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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革命一热月反动一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
郑超麟
1991年5月15日
十月革命是什么性质的革命?
从今至二十世纪末年,已不足十年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评价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纪,不必等待过尽余年,尤其我本人不能等待。我与世纪同龄,不见得会同世纪一道退出生活舞台。
二十世纪最大的事件是什么?不是两次世界大战,而是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这个革命虽然发生于一九一七年,但从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交起,即从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起,就已醒酿了。帝国主义被称为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即是酝酿社会主义革命的阶段。整个二十世纪可以称为社会主义革命的世纪(下世纪将继续这个革命事业)。
一九一七年二月爆发了俄国革命。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革命呢?当时发生了一场历史性的争论,特别在马克思主义的营垒中。大多数人,以“俄国马克思主义之父”普列汉诺夫为首,包含一批老布尔塞维克干部在内,认为这是民主革命,即为俄国资本主义发展扫清道路的革命。惟有列宁,以及当时尚站在布尔塞维克党外的托洛茨基,竭力主张,这是社会主义革命。当时的人,一面进行革命,一面还在争论革命性质。争论结果,证明列宁和托洛茨基是对的,另一种主张则是错的。另一种主张是站在俄国一国经济条件立论的。当时俄国一国的经济自然尚未成熟到足以举行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这些人不明白,当时世界经济已经成熟到足以举行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了;而在帝国主义阶段,是世界经济决定一国的命运,不是一国经济决定世界的命运。
一九一七年一月二十二日(俄国旧历一月九日),列宁在瑞士苏黎世为“流血星期日”十二周年纪念在瑞士青年工人的集会上,发表演说。当时俄国二月革命尚未爆发。列宁在演说中论及俄国革命的性质。他说:“俄国革命的特点就在于:按其社会内容来说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按其斗争手段来说却是无产阶级革命。”按其社会内容为什么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呢?列宁接着解释说:“因为它直接追求的目的,以及它依靠自己的力量所能达到的目的,是民主共和国,八小时工作制和没收大量的贵族大地产,而所有这些措施,一七九二年和一七九三年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几乎完全实现了。”这里,列宁还未想到要在俄国实行无产阶级革命,即未曾想到不仅按斗争手段说,而且按社会内容说,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虽然他在同一演说中,也提到“未来欧洲革命”。他说:“毫无疑问,未来的这个革命只能是无产阶级革命,并且这个词的意义会更加深刻,按其内容来说,也是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革命。”列宁当时已经深信欧洲必将起来革命。他说:“欧洲孕育着革命。”他说:“正是这次掠夺性的战争会引起欧洲人民在无产阶级领导下进行反对财政资本权力,反对大银行,反对资本家的起义,而这些震动的唯一结果,就是剥夺资产阶级,取得社会主义的胜利。”这次演说之后约一个月,俄国二月革命就爆发了。三月二十日,列宁从瑞士寄回第一封《远方来信》,提出他对于发生的革命的见解。他仍旧认为俄国革命是“资产阶级革命”。他主张俄国无产阶级首先争得民主共和国,争得农民对地主的完全胜利,来代替古契柯夫,米留可夫的半君主制度,然后再争得唯一能给予受战争痛苦的各族人民以和平、包和自由的社会主义。这里,列宁也提到阶级民主革命。“社会主义”,但那是“然后”的事情,“首先”则是要完成俄国的资产可是,相差不到一个月,四月十七日(俄历四月四日),列宁回国,提出了《四月提纲》(全名为《论无产阶级在这次革命中的任务》,共有十条。第一条说的是战争问题,其中可注意的是要求政权转到无产阶级以及跟无产阶级走的贫苦农民手中”。这是表示列宁已经放弃“工农民主专政”公式而提出“无产阶级专政”公式。第一条说的是争取当时掌握在资产阶级手中的政权转移到无产阶级(及贫农)手中。第三条说的是如何反对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第四条说的是如何以苏维埃取代临时政府。第五条说的是不要议会制共和国,而要采取巴黎公社式的国家制度,即废除常备军,一切公职人员由选举产生,并随时可以罢免。公职人员的待遇不得高于工人的工资。第六条说的是土地改革,但要由雇农和农民代表苏维埃主持。第七条说的是把所有银行合并为一个全国性银行,由工人代表苏维埃实行监督。第八条说的是“直接任务”并非“实施”社会主义,只是由工人代表苏维埃来监督社会产品的生产和分配。这一条的意思就是说:现在要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而不是要实施“社会主义”。“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是二个不同的概念。“社会主义”是一种社会制度,一种生产方式。“社会主义革命”则是为这种制度创造条件的。第九条说的是党内事务(修改党纲,改换党名等)。第十条说的是革新国际。
