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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失败的责任应由陈独秀负吗?

赵芳举

(1998年)



  翻开《辞海》(1980年版)第13页有“七·一五反革命政变”一项辞条,对这一政变作了如下解释: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政府加紧反革命活动。6月10日汪精卫和冯玉样在郑州举行会议,策划反共。19日冯又和蒋介石在徐州举行会议,密谋蒋汪合作,共同反共。这时中国共产党内以陈独秀为代表的投降主义路线不仅不加强工人阶级的武装,准备应付突然的事变,反而命令武汉工人纠察队将武装交给国民党。7月15日,汪精卫即宣布与共产党决裂,封闭工会、农会等革命团体,提出‘宁可枉杀千人,不可使一个落网’的血腥口号,大批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至此,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遭受失败。”

  《辞海》的这一词条,当然是根据党的历史编写的。这样编写历史,对当时中共中央领导人陈独秀来说,未免有失偏颇,也是不公正的。我们先看看距“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只有两个月的紧急时刻,斯大林控制下的共产国际于1927年5月召开的第八次执委会全体会议《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案》第四部分是怎样决定的:

  “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认为,中国共产党必须竭尽力量,直接的、间接的,以及联同国民党左派(指汪精卫的国民党——引者),动员群众、组织群众。在工人中极力发展党员,在城乡劳动群众中极力为国民党发展党员,必须使国民党以极大的速度成为最广大的组织——这是目前中国共产党之主要任务。
  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督促中国共产党极大注意,一切工农群众组织,须有各方面的加强与扩大之必要,如职工会、罢工委员会、工厂委员会、工人自卫团等,以及农民委员会、农民协会、乡村工人组织、农民自卫军、城乡小资产阶级的组织、小手工业工人、家庭工业工人组织等,在这一切组织中,必须宣传加入国民党,使国民党成为革命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及工人阶级之强大的群众组织。“(摘自《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1985年6月,人民出版社版,425-426页)

  以上是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屠杀一个月之后,共产国际所做出的决议,一味命令中国共产党必须极力为国民党发展党员,增强武汉汪精卫国民党的力量;在一切城乡工农群众革命组织中,“必须宣传加入国民党”,使国民党成为强大的群众的组织。陈独秀早在1923年前后即提出过反对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以后,在1926年春,重要关键时刻又提出过退出国民党,极力主张共产党必所保持党的独立性。而今共产国际却命令中国共产党作“宣传加入国民党”的吹鼓手,也就是鲍罗廷所说的“要工人做国民党的苦力”。

  就在共产国际极力吹捧汪精卫的国民党是四个阶级联合的革命政党的同时,汪精卫已与蒋介石密谋联合反共。面对严重而紧急的关键时刻,斯大林一手把持的《真理报》又是怎样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工农发出号召的:

  “……蒋介石已向人民群众提出了挑战,人民群众必将起来应战。失败教育了人民。中国工人、农民以及所有中国革命者,将从上海的悲剧中(指“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引者)吸取必要的教训。中国共产党将同没有蒋介石的革命的国民党更紧密地团结起来,他们将更坚定地、满怀信心地组织群众,积蓄新的力量,准备参加新的战斗,他们定能通过这次上海的失败,最终夺取胜利。“(1927年4月15日《真理报》,题为《上海的政变》)

  这就是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第三天,上海工人阶级的鲜血还在流淌的时候,斯大林的《真理报》又在号召中国共产党和革命的工农群众,投靠汪精卫的“革命”的国民党,“更紧密地团结起来”,结果,正如汪精卫所叫嚣的:“要以共产党员的鲜血换取蒋介石的谅解!”(见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团团长鲁易撰写的《我在中国的经历》)就这样,“七·一五”武汉工农弟兄们的鲜血又一次汇流成河!汪蒋开始密谋联合反共的时候,农村的农会发动的农民暴动以及农民自发的打地主、分田地、分钱财的斗争也在暴风骤雨般地开展起来。武汉的无产阶级革命斗争正需要农民土地革命斗争与之结合起来。没有农村土地革命运动的结合,武汉的工人必将陷于孤立。可就在这样紧急的重要关头,共产国际斯大林、布哈林之辈,又是如何决定命令中国共产党对待农民土地革命运动的呢?再看看1927年5月共产国际执委会第八次全会中国问题委员会会议的《讨论纪要》(法共代表艾伯特·特伦整理,他参加了这个会议):

