内,对您也不合适,因为战争已经又弥漫了全世界。事实上,您这回并没有预先计划好,也没有接受什么邀请就来啦。”
“唔,我来到这儿很高兴。我喜欢上纽约来,虽然我说不出究竟因为什么。我觉得比较接近大事的中心,这在今天是有必要的。”
“不论怎么说,除了伦敦和巴黎外,这就某种意义上讲是对的。也许在往后十年里——不过先讲我刚才正在说的。纽约就要举行一个性质很特别的会议。我对它实在也不太清楚。它是由我加入的黑人共济会皇家拱门支会安排的。这并不是共济会的任务,但是由于共济会的国际关系,尤其在有色人种中的关系,他们大概是应邀出来帮忙的。因此才向黑人共济会提出请求,他们现在刚从美国白人方面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承认。”
“老实说,我对黑人的团体可不太清楚。亚特兰大的奇人协会引起了我的注意,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在保险和房地产方面所出的力。”
“唔,早在一七七五年,波士顿的英国军队就吸收了十五个黑人共济会会员。英国的理事会叫他们成立了一个分会。后来,他们自己又组织了一个理事会。目前,有三十五个黑人理事会和十五万名会员;皇家拱门就有一万四千。这个美国黑人共济会今天在世界各地都得到了承认。这个组织的一批高级人员新近接到人家的请求,要他们帮助替一群有色人种的领袖准备一个会场。我刚说过,我对这次会议不太清楚。可是在朋友们的要求下,我在本地作了些安排。我对召集这次会议的那些人的身份和宗旨很有信心。您知道,我一向不大赞成开会,压根儿不赞成黑人的组织。不过我认为这很重要、很是时候,尤其因为世界在二十多年里第二次又陷入了战争。”
使孟沙很感意外的是,这次会议在曼海顿岛北头高坡上的美术馆里举行——乔治·巴拿德搜集的那一套瑰丽的中世纪法国艺术品,已经由洛克菲勒家捐给市立美术馆了。法官是美术馆的理事,又通过他能运用的其他力量,终于把一个大约有一百位代表出席的会议,安排在美术馆的一间专供这次开会用的大厅里不公开地举行。出席会议的代表代表着全世界各有色人种;他们“将要商讨自己在这次战争中和战后的立场”。这便是勒弗尔斯法官所说的话;他父亲也没再多问。
中午,代表们悄悄聚集起来。每一位代表全拿到了一份名单,不过散会后仍旧得交还。大约有二十三个团体有代表出席。有些团体,象非洲、印度和中国的,每一个有四位代表;南美洲和日本每一个有三位;美国黑人有两位代表;大约七个其他的团体,每一个有一位。每一位代表胸前都很显眼地佩着一枚证章,上边标明着一个号码。所有的人中间只有一个没有号码。他坐在靠后一点儿的阴暗处,主持会议。他身材瘦小、头上缠着白头巾,眼睛是两个黑暗的小窟窿,嗓音低沉、清晰、动听。他没有举行什么仪式便宣布开会道:
“世界正面临到一个浩劫的日子,从一千三百二十年前穆罕默德逃到麦地那以来,或是和其他宗教史上类似的日子比起来,这是一个最严重的日子。一场世界大战爆发了,结果得牺牲掉两千五百万人的生命,多半是年轻人的生命,而我们世界的力量和理想就是从他们那儿得来。它还会损伤、残害、逼疯和用疾病摧残五千万男女老少。再说,这场战争还得糜费掉亿万的钱。它的武器将是可怕的。我们将从地狱深处把可以消灭世界上所有生命的凶狠的武器拿出来。我听说这些灾祸首先要在我们有色人种身上来试验一番。我们怎么办呢?我们能做点儿什么?
“在古代,我们为这种大灾难总是嗔怪上帝,然后又以为这是上帝没有启示的一种无法理解的意图而原谅了上帝。在科学发展的初期,尽管我们不能证明这一点,我们却想法把人类的行动说成是机械规律的结果。现在,等我们在科学方面接近成熟的时候,——虽然实在太慢——我们承认对因果之间的真正关系知道的还太少,不过我们凭着科学的假设,缓慢而犹豫地前进,调查、改变、否定,不断地拿事实来试验,直到真理一点一滴地显露出来。我们最伟大、最有用的假设是,人类的有意识的行动可以改变人类的历史。我们依然抱着这个希望和信心来对待人类的这次新危机,我们要探讨一下,是什么行动引起危机来的,又有什么行动可以消除危机。
“首先,我们得听一篇摘要,这是我们保存着的大量完整的文献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的摘要。我们可以预测,英国在十年里会让印度自由;美国会设法使中国降到殖民地的地位;黑人会从希特勒手里把非洲拯救下来,可是英国和法国还会想法把非洲束缚住。日本会把我们从欧洲人的手里解脱出来,然后再使我们接受她的奴役。南美洲会长久分裂下去,屈服在欧洲和美国的压力下。
“有关这些事情和二十多种其他事情的文件在你们离开的时候,会分发给你们。我们预备分成小组,在往后的几星期里在别地方举行小规馍的集会。同时,分别以后,希望各位留神、等待。记住,希特勒的最危险的礼物不是战争,而是那个弥天大谎——垄断消息,使你没法知道真情实况。我们必须用苏联的保证来对付他:苏联决不要殖民地,也决不参加殖民的帝国主义,并且在国境内宣布一切歧视肤色和种族的现象全不合法。最后,我们有义务通过不抵抗来谋求和平。我坚决认为这是我们唯一的途径。与主同行吧!”
