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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党和一个共产党的谈话

尹宽

(1922-23年)


  〔来源〕连载于中共旅欧支部机关刊物《少年》月刊,连载于第七号,1923年3月1日;第八号,4月1日;第十号,7月1日;第十一号,8月15日。署名:Y.K。本文中的甲、乙两人分别代表无政府党人和共产党人。


  :我真还不明白,你们共产党人的目的究竟是怎样?换言之,就是你们愿意创造一个什么社会?
  :我们共产党的目的是在由无产阶级推翻有产阶级,转变有产阶级的社会,即资本主义的社会,为共产主义的社会。这共产主义的社会是生产共有、分配共管、无国、无家、无阶级、无政府的社会。

  :你说错了。“这全是我们无政府党人所主张的无政府的共产社会。你为什么不说:生产为国所有,分配为国所管;有国、有家、有阶级、有政府的社会。”而窃取我们的主张呢?(参看《工余》第十号143页)
  :你说话真奇怪,像这样一种无政府的共产社会的目的,岂是一种什么灵物,由你们无政府党人脑子里创造出来的,应该为你们的专卖品吗?要知道,这样的目的全是由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了矛盾的时候反映出来的,人人不难推测到。所以无论是空想家或实行家,说到目的上总有些相同点。因为目的,人人都会抛弃坏的,选择好的。殊不知问题不在好的或坏的目的,也不在高谈可以达到这个目的;是在我们怎样去实现这个目的。

  :然则“你们的主义为什么不称无政府共产主义呢?”(参看《工余》第十号143页)
  :你这话更是莫名其妙了,难道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之区别就在原定的名称这几个字面上吗?无政府主义有“无政府”三字就会达到无政府共产社会吗?共产主义没有“无政府”三字冠在头上,就会达到有政府的共产社会吗?我解释给你听:你们无政府党人所以郑重地将“无政府”三字冠在头上,是因为你们只知道笼统地诅咒“政府万恶”,政府在你们这仿佛是一个偶然下凡来的怪物,所以大嘶大叫地反对任何政府,以为只要那一天我们大家都“齐心齐意”一长矛将这个怪物捣毁,“第一日就实现共产主义(!)”。共产党人不然,共产党人认现代政府是现代经济制度的产物,是阶级压制的机器。近代政府之凶恶,不是政府本身凶恶,是有产阶级凶恶;完成这架机器,使用这架机器。我们只在努力推翻有产阶级,将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转变为共产主义的经济制度,则政府即老废了。

  :你莫要强辨,你们“共产党之革命志在夺取国家之权力以压制群众,我们无政府党之革命志在废除国家以解放群众”。(参看《工余》十三号190页)不信,请看你们共产党人已经在俄国实行的共产主义的模范社会:“俄国革命之第一幕,布尔什维克党将土地从农人之手夺过来,然后置于国家权力之下,及强迫工人将十月革命所得之工厂而让于国家。”(参看《工余》十三号189页)
  :像你这样信口雌黄,实在麻烦人。我且问你:你所说的群众,是指资本家、大地主、小有产阶级,及他们的仆人: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以及无政府党吗?抑是指工人、贫苦农人和半无产者呢?要知道俄国现在的所谓国家,与从前的已大不相同了。其形象虽相似,其实质已完全改变。即从前的是维持统治权的机关,现在的是革命的机关;从前的是少数压服多数的,现在的是多数压服少数的。一句话:俄国现在的国家是劳农的国家,不是有产阶级的国家了!国家既是劳农的,所谓将土地置于国家权力之下,将工厂让于国家,是不是说将土地和工厂都置于劳农统治之下呢?

  :无产阶级既推翻了有产阶级的国家,为什么还要重新建设它的国家呢?
  :它要国家来施行它的专政。

  :只要它是国家,“无论它是沙皇的或布尔什维克的,都要推翻它,无论什么都不肯让给它(!)”(参看《工余》十三号109页)
  :你这样说话,真令人笑死。这样,好比一个夜间的狗子,闻着声息就狂叫,不管这声息是主人的还是客人的。对不起,我说这话并不是有意侮慢的,我不过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比喻。不是说你们也主张阶级争斗吗?

  :是的。但“阶级战争是一件事,劳工专政又是一件事,不能混为一谈。阶级战争乃社会进化路上推演出来的一步。劳工专政本为强权的共产主义派所要造出来的方法。”(参看《工余》十一号160页)我们也知道,现在的社会是分成两个阶级的:一是治人阶级,政治上治人者是官僚、政客、军阀,经济上治人者是资本家;一是被治阶级,政治上之被治者是平民,经济上之被治者是工人。(作者按:读者注意,这样的分别对不对!)治人阶级常借其政治上、经济上之优越权把被治阶级大部分之权利掠夺了。所以被治阶级因为感受痛苦,渐渐便觉悟起来,而组织一阶级之大团结,便把治人阶级推翻了。(参看《工余》第八号86页)我们主张阶级战争和“劳工武装”,因为这种武力的组织在革命初期是不可少的,但是不可照现政府的办法,完成一种宪法而成为永久之机关,这不过是过渡时期中之一种组织。这种组织最好叫做“革命防卫委员会”。(参看《工余》第八号87页)
  :难怪人说你们无政府党人只是咬文嚼字,你这“革命防卫委员会”,若以你们反对任何强权之见地看,与工人国家是一样的,因为它也是革命的集中的军事的组织;不过它是想象的,拿到实地上去应用还不够罢了。

  :不然。(1)我这个委员会不是国家,“它的职权只是防卫的,是防止反革命的。若反革命消灭了,没有防卫之需要的时候就要给它取消了。除了防卫之外,其余一切生产和分配都由各地方各产业的工会自决。”(参看《工余》八号87页)不像“俄国共产党人所实施的完全是国家社会主义,所以他们把工厂土地完全收归国有”;(2)这个委员会是“废除政党的组织而为阶级的组织”。“数年来俄国之所谓劳工专政者,实际上不过共产党专制。劳工终日只知政党之竞争,而真正之阶级战争故无从实现。”所以我们以为“宜组织劳工阶级大同盟。所谓劳工有两种:有脑力的工,有手力的工,我们只要问他这种劳力是否有益于人类。如是有益于人类的,又不属于治人的工作(如政治家、资本家),我们应该认他同属于一阶级。又我们要希图世界革命,更要谋全球劳工阶级之大团结。我们应该以经济地位而分阶级,不可以思想不同而分派别。因为劳工阶级处于利害相同之地位,若以思想不同而起争端,真是劳工阶级之催命符。”(参看《工余》九号119页);(3)“这个委员会的组织,不绝对服从首领,只是由各地方委派能负责任的可撤回的经理,以担任指导”。“所委派的人不是把革命的全权交给他,他们只是派往各省各城市的一个战斗员。”(参看《工余》第十三号190页)
  :你这三段话全是错误。

