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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来欧局演变的大势
吴季严
(1944年1月1日)
过去一年是同盟国军事形势开始普遍好转的一年,前此有利于轴心国家的某些条件(如战略地位,时间因素和兵员装备等),现在已逐渐转移到同盟国这方面来,东西两方面的敌人现在均由气焰嚣张的攻势,被迫而转取被动挨打的守势,虽然他们的作战潜力仍相当强大,但以前那种叱诧风云的气概总算已经销去过半,同盟国不仅渡过了战争以来最艰苦的黑暗期,并且已开始可以眺望到胜利前途的曙光,这和一年以前的情形比较起来,不惟我们深深感觉到时势的殊异,便连我们敌人也当不胜其今昔之感!
试想一九四二年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那一年中,德国曾以二百四十师之兵力向苏联南路一再猛扑,关系着苏联命运及世界大局的史城争夺战,不知曾使世人担过多少心事!由盛夏以至深秋,苏联几无时不在德军雷霆万钧的打击下,勉强支持着欧洲的危局。至以英国的处境而论,那时她尚在整军经武的途中;她的海上生命线既不断遭到纳粹潜艇可怕的威胁;而多维尔海峡上空又经常为卍字机翼所掩蔽;至于隆美尔的北非部队,更不时驰突于埃及的门前,使其通至中东的路线,随时有被完全截断的危险,在此种情势之下,她自然只求自保,而不敢撄锋犯难以解救苏联的危机。我们不难想象,假使孤军奋战的史城守军竟于是年冬季末届前为德方所击破,则德军进一步的行动不是会转其锋锐以陷莫斯科,便是会越过高加索山脉以窥近东,在前一种情形之下,苏方的对抗中心必遭瓦解,欧洲战局必将入于更黑暗之境;在后一种情形之下,必会造成东西两面敌人会师伊朗的形势,世界大局更是不堪设想!其幸而不至恶化到这种程度,未尝不是苏联军民血肉相拼的结果呵!在这一时期中的北美合众国是怎样的情形呢?她在太平洋大战未爆发以前,原一直是穿着睡衣拖鞋的国家,隔年年底珍珠港的奇袭,才逼着她匆忙的换上了一身军服!当东西两面敌人威胁着要会师中东的时候,她的海陆空三军方只是在加紧动员,她的和平工业方只是在加紧改编为战时工业,老实说,她那时的战备还远非英国之比,更不用说去和德日两国相比了!这一切情势正足以说明,一九四二年中,轴心国是处于何等优势的地位,同盟国方面又是何等危机四伏!
直到这年冬季,战争形势方才有逐渐好转之象。这一年来苏军的苦战不屈,乃是扭转战局演变大势的首要关键。它使英美赢得了必要的时间以加速其惊人战备之完成:到了这年年底雪花重新在东线飘坠时,苏联终于在英美物资援助下开始了有效的反攻;而同时美国亦已可能派出远征军至西北非秘密登陆,配合着日益增强的英国中东军,对隆美尔所部布置下一个钳形攻势。我们应该记住:去年一年中盟方辉煌的军事胜利,正是以此为序曲而开始揭幕的。
在概括叙述一九四三年欧洲政治军事之一般发展时,我们首先应该将这年年初卡港会议的经过情形加以考察。因为这次会议不仅预示着同盟国所处战略地位即将有彻底的改变;并且也已将这一年来事变发展的大致方向画出了一个轮廓。当罗邱二氏在卡港开始会谈时,苏联的冬季反攻业已获得相当惊人的成就,使德军不能不忍受着巨大的损失,退回至隔年夏季发动攻势时之原出发点;至就北非战场的形势而言,美军登陆后虽使隆美尔所部有日就穷蹙之感,但数月以来因战略步骤不一致而造成的僵执状态,终使这方面的军事进展不能配合着对纳粹全面作战的新要求。卡港会议的主要目的,便是在于将全球性的战略计划加以检讨,一方面在政治上向苏联提出保证,非战至轴心国家无条件投降决不中途妥协,庶几使苏联对其军事行动作的濡缓不致发生疑虑;另于方面则在对于一般的作战步骤,特别是关于进攻欧陆的作战计划,在新的政治谅解的基础上加以确定,以便促使整个战局迅速达到一个新的转捩点。可是卡港会议虽然决定了先欧后亚的重点政策,但这一年来英美仍未能采取一切有效措置以减轻苏联在东线所受之压力。一九四三年纳粹大军用在东线的共为二百五十七师,这不但比一九四二年没有减少,并且还增加了十七师,这种状态正说明着卡港会议时英美所达到的一致决定,及后来根据此项决定而采取的实际行动,未必尽与苏联之意愿相符合。此后同盟国间政治上所产生的新曲折,正可以说是在这次会议中孕下了胚胎。但尽管如此,这次会议的效果仍是非常深远的,五月间英美在北非所获得的空前大胜利,正是这次会议的重要收获之一。