孟沙跟儿子和一个年轻的日本人一块儿离开。他跟那个日本人攀谈起来;日本人说,“我是个日侨,一个原籍日本的美国公民。您不知道我干吗上这儿来。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们这些生在美国的日本人受了些什么罪,以及人家还在给我们安排些什么苦难。我们有些很发达的工业,有栽种和出售新鲜蔬菜的田地。我们的竞争者会借口这场战争来抢夺我们的产业,甚至把我们关进集中营去。我们的物质损失会达到几百万几千万元;精神也会受到没法弥补的损害。”
乘车回家的时候,孟沙跟勒弗尔斯讲了起来。
“孩子,这次会议也许是共产党的一个秘密计划,”
“这很可能。”
“我们对谁的真名实姓也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主持会议的那位不寻常的人物是谁啦。他的预言似乎很荒谬。我觉得我早先认识他,虽然也许我搞错啦。他可能就是马哈特马·甘地,也可能是他在体格和精神方面很象甘地。”
“甘地?这不可能。他从没上美国来过。”
“没有;几年前他在英国的时候,有一次曾经打算来,可是他的美国朋友,象约翰·海恩斯·霍姆斯,全劝他不要来。他们说一个瘦小怪样、褐色皮肤的人,缠着腰布,跟非洲黑人称兄道弟,在美国是会受到侮辱和轻蔑的。因为这缘故,他才放弃了那主意。不过今天他隐姓埋名地跑来,这也许可能。原因很简单,有色人在纽约不是‘新闻’;有色人的来宾也不大会受到外界的注意。”
“要是真的,那可很特别。但是他预测的大灾难管保不会发生。我不相信我们会参加这次世界大战。”
“这我可不知道。德国正在向西欧大举进攻。法国和比利时全垮掉啦,英国从邓扣克急急忙忙地退回本国去。罗斯福认为保卫英国,是一件比在国内把美国发展成为福利国家还更重大的任务。”
“可是这整个儿事情不会危害国家吗?”
“也许会。不过打另一方面说,也许不会,并且还会证明这是刻不容缓的。倘使这样,那么就得保守秘密;这件事就向我们提出了警告。说真的,爸爸,有色人种的世界也许会面临到遭受压迫和屈居人下的新危险。要是这样,我们非得先知道,好采取行动。这次会议上有一种诚实可靠的气氛。我私下认识好几个这次会议的赞助人和支持者。要取得我的信心是不容易的。我生性喜欢讥诮,而且多疑。要是我不相信这个运动,那我就决不参加。这就是我帮助它召开的原因。往后,我要是知道的不比现在多点儿,那我就不再进一步去帮他们。不过——我打算留神、等待。”
接下去,孟沙法官暗自补说道:“很可能,这次这么秘密举行的会议已经完全被人知道,并且报告给美国执掌大权的那伙人去了。”
这倒一点儿不错。某些美国黑人把情报递到了华尔街。那儿,在摩根家的银行里,一个委员会已经连续不断地开了不少时间的会了。委员们代表控制着全世界商品生产与分配的大多数主要的国际卡特尔。有英国的实业家和银行家,有法国首创卡特尔办法的那类商人,还有德国军官和克虏伯跟蒂森的代表;日本大使也在那儿;当然还有美国钢铁、石油、粮食、纤维和动力生产企业的巨头。
他们不但全是很有修养的高尚人士,而且全是一种特殊的协商人。他们不但对自己有着严重分歧的事情必须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商议,而且必须取得某种程度的一致,要不然,象有一个人说的,“社会主义就要席卷全世界,资本主义的私人企业就要消灭了。”
他们在讨论欧洲爆发的这场新战争。有色人这次秘密会议上的报告,是很令人安心的。这些有色人这时还没有什么阴谋;和平和不使用暴力的幻想还指引着他们。
“从长远来说,黑人是对的,”一个英国人说。“不过我们一定要肯定,目前这种趋势是不会长久的;它是暂时的、稍纵即逝的。”
美国人以东道主的身份首先摊出了他们的要求。“不到我们的利益很高、很稳,政府不必再为工业提供什么经济援助的时候,美国决不加入世界大战。我们不同意恢复英国早先对世界贸易和金融的垄断权。美国非得也分享一份。我们反对在英国和西欧实行社会主义,特别反对俄国和巴尔干各国的那种极端的社会主义。我们愿意和日本合作,去对中国进行全面开发,当然,分派给我们的范围必须合理。”
英国人作了些记录,商议了一下,然后把他们的要求提了出来。他们控制着一种温和的英国式的社会主义,不过反对在欧洲、美洲,特别在俄国和东南欧朝着社会主义作任何进一步的推进。他们要求保留英国在亚洲、非洲和南美洲好不容易赢得的贸易机会和金融领导,同时跟德国、法国和美国在利益方面作些合理的交易。至于日本,他们愿意承认她的生产力,不过除非她那方面采取适当的互惠行动,否则不能允许她进入英国的市场。
德国人很明确、很坚决。“从上次大战和经济萧条中恢复过来后,我们已经成了世界上生产最发达的一个国家了。我们需要原料和市场。在一个英国、法国和美国资本支配着的世界上,我们多半给剥夺了这方面的权利。我们要求合理的分配。至于社会主义,我国在国内控制着它,几星期内就可以在俄国和巴尔干各国使它完全听私人资本去支配。我们准备支持日本在亚洲贸易方面的那些跟我们在欧洲类似的要求。”