  :你说话何以这样武断;难道你所说的就全是真理,别人所说的就全是错误吗?
  :你要知道,我们不是自由思想家,说什么真理是无穷无尽的,即马克思学说也不过改造社会问题中之一答案。真理,全凭脑子创造的,是无穷无尽的;从事变的真实关系上证明出来的,就有一定的。你这些错误,要逐句解剖非常烦难,总之,你没有科学的研究,没有历史的常识,没有空间时间的观念,因之你即没有社会进化的概念,所有社会的真实的关系你都看不出来,所有流通的事变表现在你的眼中都是死的、整个的。在第一段上,你不懂得什么是国家;你“亟认国家是资本家刻意创造的(!)”,因之,你也就不懂得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你以为无产阶级专政“本为强权的共产主义派所要造出来的方法(!)”,你何尝知道这是社会进化之客观的事物的势力,为马克思主义所指明出来的。在第二段上,(1)你不懂得什么是政党。在你的意识中只是:政党即是官僚,官僚是坏人;共产党也是政党,所以共产党也是坏人(好简单!);(2)你未曾看过人群的组织,你以为于今全世界上的人只有一些治人阶级——官僚、资本家——是坏人,其余的都是平民,都是好人。这些坏人都仿佛是一些海贼偶然打我们地上经过;而其余的平民都是归真返朴的:没有因农业国与工业国在生产上而有技术条件之差异;也没有因地域的限制,而有风俗习惯之不同;也没有因城市与乡村的关系而在劳动上有所调节;也没有一个人因向来生活地位不同,思想上有所偏向;也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成见。而且这些平民接受无政府主义的宣传,都好比中了传染病一样:无人不中,无人不中到一样深浅。所以平民很容易一致,不须有什么优秀分子组织一个参谋机关为他指导方向,运用战略,即将这几个坏人打得一溃而散,永不回头。“这时候阶级也废止了,战争也消灭了”,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时候当天就来了!你知道人群中除开有产阶级和他的雇用人外,还有小资产阶级、“工人贵族”——他们不是“经济上治人者”,也不是“政治上治人者”,但他们是反革命者!——农民、贫农、半无产者和无产者吗!你在法国常看过有工团因为有工人为增加工资、缩短时间罢工,而宣告“La Patrie est en danerg”(祖国在危险中)吗?你知道工钱奴当中有多少是觉悟的奋斗的吗?你听说德国一千五百万工钱奴,一百万是社会民主党吗?你的最奇特的佳话,就是:“……不可以思想不同而分派别,因为劳工阶级(读者注意,此地“劳工阶级”系应用无政府主义者所下的界说)处于利害相同之地位,若以思想不同而起争端,真是……”像这样,共产党自然是无用的了,但还有你一位同志说:“我们跑到各工厂里去,用书报演说把我们主义之完善及方法之容易告诉工人,俟工人赞成了,我们就帮助他们组织工会。”(参看《工余》第八号85页)我不知道所演说的是不是演说无政府主义的思想;“工人赞成了”,是不是赞成了无政府主义的思想?但你这位同志又接着说:“但劳工团体之组织应由劳工之自动,不应为一政党所操纵,以免因一时政见之差异,就把劳工阶级分裂起来。”——像这些混沌思想,全是由你们脑子里做梦发现出来的,别人真不好解!在第三段上,恩格斯早就给你指点成了笑话了。他说:“试拿一个工场,一个铁路,一个海船说,这是很明显的,若没有相当的服从,因之也没有相当的权力,试问这些复杂的技术的机械,都需用很多的机器,要很多的人做方法的合作,可以行使吗?”若我以这种论据来反对最狂妄的反强权者,他们定会答我:哈!这是不错的,但我们所授予我们代表的不是一个权力,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极清楚的委任状。这帮人想象以为我们换一件东西,只需换它的名称就是。若自治主义者只愿意说将来的社会组织会只许权力在由生产条件严格地规定的范围中,我们会相信的。但事实已表现有权力的必要时,他们还盲目的反对着,他们火烈地反抗文字。
  和你们无政府党人所最闹不清楚的,差不多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和共产党。今天我很愿意再与你谈一谈。
  凡革命都是一个“专政”,无产阶级为尽它历史的使命,推翻有产阶级,将资本主义的社会转变为共产主义的社会,将有产阶级推倒后必须有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时期是当然的。我们要知道,不是将有产阶级刚推倒,马上荣华福利遍地都来了的。大资本家纵然可服了;但社会上还有无数群人与他未断绝关系,想乘机恢复旧制度,或不服从无产阶级的纪律的。因此,阶级争斗在这时并未停止。无产阶级为使它的革命完成,势必要施行它的专政,势必要成立它的国家。这无产阶级的国家在历史上有重大意义的。换言之,就是将资本主义转变为共产主义之唯一机能。它的工作约有下列十二项:(1)组织它的防卫,以抵抗内外敌人;(2)督率所有人都执行由它采取的决定;(3)抵抗所有职员、自由职业的代表、专门家,以及尚未解脱有产阶级思想的影响的工人做怠工运动;(4)一致地全盘规划组织生产,不计及某一地方的或某一部分的利益;(5)依照劳动者的利益,不依照寄生者的利益,组织生产品和商品的分配;(6)强迫游民劳动;(7)从事公共教育之一个合理的组织(要知道多数在高等、中等或初等教科的人都是反对社会革命的);(8)组织水陆交通机关;(9)征收人民中的某一部分财产未充公的赋税;(10)在公共利益中与邻地组织通商;(11)组织一个工人卫队或红军(在劳动者是强迫的,否则一切争斗的担负都返归到先进的分子身上);(12)最后在凡工人阶级所统辖的地方,有条理地分配劳力、应用器具及材料。于此可见无产阶级的国家,不是空的,是有一些具体的、重大的工作要做的。

  :但是国家总是一个压制机关,抵抗反革命纵然是个利器,但工人也一样不自由受束缚。
  :你曾看过有产阶级的国家有妨害于有产阶级的吗?为什么无产阶级的国家一定回过来反对工人呢?国家是一个阶级用来对付别一个阶级的压制机关,它本身并没有什么罪恶。

