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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五卅周年运动之经过及其意义
尹宽
(1926年6月)
载于中共中央机关报《向导》周刊,1926年6月3日第156期,第1505-1514页,署名:硕夫。
一、帝国主义事前的防范
这次上海的五卅周年纪念的运动,差不多在两三个月以前,帝国主义者即开始防备。在2月18日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总董及全体董事设宴招待上海领袖、绅商虞洽卿等三四十人,算是帝国主义者公开地宣布防备的第一次。
在这个“盛大的”宴会中,工部局绅董费信惇有一篇很长的演说。他开始即申诉关于去年五卅事件,华人归咎于工部局之误会,工部局尚特别谦让,“为与中国人士和协起见,决定接受总巡与最有关系之总长辞职,并正式表示丧失人命之歉意,由领袖、领事转交中国当局七万五千元支票,抚恤死伤者家族,作同情之表示”;继即表示还特别开恩,将要给许多好处予华人:如工部加入华董、归还会审公廨、工厂内中国劳工问题、码头捐及印刷附律问题、越界筑路问题都可从长商量等;最后的结论就是:“但鄙人今晚欲与诸君言者,尚非过去之事,而以后来之事为尤要。鄙人有欲为诸君一言者,本局之意:本埠前途尚未光明,政治上、工业上皆有不好征象,或且发生不良情形,若任其自趋,则必至此。以政治言,五卅事件不解决,有人则不能知其故,有人则不愿知其故,此乃一件重要之事。以工业言,情形之不稳定,未有如今日者;今后二月间之日期,亦甚为有联,五月一日为全世界劳工日,五四日为民八学生罢课纪念日,五九谓之国耻日,五卅亦自异一种意义。目下已有拟议,欲使以上数日之一,作为一种时会。有数种团体自是不轻放过机会,团体之背后,必有人留意于此。今已接有消息,知近来纱厂罢工,尚属后来大规模举动之初步,我人为应付起见,自当筹拟相对方法。鄙意诸君今晚到此者,为一班有勇气能代表他人之有势力人士,此一班人向公众声明,以正道、常识、公平为主张,能为公众之所信用,能为有责任之中外舆论所拥护,最要者,当不论如何,必设法以阻事走于极端,致与公家权力复突冲不能避免。唯有如此办法,以鄙人观之,方能防备以后数月内潜伏之危险,此外无他方法,其防范之力能如此有效。鄙人今向诸君以此为请,此心认真,与向来谈公事时之认真,一般无异。”
从这一篇重大的演说中,我们很明白地看出这个宴会完全是为防备五卅周年纪念运动的。帝国主义者自己也知道“五卅事件不解决……此乃一件重要之事”,中国民众到五卅周年纪念时,一定有激昂的表示。他要拿“高等华人”的高帽子给虞洽卿等套上,并以口头的恩惠引诱他们、与他们建立一联合战线。他教导虞洽卿等:为消灭五卅周年纪念的运动,应该及早做起,免得临时仓卒来不及应付——五卅以前之五一、五四、五九等运动就应开始一个一个地压服下去,“近来纱厂罢工,即是后来大规模举动之初步”,急应筹拟相当应付方法;今晚到会的都是有声望有势力的人,不但不应当同情于民众运动,并且应当“以口舌笔墨和缓民众之愤慨”,纵到帝国主义者再以残暴手段对付工潮及民众反抗运动时,都应当表示舆论的赞助。
帝国主义者自做了这个防备以后,还做了不少的防备:公家(工部局)、私家(如联华总会)与孙传芳、严春阳及绅商、学阀等做了不少筵席上的酬酢及公文上的往还——帝国主义者与中国当地官厅及绅商学(指学阀)各界人士像今年五卅前这样表示亲热是为从来所未有的。
自帝国主义者如此实行联合战线防备五卅周年纪念以后,的确中国官厅及绅商学(指学阀)各界即分途各尽其职,注意五卅周年纪念的事情:
(一)军阀官厅方面,三令五申、严防赤化、加紧防务、禁止集会及散发传单。“诚恐有宵小之徒趁机滋扰,妨害治安”。
(二)上海总商会于3月18日宴会之次日即发出一电致北京外交部,请其关于五卅案“速与使团妥商办结,伸久□之民气,即以弭未来之隐患。”这个很明白,就是要北京外交部与使团在五卅周年纪念以前再弄点交涉的把戏,以缓和名气。及至五卅周年将届时,总商会会长及会董虞洽卿等即“逃之夭夭”,跑到日本去了。