午餐后,一个核心小组提出了报告。“有一个地方是大家完全一致的;有几个地方是取得了部分协议,还可以再行磋商的;有一件事还需要辩论一下,作出郑重的决定。我们大家同意,俄国必须从现代文明中给排除出去;各地方对社会主义都必须严格地加以遏制。有一个还没有取得一致的问题,需要进一步加以研究和解决,那便是世界上的生产、贸易和金融在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之间的分配问题。不过我们认为这是可以解决的。
“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是和日本有关的。欧洲各国不能同意日本把它们从亚洲排挤出去,也不能同意让日本用廉价商品来充斥欧洲市场。这个问题必须调查一下,也许可以取得一个分配资本、土地和劳力支配权的公平基础。但是由于黄种人和白种人平等的这一根本问题,达成协议的时间可能得拖得很久。
“同时,某些代表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提议;我们现在把它向各位提出来。美国有一个反对这种战争的顽固核心。它是出于犹太人带来的一种逆来顺受的亚洲哲学,以及目前这场有色人种的会议坚守着的那个不使用暴力的和平的原则。社会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和新政的拥护者全支持这种论点。这一切就算不至于使美国不可能参战,至少会使参战发生困难。
“另一方面,我们所代表的人却非要战争不可。只有战争才可以保障我们目前的利益,将来还可以带来更大的利益和权力。当然,如果不打仗可以有发展,那我们是可以考虑和平的。历史证明这不可能。只有凭借战争,社会主义最后才可以给击败。现在,一个奇怪的矛盾是,社会主义者哈里·霍浦金斯拟定的那个福利国家的拥护人罗斯福,却要战争,因为只有凭借战争,他才可以延迟或是阻止英帝国的垮台。因此,我们需要的就是控制住资本,来把参战的事延缓下去,等罗斯福竞选失败后再说。明年十一月,当然必须通过人民的表决来把他轰下台去。等罗斯福失败后,我们立刻就登场,根据我们自己的条件,为我们自己的目的加入世界大战。这就是说,结束新政,和德国联合起来把共产主义从世界上消灭掉。这就是说,和英国合作,来遏制住欧洲的社会主义,同时在亚洲和非洲恢复殖民主义。这很清楚。不过我们必须面对事实——罗斯福可能赢得第三任。他在美国民众中的威望很大。万一出人意外,他胜利了,那怎样呢,关于这点我们争论了很久,后来日本方面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提议。”报告人停住,揩了一下前额。接着,他继续说道:“日本提议,如果罗斯福胜利了,那它就不先警告,突然来袭击美国。”
这时候,只听见有一声喘息,跟着便是一片寂静。日本大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是他身旁的那个矮小、谏虚的同事却咆哮着下了一道命令,大使忙又坐下了。一个法国人问道:“这样一个惊人的行动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执行委员会的主席继续说道:“这个提议最初提出来的时候,使我们吃了一惊。但是且听听它的道理吧。今天,只有一件事可以搅乱美国的舆论;那就是种族和肤色。在这件事上,全国比在任何其他事情上都来得一致。大家在政府对商业可以干涉到何种程度以及私人利益和福利国家等方面,全有着极不相同的意见。社会主义取得了一些进展,不过它绝对还没有取得大多数人的拥护。美国人对英国的态度很不一致,但是大家对利用我们的力量来恢复英帝国,全没有热忱。美国人认为俄国的共产主义非失败不可,但是对于用不用武力去促成它的失败,大家的意见却不一致。就连在种族问题上,今天也没有七十五年前那么固执了。然而黄种的日本来攻击白种的美国,这还是会象一个巨大的催化剂那样使全国团结起来。第二天准就会宣战。再说,那就会是单为了一个目的的战争——征服亚洲,而这正是我们的目的。它不可能是一场使社会主义的英国在世界上恢复实力的罗斯福战争;它将是由美国密切合作来恢复维多利亚的英帝国、并彻底粉碎俄国的一场战争。”
“但是日本会怎样呢?她会不会面临到被美国消灭的危险?”
“只在我们答应后才会。日本准备相信我们的话,她在战后就取得和欧洲平等的地位,并且在亚洲成为共同的统治者!”
坐在日本大使身旁的那个矮小、谦虚的日本人这时候站起来,自我介绍说,他是当时在日本权力最大的大政翼赞会直接派来的特使。他操着流利的英语再次作出了跟美国打仗的保证。
“但是,”一个英国商人结结顿顿地说,“这样一个行动在世界各方面什么反应不会引起来呢?”