列宁的《四月提纲》是列宁对于俄国革命的思想的转折。以前,如一九〇五年革命纪念日演说所显示的,他只把俄国革命看作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虽然用的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斗争手段;以后,则不仅斗争手段,连社会内容也是无产阶级革命的了。他提出无产阶级专政的巴黎公社式国家制度来代替民主共和国;他提出催农代表苏维埃来主持土地改革,他主张工人代表苏维埃监督全国银行,监督全国产品的生产和分配。他不仅侵犯了封建的所有制,而且侵犯了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八小时工作制更不在话下了。《四月提纲》就是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的纲领。
至于托洛茨基,则他从一九〇五年起就提出他的“不断革命论”了。他的不断革命论的要点是说:俄国革命当前的任务虽是要解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问题,但在俄国所处的条件下,非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是不能解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问题的;可是,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决不会把任务限制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范围以内,它必然要同时(而不是等待解决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任务以后)解决自己的社会主义革命的任务。侵犯封建所有制同时,必然要侵犯资产阶级所有制。
托洛茨基也知道,俄国经济落后,农民人口占大多数,无产阶级在俄国建立的政权,施行的制度,决不会稳定而发展的,工农之间的矛盾必然要爆发为斗争。这斗争在俄国一国的范围内是无法解决的,只有在世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中才能取得解决。如此,俄国革命的命运又同世界革命密切联系起来了。
列宁和托洛茨基两人在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中走到一条路上来了。两人都主张在俄国实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并非因为俄国一国已经成熟了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而是因为世界(或欧洲)成熟了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俄国革命可以触动世界革命的爆发;世界革命爆发可以挽回俄国革命灭亡的命运。
当时,俄国革命的领导人就是这样提出问题的。他们号召群众走上这条道路,客观形势也使得群众走上这条道路,而且获得胜利。这也可以证明,二十世纪初年,资本主义世界曾经成熟了世界革命爆发的条件。
十月革命已经失败
但历史证明,二十世纪尚未成熟世界革命成功的条件。革命的爆发条件和革命成功的条件是有分别的。历史上不乏先例。法国历史上爆发了好几次群案革命斗争,要推翻君主专制统治,都失败了,到一七八九年那次革命才得到成功。俄国一九〇五年爆发了革命,这是有客观条件可以解释的。这革命终于达不的推翻帝制的目的,也是有客观条件可以解释的。中国辛亥革命成功以前也曾经过几次失败。西方整个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也是分成好多次浪潮进行的。一次成功的革命毕竟是罕见的。
十月革命,作为俄国的革命来说,是成功了,但作为世界革命来说,即作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来说,则是失败的。可是,我们不能把十月革命当作俄国一国的革命写进历史。就时代的性质说,就革命领导人的意图说,就当时群众的觉悟说,我们只能把十月革命看作一次失败了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或宁可说失败了的第一次世界革命浪潮。
十月革命是失败了。这话,今天来说,并不希奇〔注:现在写作”稀奇”——录入者〕,绝大多数人都同意的,只有少数人不同意。同意的人一般都拿近年东欧以及苏联所发生的事变,这个历史上罕见的多米诺效应,作为根据来说明。他们不仅说十月革命失败了,而且说社会主义破产了,马克思主义破产了。我们则不同。对于这个多米诺效应,对于近年来东欧诸国以及苏联本身发生的事变,我们只能说:这是表示斯大林主义的破产,不是表示社会主义的破产,更不是表示马克思主义的破产。至于十月革命,则我们认为早已失败了,——不是近年才失败,而是六十多年前就失败了,具体说,十月革命及其掀起的世界革命浪潮到一九二七年中国革命的失败,就已失败了。一九二七年以后的苏联,是挂十月革命的羊头卖斯大林主义的狗肉。全世界各种思潮中,惟有我们托洛茨基主义者能够作出这个结论,因为惟有我们始终一贯地坚持社会主义革命的世界性,坚持一国不能建立社会主义;我们始终一贯地否认斯大林曾在苏联(以及后来的所谓“社会主义国家”)建成了社会主义。
十月革命失败的原因
十月革命,作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只能作为世界革命的一环,作为当时孕育中的世界革命在世界资本主义链条的薄弱环节首先爆发出来。当时列宁和托洛茨基就是这样看的。
尚在十月革命以前,即一九一七年九月间,列宁写《国家与革命》时,就说:“整个这次革命只能认为是帝国主义战争引起的社会主义无产阶级革命的链条中的一个环节。”