  :我们无政府主义者反对任何有形式而具强力的国家,这就是说:反对资本主义的国家、军国主义的国家、有产阶级的国家和“劳工专政”的国家,因为既称为“国”,就是强迫人顺从他的国的范围,何况更加上用专政的手腕以胁迫人嘛,因此无政府主义者不能不反对“劳工专政”的国家。(参看《工余》第十四号2页)
  :我首先要问你的就是“资本主义的国家”、“军国主义的国家”、“有产阶级的国家”,——这三个国家有什么分别?这一点在别人或许是小节,在你们无政府党人就关系重大,因为你们处处闹笑话都是从这里起:有些事物其形象虽仿佛,其实质已全非,有些□动,其手续虽类似,其目的已大不相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而你们都不管,你们只是抱头抱脑说你们的,虽同名为国家,有的其名称虽不同,其东西是一个;有的就大有分别,你们也都不管,只因高德文、蒲鲁东、司梯奈、巴枯宁、克鲁泡特金、都开儿、托尔斯泰这几位老祖都曾经反对“国家”,所以你们也要反对“国家”,——逢着国家就要反对。
  我首先即问过你们是否也赞成阶级争斗,你说赞成。为什么要主张阶级争斗呢?因现社会分成两大阶级: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为什么要和有产阶级争斗呢?因为受它的压制。它用什么压制呢?国家!因为有了国家,有产阶级可以将社会上所有事物都放在它的安排之下,所有势力(物质的和精神的)都集中在它的手中。因为有了国家,可以保持它的私有财产制,维持它的统治权;因为有了国家,它可以奴服无产阶级不让它爬起来与它站在平等地位争斗!无产阶级要想将有产阶级打倒,那么,首先就要将有产阶级打离开这架压制的机器——国家,又因为这架机器是由历史发展来的社会的最高权力,可以将一切事物、一切势力都放在它的安排之下;可以把持或创立一种社会制度;可以压制别一阶级——无产阶级要完成它的使命,继续它的争斗(不能放松!还要继续!),势不能不抱起这样组织完备、应用灵敏的机器,以废除私有财产,根本上铲除有产阶级的统治权。
  所以,所谓阶级争斗,并不是抽象的一个无踪无影的自然力,你说“既称为国,就要强迫人顺从它的国的范围”,这是不错的。但是,倘你们主张无产阶级的革命,主张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反对有产阶级强迫无产阶级顺从它的国的范围是对的;若亦反对无产阶级强迫有产阶级顺从它的国的范围,是不是反对无产阶级有权做社会革命呢?
  关于国家之发生,国家之社会势力,国家之所有革命中的作用,国家之死——列宁在他的《国家与革命》说得甚清楚,不知你看过没有?为使你彻底了解无产阶级专政起见,特择要引出几段来给你看看。

  “国家绝不是一种势力自外引入社会里来的,它更不是像黑格尔所认定的,是一个‘道德观念的实际’或理性的产物。它是社会发展到了某一个程度上的产物。有了国家,仿佛即是昭示这个社会已经落在一个不可解的内部对抗中,成为它自身无法解脱,不可调和的冲突。为使这个对抗,换言之就是为使这个由相反的经济利益所划分的阶级,不在一个无益的争斗中相互吞噬,人即觉得有一个特别的势力支配这个社会的必要。这个势力,即可折衷争执,维持这个争执放在“秩序”的范围里的一个势力,它是出自社会的,但它是高出社会以上并且渐渐与社会离远的。”
  “一个公共的权力(pouvoir public)之建设,不是用民众自动的武装汇合起来的。这种特别的公共权力是不可免的,因为自社会划分为阶级以来,民众‘自动的组织’已经不可能了。这种公共权力,不止包有军人,并包有物质的要素——如监狱及其他种种压制的组织,这些要素,在部落的社会里人都不知道的。”
  “我们所以说一个特别的权力,因为每个国家的特有的公共权力都不是直接由武装民众和它的‘自动的组织’同时汇合起来的。”
  “国家是一个‘压制的、专门的势力’,这个由有产阶级压制无产阶级的专门的势力——或称由极少数富人压制数百万劳动者的专门的势力,应该代以无产阶级压制有产阶级的专门的势力——无产阶级专政。所谓以国家废除国家就在这里,以社会的名义备有生产的方法的事,也就在这里。”
  “无产阶级利用它的政治的统治权,渐渐从有产阶级身上拔出所有资本,所有生产的方法放在国家——组织为支配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以最可能的速度增加生产的总和。”
  “国家是一个势力的专门的组织,这个势力之组织,是在压制某一阶级的。然则无产阶级应该要压制的是哪一个阶级呢?一定是个掠夺者阶级,即有产阶级。劳动者需要国家,只是为打倒有产阶级的反抗的,并且只有无产阶级能打倒它。而得到圆满的结果,因为只有无产阶级是一个唯一的彻底的革命的而又能联合劳动者及其他所有被压迫者在反抗有产阶级的争斗中,以便根本铲除有产阶级。”
  “掠夺阶级所需要的就是政治的统治权,以把持他的掠夺——在一个极少数个人主义的利益上反抗大多数平民,被掠夺阶级所需要的也就是政治的统治权,以便废除所有统治——在大多数平民利益中反对极少数近代的奴隶的主人、地主和资本家。”
  “无产阶级绝对应该备有国家的势力——势力集中的组织,强暴势力的组织——以压服掠夺者的反抗,以便将农民阶级、小有产阶级、半无产阶级——这些人民大众软化于社会主义的经济制度组织中。”
  “国家不是时时存在的,并且有许多社会免了它。并且连国家和政府权力的意义人都不懂……于今,我们大踏步向着这样一个生产的发展道上走:就是到了这时,这些阶级的存在不独不是必须,并且成了一切生产的障碍物。阶级的消灭和它的构成一样,是不可免的。到阶级消灭时,国家亦即消灭了,社会又重新在生产者自由平等的结合的原则上组织生产,而将政府这架机器送在一个相当的位置:放在古代博物馆里与纺纱车和燧石斧列在一旁。”
  “国家是全社会的官样的代表,它是集中在一个特别的团体里,但它无论如何,总不出这个标准:就是它总是为一个在当时单独代表全社会的阶级的国家——在古代,奴隶的主人的国家;在中世纪,封建贵族的国家;在现在,有产阶级的国家。当国家真成了全社会代表时,它即成了废物,到了没有社会的阶级应该要放在统治之下的时候;自阶级争斗的冲突和混乱及阶级的统治,及为个人生存争斗(是由现今生产的无政府所致)都消灭了的时候;到了没有什么压服,和没有需要一个专门制裁的势力的时候,即不需要国家了。”
  “一日,大多数民众自己压服了它的压迫者,即没有一个‘压制的专门的势力’之必要,这就是在这种方向中,国家渐渐老死,不须一个特权的少数(特权的官吏和军队的长官)之专门的组织,大多数民众自己会直接成就这些事业,民众愈自担当国家权力的作用,这权力的必要愈觉没有了。”