  “布哈林谈了自己对中国形势的看法:农民正用暴力强占土地,这吓坏了武汉政府。如果对土地运动不加遏制,我们将失去左派同盟者,因此便不能争取国民党的大多数。如若对农民运动加以遏制,我们便能继续在国民党内扩大影响;当我们有了足够力量的时候,便可在必要时抛弃现在的同盟者,完全按我们的意志行事。
  特伦认为……指望国民党通过一项在中国实现革命的正式决议,今天不可能,明天也同样不可能。资产阶级试图在我们赢得国民党的绝大多数之前,用军队的力量把我们打垮。我们必须立即开始把农民运动与无产阶级起义结合起来。
  斯大林来了。他声言同意布哈林的意见。他认为特伦没有抓住中国形势的实质问题。如果我们现在不反对农民暴动,资产阶级左派就会转而反对我们。就会打内战。
  特伦:……如果我们赞成镇压农民起义,那么,以后再要把农民争取过来就要花很长时间;没有农民的支持,无产阶级革命就不能取得胜利,革命就会无限期地推迟。
  布哈林:少数必须服从纪律。我希望特伦同志放弃自己的打算。
  特伦:事关重大,什么也阻挡不了我阐明自己的保留意见。
  就这样结束了会议。“(会议辩论性发言较长,以上系节录部分发言——引者注)

  会议结束之后,斯大林终于给鲍罗廷下达了镇压农民暴动的指示。不久,“担任国民党农民部长的共产党员谭平山就指挥了对农民革命的讨伐。被人传为丑闻的是,斯大林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了一份电报,撒回他以前的指示。但是资产阶级领导人还照样讨伐。中国农民失败了,无产阶级革命被扑灭了。”(均见《讨论纪要》)

  这就是数十年来在党的历史上一直被认定的,“陈独秀叫喊”的:“农民运动过火了”,和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投降路线”导致武汉“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和大革命终于失败的真实情况。到底陈独秀对武汉“七·一五”反革命政变负有多大责任,如不因人而废言,我们还可看张国焘的《我的回忆》。

  据张国焘回忆:早在(1927年)7月14日,“陈独秀先生在一个秘密寓所躲藏起来,不再露面了。我……曾去看陈先生也找不着了。……七月十五日陈独秀先生曾有一封简单的信向中央表示无法继续工作,要求解除他的书记职务。”
  “再说瞿秋白。他与鲍罗廷早于七月十三日晚悄然由武汉到庐山去,不告诉任何人。二十一日瞿从庐山回来,立即提出改组中央领导的问题。……瞿表示在庐山与鲍罗廷冷静的研讨,认为中国革命是失败了,责任问题要有交代。中共一切,虽然事实上是遵照共产国际指示,但不能让共产国际担负这个失败的责任。”
  “陈独秀在这次失败中,原有重大过失;现在又采取了不正确的消极态度,那我们不如把全部的失败责任,推在他一人身上。而我们自己应站在拥护共产国际的立场,反对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这样才能稳定中共中央的领导。

  张不同意瞿的办法,但他承认中共中央也有错误。他说:“在奉命唯谨的执行指示时,也不能迅速发现错误;即使我们自己有了独立主张,也不敢自信,更不能据理力争,老是服从指导”。

  以上就是在1927年武汉“七·一五”反革命政变招致中国大革命最终失败之后,陈独秀被强加的应负的罪责。而共产国际斯大林以及中共中央领导班子(除陈独秀之外)全无任何责任,这公平吗?当时,在共产国际斯大林对中国革命滥用国际的无限权威,强制执行其极端错误的机会主义投降路线的时候,中共中央“即使自己有了独立主张,也不敢自信,更不能据理力争,老是服从指导”,一语道破,陈独秀岂能一人担负失败责任!谁是这一失败责任的罪魁祸首,都已明确地摆在人们的面前!