(三)学阀方面如郭任远、朱经农等要算是最卖气力,传闻帝国主义者除在3月18日宴会中普遍地向“高等华人”表示一些口头的恩惠外,还暗地许可这些学阀先生们一点特殊利益,即将来英国庚子赔款退还时,他们有优先权——这恐怕是事实!他们唯一报效帝国主义者的地方,自然就是压迫学生运动。他们开始即联合上海政治大学、大夏大学、中国公学、光华大学、复旦大学、持志大学、商科大学、同济大学、暨南大学、南洋大学、大同大学等十余校教职员组织、各大学同志会及各大学学生同志会,有组织地、有计划地压迫学生的政治活动。他们对付学生的手段,真是威迫蛊惑无所不用其极。威迫的方面最露骨、最骇人听闻的要算是:商科大学教授为学生停课援助北京三一八惨案,以罢教要挟学生填其志愿书;同济大学校长迫学生填写誓约书,终至于借助军警威迫学生离校;复旦大学所附属之实验中学也为干涉学生自由运动,竟不惜将全校完全解散……。蛊惑的方面就是他们事先鼓吹甘地不合作主义登报做抵货的徵文,召集学生在校举行抵货的宣誓典礼等把戏,以麻醉青年心理;及五卅周年纪念期到,他们又提出茹素、呜钟、致哀、在校开追悼会等手段,以阻止学生出外参加群众示威运动。
在这种紧张的情形之下,各马路商界联合会所代表的商民虽欲对五卅周年纪念有所表示,但极力避免与一般革命的民众接近。照这样情形看起来,上海的五卅周年纪念一定有帝国主义者与中国官厅合作的压迫、高等华人的破坏及中小商民的畏惧,弄到岑寂无声了!果真做到这步田地,那真算是中国人民举国上下,均足称为帝国主义的顺民了!
不料结果竟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不顾帝国主义者及军法的刀枪,不受“高等华人”的破坏与欺骗,革命的工人、学生、中小商人从很沉寂的空气中,居然在29日就举行了五六千人的一次壮烈的奠基礼;到了30日这一天,更是蜂拥而出,召集六七万的市民大会游行示威,并聚集成千成万的人在神圣不可侵犯的租界上,直接向帝国主义者示威,吓得帝国主义者张惶无措!这是什么怪事?这是证明帝国主义者联合政策之无效,革命的民众已唾弃“高等华人”之“资望”与“势力”,而充分表现其根深蒂固的伟大势力!
二、此次运动之准备及其经过
此次五卅周年纪念,中国民众方面,在月余以前各马路商界联合会总会即开始准备,并推出13人组织筹备委员会。同时,上海总工会、上海学生联合会、上海各团体联合会、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等团体亦逐日筹商具体进行方针。中间上述各团体曾有数次接洽与联席会议,共同讨论具体进行方法,嗣因各马路商界联合会总会以未得总商会之同意坚决不肯与其他团体作任何共同表示,并且已退出五卅烈士丧葬筹备处,要挟将五卅烈士奠基礼原定30日改为29日,以避免30日有共同行动的嫌疑。因此,这次五卅周年纪念大会延至28日,由上海各团体联合会发起召集,上海国民党特别市党部、学生联合会、上海总工会、各界妇女联合会等相继号召而成。关于29日的奠基礼的情形可以从略,兹将30日的情形分致于下:
(甲)上午西门公共体育场之市民大会及游行
(一)各团体赴会情形——市民大会的时间原定在上午10时。到会各团体非常踊跃,尤以工界为最。至上午7时许至9时,民国路一带但见旗帜飘扬、人头涌动,沿途观者尤见拥挤,每一电车到西门站时,呼啸之声,不绝于耳,各项纪念文字之印刷品,散发尤多。是日到会团体,除总工会、学联会、国民党特别市党部、商界联合会等主要团体外,尚到有国际团体如韩国青年同盟会、日本革命的工团、留沪韩人学友会、台湾青年同志会、韩国革命女子会等,学界的团体如上海、复旦、国民、大夏、法政、东华、光华、文治、同济、亚东、南洋、南方等大学及南光、上大附中、文治附中、景贤、启贤、动业、二师等中学及各校附设平民学校、小学校总教约一百余校,工会团体总工会所属之分会如商务、中华两书局工会、世界书局工人育德会、华商印刷工会、西商印刷工会、日商印刷工会、铁厂联合会及各属分会如铁厂工会、祥生铁厂工会,纱厂方面除内外棉各厂及上海纱厂工会外。有喜和、大康、同兴、浦东日华、老怡和等,三界如上海店员非基督同盟、典质业友谊会、金银器具工会、浦东烟草工会、沪商协会及各路商界联合会、城西唐家湾联合会、沪西工房事务所联合会、曹家渡商界联合会等,其他尚有潮州、□东、闽□、□平各同乡会、电话工会、邮务公会、电气公会、电车工会、农田总工会、各界妇女联合会、淞沪市政讲习所、小沙渡儉德储蓄会、杨树浦救国十人团、海员船业工会、报馆工会、西报工会、中西医学研究会、民众社、努力救国团、中国济难会、爱用国货众心会、中华国货推行会、中华全国警镣会、湖南学联代表、河南青年协会,共计约到有一千余团体,人数达六万人。