过去一年间盟方在军事上的总成就,自然是很可以令人满意的:轴心北非势力的被肃清,我们可视之为本年全部战事形势转变的总枢纽。本来隆美尔部在北非所负的使命,原在于发挥着牵制的作用,使英国通至中东和印度的交通线无时不受其威胁;并使南欧和西欧可能得到必要的掩护,俾使能专心致志於东线的战事。现在这种牵制作用的兵力既全部就歼,盟国在地中海的地位自然大大巩固起来,随时都能够把战事带到欧洲南部去,这使希特勒于感受威胁之余,自不能不重新考虑其一意东攻的战略路线了。纳粹在东线的第三届夏季攻势,其所以发动得很迟,并带有试攻的性质,且于一度试攻失败之后,即转而采取全面的守势,这正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从五月间北非局势的澄清,到七月间德方夏季攻势的失败,算是完成了战局形式改变的第一段过程。这一阶段的特征是:德方已开始被迫放弃军事上主动的地位,转而致力于欧陆堡垒线的构筑以求自固;同盟国方面已获得可以实行机动出袭的有利时机,只要政治上能获得进一步的谅解,则下一阶段的军事行动,自可能在更庞大的范围上开展,予纳粹作战机构以更带决定性的打击。
自七八两个月间西西里岛的登陆战以及苏联的夏季攻势战相继展开以后,战争便进入了第二阶段,这一阶段的主要特征是:英美已在大陆边缘上建立了最初的立足点,这是敦克尔克撤退后第一次的卷土重来,其在敌我双方人民心理上所能发生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苏联于遭受连续三年的猛攻以后,居然还能选择一个在希特勒自认为有垄断全权的夏季来发动有力的攻势,这也是战事爆发以来破题儿第一遭的新现象。德国在这一阶段中自始至终采取着守势,并且在某些地区甚至实行有计划的后撤,其目的殆在于寻罅蹈隙以求从政治攻势中另觅出路。综计这一时期的重要收获,约有以下数端:(一)苏联不仅在八月初间即已将本年的失地重新收复,并且继续向中部和南部展开更有力的攻势战,将过去两年中先后沦陷的重镇(如卡尔科夫,斯塔林诺,布利扬斯克,克累门楚格,斯摩棱斯克等)一一加以克复,这可表示德苏双方的力量对比,业已发生何等深刻的变化;(二)西西里的登陆战,马上产生了预期的政治的效果——使法西斯政权加速崩溃。自七月二十七日墨索里尼倒台起,至九月八日多格里奥政府正式投降止,这中间整整经历了四十余日的政治酝酿期,而这也正是东线苏军攻势最猛烈的时期,最后意大利的局势终归于明朗化,总算没有发生过份意外的波折。从此以后盟方向德军占领下的罗马开始了稳扎稳打的进军,亚平宁半岛的战事逐渐转入了比较平稳的阶段。
这军事上的两大收获,使英苏两国所处地位有了极大的变动,因而有可能影响及于其政治立场,这是很自然的现象。首先就苏联方面情形来看,她在此次攻势中已有相当把握将她的死敌驱逐出边境以外,因而她不仅感觉到自己已站稳了脚步,并且也开始感觉到已相对恢复了执行独立政策的能力。这决定了欧洲局势的次一发展,非得经过一个重大的政治酝酿期不可。更就英国的情形而论,西西里及大兰多的占领,意国海军的投降,不仅是断绝了纳粹德国海上进出的道路,并且也一举削除了英国多年以来在地中海方面所感到的苦闷。墨索里尼倒台后所经过的沉闷期,尽管苏联方面表示如何的不耐,但英国却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慢条斯理的预为战后局面布置出一个轮廓来,这样,英国在欧陆每进一步,便须得在政治上布置一步,自然使其他国家不能不有违言了。
斯摩棱斯克和基辅收复了!罗马已渐渐在望了!冬季的风雪已开始在前线飘坠了!欧洲本年战事至是乃结束了它的第二阶段,把世人的注意吸引到外交与政治的节目上去了!
就本年军事进展的情形而论,以之与一九四二年相比较,自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点是谁也不能否认,但我们似乎还可以作出这样的假定,倘若盟国间能够先期建立更好的政治谅解,以为军事上采取更广泛的一致步骤的前提,则本年度对纳粹的全面攻势计划或可执行得更有声色,纵然法比海岸的新战场不能马上开辟,轰传已久的巴尔干战场,至少是可以配合着苏联的南路攻势而提早实现的,唯其政治动作远落于军事动作之后,这才减弱了军事平行进展的程度,使欧洲政局与战局的发展,产生出许多意外的波折来,直到岁暮天寒时才急起直追的来召集中东会议,使世界大局免于逆转,但各项重要决议尚未能具体付诸实施,一九四三年便已姗姗而去了!