一个德国将军很干脆地大声说道:“不论它引起什么,德国的军事力量和日本的应变才能联合起来,总可以使它变得对这个团体有利。日美战争还波有全面展开,希特勒早就打败了俄国,以无敌的兵力面对着西方了。我们就在这儿保证日本领土完整和存在下去,成为世界上一个公认的大国。目前,我们已经跟她订下攻守同盟了。”
这场讨论一直延续到黄昏,不过最后大体上达成了协议。万一罗斯福第三次竞选胜利了,便这样:
一、要求日本不先警告就攻击美国。
二、保证等俄国战败后,德国、英国、法国就出面保护日本,使她不致受到损害,并且给予她参加世界贸易的必要机会。
三、等美国宣战后,英国的实业界和金融界便与美国的商业界合作,照管着不使美国去攻击德国或是帮助俄国。
四、战后,承认法国、意大利和德国跟英美合作,成为世界贸易、实业和金融的领导国家。
十一月的大选到来了;佛兰克林·罗斯福第三次当选了美国总统。孟沙法官非常高兴,一星期后约了一小群人到家里来聚会聚会。杰克和蓓蒂·卡迈克尔带着小杰克,从斯勃林菲尔德来了。小杰克第一次遇见小勒弗尔斯,两人—块儿去瞧杰克·罗宾逊打球。莎莉·海恩斯那个年轻的白人社会工作者,也在那儿。她原先到欧洲去休假,前一年八月才想法离开,因为战争已经爆发了。蓓蒂和莎莉一块儿谈论了许多事;杰克和法官夫人谈着他在斯勃林菲尔德的经历。法官沉默留神地注意着时间,因为他还等侯一位客人。等霍浦金斯最后到来时,时间已经很晚。他说话很坦白,对一九四○年新近的这次大选很兴奋。他说:
“美国人民用两千七百万票对两千二百万票,使佛兰克林·罗斯福史无前例地第三次当选为总统,这样就批准了一个决定,委托他着手建立一个走向彻底实现社会主义的福利国家,彻底的程度准会使全国都很满意。我们决定,一个习惯于自由民主式政府的明智的民族,是可以这样不通过革命或是专政就达到社会主义的。有些国家,例如俄国,被农奴制度、愚昧无知,疾病、教士的愚弄迫害了几百年,只能凭借武力和暴力来促成社会改善,尤其要是它遭到全世界武装反对的话。但是明智的美国却有一条比较好的路径。”
“可是,”孟沙法官问,“这样按照罗斯福的希望转向战争,那是不是从美国的社会改革上突然来个急转弯,去替英国和法国火中取栗呢?”
“我很明白你的意思。起先我本主张避开欧洲的战事,单顾着我们自己的事情。不过有两个很有力的阻碍:第一,我的朋友罗斯福多年来一直认为,英国是现代自由和民主的主要典范;如果我们有天通过民主达到了社会主义,那英国一定领先。第二,有一件事越来越明显,在一个由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统治、还有日本公然参加的世界上,美国或是任何其他国家都不能享有自由、民主或是社会主义。”
法官笑了笑,说道:“霍浦金斯先生,我们有些人原以为你在这次大选里会是位候选人的。”
霍浦金斯很坦白。“有一阵子,我也这么想;罗斯福还答应支持我。可是后来,事情摆得很明白:可以说服他来参加竞选,我于是立刻退出啦。他当然是唯一合理的候选人。如今,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健康。往后的这四年会送了他的命的。”
莎莉·海恩斯说:“我担心的是,这场可怕的战争不但会使罗斯福不在美国发展社会主义,而且反会在世界其余的地方支持殖民主义。”
“在这点上,”孟沙法官说,“我早先是对日本抱着希望。我以为她正领先要把欧洲国家从亚洲赶出去。”
“这正是她在做的事,”霍浦金斯回答,“而在这么做的时候,她早在一九三一年就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我们的股票市场垮台,欧洲的资本主义崩溃后,日本就开始侵略中国。不过不是为了社会主义;不是为了中国已故的孙中山的计划。不是,它是为了剥削千百万亚洲工人的一种日本资本主义。”
“也许这就是父亲在一九三六年没有掌握到的中国情况的线索,”勒弗尔斯说,“但是,但是——”
“记住,希特勒在一九三三年当了总理,正好在日本进攻上海之后。第二年,意大利在英国和法国的默认下夺取了埃塞俄比亚。接着,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跟佛朗哥联合起来,在西班牙扼杀社会主义,并且使它不能传入非洲。因此,欧洲的轴心组织不单是针对着西方,而且针对着巴尔干各国和中东。在远东方面,日本进一步深入亚洲,和欧洲的轴心国家联合起来。”
“但是,”霍浦金斯说,“有些很古怪复杂的情况。美国的大金融家们不希望我们在英帝国这边参加这场战事。他们想代替英国成为东方世界的主人,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偏袒德国。我们目前跟德国的商业关系真是千头万绪——人造橡胶、化学制成品、染料和钢铁,全跟德国有关系。罗斯福到一九三九年为止所能办到的,就只是保持中立。罗斯福对英国甚至比我还信任。他怕英帝国复灭;在他看来,英国就代表文明。我和别人可很怀疑。