(二)会场布置——该会为便利指挥计,体育场仅开西首一门,上悬“五卅周年纪念大会”横额,门口设签到处,门内由总工会纠察队挽手成籬,以维秩序,出入绝不紊乱。主席台设于会场北首,旁悬各项挽联。场中为指挥台,两台中间纵队排列者,为纠察队,纠察台两旁为各种社会团体,西首为学界团体,东北为工界团体,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场西设临时办公处及招待所,负内外接洽之责,会场内悬国旗及各团体旗帜甚多。
(三)开会情形——十时半正式开会,秩序如下:(1)开会;(2)奏哀乐;(3)主席张超报告开会宗旨,略谓今日吾人开会纪念五卅惨案死难烈士,实觉无限惨痛,慨自烈士死后,至今一年,遑论十七条件未得一条结果,帝国主义者之压迫,益且加紧,□吾人除追悼烈士之外,尤应继续诸烈士未竟之功,以求中华民族自由平等云云;(4)静默三分钟致哀;(5)奏哀乐;(6)由一李硕□宣读宣言,林钧宣读《告世界被压迫民众书》,李硕□宣读通电,由众一致赞成通过;(7)名人演讲,讲演者有杨杏佛、杨贤江、阮仲一、刘荣简四人:杨杏佛君略谓去年五卅大英帝国主义残杀我爱国民众,自此以后,帝国主义更勾结军阀对民众加紧压迫,惟今日到会群众如此热烈,可见人心犹未死灭,应有以继烈士之志,而谋中国之自由独立云云;杨贤江君略论人民欲谋反抗帝国主义,必须有相当准备,望各界民众均能切实团结,以期能得生路;阮仲一君说明中国济难会系办救济一切为民族运动而死伤之烈士,望各界予以赞助;刘荣简君略谓五卅以后,又演三一八惨案,三一八之意义较五卅尤为严重,故今日对吾人进攻实有两重,惟吾人断不能以此自馁,应更继续五卅精神,向前奋斗云云;(8)高呼为五卅烈士复仇、继续五卅精神、民族独立万岁、打倒英日帝国主义、打倒媚外军阀等口号;(9)奏哀乐;(10)散会。
(四)游行情形——11时许,出发游行由总工会、学联会之总指挥做前导,次为军乐队,东华、亚东艺大、景贤、文治及文治附中、法政、南光、国民党市党部、江苏省党部、沪南房客总联合会、国民大学、总工会、同济、复旦、纱厂总工会、印刷总工会、邮务公会、华商铅印工会、商务印书馆工会……秩序甚整。路线由体育场出发后,经林荫路、安澜路、蓬莱路、西仓路、肇嘉路、中华路,仍回老西门,始行散去。沿途由交通队维持往来,由总指挥高唱口号“打倒帝国主义”“收回租界”“取消不平等条约”……并唱《国民革命歌》。民气发扬蹈雳,令人奋起,而邮务公会、铁厂工会团体等团体均乘自由车,万轮轧轧,尤为整齐。
(五)大会通过之宣言及通电——(1)《告全国同胞书》云:
“全国同胞公鉴,去年今日,凶顽之帝国主义者,为欲使我民族永远屈服于其铁蹄之下,不惜采用极野蛮无理之手段,在上海、南京、九江、重庆、沙基,杀死我工人、学生、市民百数十人,虽经我全国同胞一致反抗,以罢工、罢课、罢市、抵货等对待之,彼帝国主义者,仍顽强偏□,对于吾工商学联合会所提出之十七条件,至今完全置之不理,一面玩弄种种手段,欺骗吾民,一面又勾结奉直反动军阀,造成黑暗政治,摧残吾民。吾人于此,追悼烈士之牺牲,抚念民族之垂亡,不禁悲恨填胸,故于今日,再举行罢工、罢市、罢课,愿继续奋斗,抵死反抗,不达到我民族完全解放不止。吾人认定吾民族之力甚大,去年五卅运动时,只因吾各界人民,能敌气同仇,一致行动,已挫帝国主义者之威焰并使之受绝大之损失,倘此精神保持至今不懈,则帝国主义者虽顽强,恐亦不能不俯就吾人所要求之条件矣,故吾人深望全国各界同胞,今后第坚强其团结,并联合一致,幸勿人怀异志,存侥幸觊觎之心,分散自己之势力,让帝国主义者继续其侵略与统治,要知帝国主义者非吾民族有反抗之实力,绝不会自动对吾民族有所让步也,吾人对此应高呼民众运动统一万岁,民族解放万岁,继续五卅革命精神,求工商学联合会的时十七条件之总解决,打倒英日帝国主义,打倒英日帝国主义的走狗吴、张!”