十月革命之后不到三个月,列宁在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大会上作报告,很乐观地说:“现在的局势,与马克思和恩格斯所预期的不同了。它把国际社会主义革命先锋队的光荣使命交给我们一俄国的劳动的和被剥削的阶级了。我们现在清楚地看到革命的发展会多么远大:俄国人开始了,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将去完成。社会主义定将胜利。”他又说:“现在,我们看到世界各国的社会主义革命不是一天一天地,而是每时每刻地在成熟起来。”
二个月以后,在俄共第七次大会上作战争与和平问题的报告时,列宁就没有这样乐观了。那时签订了屈辱的布勒斯特和约不久。他论及世界革命,说了如下的话:“在这里,俄国革命最大的困难,最大的历史课题,就是必须解决国际问题,必须唤起国际革命,必须从我们狭隘的民族革命转到世界革命。”他说:“从全世界历史范围来看,如果我国革命始终是孤立无援的,如果其它国家不发生革命运动,那么毫无疑问,我国革命的最后胜利是没有希望的。既然我们已经把全部革命事业掌握在我们布尔塞维克一党手里,我们就要把它担负起来。我们确信各国的革命正在酝酿中,不管我们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不管我们会遭到多大的失败,但是归根到底(不是马上),国际社会主义革命一定会到来,因为它正在前进,它也一定会完全成熟,因为它在酝酿并且快要成熟了。我再说一遍:能把我们从所有这些困难中拯救出来的,是全欧洲的革命。”他说:"没有德国的革命,我们就灭亡了。这是一个绝对的真理。灭亡的地方也许不在彼得格勒,不在莫斯科,而在海参崴,也可能在我们必须去的,也许比从彼得格勒到海参崴还要远许多的地方。但是要灭亡的。”在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中,如果德国革命不爆发,我们无论如何是这一类的话,在列宁的著作中还有好多,我想不再引了。列宁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有世界革命,俄国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一定要灭亡。
至于托洛茨基在此问题上说的,也不必多引,他从一九〇五年就断言:只有俄国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俄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才能成功,而俄国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之后,革命就会越出资产阶级民主的范围而成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此时无产阶级和农民之间就要发生矛盾。这矛盾只有在世界革命中才能解决。这意思就是说:没有世界革命,俄国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就要失败。托洛茨基的著作中充满了这类的议论。(以上所引,出于他一九二二年为他的《一九〇五年》一书重版时所作的序言)
斯大林恶毒攻击托洛茨基著作中关于没有世界革命,十月革命创造的俄国就要灭亡的议论。他在《十月革命和俄国共产党人的策略》一文中,代替托洛茨基作出结论。他说:“那么,既然西方还没有胜利,俄国革命也就只能二者中取其一:或者连根腐烂,或者蜕化为资产阶级国家。无怪乎托洛茨基说我们党蜕化,已经说了两年。无怪乎托洛茨基在去年预言我们国家定会‘灭亡’。’斯大林代作的这个结论,托洛茨基能不能接受,我不知道。但历史证明,十月革命创立的国家——苏联,确实蜕化为资产阶级国家了,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确实灭亡了。
十月革命失败的过程
列宁和托洛茨基怀抱着没有世界革命苏维埃俄国定会灭亡的认识,于是期待并引发西方的革命。德国、匈牙利、保加利亚先后爆发了革命,结果都失败了。他们回头把革命浪潮引向束方,到了一九二七年中国发生的革命也遭受失败。于是十月革命的失败已成定局。
虽然有这个认识,但列宁和托洛茨基是不愿坐以待毙的。革命家在此情况下总要挣扎求生,在无出路之中求得一条出路。他们当时只想到可能消灭十月革命的,只有两种力量:一是国内的资产阶级和地主;二是国外的帝国主义。可是,国内的反革命势力经过红色恐怖的镇压和国内战争的打击,已溃不成军了;国外的反革命势力,那时本身有矛盾,一方面各国内部阶级斗争剧烈,另方面各国之间又有利害冲突,无力进攻苏维埃俄国。革命家当时未曾想到敌人就在自己的营垒裹面。不错,他们注意到了内部的腐蚀力量,但仅仅认为这股力量能够削弱自己的生命力,给外部敌人以可乘之机而已,并不认为它就是颠覆十月革命的敌人。列宁和托洛茨基当时把这股内部产生的腐蚀力量称为“官僚主义”,无产阶级权力机关内的官僚主义。列宁死前不久很重视这股内部的腐蚀力量,要采取措施去限制它,扑灭它。它向托洛茨基建议二人同盟在党内进行一个反官僚主义运动,来打击这股势力。可是不久之后,列宁死去了。托洛茨基孤掌难鸣,于是“反官僚主义运动”就为另一种运动所代替了。这就是列宁死后的“反托洛茨基运动”。
应当承认,在列宁逝世前后,革命内部的腐蚀力量,其表现形式是没有什么与官僚主义不同的,但在内部斗争获得胜利之后,这股腐蚀力量就渐渐显露它的真面目了。原来,这股力量不是一般的官僚主义,它代表的不是无产阶级内部的一个特殊阶层,而是一个阶级,或资产阶级内部的一个特殊阶层。这就是斯大林所代表的社会成份。这个社会成份篡夺了十月革命所建立的国家权力,如果要在历史上找寻类例,那可同法国大革命后期的“热月反动”相比。所以有人将苏联此次党内斗争,斯大林独揽政权的结果,称为俄国大革命的“热月反动”,称斯大林及其同伙为“热月党人”。从大革命由进潮转入退潮的意义来说,是可以这样比喻的。但这个类比有一个重要的差异,这就是:法国大革命中的“热月反动”,是革命走过了头,越出历史所能许可的界限,不得不退回来,后退回来之后仍是资本主义社会,并未退回到被革命推翻的旧社会去;至于俄国大革命中的“热月反动”则是革命尚未走到应有的高度,停滞不前,被迫后退,而退回来之后则不是社会主义(因为尚未走到社会主义),也不是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制度(因为失去了无产阶级专政)而是资本主义或资本主义中的一种特殊模式。这一点差别,我们应当牢记的。