  请看,这完全是阶级争斗的科学的历史的研究。
  我现在总括起来告诉你几句:革命即是阶级争斗;阶级争斗即是一个“专政”(Dictature);国家即是被一阶级使用施行这个“专政”的;反对无产阶级的国家即是反对无产阶级的专政;反对无产阶级的专政即是反对无产阶级的阶级争斗或无产阶级的革命,——所以你说“阶级争斗是一件事,劳工专政又是一件事”,这句话是不通的。
  国家是阶级对抗中的产物,它是为一阶级所占据的社会的最高权力。无产阶级强夺这个国家,占据这个国家,利用这个国家,这正是无产阶级争斗的具体的实行的表现;这就是说,这正是无产阶级真正在社会上握得了最高权。由被支配阶级一变而为支配阶级的地位,完成它的阶级争斗。
  国家是由阶级对抗发生的,阶级对抗是由生产方法未完备的事实发生的,于今信赖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奇大的生产力;有火车,有电线,有无线电,有海底电线,有轮船,有几百、几千、几万人可以共同作工的大工厂,有可以普及到极偏的地方的新闻纸;因此乡村与城市的隔阂被打破了,技术可以与科学联合,教育可以不是一个特别的组织往往为一部分所专有,而是普遍的东西了;最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都被资本主义的文明化了,更加上资本集中的事实,社会的阶级简单了,只剩了两个阶级——有产阶级,无产阶级。因此,无产阶级是有史以来阶级对抗中的最后一个阶级;它将它自己从掠夺它的有产阶级中解放出来,同时即是将全社会从阶级的对抗和阶级的掠夺中解放出来。因此,经过无产阶级的革命以后,共产主义的社会成立,生产力更加倍发展,阶级对抗的发现成为不可能了,阶级对抗废除了,由阶级对抗发生的国家即不须废除而老死了。
  然则你还有什么可说呢?

  :今天你有时间,我们再谈社会革命问题吗?
  :很好。不过我们定要抓住这个“社会革命的问题”,然后我们才有谈话的根据地。因为倘我们都有革命的要求,于是我们才要求对于革命的实际问题有一个明确的认识,否则我批评你们的无政府主义,说你们无政府不能实现、不能维系我们革命的要求,而你们心目中并没有打算要实现无政府主义,徒说一些玄学的混沌思想,如“彻底清源的去寻求人类生活真正的道路”,“自然界的事和人类真正生活的实际”,“当彻底的了解人与人类的自然现象与正当的意义”。(见《工余》十六号28、29、32)甚至你们对于社会革命毫不负责任,专拿一些“野心家”、“权利欲”、“‘官僚”、“魔王”、“拍马屁”……毫无意义的,只须不顾一切可以加之于任何人的漫骂名词来与反革命合作。

  :好。现在我们就专讨论社会革命问题,不过你上次所说的我还有怀疑,我总觉得革命是消灭阶级不是保持阶级的;它是废除国家的,不是使国家的权力更加强大,“你们既然有此能力抢到一切权力,为什么不尽你们的力量推翻一切的权力呢?”(见《工余》十六号,34)“推翻的工作都不要政府专制都做成功了,推翻之后偏才要个专政将众人分工活动的一切集在一个地方听少数人使挥!”(见《工余》第十七期,7)
  :你一说话就惹人笑。革命就是阶级争斗,无产阶级专政就是阶级争斗的逻辑的结果,无产阶级专政的形式就是无产阶级的国家;这无产阶级的国家与有产阶级的国家不同,亦犹之有产阶级底国家与封建的国家不同是一样,即:封建的国家是寡头政府,是握在世袭的贵族手里;有产阶级的国家是巴罗门(Parlement)政府,是握在工商业的资本家手中;无产阶级的国家是苏维埃政府,是握在劳兵农手中。这点上次我们已经谈过,现在不必再重述一遍。
  假使阶级争斗,不是在我们脑中的一个抽象的观念,我们说阶级争斗当然即承认社会上有阶级存在,有压迫阶级和被压迫阶级存在。被压迫阶级要推翻压迫阶级,首先即应该有本阶级的存在,它能最后征服了压迫阶级,一定要它本阶级的争斗的势力和一切争斗所必需的工具都能战胜压迫阶级,若要消灭阶级,阶级还没有消灭,即首先要消灭自己的阶级,这样要消灭阶级只有一法,先教本阶级自杀,不须怎样的科学的方法来推论,只须你平声静气地再思索一番:“你们既然有此能力抢到一切权力,为什么不尽你们的力量推翻一切的权力(大概是包括推翻的人的权力在内!)呢?”这句话通吗?
  依我们看,革命的第一步最重要最吃紧的工作,不在推翻支配阶级时,正是在推翻支配阶级后:因为现今有产阶级的社会,差不多时刻都在动摇中,被压迫的民众不难乘机而起,将有产阶级的统治权轰散;但是,恰好到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敌人都统一前敌对他们下总攻击。他们在这时为能保持他们已得的胜利及达到最后的胜利,势必要组织阶级的最高权力攻打所有的反革命,同时更须组织生产和分配及社会上一切设施——若他们这样做了,这就是一个专政,这些我们在上次也已经谈过,现在也不能再重述一遍。
  试举一个例子,在1920年秋,意大利工人,不是已经占据了工厂,农人占据了土地吗?若照你们看,意大利的无产阶级在这次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吗?只因缺了一个有统一意志的坚强的共产党将所有革命的群众聚合在一个鲜明的旗帜之下,以致革命的群众未握得政权实行他们的专政,结果,反革命不单使用政权将他们已获得的胜利夺回,更蹂躏他们不遗余力,成了现在的世界最著名的法西斯蒂(Fasistes)专政,现在他可去问问意大利的工人和农人,你们既然已占据了土地和工厂,你们应该是“生产者就是管理者,管理者就是生产者,更要由各地方各产业的工人依照该地方该产业的经济的情形自决,不能要有一中央政府去指挥,一则……”(见《工余》第八号87)——你们为什么又放了手呢?或者你去告诉他们,“你们有力量在从前革命,自能在以后用那力量更发展的维护、完成革命,从前不赖有专政,以后也须不上他”(见《工余》第十七号5)

  :“我们反对一切政治运动,……我们劳动者所希望的不是夺取政权,是消灭政权,不是无产阶级专政,是要把一切民众自奴隶状态中解放出来,是自由的无政府。”(见《工余》第十七期2,3)
  :你们说话,全不加分析,我且就你所说的话来问你:所谓政权是不是统治阶级的统治权?所谓消灭政权是不是被治阶级组织起来先打倒统治阶级的统治权,后消灭统治阶级的统治权?若被统治阶级组织起来,要消灭统治阶级的统治权,在这“消灭”(若我们稍有点时间的观念,总不会相信消灭是一刹那间的事)期间,它自身是不是有一个统治权?
  不错,我们是要把一切民众自奴隶状态中解放出来。不过民众要从奴隶状态中解放出来,是向支配阶级乞怜解放出来,还是要自身组成一阶级实行阶级争斗解放出来呢?阶级争斗,还不算是政治运动吗?