(2)《告全世界被压迫民众书》云:
“上海五卅周年纪念全体市民大会特议决以悲痛诚切之意,敬告于全世界被帝国主义者压迫之民众,一切为自由独立而奋斗之战士,赞助中国民族解放之同情者。五卅纪念乃中国民族永矢勿忘之纪念,同时亦成为中国民族奋斗之标帜。自去年五卅起,列强帝国主义者,在中国实行残暴的屠杀,为历史所未有,已震动全世界。帝国主义者此种凶野的罪恶行为,曾引起全中国民众之激烈反抗,亦引起全世界被压迫者之共同声讨。一年以来,浩大的中国民众反帝国主义运动,已昭告于全人类以中国民族谋自由与独立之决心;一年以来,帝国主义者狡诈与欺骗的行为,已表示其不能掩饰的慌忙与恐怖,而证明中国民族运动与全世界被压迫民族运动合同的世界革命之征兆。中国民族,愿为推翻帝国主义之前线战斗员,因此而帝国主义者十分忌刻愤恨中国民族革命运动,于五卅事件后,一面嗾使中国的军阀屠杀人民,一面直接以武装援助反动的军阀从事内争,又一面以种种欺骗方法,如关税会议、法权会议等,诱饵中国之军阀与官僚;直至最后,即今五卅周年纪念时,已于所谓‘反赤’的口号之下,造成中国大部分境域的反动局面。在此反动的局面中,帝国主义□亟欲攫取更多的权利,于各种不平等条约之外,更加中国民族以束缚。广大中国人口中被压迫阶级之一致的反抗运动,已因五卅运动的经验而更加坚决与猛勇。上海租界的帝国主义当局,至今尚梦想各种侵略的计划。那般凶手的政策,已被我上海全体民众所识破:即是一面引诱,一面还要屠杀。因此,我上海全体民众特向全国与全世界民众宣言:五卅案尚未了,且除帝国主义及其凶手死灭外,无根本了结之可能。但我上海全体民众,已誓告于五卅死者之前,必继续不断地从事奋斗,以至最后的胜利,收回租界、废除不平等条约及推翻帝国主义。中国民族的敌人即全世界被压迫者的敌人,中国民族的自由亦即全世界被压迫者之自由。由五卅事件所引起且发展的中国民族奋斗之路,是中国民族求得自由之路,亦即全世界被压迫者所共有的对敌人之战线。只有全世界被压迫者坚固的战线之组成与勇猛的奋斗,才能保持人类的和平与自由。打倒凶恶残暴的帝国主义!中国民族自由独立万岁!全世界被压迫民众解放万岁!”
(3)通电云:
“各报馆转广州国民政府及全国同胞公鉴,五卅惨案,已一周年,帝国主义者杀死我同胞数十百人,不独对我全国人民所提出之条件,完全置之不理,并且更进一步,援助中国反动军阀,造成黑暗局势,以加重吾民族之剥削与压迫,吾全国各界同胞,今后当联合一致,继续奋斗,以求中华民族之解放,而雪五卅惨案之奇耻,同时希望国民政府,切实为吾中国危迫民族努力,先打倒反动军阀,以便进一步扫除帝国主义者在华一切势力,我全上海市民已一致罢工、罢课、罢市,并召集市民大会,游行示威,愿抵死反抗,不达目的不止,特此奉闻,上海市民五卅周年纪念大会叩。”
(乙)下午神圣的租界中之大示威
民众方面对□五卅惨案之重大纪念,但不以仅在华界开市民大会、游行、演讲、散传单为满足,必须闯入久经封锁的神圣租界中,直接向帝国主义者做一次大示威。故事前各团体即拟定一面开市民大会,一面即组织演讲队,分途潜至租界,到一定时间,做大规模之演讲。因此至上午11时许,公共租界南京路、浙江路、河南路、北京路、福建路一带就有掩旗息鼓之演讲队陆续聚处于沿马路两旁。到下午1时许,差不多所有演讲队都布置齐了。计是日到租界有组织之演讲队,工人、学生、妇女约五百余队,人数约三四千人。在1时半以前,因罢市及戒严的关系,清亮的马路中,行人甚少,只西人的若干汽车及半空的电车往来流行,而沿马路这两旁驻扎演讲队鸦雀无声,如两道大黑线,实是别有一番森严的气象。英捕见人聚集众多的地方,虽欲表示解散,但仍强忍相笑,不敢勉强。至1时45分时,突有邮务公会自由车十余辆往来飞跑于清亮的马路两次,皆手持小旗,高呼“打倒帝国主义”,两旁群众徒然应声而起,掌声如雷,于是一般市民也蜂拥而至。约至2时,各马路演讲队,一齐展开旗帜,放声演讲并大发传单,观者如堵,各马路几为之塞,原来很冷静的马路,至是沸腾起来了!至2时15分时,突有小沙渡工人群众约三千人由西门大会散会游行后,至法租界民国路东新桥街口,因该处警力不敷,即冲卡通过,直向北进。