“我们民众的一个很成功的福利国家,总比一个太阳在上边从不是平平静静地落下的帝国好些。但是我把个人对朋友的忠忱放在对信念的忠忱之上。再说,我还瞧见了一个幻象,福利国家美国很有可能跟社会主义化的英国和共产主义的俄国联合起来,打退那些为了欧洲殖民主义,为了美国大资本家的利益要霸占全世界的独裁者。当前的困难是,美国和英国的大资本家全坚决反对福利国家,而且还公开和秘密地跟殖民的帝国主义勾结在一块儿,甚至还向日本暗送秋波。他们曾经誓死作战,不让俄国革命取得任何成功。这就是一九四○年的矛盾。”
哈里·霍浦金斯向后靠着,递过玻璃杯来请人再斟点儿啤酒,一面说道:
“还有一件别的事。那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刚上普林斯登来;他写了一封信给罗斯福,警告他说希特勒正在制造一种秘密武器,催促我们动手来研究原子能。这也许就是德国人为什么还没有全力近逼英国的缘故。”
“还有一件事,”莎莉说。“去年秋天我在欧洲,听说英国、法国和美国,还有德国全在试探俄国领导人的意思。她们想在俄国取得投资的特权,至少是在巴尔干各国的资本不受到反对。作为交换,她们提出各种各样的同盟来。”
“不止这样,”霍浦金斯说,“日本正派了一个特使上我们这儿来,向大资本家提出些妥协的办法;大资本家们倒容易和他谈妥。另外,他还在跟国务卿赫尔谈论和平和合作。我觉得,要是资本家们这回不能打开僵局,那日本可能就打算公然使用武力了。哟,我非走不可啦。”
如果佛兰克林·罗斯福执政前八年的工作继续下去,扩大起来,谁也说不出他在改组国家经济的工作上会做出多大的成绩。我们可能现在都生活在一个大不相同的世界上啦。但是战争横插进来,象过去常有的那样,再一次毁灭了人类的前途。
一九四○年,趁着第三次竞选大胜,罗斯福通过赠送和协定,通过租借法案、附加条款和军舰,强逼着全国走向战争。他任用共和党人,让他们参加他的内阁,还拨了好几百万元的款项作为防御经费,又和丘吉尔一起,草拟了《大西洋宪章》,内容则是—些陈旧的、几乎被人忘了的老调:不并吞新领土啦、自治啦、自由贸易啦、旅行自由啦、改善劳工条件啦、世界政府啦。
大资本家阴谋在经济上榨取全部的利润。他们在橡胶、铝和钢铁方面继续跟德国的卡特尔勾结。就连在供给了原料的时候,价格和条件都是苛刻已极的。巴内·巴鲁克等经营的那些铜矿的主人,获得了巨额的利润;一架飞机还没有交货,倒花了十亿元在飞机上。每吨值三百十八元的钢板,卖给政府就是每吨四百元到六百元。政府在硝酸盐上花了一千亿元以上,可是直到停战以前,一点儿硝酸盐也没有得到。炮弹契约上花了四亿元,而这批炮弹始终就没有运到火线上去。轮船公司把船卖给政府每艘要二百万块钱,后来出三十万块钱又把它们买回去了。
接下去的五年里,孟沙校长时常懊恼,自己没能在纽约多待一些时候,好多知道点儿当时的世界大事。按实说,他过了好几年才知道,希特勒在德国残杀了六百万犹太人——这件事实际上早在一九三三年便开始了;甚至当他在拜垒特听华格纳的音乐,在柏林跟那个腊比谈话的时候,这种残杀都在继续着。人家早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可他却没能了解——在这个文明世界上,面对着这么可怕的一件事,人们的态度怎么可能这样冷漠、这样沉默呢!
在亚特兰大,消息很少,而且前后矛盾。法国垮掉了;比利时屈服了。还有邓扣克的那幕悲剧——但是,为什么呢?美国和英国似乎全不想跟俄国缔结盟约;德国倒突然跟俄国结了盟。孟沙过了许久才知道,希特勒比西方占先了一着;他把波兰的东部让给了苏联,换取了这个保证:他对西方发动侵略的时候,后方不受到攻击。西方只在苏联放弃了社会主义,至少部分放弃了后,才答应供给苏联援助。而就连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提议都是极谨慎的。因此,希特勒赢得了这场赌博,向西进兵了。孟沙听说到关于从七月到十二月对英国的那场猛烈轰炸的一些含糊不清的报导。
一九四一年六月,使孟沙惊愕的是,他听说德国侵略俄国了。这个政策上的突然改变在他看来,似乎是不可理解的。他不能相信,德国方面的这一转变只是因为英国空军人员回击得更凶猛。强壮的人碰到抵抗的时候,通常并不回身逃走。这里边准有那么一点没有说明。
但是西欧倒可以松一口气了。它希望希特勒攻打俄国的时候,不至于来打搅它。为了这个,他们乐意放弃国际联盟,把中国的东北部让给日本,让德国重整军备和并吞奥国、捷克斯洛伐克跟来因兰,把埃塞俄比亚让给意大利,把西班牙让给法国。我们自己的大使说,“德国和俄国在东方发生武装冲突,那正是民主国家的愿望。……德国将不得不展开一场长时间的消耗战。”我们在柏林的代表的《日记》上说,“英国、纳粹党和浦立德全赞成瓜分世界,由德国统治全欧洲,日本控制亚洲。”接着,象个晴天霹雳,珍珠港事件发生了!