  :“政治的运动不是引导我们进到民众解放的新社会去。”
  :照我们的推理,我们不是把“政治的运动”当一个玄学的或教义的观念,以这个观念引导我们进到民众解放的新社会去,我们是说民众解放,推翻旧社会,建设新社会——这种运动叫政治的运动,由此可见“政治”两字,在你们脑中仿佛不是一个意象学的(idéoloque)名词,是一个永久的实体(étre éternel)。

  :“政治的组织就是少数人要来剥夺大多数人权利的一种工具”,“政治家常借其政治上的优越权利以凌压平民,资本家借其经济上的优越权利以凌压劳动者。政治家因得政治上的优越权利,同时即可获得经济上的优越权利;资本家因得经济上的优越权利,同时即可获得政治上的优越权利。所以废除资本家同时要废除政治家,如废除资本家而不废除政治家,那么,必然有资本主义复活之危险。”(见《工余》第十六号33,34)
  :哈!哪晓得你们将现社会分四个阶级:资本家和劳动者、政治家和平民。政治家是与别的阶级无关系的;他们的专门买卖就是政治;政治是为他们所创造的;政治是与任何别的社会的阶级无关系的,它是政治家个人凭空制造出来欺平民的。我以为稍有社会的常识的都不致说出这种无稽之谈;你简直不懂得政治是什么。

  :政治这两个字,我想工胞中一定有一大半就不知道了。但是我们不妨解释明白告诉他们知道,我们现在借法文的politique与中文的“政治”同义,法文字典的注解是:Art de gouverner état,中文的释义是“治国的方术”,就是治人的秘诀。(!)讲到政治又不得不讲到使用政治的人,使用政治的人法文叫做:politicien,释义是:personne qui fait de la politique;中文意义是运用政治的人,简单说就是专门做政治事业的人,我们中国有个很普通的名词就是政客。(见《工余》第十五号,10)
  :我听了你这一段话,想不笑实在忍不住,若真笑出来,也未免太刻薄了。

  :怎样?
  :像你这样解释政治——解释politique一个字也未免太简单太便当了!像这样,我们以后解释一切问题只须抱一本“Larousse”(法文字典)在手中就够了!若有人问我们什么是德莫克拉西,我们即打开“Larousse”告诉他:Democratie,法文字典的注解是:gouvernement ou le peuple exerse la souveraineté,中文的释义是:由平民施行最高权的政府——但有人又说现在有产阶级的德莫克拉西(Democrety)即是金钱贵族政治(ploutocratie)!
  “政治”这两个字,即照字义讲解,也有广义的和狭义的不同:有时作政治学解,有时作政体解,有时作政事解,有时又作政策解(在世俗间有时又作私人玩弄手段解),政治家在法文也是politique adj,是指主持某种政治或施行某种政策以及担任国家事务的人。
  但这样还只是解释了文字的意义,还未能解“什么是政治”这个问题。在你们,你们以为政治就是治人的秘诀;这治人的秘诀就是由少数专做治人事业的人造的。这样的仿佛认定了社会上除开因阶级的利益的冲突形成阶级统治的关系(即政治的关系)外,还有一些魔王专造一些政治的关系加入在我们的社会里,至于我们共产主义者,我们解决一切社会的问题,都不忘却社会的阶级的关系。政治是由阶级对抗形成的。阶级的统治是政治的统治,阶级的争斗是政治的争斗,争斗即是作战,作战要使用战略,战略是政治的,使用战略就需要使用战略的人。
  因此,所有阶级争斗的问题,小而至于部分的要求,大而至于夺取政权,都是政治的问题。只须社会上有阶级的关系存在,我们都脱不了政治的网罗,这话不是说我们要故意利用政治;是说社会上有了阶级,阶级对抗的本身即是政治,一切由阶级对抗所发生的事件,我们称之为政治的事件。
  例如自19世纪上半期以来,所有工人阶级的劳动立法运动(如规定八小时工作,限制儿童作工的年龄,限制妇女工作的种类……)是不是政治的运动呢?1920年秋,意大利工人和农人的失败,是经济的失败,还是政治的失败呢?去年哈福尔(Havre)大罢工,当初是出于经济的要求,其后哈福尔的县长默叶(Meyer)和议员薛哥福利(Siegfrid)都加入了,本开尼(Poincaré)枪炮也加入了,这时工人的争斗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呢?墨索里尼(Mussolini)在意大利组织法西斯蒂(Fascistes)的工团,这是一个政治的现象,还是一个经济的现象呢?京汉铁路工人被残害,北京学生在众议院门前,遭毒打,这是不是政治的问题呢(只因政权落在帝制余孽的恶势力手里)?
  又如一般资本主义的国家,自1919年以来欲弥补他们的大战的损失,遂设法掠夺工人阶级、延长工作时间、减少工资、破坏工人的团结……这是资本家政府的反动的政策;工人阶级应聚合起来,采用种种的共同的行动来抵制,这是共产党人的纠合工人的大众,使他们准备争斗的政策;阿姆斯特丹的工团国际怕与革命的分子接触失了它的群众,极力从它的工团中排斥革命的分子,这是改良派社会主义者的分裂政策;共产党人处处以工人阶级的利益做前提,纠合所有劳动者来做共同的争斗,以期工人阶级早日聚合起来达到最后的目的,这是共产党人的统一前敌的政策。法国一般自命为左派的政党(Bloc des gauches)感受法西斯蒂的攻击,想借此利用劳动大众现在帮助他们,为他们复仇,将来又拥护他们,捧他们上台——这是有产阶级的政党之欺骗政策;共产党人迅速指点迷途,使工人不要再跟他们后面跑,要以Blocouvrier对待Bloc des gauches(以工人党对待左派党)——这是共产党人的革命政策。

  :“我现在简单的问你一句:譬如铁工、木工、土工……等的主人待遇他们太酷薄了,他们的生活太痛苦了,联合起来成立一个联合会和他们的主人对抗,有时罢工,有时占据工厂,这样争斗也可以说是带有政治性质吗?这种争斗,也可以说是政治争斗吗?(见《工余》第十五号,17)
  :由你这一段话,足见你们平日所谓“阶级”“阶级”,实际上你们对于社会的阶级的关系,并没有个明了的认识,你们在社会上所见到的,尽是一些散乱的民众。
  在阶级统治的社会中,言论、集会、结社等权利是有限制的,近代工钱奴不知经过几次的争斗,几次的流血,才获得“一部分”言论、集会、结社等权利——即从有产阶级手中夺得一部分政权,可见铁工、木工、土工等不作散乱的暴动,能够成立一个联合会与他们的主人对抗已经是政治的行动了。若他们有时罢工,有时占据工厂,马上宪兵、警察一齐来了,捉的捉,杀的杀,有的应处以死刑,有的应处以徒刑——这是经济的现象,还是政治的现象呢?若他们要达到最后的解放,他们不独与他们的主人反抗几次,他们势必要打倒他们主人的阶级,推翻他们主人的制度,成立他们自己的制度。为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先要与他们的主人作很长期的争斗,渐渐自身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坚强的阶级,备有种种争斗的机关(工团、合作社、工人议事会、政党等)。一旦将他们的主人的统治权打倒了,他们马上即须自身组织成支配阶级压服他们的主人和他们主人的阶级,建设他们自己的社会,在这革命的争斗期中,他们不独对反革命应该下猛攻,即一些犹疑不定的分子都应该排除,以免扰乱革命的队伍。为什么呢?因革命是绝对的坚决的行动,不是可试一试玩的,革命一失败,反革命即着着逼人!——若木工、铁工、土工……等这样做了,这样就是共产党人称之为专政。