到爱多亚路东新桥属英租界方面,虽有双岗中印捕防守,亦不能抵抗,卒冲过英租界西行至小沙渡。当时大队行经南京路口时,前面引导的一面五色国旗,其竹竿约三丈长,特意高高举起,在空中飞扬,全队小旗亦特别招展,两旁群众看见,掌声、欢呼声,真是震动屋瓦,英捕骤然看见又到此大队,不禁惊慌失措,不知从何而来,欲将前面大旗夺下,又迟不敢;该大队见南京路上群众多即想逗留不进,幸此时秩序尚未乱,当即有演讲队劝导他们前进。当此群情鼎沸,街上的电车还呼啦呼啦地拖着声,自然要渐渐引起群众的压恶。于是从南京路起,群众即开始强迫电车停驶,并在车厢两旁糊上“取消不平等条约”的标语,甚至因愤激而将电车上玻璃窗毁坏者甚多。一时公共租界之电车及大摩托车几乎完全断绝,停留于道上。
至2时30分左右,各演讲队恐因群众过于激昂,秩序难以维持,至发生不必要的牺牲,故各遵照总指挥的命令分途撤退,至此有组织的演讲队撤退得,各重要的马路上的群众仍是拥挤不堪,多为沿街的店员、茶房、理发匠等人民。此等人民因历来对于帝国主义者之横暴,异常愤激,在街巷中用砖头、瓦块、木盒等与英捕及印捕搏战,屡退屡进,直至帝国主义者放枪,放水冲射,都不肯退却。甚至有从楼上用石头、板櫈打下来的。如此直闹至7时许始告平静。
在这一场大决战中,据事后报章所载,帝国主义者的巡捕被群众打伤有二三人,英日人被打伤者二三人,同时帝国主义的巡捕也趁机捕去学生、工人六七名,多日未释。全租界电车被损坏者约70辆。此外,电车站、亭子间及电话间被损坏者,计有卡德路亭子间、火车站亭子间、东新桥亭子间,其中以东新桥受损最重,上而大自鸣钟已被击毁,亭子间四周之玻璃皆作粉碎,至于各处木桿上之路牌灯亦被毁不少。
(丙)其他各方面之纪念情形
(一)总商会之“致哀”——上海总商会此次完全不参加民众的表示。虞洽卿老板既然借参观为名到五卅惨案要凶日本帝国主义的故乡去了,其他的会董就借口会长“公出”拒绝与各团体接洽。到了五卅这一日,轰轰烈烈的运动声里,我们只看见总商会下个半旗。
(二)商联会的“静默”——各路商联总会,除宣布罢市与各商店悬“卧薪尝胆,永矢勿忘”的小旗外,又于清早6时在宁波同乡会开会追悼。各马路商联会也多有追悼的表示。商总联会开会时到者有北京、福建、汉口、湖北、海口、福州、爱多亚、山东、湖北、山西、广东、江西、浙江、新闸九路、虹口六路、湖北六路、文监师、汉壁礼、西华德、南阳桥、唐家湾、中城、北城、民国路、沪西六路、沪西九路、沪西四路、海宁、西藏、九江等路代表邬志豪、严谔声、张贤芳、胡凤翔、方懋林、虞仲咸、王子文、童理璋等共二百余人。6时摇铃开会,公推邬志豪主席,王汉良司礼。首有主席致开会词:略谓今日□五卅周年纪念,本会代表举行追悼大会,诸公均能于早晨6时到会,足见爱国精神,不负人后,惟希望我同人勿怠勿忘,以达国际平等目的,并希望在一周年后,内政外交,均能进步,是则同人等之志愿,借此亦足以慰烈士在天之灵云云;次邬培因读祭文,后全体行三鞠躬礼,并默静三分钟,继由余华龙、王延杜、成变春、陆文中、余仰金、陆文韶等演说。散会后,各路代表并回去观察各路的致哀是否整齐。
当商联会开会前,他们,商人的领袖,即在工部局处领了临时的执照。这是为什么缘故呢?因为他们恐怕工人、学生开会游行热烈表示,“恐启事端”,要去劝导群众,又恐怕巡捕良诱不分以致玉石俱焚,有了这个临时执照就可以证明他们不是暴动的群众。
他们从宁波同乡会回去之后,就分头回去劝告夥友“闭门静思,勿行外出”。
(三)教职员学生的追悼——学生除参加体育场大会及公共租界讲演之外,各学校分头又各有追悼,中国工学、商科大学、南洋大学、中山学院、南方大学、暨南学校、群治大学、民国公学、中华艺大、振华大学、中华职校、大夏大学、吴东大学、持志大学、上海艺大、光华附中、东吴二中、裨文女校等,皆有追悼会。这些学校的教职员及一部分学生,正当工人及学生群众与帝国主义军警搏战时,安然在其校里,讲演、致哀、默思、呜钟、祭奠……。
(四)基督教徒的表示——基督教徒还另外加一种表示的方法——祈祷。兹录《基督教徒联合会致全国基督教徒》一书如下:
“敬启者,慨自去年五卅惨变发生,迄今已一年矣!同人等在过去这一年中,为伸张正义与人道努力,迭蒙各地同志纷纷响应,良以吾人亦系国民,爱国之心不落人后,且信崇基督爱护真理,当较他人尤切也。愿岁月蹉跎,倏经周岁,虽其间亦有不关痛痒之举动,而结果则仍距目的甚远,我国内既战事频仍不遑暇愿,遂令彼恃强权为后盾者,可以任意延宕,将使沉冤永无昭雪之日,而生者欱恨,死者难瞑,非推正义人道被武力压抑摧残,窃正恐积怨之下,何所不至,一旦爆发,祸患诚有不堪设想。今闻上海各教会将于此次5月30日联合全沪信徒,开全国祈祷大会,借以表示不忘;惟思人之欲善,谁不如我,上海以外之各教会,亦必有同样之表示,此可断言。抑更有进者,吾基督徒对于此事,非但当有消极之纪念,更应有积极之进行,本会深望各地同志在基督的主义中,继续奋斗,促进教会自身之觉悟,于本身与自立之途程上,益加孟晋,并能于最近期间有一大规模之团结,以和平精神,与全国同胞合作,使国家在国际间得平等之地位,人民亦能脱离重重压迫之痛苦,此吾基督徒今后之责任,而本会所欲自勉勉人者也。尚祈吾宗之明达,有以教正而督促之,不胜□□之至。”
(五)工界之表示——闸北、南市、浦东、引翔港、杨树浦、小沙渡、曹家渡各处工人除尽量参加公共体育场市民大会及公共租界中之演讲外,复在当地召集纪念大会或工会中开纪念大会亦甚多。他们的精神异常兴奋,他们表示出工人阶级积极斗争的勇气,他们明白纪念五卅是不能用不抵抗的方法的。
(六)国民党右派工贼之离开革命群众——国民党右派及工贼这一日也追悼五卅烈士,但他们不参加革命群众的会议及行动,他们鼓制造及少数人在斜桥徽宁会馆开会。据报纸载到会群众有五十,然即许有五千人,但与革命群众相比较起来,他们不但不敢侵犯神圣的租界,而且人数也不及1/10了。兹录到会的团体如左:
上海工团总联合会、上海纺织总工会、上海海陆运输工会、上海小沙渡工人自治会、上海履业工会、上海制墨工会、上海皮□工会、新安旅沪工商互助会、浦东码头工人联合会、浦东工学、湖北旅沪工会、上海职工促进会、上海染织工会、上海茶叶职工会、上海煤业联合会、上海馆业工会、驻沪参战华工会、上海袜厂职工总会、南洋烟职工同志会、华商烟厂工会、新民烟厂工会、上海五金业公会、上海洋服工会、上海邮务工人同志会、粤侨工界联合会、中西饼业公会、广封木业工会、上海金银器皿工会、上海工人教育促成会、孙文主义协会、中山学院学生会、南方大学学生会、新社会民主党上海各支部、无锡驻沪劳工会、淞沪工商会、山东路、爱多亚路、九亩地、西城、中城等各路商界联合会等。
(丁)罢市、罢课、罢工之情形
(一)商店休业之情形——商界方面,曾由纳税华人会、各路商界联合会表示是日须休业一天,并一律下半旗,以致哀悼,故昨日公共租界之大商店,大都闭门休业,门首并悬有“卧薪尝胆,永矢勿忘”之白纸条,尤以南京路及福建路一带,尤为整齐划一,南京路之永安、先施、新新等大商店,均闭门致哀,即三公司屋顶花园,亦且暂停营业,以示悲感。各药房及医生诊所,亦多宣告休业,惟事关公共安宁,故有标明休业致哀,急诊照旧等字样。至各商店门,均下半旗,市面凄谈,而人众嘈杂,极为感动。法租界全体商界,因各商界联合会,事前与当局议妥不休业,只有悬挂白旗,一片白色,虽未休业,而精神尚有可观,惟法大马路,即“公馆马路”,因法租界商业联合会,事前并不发给旗帜,因此商界只得自动挂半旗,悬白旗。对商联会殊为不满,悬旗最整齐者,西面以南阳桥、白尔路、唐家湾、□维蔼路、天文台路,东面以民国路、小东门,北面以爱多亚路、菜市街等处,最有秩序。南市闸北各商界,照常营业,惟均下半旗致哀,门首亦悬有标语旗帜。
(二)学生罢课之情形——在此次五卅周年之前,上海学生联合会即发通告至各校学生会,令其一律至29日起,罢课至31日,然上海全沪有些落后的学校固不知停课,有些竟为学校当局所压迫而未停课,统计遵照学联通告而停课者也不下三十余校。
(三)工人之罢工情形——上海总工会在五卅纪念前即通知全上海所有外国厂工人应自30日起罢工两天。30日本是星期日,外国厂应日夜班换工,白天本是照例停工的居多数。然至31日,各地外国厂完全罢工的尚有17厂之多。人数约6万人。去年五卅惨案之发难地小沙渡,14个外国厂竟完全一致停工。此外浦东方面,有六七个码头的工人于30日也一律停工,计人数有五六千人。