美国一直极力避免直接参战,没想到日本竟然厚颜无耻地攻击了美国。日本是有色人种。美国曾经威吓过她,诱骗过她,侮辱过她,羡慕过她,可就不肯承认她跟自己平等,而且还劝英国撤销了她的承认平等的初步尝试。但是这种矮小的,褐色皮肤的人坚持下来,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帝国,要求和白人世界合作,日本的军事力量和她的发展惊人的工业,正使她在黄种人的亚洲成了白人帝国主义的一个可怕的竞争者。最后,日本跟德国和意大利缔结了盟约。她取消了一个作战计划,跟苏联签订了一个互不侵犯条约。在跟美国举行和平谈判的时候,她竟在夏威夷击毁了我们的海军。这一事件由美国的种族偏见煽动着,竟使战争非但可能,而且简直没法避免了。
日本明知道美国钢甲上有裂缝。战前,孟沙遇见过疋田康一。这个很有教养的日本青年参观过黑人学校,把有关黑人问题的书籍译成了日文,还和全国各地的黑人交上了朋友。他并没有做什么破坏性的事,只想法使黑人相信,日本人民很同情他们反对种族偏见的斗争,真的,日本人自己也是受害人。
后来,孟沙法官结识了一个美国白人,他在纽约娶了一个有色人种的女人,用可能来自海外的资金盘下了美国两种最老的杂志,《活时代》和《北美评论》。这究竟是日本还是德国耍的花样,孟沙法官始终不知道。他本人并没有参预选件事。但是他始终没有忘掉,日本人在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打仗的时候接待他父亲的那份殷勤。
同时,日本很诚恳地谈着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和平和友谊,谈着未来的利益和未来的文化交流,而且谈得份外动听,因为他们的特使来栖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而且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但是日本军人的秘密组织已经在一九四一年完全控制住了日本。根据秘密分配世界卡特尔的协定,有色人的日本有责任来牵制住美国的兵力,不让她去援助英国,一面北欧的霸主希特勒暂时不借助于未来的“秘密武器”向英国发出Coup de grâce[1],却猛地一下回过身去,要把苏联并进大德意志。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珍珠港发生的事情的真相,谁也不会完全知道。过去和现在,人们都十分怀疑,认为有叛变和卖国的勾当。罗斯福本人也受到国会的指责,死后才不加追究。那儿有一个庞大的军事编制,是花了巨额的以费装备起来使国防巩固的。那儿停泊着八十六艘美国军舰,海军陆战队的官兵在一个已经烽火连天的世界上完全处在戒备状态里。可是十二月的那一天清晨,当一百架日本飞机——后边跟着潜水艇——飞来的时候,既没有什么警报,也没有什么有计划的抵抗。大家似乎全专心致志地在做些不相干的事——修饰、检阅、敬礼。一个自认为听见飞机声的兵士所作的那份胆怯的报告,也被撇到一边。直到今天,穿着盘金线军装的海军将领们对每一个人所做的事或该做的事还在争论不休。一个黑人,亚利桑那号上的一个水兵陀里·密勒,加入美国海军后只能当一个勤务兵,可他倒当真打了一仗。他并没受过机枪训练,但是他当时拿起一架机枪,击落了四架日本飞机。不过日本人在那个决定性的日子里却打下了一百七十七架美国飞机,击毁了十艘战舰,击伤了另外八艘,还使将近五千名美国兵士死伤和失踪。
日本踏上了征途——她袭击了印度支那、菲律宾、新加坡、香港和太平洋上的岛屿。她在三个月内把她的帝国扩张了好几千哩。
暹罗沦陷了,接着是关岛,再接着是威克岛。菲律宾五月里也宣告投降;麦克阿瑟逃走了。同时,日本人已经席卷了马来亚,还击沉了英国的两艘战舰。他们夺取了荷属东印度群岛的石油和橡胶,跟着又拿下缅甸的首府仰光和曼德勒。到一九四二年二月,日本的国旗已经掠过了六千多哩,从阿留申群岛一直到澳大利亚。这是从成吉思汗以后,亚洲最大的一次“壮举”。
孟沙校长和琴·杜比侬在梅肯讨论了一下这些完全出乎意外的发展。他们回溯上去,竭力把两三年前发生的、这时才显露出真正意义的一些大事综合起来。琴强调了意大利的作用。
“瞧瞧非洲的东北部。伦敦条约上本同意让意大利在那儿建立她的殖民帝国的;这引诱得意大利加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来,克里孟梭和劳合·乔治拒绝了这个要求;意大利始终没有原谅他们。一九三四年,希特勒把西方逼到墙脚下的时候,意大利抓住了她的机会;她的收获就是埃塞俄比亚。国际联盟不顾流亡在外的埃塞俄比亚皇帝的动人呼吁,还是把埃塞俄比亚扔给了狗。后来到一九四○年,意大利跟希特勒结成同盟,开始向东方朝着埃及、苏伊士运河、希腊、巴尔干各国和中东移动。在这后边就是英帝国的亚洲部分。十月,意大利进军了。”