俄国大革命中“热月反动”的完成,恰与一九二五一一九二年中国革命的失败同时发生,这不是一种偶然的事情。
十月革命所掀起的世界革命浪潮,从俄国涌向西方,阻滞不此内部的腐蚀力量就抬起头来了。以后在西方所受阻力越大,道个内部力量也就越加发展。革命浪潮涌向东方后,这个内部力量并未停止发展,反而长大到足以把持东方革命的领导权,抛弃了十月革命行之有效的不断革命公式,而采取十月革命所唾弃的与资产阶级结盟的孟塞维克路线。于是,中国革命也归于失败。一九二五一二一九二七年的中国革命发生时,世界资本主义已经“稳定”,十月革命所掀起的世界革命浪潮已成强弩之末,即使“热月反动”当时尚未完成,如果领导正确,未尝没有几分的胜利希领导正确,革命也很难胜利。但革命浪潮当时尚未平息,苏联的本望。革命领导权落人“热月党人”手里以后,那次中国革命就注定非失败不可了。
是偶然巧合的么?中国革命最后的失败是一九二七年十二月的广州暴动失败,苏联“热月反动”最后的完成也是在一九二七年十二月的苏共第十五次大会开除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出党。从此,十月革命掀起的世界革命浪潮就平息了。这只能够说第一次世界革命浪潮的失败。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家确信将有第二次世界革命浪潮起来的。资本主义必然要通过暴力革命而为社会主义所取代,这是社会发展的铁的规律,是不可以抗拒的。
世界革命须经历几次浪潮
可注意的,是十月革命的领导人和群案,当时有革命可能失败的思想,却没有革命可能要经过几次浪潮才会成功的思想。(国际歌》中法文原文有一句"这将是最后的战斗”。作此歌时,巴黎公社已经失败,诗人不能不寄托希望于未来的革命。我曾见一九一七年革命早期的一张传单,上面印的俄文《国际歌》歌词仍作“这将是最后的战斗”。可是,后来的歌词就改为“这就是最后的战斗”了连法国人在法国唱的法文《国际歌》也修改为“这就是最后的战斗”。这是可以理解的,领导和群众都希望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能够一次成功。但事实上,改变资产方式的革命,尤其是从阶级社会到无产阶级的社会的革命,是要经过多次的艰苦的浪潮才能获得成功的。一次浪潮就能获得成功的革命,即使有,也是极其罕见的。
十月革命早已失败了,灭亡了。它掀起的世界革命浪潮随着一九二七年广州暴动的失败而平息,它所创立的苏联国家随着托洛茨基被开除党籍而灭亡。从“热月反动”完成之日起,那个以“+月革命的继承者”自居的苏联国家,事实上是背叛十月革命的国家,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一种特殊模式,可说是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国家。近年来纷纷破产的所谓“社会主义国家”,正是这种国家,正是斯大林主义,而非社会主义。
我们看见东德合并于西德了,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已经抛弃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而采取传统模式的资本主义;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正在改造过程中;苏联还在挣扎,但终究要进行这个改造的。
当我写这几行字时,报纸正在宣传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发表的《反危机纲领》。据新华通讯社莫斯科电,这个纲领承认苏联面临“联邦国家解体,经济和国防能力崩溃,政权和法纪瓦解”这三大危险。绸领要求的是:“维护”“苏维埃国体”即各共和国联盟的形式,但要加以“革新”,即改变原来的内容;纲领又要求服从联盟政府,暂停罢工,终止民族冲突。纲领没有一字提到“社会主义”,至少新华社报道中没有一字提到“社会主义”。四月二十二日是列宁一百二十一岁诞辰,苏联最高苏维埃发表文告,呼吁全体公民尊重列宁,说列宁是要求进步的人。如此看来,苏联不久也要步东欧诸“社会主义国家”的后尘了。连自称继承十月革命的国家也抛弃十月革命了。
十月革命和它掀起的世界革命浪潮早已过去了。我们现在处于两个世界革命浪潮之间。第二次世界革命浪潮何时起来,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确信它一定要起来的。我们要为此而作准备。这个准备工作,首先要为第一次世界革命浪潮总结好经验,它的成功经验固然要总结,它的失败经验更加要总结。
一个特殊的资产阶级
十月革命以前二年,列宁著作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后阶段)的书,分析二十世纪初年世界的总形势,去理解当时的世界大战的意义,由此作出社会主义世界革命即将到来的结论。马克思主义者分析形势是应当从认识时代性质出发的。当时还有别人做这个工作。例如希法亭著作《财政资本论》,卢森堡著作《资本积累论),考茨基也有关于帝国主义的著作。
列宁的分析和结论是不是正确的呢?是正确的。帝国主义战争确实是掠夺的战争,交战双方都没有进步意义;而此书出版两年之后俄国果真爆发革命了。革命结果是无产阶级得了政权。当时列宁判断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最后阶段,也没有错。马克思《资本论》所分析的那种资本主义,即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确实让位给垄断资本主义了。这是说明资本家们已不能仅靠市场法则、价值规律,靠自由竞争来生存和发展自己了。他们不能不互相联合为垄断组织,霸占原料产地和销售市场,分割世界,到了分割完里,就采用战争手段来互相争夺。这时,资本主义已没有继续发展的余地了,生产就停滞不前,社会就陷入腐朽没落的风气之中,科学技术的发明也无法应用于生产。此时,成熟了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
