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郑超麟
《诸神复活》译者序言
郑超麟〔绮纹〕
(1941年2月17日)
载于梅勒什可夫斯基(Dmitri Mereschkowski)著,绮纹〔即郑超麟〕译《诸神复活》,中华书店1945年出版。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家雷翁那图·达·芬奇,自从十九世纪间发表了他遗下的笔记之后,引起了世人的注意,大家才知道:他不仅是最杰出的画家(中国学西洋画的人,无不知有蒙娜丽莎画像,因之亦无不知有画家雷翁那图·达·芬奇),而且是最杰出的雕刻家、建筑家、工程家、音乐家、解剖学家、博物学家、地质学家、物理化学家、哲学思想家……总之,凡是他所涉猎的科学和艺术部门,他无不精通,无不有新的发现。自有历史以来未曾见过像他这般多才多艺的人。近代科学上有许多发明,他当时已启其端倪了,可惜埋没在他的笔记之内,至十九世纪始为世人所知悉。于是发生了一阵雷翁那图研究狂。雷翁那图至被尊称为第一个出现的近代思想家。近十年来,世界科学的发展和思想的混乱,第二次引起人去注意雷翁那图。一九三九年意大利开了“雷翁那图展览会”,一九四O年全部展览品又搬到纽约“科学工业博物馆”去展览。不少研究雷翁那图的专著在各国出版。这位怪杰在生活、艺术、思想各方面,至今仍有不少谜一样的东西为世人所不能了解。关于雷翁那图的研究将继续成为一个有兴趣的课题。
我们现在介绍的这部小说,作于四十年前,亦是当时解释“雷翁那图谜”诸著作之一,但小说本身也变成一部不朽的作品了。一来因为梅勒什可夫斯基是拿“时代”——即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之际意大利文艺复兴来解释“雷翁那图谜”的。原来这个“谜”乃是时代的谜,并不难解,因为这时代是承中古而启近代的“中古精神”和“近代精神”之冲突,无论以前以后,都未曾像这时代那般敏锐和微妙。这个冲突决定了这个时代的个性,同时也决定了雷翁那图的个性。与其他的人的解释相较,我们不能不认为梅勒什可夫斯基这个解释最近于真。二来因为梅勒什可夫斯基能够驾驭繁复的题材而写成部“充满了美丽场面”(见克鲁泡特金著的《俄国文学史》对此书的评论)的小说。著者写雷翁那图,不能不写他的时代。——应当说,著者原意是在写时代,故借那最足以代表时代的雷翁那图为线索。读者一定看得出:著者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是何等渊博;又如何以轻松而美丽的笔触,融化那些干枯无味的考古知识,使得四百年前的古人、古物、古事,宛然同出现于我们面前一般的生动和肖真。有几段写得何等动人,何等美妙,简直令人沉醉于最美丽的诗境!即使与研究雷翁那图无关,单凭其中艺术的美,也已足够使此书永为世界文学名著了。
著者梅勒什可夫斯基,在中国是个生疏的名字,但在世界文坛上并不是生疏的人。他生于一八六五年,在旧俄时代与高尔基齐名,自然是属于普希金和果戈里开始的俄罗斯文学系统的。但这是优点呢,还是缺点?据某批评家说:在俄国文学诸大家之中,梅勒什可夫斯基最没有俄国文学那种独特的作风。他的著作很不少,但重要的是《基督和敌基督者》三部作:《背教者朱理安》(一名《诸神死亡》),《雷翁那图·达芬奇》(一名《诸神复活》)和《彼得与阿列克西》(一名《敌基督者》)。三部作开始于一八九三年,完成于一九O五年。著者有其自己的历史哲学,写的不是个人,而是经过个人表现出来的时代精神。整个说来,这三部作的主题乃是历史上三个相续的文化:古代、中古和近代。第一部写的是古代和中古两文化相交替的时代,即第四世纪中叶;当时基督教已由君士坦丁大帝定为国教了,但是朱理安皇帝继位之后图谋复兴古代多神教,即是图谋扑灭新兴的中古文化,而挽回临死的古代文化。这个图谋自然要失败的,但是两个文化之间剧烈的斗争最足表现各自的精神。第二部写的是中古和近代两文化相交替的时代,即意大利文艺复兴(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之际);当时中古文化已经趋于没落了,一种新文化在复兴古代的旗帜之下兴起来,——我们知道这就是近代资本主义文化。
但是梅勒什可夫斯基理想一种未来的新文化,能够统一古代和中古,统一知和爱、美和圣、善和恶、认识和信仰、基督和敌基督者。这样理想的文化,梅勒什可夫斯基寄托其希望于斯拉夫民族,因之流入于神秘的斯拉夫主义了。第三部,《彼得与阿列克西》,成了一部有名的神秘小说,著者自己也得到“神秘作家”的称呼。现在他是俄国白党亡命作家,与其他白党作家库卜林、蒲宁诸人一起在巴黎作寓公了(这是几年前的消息)。但是在这部《雷翁那图·达·芬奇》里面,我们还可以看见实证主义者梅勒什可夫斯基在描写宗教和科学,基督教和“异教”的冲突之中,他是如何站在科学和“异教”一方面呀!(当时的“异教”,即是那从基督教中古高压下复兴起来的希腊罗马古代精神,亦即是近代“科学”精神。)我们第一次介绍梅勒什可夫斯基到中国来,但介绍的不是神秘作家梅勒什可夫斯基,乃是反对中古迷信的作家梅勒什可夫斯基,——这是可告无罪于读者的。
译者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七日
这个译本系以德文译本为根据。德文译者 Erich Boehme,出版者柏林 Verlag von Th.Knaur Nachf,译完后拿英文译本(The Romance of Leonardo da Vinci, translated by Bernard Guilbert Guerney, Garden City Publishing Company)校对一遍。英文本名为全译其实删去甚多,尤其后半部。前十章译于一九三七年三月至八月,后七章则是最近译成的。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一日校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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