同时,在格拉齐亚尼正打算去夺取的位于亚历山大港正南方两千五百哩外的法属乍得省里,有一个法国黑人省长爱鲍埃。他决定拥护自由法国,不拥护维希政府。从他在大西洋方面的四个没给封闭的港口那儿,他可以输入美国军用物资,然后每天用一百五十架飞机把它运送到北非去。橡胶、锡、铅和锌,以及棉花、咖啡、可可、棕榈油和木材,可以在将近两千哩长的石面公路上滚滚北行,运送到那些集结起来扼守和挽救通往亚洲的大道的英国兵士那儿去。跟在这些军需品后边的,还有成千成万的黑人部队在向前行军。
一九四一年一月,形势开始转变了。英属索马里兰和厄立特里亚全被夺了回去;海尔·塞拉西回到了埃塞俄比亚。罗梅尔率领着他的德国非洲军团赶去救援。英国人被打退下去,可是黑人的埃塞俄比亚和黑人爱鲍埃给英国的蒙哥马利派去了援兵。一九四二年十月,轴心国的部队从阿勒曼向西溃逃,正碰上了英美的联合进攻。
“我们不去打希特勒的光脊粱,反而对北非采取这个行动,这老叫我迷惑不解,”孟沙说。
“亲爱的华生,这很简单,”琴说,一面为自己的冒昧道了个歉,“您瞧不出吗,丘吉尔,伦敦的那个马基雅弗利,首先想挽救一下他不打算让它完蛋的那个帝国。他想在希特勒和斯大林两败俱伤以后,把那个帝国弄到手。他认为俄国共产主义的垮台是不可避免的,而纳粹帝国主义分子的殖民主义也必然要复灭,所以他不主张浪费时间去拦阻这两件事。在丘吉尔背后,美国的大资本家又准备完全放手让他去施展他那巧妙的意大利手腕,使他的朋友罗斯福相信他们两个正在拟定一个以四项自由为基础的《大西洋宪章》。罗斯福真诚地相信这一点。丘吉尔究竟相信些什么,他可没有明说出来,”
在欧洲,希特勒的计划似乎很精确。从六月到十月,他的军队夺取了六个大城市,包围了列宁格勒。他扬言俄国已经被打垮了。可是严寒从北极来了,这是一百五十年里最冷的一年;二十万德国人在想打下莫斯科的时候死去了——他们始终没有打进莫斯科。他们于是转向南方,往里海推进,一九四二年八月包围了斯大林格勒。这儿,俄国人的铁腕一步一步慢慢地合拢来,直到一九四三年一月,希特勒把他的大赌注一下子全输光了——苏联依然没有被征服。
这是一场可怕的胜利。德国人毁坏了七万二千个城镇和村庄,害得两千五百万人无家可归。他们摧毁了三万二千项工业,破坏了四万哩铁路,以及路旁的车站、电报局和电帮局;他们毁坏了四万所医院、八万四千所学校和四万四千所图书馆;他们抢劫了十万个农场,赶走了七千万头马、牛、绵羊和山羊。他们对国有工业的破坏据估计值一千二百八十亿元。六十一座最大的发电站给炸毁了。煤矿和油井全遭到了破坏。公共建筑物、博物馆和教堂全摧毁了。苏联在作战中牺牲了七百万人,平民死掉的或许也有这么多。英帝国牺牲了一百万人;美国牺牲的人数跟这也差不多。德国人死掉的至少有一千万。这场战争使苏联耗费了两千亿美元,其中约有百分之五是美国按纯租借办法供给的。在人类的历史中,以前从没有一个国家为了拯救全世界,作过这么大的牺牲。
琴有点儿不安地注意到,孟沙校长在战事方面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比在学校方面花费的更多。可是她自己当然也非常关心国外正展开的这场大戏。她和校长两人全给日本的难以置信的进军弄得十分激动——一个有色人种的民族正在向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挑战。孟沙静心凝神地注视着。他知道日本多么痛恨白种人——痛恨的原因跟孟沙自己在忘了他的广大原则时,还从白种人身旁畏惧地躲避开的原因相同。
他在一九四二年这个决定性的一年里,惊讶不安地注视着日本——那个“大东亚共荣圈”。他脸上极力不露声色。可是当他和琴单独待在办公室里,瞧着亚洲反抗欧洲,把欧洲主子撵出去的这一惊人的壮举时,不禁感到有点儿扬扬得意。
孟沙校长隔了相当时候才似乎猛然省悟过来:美国黑人又要去作战了。
“他们为什么而战呢?”他绝望地问。
当然,他们会遭到歧视的。很可能他们在陆军和海军里会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更是不可少的一部分。结果完全证实了这一点。开头踌躇了一阵后,军官训练营里的种族歧视全给取消了。就连在佐治亚州,黑人也受到了士官的训练。起先,只有很少几个,后来每月总有好几百。但是说到头,黑人到底为什么作战呢?
州立大学的教师们讨论了这件事;尽管他们很谨慎,可是愤激的情绪还是流露了出来。
“嗐,我们倒又来啦——不知为了什么作战,也不知跟什么人作战。”
“为了英帝国!”
“这个帝国给我们做了些什么事呢?”