俄国爆发了革命之后,革命领导人,列宁和托洛茨基,坚决把革命引到社会主义方向去,这是完全正确的。
可是,正如列家从来在(共产主义"左派”幼稚病)书中所说的,“一般历史,特别是革命的历史,总比最优秀的政党,最先进阶级的最觉悟的先锋队所想像的更富有内容,更多种多样,更生动活泼,更狡猾。”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十九世纪中叶分析欧洲社会发展的阶段,以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已经成熟了,所以投身一八四八年欧洲各国的革命,要使之成为“不断革命”,即最终建立无产阶级的政权。可是这次革命失败了。恩格斯晚年评论此事说:“历史表明我们以及所有与我们有同样想法的人都是不对的。历史清楚地表明,当时欧洲大陆的经济发展的状况还远没成熟到可以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程度。历史用经济革命证明了这一点”。(见《马恩全集》第二十二卷第五九七页)恩格斯这里说的“经济革命”就是指一八四八年革命失败后,欧洲大陆各国经济的大发展。所以恩格斯由此作出结论说:“一八四八年革命的掘墓人,竟成了革命的遗嘱执行人。”(同上,第五九九页)
列宁一九一五年写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后阶段》一书,分析当时资本主义的发展程度,认为世界已经成熟了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他一九一七年根据这个认识,在俄国发动了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而得成功,掀起的浪潮也曾涌向西方和东方。这就证明,他的认识是符合于实际的。可是,革命浪潮先在西方后在东方受了障碍而平息了,十月革命所创立的苏联国家由此而完成了“热月反动”,退回到资本主义去。这应当怎样说呢?这当然是表示:同最先进的政党的最优秀的领导人的认识比较起来,历史是更加复杂的,更富于变化的。理论需要实践来检验。浪潮东西受阻,国家制度变质,这些足够证明:当时资本主义发展的程度已经可以爆发一次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了,但尚未成熟到足以保证这次革命能够成功。换一句话说,资本主义的复杂结构尚未能为人类最聪明的头脑所完全认识。正如马克思没有分析出自由竞争怎样发展为垄断一样,列宁也没有分析出垄断资本主义还蕴藏着更多的生命力,能够在绝境中找到出路,使得资本主义能够多一段时间延续它的生命。于是十月革命便注定要失败了。
上面已经说过,扑灭十月革命的,不是俄国原有的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也不是外国帝国主义,而是从革命阵营内部产生出来的种反革命力量,无产阶级革命中的“热月党人”。
这些人本来是党的机关中和政府的机关中的办事人员,执行革命领导人作出的决议的。他们一部分是留用人员,接收自旧的官僚机关的;一部分是共产党员,群众中的活动份子。这些人本来不多,因为革命政权是巴黎公社式的国家,实行马克思所总结的三个原则,其中一个原则就是一切公职人员都须由群众直接选举,并可由群众直接罢免。但由于革命发展受了阻碍,国内又发生内战,已经开始实行的巴黎公社三原则,渐渐成为具文了。内战停止,十四国外国军队退出国境,军事共产主义废除而代之以新经济政策,可是强大的常备军仍须保留;资产阶级专家的高薪仍须照付;而那些非由群众选举的机关办事人员,数量更多,地位更重要,气燄也更高了。党和政府的决议只能通过他们去执行。列宁病中看出这种形势,认为这样下去不得了,于是采取措施来限制。他建议扩大中央委员会人数,提高工农检察院权力。他还是当作“官僚主义”来反对的。最后,他也看出这个“官僚主义”也有代表人在党的最高机关政治局。这就是斯大林。他在《遗嘱》中建议撤换斯大林总书记之职,可是太迟了。
历史证明,这个内部力量不是“官僚主义”,而是代表一群人的利益。他们从革命营垒中分化出来,与无产阶级和其他的劳动人民对立,假借十月革命的权威,篡夺十月革命的政权。这些人事实上形成了一个阶级,统治着和剥削着苏联的劳动人民。
这也是资产阶级,不过是一种特殊的资产阶级,即不是以个人,而是以集体占有全国的生产资料。这个阶级在苏联和其它"社会主义国家"实行的也是国家资本主义,不过是一种特殊的国家本主义。
一种特殊的国家资本主义
列宁著作《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后阶段》一书时,将垄断资本主义看作资本主义发展的“最后阶段”。可是二年之后,它又发展了,——不是发展为新的阶段,而是在同一“最后阶段”中更后的阶段,即由一般的垄断资本主义发展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他在一九一七年八月写道:“帝国主义战争大大加速和加剧了垄断资本主义发展为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过程。国家同拥有莫大势力的资本家同盟日益密切地溶合在一起,它对劳动群众的骇人听闻的压迫愈来愈骇人听闻了(《国家与革命》)。”当时那些帝国主义国家,或多或少都已发展到了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但发展得最完备的,要算比较后进的德国帝国主义。
一个月以后,列宁写《大难临头,出路何在?》一文时,又谈到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问题。他说:“资本主义大企业,如果成了垄断组织,就是说它是在供应全体人民的需要;如果它成了国家垄断组织,那就是说由国家(在革命民主的条件下,国家就是人民的首先是工人和农民的武装组织)来指导全部企业。但是,为谁的利益服务呢?”
