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贝尔·胡克斯 -> 激情的政治:人人都能读懂的女权主义(2000)

7.女权主义的阶级斗争



  阶级区别以及用这种区别划分女性的方式,是女权主义运动中女性讨论的比种族问题要早得多的一个议题。在新建立起来的妇女解放运动的、主要是白人的圈子里,女性之间最醒目的区别是阶级。白人劳工阶级妇女认识到运动中的等级差别。妇女解放运动中,坚持在既存的阶级框架中要求妇女平等权利的改革派,和要求根本改变既存体制从而使相互尊重和平等代替旧的体制的更为激进的或革命派发生了冲突。可是,当女权主义运动取得进步,受过良好教育的特权阶层的白人妇女开始取得与她们的男性同伴接近阶级权力的同等机会时,女权主义的阶级斗争就似乎不再重要了。
  从运动的起初看,特权阶层的女性能使她们所关注的问题成为必须关注的问题,部分地是由于就是这个女性小群体受到公众关注,她们吸引大众传媒。那些与劳工妇女或妇女大众最有关的问题从来都没有受到主流大众媒体的注意。贝蒂•弗瑞丹的《女性的奥秘》把“那个还没有名字的问题”描绘成家庭妇女对自己在家里的限定和从属地位感到不满。虽然这个问题被阐述成女性的危机,而实际上,这只是一小群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女性的危机。当她们抱怨在家中被限定的危险时,整个国家的绝大多数女性都在工作。许多劳工妇女,在为很低的报酬工作,干了很多小时之后回到家,还得做所有的家务。对这些妇女来说,有权待在家里才是“自由”。
  并不是性别歧视或性别主义的压迫使所有种族中的有特权的女性不能在外工作。事实是,那些对她们开放的工作就是同样对所有劳工妇女开放的低薪非技术的工作。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女性在家待着,而不去从事那种中下阶级或劳工阶级女性正在干的工作。有的时候,这些女性反抗传统偏见,在家外工作,从事那些比她们的教育技能要低得多的工作,她们却要面对丈夫和家庭的抵制。就是这个抵制使她们在家外工作的问题转变成了性别歧视的问题,使反对父权制,寻求与她们社会阶级同样的男性有同等权利成为更接近女权主义,而不是阶级斗争政治的平台。
  起初,特权阶层的改革的白人女性对她们希望拥有的权利与自由是十分清醒的。这些权利与自由就是她们看到的她们本社会阶级的男性所享受的。她们对父权制男性在家中的统治的抵抗,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可以与其他社会阶级的也厌倦了男性统治的女性联合的纽带,但是,只有特权阶级的女性才有这种奢望,去想象在外工作实际上可以给她们提供足以使她们经济自足的收入。劳工妇女早就知道她们的工资不足以解放她们。
  特权阶层的女性的改革努力,对工作领域内的改变,对女性工人的工资待遇提高,对减少工作岗位上性别歧视和骚扰,对所有妇女的生活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而这些成就具有重要意义。但是,阶级权利上的特殊成就与广大女性仍然并没有与男性同工同酬这个现实,说明了在这个过程中,阶级利益代替了女权主义要改变工作领域,使女性能同工同酬的努力。
  同性恋女性思想者在女权主义运动中,是第一个提出阶级这个问题并用可以接受的语言表达自己观点的活动者。她们是一群从来不想象自己依靠丈夫或养活丈夫的女性。她们常常比她们的异性恋的同伴更意识到所有女性在工作领域中遇到的困难。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选集,诸如由沙洛特•邦池和南茜•麦容编辑的《阶级与女权主义》发表了由各个阶级背景的女性所撰写的正视女权主义圈内的问题的文章。每篇文章都强调阶级不仅是一个金钱的问题。在瑞塔•梅•布朗(Rtia Mae Brown)(那时她还默默无闻)所写的《最后一根稻草》中,她清楚地论述道:

  阶级的内涵比马克思定义生产关系的方式要重要得多。阶级关系到你的行为举止,你的基本观念,怎么培育你的行为举止,你对自己和他人的期待,你对未来的概念,你怎样理解问題并解决问题,你怎么想,怎么感觉,怎么行动。

  这些来自社会各阶级的参与女权主义小组的女性,最先看出以政治为基础的团结所有女性与父权制斗争的姐妹情谊的前景,在没有面对阶级问题之前,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把阶级提上女权主义的议事日程中打开了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阶级与种族的交叉十分明显。在我们社会的体制性的种族、性别和阶级体系中,黑人妇女在经济杠杆的最底端,这是极为清楚的。开始的时候,受过良好教育的工人阶级出身的白人妇女在女权主义运动中比各种阶级出身的黑人妇女明显要多。她们是运动中的少数,但是,她们的经验是运动的声音。她们比其他种族的特权阶层的女性更懂得抵抗种族、阶级和性别统治的代价。她们知道这就像改变一个人的经济地位那样艰难。在她们和那些特权阶层的同志之间,就什么是应该的举止,什么是女权主义最该关注的问题等等一直有很多矛盾。在女权主义运动中,特权阶层背景的、那些以前从来没有介入过左翼为自由而斗争的女性,懂得了什么是具体的阶级斗争,面对那些非特权阶层出身的女性的挑战,她们学会了竖持自己的技巧和建设性地处理矛盾的技能。尽管有很多其他的建设性的改变,很多有特权的白人女性继续表现得好像女权主义属于她们,好像她们是掌舵的。
  主流父权制也强化一种印象,那就是特权阶级对女性问题的关注是唯一值得关注的问题。女权主义的改革是在现存结构中争取女性的社会平等。有特权的女性要与她们自己阶级的男性得到一样的平等权利。尽管性别主义存在于她们的阶级中,她们并不希望去拥有劳工阶级男性的地位。女权主义争取女性与她们同等阶级男性的社会平等权利的努力,十分巧合地与白种至上的资本主义父权制对随着非白人获得经济权利和特权,白人权利将逐渐消失的恐惧合二为一。支持那些实际上是白人权利的改革女权主义,使主流白种至上的资本主义的父权制更壮大自己的权力,同时瓦解了激进女权主义的政治立场。
  只有革命的女权主义思想者对这种合作表达了义愤。我们的批评和义愤在另类的出版物上得到了呼应。激进的白人活动者,玛丽•巴符特在K《行将到来的黑人种族灭绝》一书中大胆地宣称:

  有些白人女性,伤痕累累,义愤填膺,相信70年代的妇女运动意味着姐妹情谊,她们觉得被转折过程中的女性背叛了,被那些又回到家中的父权制里去的女性背叛了。但是妇女解放运动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迪克(Dick,在英文中既是男人的名字,也是男性生殖器的俗语表达——译者注。)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过战争,也没有过解放。我们分到了种族灭绝的好处的一杯羹,我们喜欢至极。我们是父权制的姐妹,最真正的国家与阶级压迫的支持者。父权制的最高形式是世界范围内的欧洲——帝国主义。如果我们是父亲迪克的姐妹,想要他所有的东西,那么我们最终是在支持使他得到了一切的制度。

  的确,很多女权主义者发现了并继续发现与白种至上的想法决裂比与她们自己的阶级决裂要容易得多。
  随着特权女性获得更大的接近与她们同等社会阶级的男性的经济权利,女权主义对阶级的讨论就不再进行了。反之,所有的女性都被鼓励把富裕的女性的经济所得看成是自己的积极符号。而事实是,这些成就很少改变贫穷和劳工阶级女性的地位。由于特权阶层的男性并没有在家务劳动中成为同等的照顾家的人,各个种族中的特权阶层的女性的自由要求维持贫穷和劳工阶层女性的服从地位。20世纪90年代现存社会结构的平稳就是“妇女解放”的代价。一天结束的时候,阶级权力比女权主义更重要。这种平稳使女权主义运动发展得很不平稳。
  当女性与男件同样地获得史高的阶级地位和权力时,女权主义的立场就被乩解了。很多女性觉得被出卖了。中等以及中下阶级的女性,突然被女权主义的思想驱使,走进工作岗位,一旦当面对在外工作并不意味着家务工作会被男性同样分享的严酷现实时,她们发现她们并没有被解放。无错离婚对男性比对女性经济上更为有利。当许多黑人妇女或有色人种妇女看到特权阶级的白人妇女从改革派女权主义成就中,从强调性别平等和种族保护法案中,比其他群体更有经济收益时,她们的恐惧就进一步被证实了:女权主义的真正目的是提高白人的权力。女权主义的最深刻的背叛是缺乏群众性的女权主义的抗议运动,抗议政府向单身母亲施加压力,解散福利制度。有特权的女性——许多人管自己叫女权主义者——居然在“贫穷的女性化"这个问题上逃遁了。
  大众传媒容易强调“权力女权主义”的声音,这种声音比那些没有特权,也没有背叛女性团结的单独的女权主义者的声音响得多。忠实于女权主义的政治立场,我们的目标过去是,现在仍是经济上自足,并找到帮助其他女性提高经济地位的方式。我们的经验与那种认为女性只有与现存资本主义的父权制合作才能在经济上有所得的想法正相对立。在这个国家的各地,很多女权主义者以阶级的力量,支持社会变革的革命设想,分享各种资源,运用我们的力量旨在帮助提高妇女的生活的种种改革,无论这些妇女是什么阶级。
  唯一真正的女权主义解放的希望,有赖于与阶级精英主义决裂的社会变革。由于全球的白种至上的父权制迫使广大的第三世界妇女处于服从和被奴役的地位,西方的女性已经得到了阶级权力,享受着更大的性別不平等。在这个国家,日益发展的监狱业以及以工作为中心的福利制度这两种力量,与保守的移民政策合作,制造并忽视了被迫同意的奴役条件。结束福利制度将创造新的妇女和儿童组成的低等阶级,被现存的统治结构凌辱和剥削。
  考虑到我们国家阶级变化的现实,日益增宽的贫富之间的沟壑,以及继续加深的女性的贫穷化等问题,我们极其需要一场群众性的激进的女权主义运动,在过去的改革所带来的种种积极进步上建设,对现存女权主义的理论中简单性错误思维进行有意义的质疑,提出新的策略。重要的是,一场由前景设想的运动将建在劳工阶级和贫穷女性的具体条件上。这就意味着要发起一场批判性意识的教育,在这种教育中,女性,具有阶级权力的女权主义者,需要住到低收入的女性拥有的房子里去。以女权主义原则创造的合作居住的房屋将展现出女权主义的斗争与各阶级的妇女的生活都有关系。
  当有阶级权力的女性机会主义般地利用女权主义的平台,瓦解女权主义的政治,帮助在根本上使她们服从的父权制维持其地位时,她们不但背叛了女权主义,也背叛了她们自己。让我们回到对阶级的讨论中,女权主义的妇女和男性将重新建立团结的条件,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更好地想象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无论什么阶级,所有的资源都被分享,所有个人成长的机会都面对每个人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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