  :“政治一物,在它的本质上,只是少数者想征服多数者,支配多数者的方法。所以号称以多数者支配的德莫克拉西以及无产阶级的政治等等在学者书案上或者可以成立,在实际上绝对不能成立。”(见《工余》第十七期,2)
  :所以政治究竟是什么,你还未弄清楚,你们被近代有产阶级欺骗人的“全民政治”欺骗了,因而你们即否认政治的本身(你否认它,其奈它本身存在何!)。政治不是“一物”,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它的“本质”,我告诉你:当在纯粹的农业社会中,生产工具简单,交通不便利,人民安土重迁,他们的政治思想也不发达,因此他们遂容易为少数武人所征服,产生家天下的绝对的专制政治;及工商业勃兴,自由都市上产了一般富的市民。在这时产业发达了,交通便利了,因之这般市民的政治的常识也发达了。在这时,寡头政治不能维持了,无论谁,再施行寡头政治也成为不可能了。这般工商阶级要想推翻封建贵族,成立他们的统治,唯一的形式就是集合各工商阶级的派别成立巴罗门,利用巴罗门共同宰割全社会的利益,这样遂成立现代民主共和政治;其后因自由竞争和资本集中的结果,从各地人民中造成大多数的无产者,这般无产者渐渐觉悟起来,次第成立合作社、工团、工厂委员会等组织。他们先以这些组织为争斗机关,后以这些组织为基础建设他们的统治权,以成立苏维埃的民主共和政治;最后,因生产力发展的结果,社会的阶级由繁化简,无产阶级成为有史以来阶级对抗的最后一个阶级,无产阶级将有产阶级最后消灭了,即将全社会的阶级消灭了,从此阶级统治的事没有了,政治即跟着消灭于无形了。——请看这就是政治的“本质”,你们所谓政治的“本质”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篇谈话本是预备同《工余》杂志社研究下列几个社会革命的问题:阶级争斗、无产阶级专政、国家(L'gtat)、政治运动、共产党的作用等,前四个已在《少年》第七号、第八号和本号上,次第发表出来;后一个本拟也在这一号上发表,只苦于没有篇幅,不得不仍待下期,不过,以后倘有篇幅,对于中央集权、俄国的新经济政策,我还愿与《工余》杂志社诸君作一研究;因这些也是他们所不满意的。

作者附识



  :因为要做政治的运动即免不了带政治臭味的政党,政党即是官僚政客,所以我们反对政党。
  :你们是否也反对无政府党呢?

  :无政府党不是政党。
  :所谓政党,简单地解释即是主持某种政见的一派人,你们无政府党,难道没有政见吗?

  :我们是有所主张;但我们的主张不是政治的。
  :我且问你!别人主张无产阶级专政,你们反对“任何”专政;别人主张组织无产阶级的国家,你们反对“任何”国家;别人向工人宣传希望他们信共产主义,你们也向工人宣传希望他们信无政府主义;别人在莫斯科组织第三国际,你们也在柏林组织无政府国际;——别人的主张都是带政治的臭味,你们的呢?带政治的香味——我以为至少也要带政治的香味,断不能说完全不带政治味!
  因为不懂得什么是政治,所以你们也不懂得什么是政党。政党不是几个野心家特意创造的,是由阶级争斗必然产生的。政党是附属于社会的阶级的;每个阶级为拥护或争夺本阶级的利益必然地要产出它的政党,这个政党就是它本阶级的争斗的前驱。所以我们翻开历史一看,即见到所有政党都是历史的产物,都是因历史上有种种利益不同的阶级,因而产生种种不同的政党。
  在中世纪末,一般自由都市上工商阶级与贵族阶级发生冲突,渐渐要取贵族阶级的地位而代之时,竟产生共和党、民主党等;当法兰西大革命时即先形成依稳当(Girondins)、蒙达尼(Montagne)、甲角板(Jacobins)等政党;在有产阶级中有工业资本、商业资本、农业资本、银行资本利益之分歧,故又有各种不同的政党(如英国自由党、保守党、法国Bloc national、Bloc Desgauches radicaux……);即如中国,自海禁大开以后,受不住国际帝国主义的侵掠,满清的寡头政治遂发生动摇,首先形成立宪党、进步党,最后又形成具雏形的国民党;满清政府推倒以后,民主派又不能得势(因它的阶级的势力还没有形成),政权仍落在帝制余孽之手,因此遂形成专以取得做官发财为目的的安福部。
  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渐渐形成被压迫的工人阶级,因之遂产生种种不同的社会党(代表工人阶级利益的政党)。当初因为历史的发展尚未成熟和工人阶级的生活地位也有种种地不同,因之同一工人阶级创造各个不同的政党(初期的社会党人、无政府党人、改良派的社会党人,最后由它的发展的途径中,工人阶级中形成一部分最积进最有觉悟的分子,不特认清了它的历史的使命,并从长期的争斗中获得丰富的经验,认清了完成这个使命的所有必须的方法。——这一部分最积进最有觉悟的分子组织起来就是共产党。
  所谓共产党是什么呢?共产党就是一群把同一目的,有同一的意见,采同一的手段,做一致的行动的人们组成的一个政党。
  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将有产阶级的社会变为共产主义的社会和废除阶级。它的意见是什么呢?——资本主义会崩坏和共产主义会完成都是不可避免的,无产阶级和有产阶级的利益是绝对冲突不可调和的,无产阶级的解放只有无产阶级自己才可获得。它的手段是什么呢?——阶级争斗、无产阶级专政。他们的行动是什么呢?——处处服从无产阶级革命的纪律,拥护无产阶级的利益,因时因地不同采用种种革命的战略(如统一前敌、工人政府、与民主派联合战线),以取得无产阶级的最高权而达到无产阶级专政,再由无产阶级专政以成立共产主义的社会。
  所以共产党,若从客观的见地说,它是历史的必然的产物。因为经过长期的争斗,工人阶级中自有一部分觉悟的分子,从种种不同的政治团体外创成它本阶级的最坚决的独立的革命的政党;若从主观的见地说,无产阶级中处在各种地位的人生活于极不同的社会条件之下,这种分歧时时在群众的心理中生出分歧。所以无产阶级是处在永久变动的状态中,决不会采取完全一致的思想。有工人生在城市旁的;有的还是新近才从乡间来的;有的是国家的办事人,银行和商业的雇用人;有的是农业的工人;有的是有技能的工人;有的是没技能的工人;有的是大工厂的工人;有的是小匠人;有的是出自小有产阶级,新近才落在无产阶级中,完全还没有脱离他们旧的成见;这些不同的地位的人,自然对社会的现象有各种的概念和有各种结合的团体——我们为谋无产阶级早日解放,共产主义早日实现起见,势必要纠合已有觉悟的分子组成一个有明确党纲、有统一意志的政党,统率那些工人阶级意见不同团体上同一正确的轨道。