在说明盟邦间这一年来政治上外交上的重大演变时,我们不妨以历次国际会议的经过来作为中心线索。
本年开端的卡港会议,其经过情形我们已在上文加以论列,继此而后,欧洲政局曾发生过什么样的新变化呢?
紧接着轴心军在北非的失败,罗邱又于五月中旬在华盛顿开始了第二次的会谈,这显然是与苏联所坚持着的第二战场开辟问题有其极密切的联系的。本来这一问题过去曾屡经苏方提出,且亦已获得英美原则上的同意,只是在北非轴心军未被消灭以前,英美尚可以此为理由来延缓这一计划的具体实施;现在的形势可不同了,北非的障碍已经肃清,并且夏季业已开始,举世又将视线转移到东线去了。英美是否能于纳粹行将举行的夏季进攻前,确定下分担苏联所受压力的切实计划呢?此次的罗邱会议,首先须就该问题作一答复。但会议的结果,只是确定了南欧军事行动的局部计划,虽经苏联以解散第三国际的姿态作为政治上重大让步之表示,亦未能获得预期希望的满足。在此种情形之下,盟国间政治上的猜疑和误会,自然会酝酿发展起来,成为一片黯淡的阴霾,逐渐笼罩着欧洲的天空了。
由华盛顿以至魁北克,这中间整整经历了三个月的时间。在这差不多一百天的时间中,欧洲战局正以决定的形势改变着它的面貌。不过战局的发展有一个特点。即东欧军事进展的速度远超过南欧的速度,而这中间的差度,亦正以日益明显的形式将盟邦间的政治距离表现出来了。大抵英美在南欧的军事动作愈是迟缓,则苏联愈对英美的政治动机有所疑忌;反之,苏联的反攻愈有超出国界的趋势,则英美对于苏联势力之向西伸张亦愈抱不安。这种疑忌不安的心理可归纳于两个问题之中,其一是久悬未决的开辟西欧战场问题;其另一便是欧洲战后的政治问题。这两个问题倘不能及时觅致适当之解决,则盟邦间的政治罅隙必将随着敌人的挑战而愈裂愈大。魁北克会议前苏方驻英大使之调任,会议方当举行时李维诺夫之由美奉调返国,这些都显示着苏方态度已发生何等显著的变化!
魁北克会议时的一般政治空气既这样严重,而会议又被宣布为“以讨论太平洋战事为主,苏联自未便参加”的特殊性质的集议,其为英美与苏联关系骤难接近之表示固灼然可见。这次会议中,英美对上述二大问题究作如何之决定,自然无法加以推测,只是会后丘吉尔复往华盛顿作相当长期之逗留,同时迈斯基又重返伦敦,与英国外交当局有所商洽,则可知问题仍在推演过程中,后来莫斯科会议之能以开成,未尝不是三国当轴采取此种极端审慎态度所得来的结果。
由魁北克会议以迄莫斯科三国外长会议之召开,中间也经历了两个月的过程。这时意国形势既因会议折衡结果而完全明朗化;英美加联军亦正式踏上了欧洲大陆,开始向罗马攻击前进;至于苏联在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境内所采取的攻势,其进展更为神速。军事方面的形势如此,政治上敌人的和平攻势虽更趋积极,自然是不容易使盟方任何一国轻易堕入术中的了。
十月末莫斯科的三国外长会议,一方面拉开了一九四三年政治季节的序幕;另一方面替这一年来所发生的政治曲折作了一个总结。从此盟国间外交关系之发展,逐渐转入了比较正常的途径,不出一个月,中东一连串的重要会议(两次开罗会议和德黑兰会议)先后开成,这不仅表示出盟方内部任何政治争端均有可能随时诉诸外交方式以求其解决;并且也表示出加速轴心国崩溃的军事合作计划亦已在加紧准备之中。例如开辟西欧新战场问题,过去是那样的迷离恍惚,现在必已在时间与地点上商有成议,而以冬季不断的空中攻势配合着苏联向西向南的大规模出击,作为将来前面总攻的前导;又如许多国家的战后地位问题,过去是那样的茫无解决之途径,这几次会议中则已开始找到一条个别商洽的道路(捷克与伊朗的战后地位问题,业已循此道路获得比较圆满的结果,将来波兰,南斯拉夫和德国问题也未尝不可遵照这种方式求得合理的解决)。总之,这一季节的政治外交活动,对于一九四四年战事全局的展开,必将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政治问题是最富于发展的,它会随着军事局面的每一变化而加深其复杂化的程度。过去一年的经验告诉我们:盟邦间政治步骤赶不上军事进展的要求,不仅使战局沉滞,且几乎导出许多意外的波折来。今年应该是决战年,重大的军事行动,必须有较前十倍密切的政治接触以为之前导,然后始能收到迅赴事功的效果,我们是这样的呼吁着,期待着。
一九四四年元旦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