“——或者是为地主和资本家的利益服务,那就不是革命民主国家,而是反动官僚国家,是帝国主义共和国;”
“——或者是为革命民主派的利益服务,那就是实现社会主义的步骤。”
“因为社会主义无非是从国家资本主义垄断向前迈进的第一步。换一句话说,社会主义无非是变得有利于全体人民的国家资本主义垄断而已,因而也就不是资本主义垄断了。”
《国家与革命》和《大难临头,出路何在?》都是十月革命以前写的。由此可以知道,列宁尚在夺得政权以前,就已决定夺得政权以后实行国家资本主义了。这是当然的。因为列宁是依照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所定方案进行革命和建设的。他还在《国家与革命》书中特辟专章阐明马克思这个方案。这就是说,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必有一个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专政。从这个方案看来,过渡时期并非社会主义,那么它是什么社会呢?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列宁在《国家与革命》都只从政治方面,即国家的作用方面,阐释过渡时期。十月革命后,列宁在《论“左倾”幼稚性和小资产阶级性》一文中,从经济方面阐释过渡时期。他说:“那么过渡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思呢?它在经济上是不是说,在这个制度内既有资本主义的,也有社会主义的成份,部份和因素呢?谁都承认是这样的。”可见,关于过渡时期的经济性质,不仅列宁,而且任何人都承认其中既有资本主义成份,也有社会主义成份。
列宁与众不同的,就是主张:在过渡时期,在无产阶级专政下,发展“国家垄断资本主义”。
他在十月革命以前,在《大难临头,出路何在?》一文中已经说:“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的最完备的物质准备,是社会主义的人口,是历史阶梯上的一级,从这一级就上升到叫做社会主义的那一级,没有任何中间级。”十月革命后,列宁又在《论“左倾”幼稚性和小资产阶级性》一文中说:“为了把问题说得更清楚,我们首先来举一个最具体的国家资本主义的例子。大家知道,这个例子就是德国。那里有现代大资本主义技术的‘最新成就”,以及服从于容克资产阶级帝国主义的有计划的组织。如果把着重指出的字样删掉,同样用国家,但已是另一种阶级内容的苏维埃国家,即无产阶级国家来代替这军阀的容克的资产阶级的帝国主义的国家,那你们就会得到实现社会主义所需要的全部条件。……同时,无产阶级若不在国家内占统治地位,社会主义也是无从设想的,这也是一个起码的常识。历史演进得如此奇特,到一九一八年竞童生了社会主义的两半,互相毗邻着,正如在国际帝国主义蛋壳中两个未来的鸡雏一样。德国和俄国在一九一八年再明显不过地体现了实行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一方面是经济生产,社会经济等条件一,方面是政治条件。若是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获得胜利,那它就轻而易举地一下子击破任何帝国主义的蛋壳(可惜这种蛋壳是由最好的钢料构成,因此不是任何鸡雏的力量所能击破的),就一定能不经过困难,或只经过极小的困难而实现世界社会主义的胜利。……如果德国革命仍然迟不‘诞生’,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学习德国人的国家资本主义,用全力采用这种资本主义。”
以上,我们引用了列宁那么多的话,只为的说明列宁当时已有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迟不起来的万一打算。那时,苏维埃俄国,尽管前途黯淡,还是要支持下去的,要在经济建设中求支持的。但那时不是建设“一国社会主义”,而是建设“国家资本主义”,向德国人学习国家资本主义。虽然如此,“国家资本主义”归根到底仍旧是资本主义。这正如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一段话所说的,“资本主义变成了垄断资本主义。后面这四个字,必须加着重点,因为目前最普遍的一种错误,就是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所断言的什么垄断资本主义,或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已经不是资本主义,已经可以认为国家社会主义,等等。”由此可见,即使苏维埃俄国,在没有世界革命局势下学习而且实行了国家资本主义,那也只是资本主义而已,只是过渡时期的一种资本主义因素或成份。
列宁一九一八年说的这些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的话,后来一九二一年实行新经济政策时,他在《论粮食税》一文中又全部引用了。机部分。可见这些话不是他偶然说的话,而是他的过渡时期学说的一个有列宁一九一八年说这些话时,苏联尚没有“热月党人”;他一九二一年说这些话时,“热月党人”已经露面了,但尚未占支配地位。此时,世界上只有那些帝国主义国家实行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宁所设想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不过是当时国内五种经济成份中的一种,而且不是主要的一种。据列宁说,当时国内占优势的经济成份是小商品生产和私人资本主义。到了列宁死后,尤其到了“热月反动”完成,开始五年计划以后,苏联的经济发展了,小商品生产和私人资本主义退缩了,可是,此时苏维埃共国已经名存实亡了。这个国家恢复了常备军;公职人员不由群众选举和罢免,而由上级任免;支领高薪的,已不限于“资产阶级专家”,也不限于一般专家了。起初当作临时措施的,现在当作正常制度,没有希望恢复巴黎公社三原则了。这就是说:没有无产阶级专政了。
在此情形下,学习和发展国家资本主义有什么意义呢?据列宁的话说,国家资本主义,在资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是资本主义发展最后阶段的最后一级;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则是过渡时期的一种资本主义成份。在“热月政变”后的国家呢?