  :我以为“劳工团体之组织,应由劳工之自动,不应为一政党所操纵,以免因一时政见之差异,就把劳工阶级分裂起来。”(见工余第八号,3)今宜组织劳工阶级大同盟。所谓劳工有两种有脑力的工,有手力的工,我们只问他这种劳力是不是有益于人类。如有益于人类的,又不属于治人的工作(如政治家、资本家),我们应该认他同属于一阶级。又我们要希图世界革命,更要谋全球劳工阶级之团结。我们应该以经济地位之不同而分阶级,不可以思想不同而分派别。因为劳工阶级同处于利害相同之地位,若以思想不同而起争端,真是劳工阶级之催命符。”(见《工余》第九号,8)
  :你们说话真是不加思索,思想是行动的标志,有种种不同的思想的人可以做一致行动吗?难道革命是不要取坚决一致的行动吗?工人阶级因各种地位生出各种思想,因各种思想而创造出各种行动的团体。这各种行动的团体都各个扩张它的势力,希望全工人阶级就它的范围。最后谁得胜利即是谁真正认清了历史的使命。当你们无政府党人设法要使你们的思想——联合主义(Unionisme)、反代办主义(Antifonctiannisme)、反国家主义(Antiéatisme)……还有反共产主义——在工团中得势时,你们是尊重工团的独立吗?只有当共产党人在你们旁边主张集中主义和无产阶级暂时的专政时,你们即大叫强迫、侵犯工人独立。在各个地方社会主义者和改良派的工团主义者都一致要使他们的党纲战胜。你们无政府党人带着工团主义的假面孔也是如此。这是你们的权利,但要知道这也是共产党人的权利呀!
  你们老同志马拉铁司打报告你们“意大利无政府党的运动”有几句话说得更明显:“工团联合会约有团员五十万,主要办事人皆为无政府主义者,主要的意旨皆为无政府主义的原理……在罗期加纳、马尔矢、里居连三大城完全为无政府势力范围……他们暗中组织反抗政府及社会党的政党的机关,所谓社会党的政党即指改良派、马克思派共产党的……”。(见《工余》第十五号,28)所谓“应由劳工自动”,“不应为一政党所操纵”在哪里?所谓“不以思想之不同而分派别”在哪里?

  :我们无政府党人的势力是由工人倾向无政府主义来的,所以仍是由工人的自动,不是为一政党所操纵。至于说“不以思想之不同而分派别”是说……(说不出!)
  :是的,你们的势力就是由真理得来的,别人的就是用魔术欺骗得来的!

  :我总以为“同处于资本制度之下,社会党人不应该互相非难的,不特不应该互相非难,而且要互相扶助。”
  :一点也不错,但是你要知道是谁当此阶级争斗正吃紧时与有产阶级的报纸异口同声咒骂共产党!是谁不分畛域时时处处为无产阶级的当前利益去争斗!季诺维也夫在国际共产党第四次大会上说:“在第一次大会上,我们即说:‘无人提出这个问题,你叫无政府主义者或工团主义者。我们只问你:你是反对帝国主义的战争抑是赞成帝国主义的战争呢?你是赞成一个不可调和的阶级争斗还是不呢?你是反对有产阶级还是赞成有产阶级呢?若是赞成反对阶级的敌人的争斗,你就是我们的人……’”,“……这很明白的,于今在国际共产党第四次的大会和红工团国际的第二次大会上,我们对无政府党人和工团主义者的态度不能还守着第二国际的态度。我们认定所有切实赞成阶级争斗的无政府主义者和共产党人都是我们的兄弟。”——请看我们是不是故意互相非难呢?不过我们共产党人处处以无产阶级革命为前提。革命是最坚决一致的行动,所有违反革命的利益或革命的必不可免的纪律的,无论是社会党人或其他党人都在排斥之列,这是无可如何的事,否则即有妨害于革命。

  :为什么在你们共产党人,“只共产党人方谓之有觉悟的工人,否则谓为资本家之走狗呢?”
  :工人阶级中有不觉悟的分子,离开本阶级的营垒去拥护有产阶级的利益,这是有的事;但我们并未说过所有未觉悟的工人都是资本家的走狗。我们谓共产党人是工人阶级中一部分最积进最有觉悟的分子,这并不是我们主观的自夸,是凭客观的观察上说的。因为上面我们已经说过:共产党是工人阶级中最积进最觉悟的分子组成的。所谓最积进最觉悟者,就是说这些分子对于他们阶级的历史的使命:取得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废除阶级都有明了的认识、有争斗的决心。共产党除开工人阶级的利益无利益。它并没有什么特权要闭门自守的。它努力使最有知识、最有能力的工人归于它,归于它的学说,归于它的组织,归于它的行动。它努力使一切已成立的工人的组织(工团、合作社、体育会、文艺会及其他)受共产主义的影响。它指挥种种的核心(noyau)到处宣传:工厂里、造船厂里、矿场里、银行里、办事室里、兵营房里、船舱里,他煽动工人的团体、兵士的团体,以及体育的团体等。它又向女人宣传,向少年人、向幼童宣传。它的宣传是多种类的,但是一致的;在各种表现和方法之下处处是一样的学说、一样的纲领、一样的目的。