  上面谈到,张国焘不同意瞿秋白提出的“那我们不如把全部的失败责任推在他(指陈独秀——引者)一人身上”,并指出“中共中央也有错误”。张国焘这里所说的“中共中央”指的是谁呢?我们还可以再引证郑超麟在《关于陈独秀的若干问题》(1995年版《怀旧集》第112页)中所写的一段话:

  “在武汉,中央不是陈独秀决定问题,而是三巨头(瞿秋白、张国焘、谭平山)决定问题。中央决定了问题,然后陈独秀担负责任,由秘书长蔡和森传达执行。……纠察队缴械事也是如此。”

  这里已经说得十分明白,具体执行共产国际斯大林的右倾机会主义投降路线的已不是被排斥在中央领导之外的陈独秀,而是斯大林一手扶持的三巨头:瞿、张、谭把持的中共中央。“七·一五”反革命政变以后,几十年来,在党的历史上和社会中普遍认定的所谓“陈独秀在革命的紧急形势之下,把武汉工人纠察队武装拱手交给了汪精卫的国民党”,更是公然对史实的歪曲。

  对导致武汉“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和大革命最终被扑灭的结局,共产国际斯大林是责任的罪魁祸首,而瞿、张、谭“三巨头”共同主持的中共中央,当亦难辞其咎,唯有陈独秀不应对其负责。在斯大林共产国际的错误指导之下,中国革命遭受“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和武汉“七·一五”反革命政变之前,共产国际于1927年5月18日至26日召开的执委会第八次全会上,也发生了对中国革命问题的激烈争论。反对派托洛茨基在大会上作了关于中国问题的两次发言。他在第一次发言中曾强调说:“仅仅在4月5日,就在蒋介石政变一周以前,斯大林在莫斯科干部会上拒绝了拉狄克的意见,并再次宣称蒋介石会遵守纪律,说这种指责是无根据的。说我们将利用中国资产阶级,然后像挤净了的柠檬一样扔掉……这是4月5日……几天之后这个挤净了的柠檬夺取了政权和军队……”

  托洛茨基又在第二次发言中说:

  “……斯大林在这里再次宣布他自己反对工农苏维埃(苏维埃意即‘会议’或‘代表会议’,即权力机关——引者),他辩解说:国民党和武汉政府是令人满意的,并且是土地革命的工具。因此,斯大林设想并希望国际对国民党和武汉政府的政策负责,他重复了以前的对蒋介石国民政府政策的负责。
  我们同这种政策没有共同之处。我们不愿对武汉政府和国民党领导集团负责,哪怕是承担一点点责任,我们殷切地奉劝共产国际要拒绝对其负责……汪精卫类型的政治家,在困难的条件下,将以十倍的努力同蒋介石联合起来,反对工农……“(见《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人民出版社1985年6月版)

  就在托洛茨基的第二次发言之后,不到两个月,斯大林感到满意的国民党武汉政府(并希望国际为其负责的土地革命的工具),竟又在蒋介石“四·一二”之后,发动了“七·一五”反革命政变。这不是历史的巧合,而是托洛茨基伟大的预见。

  斯大林控制下的共产国际,利用其对中国革命至高无上的指挥权力,不但使陈独秀和中共中央必须言听计从,不能也不敢有自己的不同主张。在共产国际中,斯大林几乎是独断专行,可以拒绝任何不同的意见。因此,在致使中国革命在上海“四·一二”被蒋介石镇压之后,又在武汉“七·一五”被汪精卫最后扑灭。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在敌人的屠刀下又一次血流成河!中国的革命失败了。陈独秀对武汉的“七·一五”反革命政变而导致中国革命的最终失效,到底负有多大责任,我们殷切地期望历史作出公正而公开的评判。

  也希望《辞海》编委会将“七·一五反革命政变”这一辞条内容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



感谢 先知在1917 整理及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