那是一种特殊的制度,一种特殊的资本主义。统治者是一种特殊的资产阶级。它不是个人占有财产,而是集体,整个阶级,占有一切生产资料、土地、矿山、交通手段、工厂、商店、学校、医院,等等,总之一切可以称为“财产”的东西。它所实行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没有私人垄断的资本主义和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与之竞争的。它也不会成为社会主义的“人口”。它仍然需要经过一场无产阶级革命才能走向社会主义。
应当给它一个特殊的名称,来表达它的特殊的属性。例如可以称它为“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或“干部主义”。但更重要的,是认识它在将近七十年中间的历史作用。
在资本主义正常发展的国家,由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再进一步发展到国内消灭私人垄断资本主义和自由竞争资本主义,理论上说,是可能的;事实上说,则难于实现。因为在国家垄断本主义之下,无产阶级就要起来推翻资本主义;此外,私人断资本主义和自由竞争资本主义作为次要的辅助的生产方式,对国家集断资本主义也不是没有好处。苏维埃俄国的国家断资本主义,则不是正常发展的结果。它是由十月革命后的过渡时期(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堕落而成的。十月革命后,俄国确实进入了过渡时期,确实实行了马克思所总结的巴黎公社三原则而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只因掀起的世界革命浪潮两面受阻,革命果宝泵为内部产生的“热月”势力所篡夺能了。无产阶级革命后的"煞反动”,与资产阶级革命后的“热月反动”不同。它不是保存革命果实(过渡时期的配合经济),而是采取资本主义当时已经达到的最发展的方式而加以发展。
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也曾是一种有效的生产方式
这种特殊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或称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也曾是一种有效益的生产方式。它已施行六十多年了。在其早期,当传统模式的资本主义在周期性危机中挣扎求存的时候,它却能施行它的几个“五年计划”,把落后的旧俄罗斯帝国,由农业国建设为工业国,在荒芜的大草原上建立了几十个现代化城市,其中有互相配套的现代化工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它毕竟抵御了以雄厚工业经济为基础的德国强大军队的进攻,并能反守为攻,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在战争以后,它又能同传统模式的资本主义的美国并列为世界二个超级大国。它的生产方式的效益,如果于同时的其它国家的生产方式,是不能获得以上列举的种种成绩的。
但这个生产方式决不是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什么是社会主义?现在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现在连领导“社会主义国家”的人也自认不懂得什么是社会主义。其实,马克思和列宁在其著作中都曾明白说过什么是社会主义。马克思的《哥达纲领批判》和列宁的《国家与革命》都不是偏僻的书,“社会主义国家”的一般干部都必须读这两本书。书中论及“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都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了。现在所谓“社会主义国家”,甚至“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何尝符合于马克思和列宁所说的意义?我们不必说这些了,我们只要说:这些“社会主义”连马克思和列宁说的“过渡时期”(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也够不上。“过渡时期”的国家政权必须是无产阶级专政,上面引过列宁《大难临头,出信何在?)文中说过的话。同样实行国家资本主义,但掌握国家的级不同,制度的意义也就不同。“无产阶级专政”不是可以随便说的。它必须符合于马克思从巴黎公社总结出来的三原则。暂时离开三原则,是可以容许的,完全抹煞三原则;就不是无产阶级专政了。因之也就谈不上“过渡时期”了。
可是,第二次世界战争过后,尽管苏联跻身于超级大国之列,但从五十年代起,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便在生产效益方面愈来愈明显地落后于传统模式的资本主义了。结果造成了这几年的多米诺效应。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社会斗争胜负最终取决于生产方式
这是历史唯物论的真理。封建的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之间的斗争,最终必然是资本主义胜利的。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力高于封建的生产力。同属资本主义,垄断,最终必然战胜自由竞争,也是因为规模扩大,组织和管理集中,能够提高生产力。以此类推,国家垄断也必然高于私人垄断。
但生产方式本身也是受生产力所制约的。生产力发展至什么程度,便要求什么样的生产方式与之相适应。例如,本世纪初年,世界市场分割完毕,只能靠改组生产结构和集中生产管理,才能增加剩余价值,于是垄断压倒了自由竞争。如果是在十九世纪,当马克思著作《资本论》的时候,垄断未必能够压倒自由竞争。
我们应当怎样解释今天传统模式的资本主义压倒斯大林模式这事,要追溯到第二次世界战争结束,创伤痊愈后,传就模式的资本主义呢?