“它停止了由它开端的奴隶买卖——当这种买卖无利可图的时候。后来,当屠圣使奴隶制度受到极大的威胁时,它就解放了奴隶。它把作为动产的奴隶改变成工资奴隶。”
“它维护民主,”
“只是为了白人——从来就不是为了构成它国土上大多数人的黑种人、褐色人和黄种人。”
“这场战争后,它也许会让印度获得自由。”
“如果非让印度获得自由不可,那它会;要不还是不会。”
“战争会停止我们的福利国家,增加财富的权势。”
“除非我们可以倚仗俄国来打败希特勒的话。”
“这是件靠不住的事!”
“拿破仑也这么想。”
接下来,相当突然地,黑人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来倾吐出他们内心里沸腾着的反感。政府在工业方面的任务在经济萧条中已经扩大了。它很有可能不断地愈变愈大。然而,就连在政府工作上,黑人也公然受到歧视。一九四一年,有一百多万黑人失业。他们开始要求工作的机会,特别在军火工业里。
菲利浦·伦多尔弗,一个黑人社会主义者,曾经受到迫害和监禁,最后被引诱着走向工会主义。他把铁路卧车上的列车员组织成了一个工会,正努力使它得到美国劳工联合会的承认。这时候,他很大胆地向罗斯福总统提出要求,说在新兴的军火工业里,黑人和白人该受到同样的待遇。伦多尔弗说,除非总统答应,要不他就组织一支五万黑人的请愿军,“向华盛顿进军”。全国各地的黑人都给鼓动起来,开始准备作这次进军了。有些黑人和许多白人朋友全表示反对。他们认为这不是取得让步的办法。
可是在梅肯这儿,琴却非常高兴。她说,“孟沙校长,您知道,伦多尔弗选了个战略性的时刻。这会儿,美国正待在大规模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边缘上。他们背后非得有一个团结一致的国家。许多美国人全反对这场战争。黑人的忠诚今天甚至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还重要;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就少不了它啦。我认为在这件事上,我们会看到对方作一些让步的。”
孟沙可不大相信。“说到头,我们不过是国内一小部分人,而且在教育和财富方面,人数就更少。我们没法提出要求。”
但是琴把头一昂。“我们没法不提出要求,”她说。
这样,在一九四一年,罗斯福正面认识到了这一事实:一千二百万美国公民——他们中间可以投票的人正愈来愈多——也许会给领导着来反对他的政纲和政党。再说,象霍浦金斯指出来的那样,要求在政府管理的工业里受到平等的待遇,这也是绝对公平的。不过,因为罗斯福不敢要求国会通过一个法案,强制接纳黑人到军火工业里工作,他于是劝说他的朋友们来阻止黑人直接施加压力。
罗斯福夫人、纽约市市长拉加狄亚和一些别人试图稳定不安的情绪,劝说黑人等待一下。可是进军的准备工作仍然继续下去。纽约和其他一些城市里全设立了总部。款子也征募起来了。进军的日期规定为七月一日。六月二十八日,总统召集伦多尔弗和许多其他的黑人领袖上华盛顿去。他跟内阁几个部长和生产管理局的一些人员接见了他们。他们很恳切地讨论了一下情况。最后,总统知道他没法要求国会采取行动,又看到黑人决不肯退让,于是提议颁布行政命令第八八○二号,来保证“美国全体公民不分种族、信仰、肤色或是原来的国籍,均可充分参加国防计划。”
总统委派了一个委员会来执行这道命令,委员里有两个黑人,主席是黑人罕普顿学院的白人院长。伦多尔弗和他的朋友取消了向华盛顿的进军。这样,美国黑人赢得了解放以来一场最大的胜利。佛兰克林·罗斯福这一来也替他自己和民主党取得了美国黑人的几乎一致的支持。这甚至比平均分配救济基金还重要。它是罗斯福对待黑人态度的最高表现。
使孟沙惊讶的是,那个有名的公平就业委员会就这样成立了。许多白人提出抗议。在亚特兰大市里建造的那个大营地上,有人说了些很激烈的话。别地方也有些很激烈的议论,但是总的来说,这道命令是给遵守着的。它是—场大胜利。可是等黑人坐下来,仔细琢磨一下的时候,他们赢到了什么,又输掉了什么呢?
不错,私刑几乎绝迹了。但是一件比私刑更恶劣的事代替了它;那便是刑事法庭有系统地在全国各地不断作出不公正的判决来。黑人构成美国人口百分之十二,可是在监狱里的犯人中间却占百分之三十到八十。在无期徒刑犯中间,黑人一般总占绝大多数。在一九三○年到一九五二年间,全国执行死刑的三千二百十九个人里,有一千七百三十二个是黑人。这一切说明,黑人比白人更常遭到逮捕,他们比白人加倍地容易被人陷害下狱,判上较长的刑期,或是全然被处决掉。这份记录和私刑一比,对黑人只有更糟、更不名誉和更凄惨了。
那么,谋生的这个基本问题又怎样呢,从一六一九年到一八六三年——整整两百四十四年间——黑奴们除生活费外什么也挣不到。从一八六三年到一九○○年,黑人劳工的工资,如果不从他们手里给盗窃走的话,是按每家每年两百元到四百元的比率支付的。战后,平均额可能是白种工人平均工资的一半。
他们已经开始投票和担任公职,但是大多数美国黑人还因为法律或是惯例,再不然因为害怕暴力或是害怕找不到工作,而被褫夺了公权。
[1] 法文:最后一下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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