三、帝国主义者反攻五卅运动并未奏效
这次运动在年来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过程中,是有极重大的意义的。去年五卅运动初起时,中国各阶级的民众一时都风起云涌,本日能使帝国主义者脚忙手乱、大起恐慌。其后经帝国主义的多方举行反攻,这个革命的高潮的确渐渐平静下去了。自去年五卅以后,帝国主义者一方面积极援助反动军阀,使奉张直吴反对国民军的联合战线获得胜利,在政治上造成一反动局面;一方面用“反赤化”“反共产”等口号纠合一切反动分子(如国民制赤会、国民外交协会、反赤救国大同盟……),恫吓一般的资产阶级中人,用假情假意勾引当地军阀(如工部局及联华总会设宴招待孙传芳、丁文江……),用口头的小利小惠诱惑资产阶级,用庚子赔款收买学阀等等,以破坏民众运动之广大的联合战线,使普遍的被压迫民众陷于孤立无援的地位,——直至现在,表面上看,似乎是反动的潮流高涨,民众的革命势力浼散与消沉的时候,帝国主义者也可以安然度过今年的五卅周年纪念的难关了!不料结果,乃竟大谬不然!五卅发难的上海,民众革命的情绪并未亚于去年五卅运动初起时,而民众反抗的能力较之去年实有过之无不及了!这种广大的革命群众,做有组织的、有计划的大规模运动,实足以使帝国主义者丧魂失魄!这很明显地证明,帝国主义者一年来虽对于中国民众极力进行反攻,但并未能根本消灭中国民众之反抗能力,中国民众仍随时有动摇帝国主义在华统治权之危险!
四、我们对各方面之观察
在这次运动中,第一可使我们注意而使帝国主义者焦心的,就是虽说帝国主义者已造成一个整个的反动政局,已经离间了民族运动之广大的联合战线,已经收买了学阀,已经有很好的防范,然而仍有广大的革命民众蜂拥而出;第二就是这样广大的革命群众能够朝令夕发,在一个指挥之下,做出有组织的、有计划的革命斗争;第三就是民众政治知识程度之增高。在这里,我且举一个小小例子就可证明:当29日行奠基礼时,有一位商界代表徐某(名称或有误)出来演说,特意表演出他的“斯文派头”,摇头摆脑,打古文腔调,在他或自己以为得意时,其实在这天革命的群众看来,这完全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阿木林”!当这位徐先生咬文嚼字,教人把五卅的“卅”字作十三条的标记时,台下骤然呼声如雷:“十七条!”“反对十三条!”,如此高呼不绝,甚至因之有喊出:“打倒总商会”者。卒至主席出来为之缓和还不够,必须他老夫子亲自出来申明说错了话,方罢。
在这次运动中,我们很明显地看出工人是最革命的、最勇敢的、最牺牲的,并且比较是有组织的、有纪律的。他们做夜工的刚罢30日早晨6点多钟从监狱的工厂中出来,不说休息或睡眠,并且连早餐也不能够吃,就跑到会场上来,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时才得回去;若是不能罢工的,回去到五六点钟时,又要上工了;他们来回还须费两毛钱车费,差不多就是一天工资——这种精神是很可钦佩的。
一部分革命的学生也是很勇敢的、很能牺牲的,颇能与工人严密的合作,做革命的斗争。市面上一般店员也是很革命的,但他们是散漫的、无组织的,很容易轻趋于盲目的暴动,不得工人及革命的学生之领导,不会真正能够做革命的斗争。
这次伟大的革命运动,可以说完全是工人、学生及市面上店员做的。假使说这次五卅周年纪念的确为中国民族争了不少的面子,那就是他们的功劳!“自去年五卅惨案以来,帝国主义者不独对我们所要求的条件完全置之不理,并且一点自动的让步也没有,因此今年五卅周年没有点表示,实是表示中国人民对帝国主义者的屈服。”——我相信这是五卅周年纪念前人人都这样想。但现在我要问了:究竟是什么表示才算是不屈服的表示呢?假使学阀们之计完全得胜,或按照各马路商界联合总会的办法,则与中华基督徒联合会“开为国祈祷大会,借以表示不忘”是一样的!这样表示倒也算是表示,不过这是向帝国主义者表示:我们是很乖顺的,你们虽杀死我们许多人,但我们并不埋怨或反抗你们,我们只在家里茹素、静坐、默思、呜钟致哀、开追悼会而已!