的资本主义出人意外地繁荣起来,使得斯大林模式的资本主义相形见绌。我们看见,一方面,商品生产增加,成本降低,市场扩大,人民生活改善,社会欣欣向荣。当时,银纸上常见这样的话:最近二十年(按指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超过以前二千年。另一方面,不能说完全没有发展,但慢得多了,时间一长久,便显出落后一大截,于是自叹不如,内部困难增加,矛盾激化,要求改革,即放弃斯大林模式而采用传统模式。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的世界问题,要拿五十年代的事实来解释的。
那么,传统模式的资本主义一向被看作垂死挣扎的,为什么从五十年代起会忽然繁荣起来的呢?有各种不同的解释。
一种意见认为,在第二次世界战争中,民主势力打败了独裁势力,由此形成的生产关系适合于生产力的发展,所以资本主义繁荣起来。
这种意见不能解释,我们不是处在资本主义初期,那时议会民主取代了封建专制,以此解除了生产力所受的束缚,促使资本主义繁荣起来。我们是处在资本主义晚期,这时,一些已经实行了议会民主的国家抛弃了议会民主而实行寡头独裁。民主和独裁都是资本主义施行的政治制度,随客观需要而采用其中一种,或者采用二者的混合物。一般说来,自由竞争占优势的适合于采用议会民主,垄断占优势的适合于采用寡头独裁。我们只能用经济组织的形式来说明政治统治的形式,不能倒过来说明。
另一种意见认为第二次世界战争后,科学技术空前发展,“二十年超过二千年”,是此次资本主义繁荣的原因。
这种意见也是倒果为因的。在历史上,我们看见是市场扩大,特别是地理发现,东方海路开通,促进商业发展,需要生产更多的商品,科学技术才发展起来,而不是相反。到了市场分割完毕,商品卖不出去的时候,正如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后阶段》书中说的,资本家宁愿把科学技术的发明权买下来锁在保险柜内,自己不用,也不许别人用。若非先有市场,销售更多的商品,决不会有“二十年超过二千年”的科学技术发明的。
那么,此次市场突然扩大,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我前几年写了一篇《论改革》的文章,曾尝试说明这个原因。这里,我不准备详细说了。我是以卢森堡的《资本积累论》的分析为基础作出自己的不同于卢森堡的结论。大意如下:
卢森堡研究《资本论》第二卷中的“扩大再生产”的公式,发现这裹有一部分商品在纯资本主义社会中是找不到市场的。这部分商品找不到买主,势必屯积在仓库中,不能还原为资本,久而久之,整个资本主义生产过程都要瘫痪了。至今尚未瘫痪者,因为我们不是生活在纯资本主义社会中。我们的世界是纯资本主义生产和前资本主义生产同居共处的。资本主义本来是在前资本主义母腹中诞生,发育长成的。在一个国家内,在一个大区的许多国家内,即使前资本主义都已消失了,但在全世界内,前资本主义尚未消失,尚能销售那些商品。
卢森堡当时误以为在世界上前资本主义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所以,她做出了同列宁一样的结论,即资本主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再不能发展了。可是第二次世界战争结束后的历史证明,东方前殖民地的前资本主义生产尚有潜在的生命力。在帝国主义改用“新殖民主义”之下,能够发挥它的作用,即销售纯资本主义社会所不能销售的那部分商品,让资本主义又能正常运行。这就是此次资本主义繁荣的秘密所在。
但这种繁荣是不能经历长久的。这些地区的前资本主义生产总有一天要消失的。资本主义在这些地区发展得愈快,这些地区的前资本主义生产也消失得愈快。消失到一定程度,就不能销售那部分商品了,因之资本主义的运行就要瘫痪了。
最近几年,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出现经济衰退,可能就是表示资本主义的运行即将陷于瘫痪了。
为未来的革命而准备
我们现在处于世界革命的低潮时期。十月革命掀起的第一次浪潮已经平息了,第二次浪潮尚未起来。第二次浪潮何时起来,我们不能预言,但一定要起来的。这不是“信念”,这是科学研究人类社会发展所得的结论。
人类社会发展还有广阔的前途。可以说,我们今天尚未进入人类社会的真正历史,还处在人类的“史前史”。我们还处在一部份人剥削另一部份人的社会。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早日消灭这个社会,使所有的人都能过真正的人的生活。
革命的最终目的就在这里。革命家在低潮时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总结上一次革命失败的经验而汲取其教训。试想,十九世纪昙花一现的巴黎公社,它的经验和教训已经重大帮助了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何况俄国这次革命?它的经验和教训必将十倍,百倍地帮助未来的革命。
本文不过提出希望而已,不过表示本人对于上次革命及其后果的一点粗浅的看法而已,谈不上一种认真的总结。我只希望别的更合格的人,站在未来革命的立场上,来进行这个工作。
首先要确信未来的革命必然要爆发的。
其次要知道所谓“东方阵营”的溃败决不是社会主义的破产,而是斯大林主义的破产。斯大林主义并非十月革命的继承者,而是十月革命的刽子手。
再其次要知道现在说的民主,就是议会民主;它只在革命低潮时期有进步意义,其本身仍是资本主义统治的一种政治形式。真正的民主是同社会主义分不开的。没有什么非民主的社会主义。我们实现了社会主义,也就是实现了民主。
最后,要知道未来的成功的世界革命必然是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进行的,那时客观的条件,将比十月革命时成熟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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