  :你说到这里我有三点疑感:
  (1)你说共产党是工人阶级中一部分最积进最有觉悟的分子组织成的,其实你们共产党尽是一些官僚政客组成的;
  (2)“无论那一派政党,当它未得政权时,一定把它的政见说得天花乱坠,将来我得了政权后,就怎么样造福平民。但目的已达,则面目全非,平日之所谓造福平民者,不过领取薪俸,交结权贵,即社会革命之共产党亦何独不然。”(见《工余》第九号,8)当勃列项(Briand)、克鲁孟梭(Clémenceau)、米勒兰(Millerand)未得势时何尝不也是叫工人:Camarades!Camarades!(同志!),及工人选举他登合后,遂把工人忘记了。共产党包办革命,足见你们说“工人阶级的解放只有工人阶级自己才可获得”是欺骗人的了。“我们之所谓工人阶级是真正的,不像你们组织一个政党就算工人阶级。”(见《工余》第十二号,6)
  :第一点:在这点上我分四层答复你:(1)当工人阶级的势力未雄厚时,的确是有一些官僚政客掺入工人的政党里。但阶级争斗逐渐发展,工人阶级对于本阶级的利益逐渐明了,这些官僚政客不是中途背叛,就是上不得战线被工人开除了;(2)“工人阶级中的分子”不一定是指工人分子。别的分子是工人阶级化的也是工人阶级中的分子。马克思、恩格斯、李卜克内西、卢森堡、列宁、托洛茨基,并不是无产者,但无人能否认他们是无产阶级中最坚决、最勇敢、最有觉悟的分子。这般有产阶级中的知识分子加入无产阶级的队伍不是偶然的,也是历史的事实。《共产党宣言》说:“如像我们已经看见的工业的进步将很多的支配阶级的派别(factions)抛到无产阶级中,或至少要使他们生存动摇。这般落伍的有产阶级分子亦为无产阶级带来好多进步的分子,最后,每次阶级争斗到了一个坚决的时候,支配阶级和全旧社会崩坏的历程激起一个剧烈的变动,竟使一小派统治阶级脱离本阶级而结合于将来所附属的革命的阶级。亦如往日有一部分贵族阶级跑入有产阶级,于今也有一部分有产阶级跑入无产阶级,最显著的就是这般对于历史的运动的全般有理论的认识的”;(3)一个共产党在它的组成上不能绝对是无产阶级的。只要它的征收的基础或它的思想的基础是无产阶级的,只要无产者在组织的各层上占多数,只要它营垒坚固,谨防着时时有乘机利用的小有产阶级分子闯进来;(4)在共产党中“知识分子”的问题,只是防范和纪律的问题;严加取缔,严加训练,尽量使它本身无产阶级化(第三国际……)——一句话,在共产党中这个问题只是“做”的问题,不像你们无政府党人挟着“小孩子的畏怯的心理”,有眼不看事实,专门疑神疑鬼。
  第二点:在这点上分三层答你:(1)我还要请你谨记着,政党是阶级的。有产阶级的政党,时时是欺骗无产阶级的(但未曾欺骗过有产阶级!)近代有产阶级生来就与人做继续不断的争斗:当初与贵族阶级争斗,其后又与他们本阶级利益相冲突的派别相争斗,时时与外国的有产阶级争斗。在这样争斗中它都要以“德谟克拉西”、“造福平民”、“保护祖国”这些名义号召无产阶级,求助于无产阶级。每次结果当然是无产阶级受骗,但这种情形,不能拟之于无产阶级自己的党。正因为历史的教训(屡次受骗),无产阶级才创立对一切党派独立的“自己的”党(共产党)来做参谋机关;(2)无产阶级在与有产阶级长期的争斗中,一定经过很多的挫折;或是被认识未清的党引错了路(如大战中各国的社会党,特别是德国社会民主党),或是被别的阶级中人欺骗了;但是倘使在阶级争斗的复杂的情形中,一个有统一意志的政党是绝对地必须的,无产阶级只有努力创造真正能够引导无产阶级的解放的政党,决不能因噎废食,否认“任何”政党,连自己的都在反对之列!;(3)各阶级有各阶级的欺骗者或背叛者,但各阶级亦有各阶级的尽忠者或牺牲者。
  你们只看见勃列项、克鲁孟梭、米勒兰,无产阶级遂抛弃它的政党吗?事实上完全相反!无产阶级每经一次失败即更认清它的目的;每经一次背叛即更坚固它的壁垒。你们用这种‘举一以例百’的逻辑,见工人阶级的政党中曾经有过认识未清的,或欺骗的,或中途背叛的首领,即反对政党的本身,犹之乎往日一般悲观主义者见社会中有恶人,遂厌恶人生,抛弃人类。殊不知无论何种恶人都是在一定的时代一定的社会的条件中产生的,决不能因有恶人而断定全社会或全人类的人都是恶的!
  第三点:你们有一个死抱着不放的成见就是认定“政党”就是社会上无所归属的“官僚”、“政客”,因此你们认定共产党在工人阶级中就是自外闯入的几个官僚政客;果真如此,共产党当然是要逐出工人阶级以外去。要知道共产党即是工人阶级本身。工人阶级与有产阶级争斗,渐次创立它的种种机关。它有工团、合作社、工厂委员……——它的四肢和耳目口鼻;它又有它的政党——它的头脑。人身徒有四肢和耳目口鼻而无大脑,则不能发生行动;徒有大脑而无四肢和耳目口鼻亦同样地不能发生行动。我们断不能谓人有四肢和耳目已足,而责骂大脑之独断专横。
  所谓“工人阶级的解放只有由工人自己方可获得”者,是说只有由工人阶级自身觉悟起来,在各种形式之下团结起来,采用个不妥协、不调和的阶级争斗,才可达到解放的目的。但是事实昭示我们,工人阶级不是全体一下都是觉悟的。我们上面已经说过,工人阶级各分子的地位不是一致的,它的觉悟也有先后缓急之不同的。当初总是一部分先进的觉悟的分子认清了它的解放的目的,团结起来做一个中心;再以这个中心来取得其余的工人阶级。所谓“取得”并不是说“占领”或“隶属”,是说宣传其余的工人阶级,取得它的信任。迨其余的工人阶级信任了,加入了这个中心了,这时这其余的工人阶级不是“其余的”了,也是这个中心里面的主人了。
  关于这第三点托洛茨基说得很痛快:

  “无论是党或是工团,都不是说要‘隶属’无产阶级,是说要得它的信任,但人能得到它的信任只在用一个由经验的光明证实出来的正确的方略。但这个方略是在什么地方,是由谁用一个批评的和有方法的态度小心筹划出来呢?谁以这个方略宣布于工人阶级呢?这个方略不是自天上落下的,也不是自工人阶级自己发出来的……”
  “工人阶级是以它自己为它的目的,这句话,若剥去它的神秘的封面,应该是指无产阶级的历史的目的,是由按照它的阶级的社会的地位,由它在生产社会和国家(L'état)中的作用来决定的。这样是绝对不可辩论的。但这样对于我们现在所要研究的问题的知识毫无补助:用怎样的方法,无产阶级才可以达到对于由客观的地位决定的历史的目的有主观的了解呢?若无产阶级可以全体一阵直接达到它的历史的目的,则党和工团都用不着:无产阶级的革命将与无产阶级自己同时并至了。实际上无产阶级认清了它的历史的使命所经过的历程是很长而且极摇荡的,充满了内部的冲突。经过一个长期的争斗,一些证明,一些错误,累积很多的经验,发展的途径和方法的正确的概念才穿透于最优秀的分子的脑中——这些最优秀的分子遂构成无产阶级的前驱(L'avant-garde),这样不独完全适合于党并适合于工团。工团亦是起始于行动的工人的一个小核心(Noyau),其后幸赖有丰富的经验,取得群众的信任才逐渐发展。一般有产阶级的学者见革命的团体引导争斗从工人阶级中竖起他们的势力,不独以‘工人阶级自己’反对工人阶级的党,并反对它的工团,他们告党和工团想隶属工人阶级。这是《时报》(De tempo)遇着每次罢工都这样写的。换别的辞语说就是有产阶级的学者以‘客观的’工人阶级反对‘主观的’工人阶级。因为只有由它的觉悟的少数,工人阶级才渐渐成为历史的主旨(Sujet De L'histoire)……。”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