5月12日,上海各大学同志会会长、复旦大学副校长郭任远博士与远东通讯社记者谈话说:“讲到方法呢,我对于罢市、罢课游行和市民大会等事,我却不敢赞同,因为这几件事,我们牺牲太大,而他们损失极小,况且这不过不是一种表示民气的示威举动,偶一行之,有时还可收多少效果,倘然屡屡行之,则全失其作用了,要知对外问题,非短时间可以解决的,非要持久的办法不可,所以我们现在决定宣传甘地主义,希望全国民众,不用英货……”,接着他又说:“现在之中国人与20年前之中国人不同,要把20年前的方法来对付我们,实在是不行的。”于此,我要问问郭先生:现在之中国人所以与20年前中国人不同,帝国主义者所以不能把20年前的方法来对付我们,究竟是郭任远宣传甘地主义的功效,还是革命民众奋斗的结果?假使20年来,中国民众都随郭任远博士走了,现在之中国人还只称得帝国主义者之孝子贤孙!这辈学阀先生们一面向帝国主义者以包办破坏民众运动要求赏赐,另一方面又以民众奋斗的力量要挟帝国主义者,真是两头占便宜!
商总联会及各马路商联会,当五卅周年纪念将到时,本是想积极筹划有所表示的。只因这些会中领袖们大半也以“高等华人”自命,受了帝国主义者的麻醉及大商买办阶级的影响,极力避免与普通群众作一致行动。他们的“卧薪尝胆,永矢勿忘”“静坐默思”“最和平最诚意之表示”,徒见其和平妥协之可怜,处处表现其“又想要又不敢要”的心理!我读他们追悼会祭文中有一句:“宁死而□,毋生而奴”,我不禁吓了一跳,这不完全是自己骂自己吗?
此处我们还需说几句的,就是30日这一天还有什么上海工团总联合会在斜桥所召集的一个惨案追悼会,可惜我没有亲自去拜访过,不知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会?恐怕就是新闻政策罢?即使从新闻上看,五卅这一天差不多所有产业工人都在上海总工会领导之下,尽量参加西门公共体育场市民大会及租界中示威运动,又哪里还有什么“上海工团总联合会”跑到斜桥去了?据报载参加这个追悼会的工会竟有三十余个之多,然使细察其名称,可以算的是工会的已就太少,最奇特的就是许多“旅沪”工会及参战华工工会。
这个惨案追悼会中,还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有孙文主义学会和新社会民主党参加在里面。孙文主义学会自命是孙文主义的信徒,宁可分裂民众运动,与公共体育场及公共租界中广大的革命民众隔离,去与复辟党的新社会民主党合作,这真是暴露“他们的孙文主义”的原形!
学阀们是反动的,是拿甘地主义来破坏民众运动的,孙文主义学会也是反动的,分裂民族民众运动的,商总联会及各马路商联会是和平主义的。然而他们外面所表现的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片和平声,主张甘地主义与和平主义,而反对市民大会及租界中示威,他们异口同声的表示,市民大会及示威运动是共产党人所乐为的,是捣乱的。殊不知结果不是如此!我们不是和平主义者,但我们不是轻举妄动的;我们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牺牲,但我们要随时随地斟酌时机相当地表示我们的势力,一以向敌人示威,一以扩大民众的宣传与组织,一步一步地走向革命的胜利!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