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六万劳苦群众的武装斗争》（1929年11月7日）

六万劳苦群众的武装斗争

王明

（1929年11月7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红旗》第52期，1930年11月10日，署名：慕石。

（一）起因

　　十月二十二日的北平劳苦群众的自发武装斗争，有异常伟大的意义。统治阶级的走狗机关和御用报纸，把这件伟大斗争的起因，说成：“系因市党部为改组总工会，以致新旧两派互相冲突”（北平市长张荫吾致南京行政院电），或者：“因张寅卿系大同盟系鼓动车夫、沟工队、清道队、市工程队……”“又铁山寺和尚前受电车工会的压迫，故鼓动人力车夫天桥支部、花市支部参加，捣毁电车及电车工会……”“此两种原因，一受胁迫，一受利诱云”。因此，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都以为北平这一次的伟大群众斗争，不过是国民党蒋系与改组派的冲突，人力车工会与电车工会的冲突而已，其实问题的本身，绝不是这样；固然我们绝不应忽视总工会中国民党新旧两派争夺利用群众组织力量，以作升官发财道路的事实，同时，也不否认工程队与电车工会会因买票事（三月以前）及扫路事（十月十四）起过冲突，此外，更不否认人力车夫因生活无着引起痛恨电车的直觉。但仅以这些事件来解释此次伟大斗争的起因，实际上便是受了统治阶级宣传的欺骗，抹煞了群众斗争的真实内容。

　　这一斗争的主要起因是：（一）十几万人力车夫的生活没法解决——因为北平失去了旧日政治中心的地位，以致人力车夫一天多似一天（人力车夫成分中除去乡村失业农民与失业工人外，还有许多城市贫民、退伍兵士、警察和智识分子），坐人力车的人却一天少似一天。人力车夫拉车得到的钱，除付车租外，简直养不活命。因此，在九月一日曾发生数百人力车夫，反对借慈善名义为修香山长途汽车的熊希龄，在四五月前即发生不断的反对电车夺去车夫饭碗的运动，以致逼得电车公司不得不承认每月津贴车夫两万元（到现在还未实行！）。（二）劳苦群众斗争情绪一般的高涨——北方因生活程度比较落后，劳苦群众的生活。更特别痛苦；清道夫、工程队、大车夫……等等，都是作牛马生活，不能饱肚的；所以在过去几个月中，发生了几百起大大小小地斗争（电车工人也发生很多的斗争）。（三）反抗国民党的剥削和压迫的直接行动——国民党抽收车捐，表面上出自车行，实际上出自车夫的车租。国民党与改组派的总工会收许多会费，借工会名义捐许多款项，都吞没起来。（“重要者如：贪民工厂基金三千元，护党救国团六百元，何其众补助三千元，游艺会募捐之款约万元，以及社会局市党部的津贴，暨工会会费，俱未知作何开支”。——见十月卅一日民国日报载）。此外，有许多花样的苛捐杂税（连人力车夫工会会址，都须出房捐）。警察军队更是把车夫苦力不当人看待，任意打骂侮辱，以致人力车夫时常与警察发生冲突。九月一日“数百车夫包围五区警署，并殴伤巡警”（见九月二日申报），十月十四日工程队员殴打特务连兵士赵达斌，以致逼迫得公安局与总工会定下防范人力车夫与警察冲突办法十三条（根据这些条文更加使车夫非服从警察打骂不可，否则即有共产党嫌疑，要严办！）此次骚动时，群众捣毁“总理遗像”（见十月二十七日新闻报），更可见群众对于国民党各派根本表示反对。事变后，御用的北平市总工会所发的宣言，也不敢公开反对武装斗争的群众，而且不能不再三说：“工人不再受欺骗”！反对“党（国民党）权高于一切的精神”等等，可证明劳苦群众根本反对国民党各派的事实。

（二）经过

　　斗争的经过情形，中国的反动报纸都含糊的登载一下。而登载的精神，都是站在描写人力车夫的如何野蛮凶暴，只是人力车夫与电车工会的冲突……等等立场上，以便减削这一伟大英勇斗争的意义。不过事实终于只是难于完全隐蔽的，那些“忠实同志”的记者们，无意中还是不免流露出斗争经过的许多消息，即就各反动报纸的消息看来，也可看出斗争经过有几个很大的特点：（一）这是一个伟大的群众斗争——据十月二十四日新闻报载，“参加暴动者至少有二万五千人”，根据我们得到的确实消息，参加武装行动者有五万——六万人。参加的成分不只是人力车夫，还有工程队、清道夫、沟工队、大车夫……等等。武装行动的地点，自西单牌楼、西门大街、天桥、东单、东四、北新桥，至西总布胡同等，简直㳽漫了整个北京市。（二）这一武装行动，虽然主要的是自发性质，但群众在行动中表现出极伟大的组织性和决战心；据十月二十四日民国日报载，群众是由武装游行发展到武装行动，“工程队之维持队数千人，均持武器行列”；又据一月二十四日新闻报载，“……似有组织，于两小时内，同时举行”；捣毁电车五十余辆，打伤工贼走狗数人，与全北平市的警察、军队、宪兵肉搏七八小时（自下午一时至下午八时），徒手群众以黄包车、大车等作成障碍物，与有机关枪、步枪、大刀的军警作战。（三）这一斗争的本身的确已走上武装暴动的道路，虽然群众方面没有事先准备武装，没有成立暴动的指挥组织，没有预作暴动的计划；以致不能发展下去成为更伟大的群众武装暴动；但群众英勇作战时，全市电灯熄灭，全市商店团闭门，各主要道路，均为群众的障碍物填满，北平全体军警动员起来去与群众作战，群众以木棍等当武器，实际上占领了北平市八小时，群众并且企图占领火药局；这都证明如果群众方面有了武装暴动的准备和领导，这一斗争一定要成为更伟大的群众武装暴动。（四）群众捣毁电车的行动，只是表示：一、对于统治阶级痛恨情绪的示威；二、反抗电车公司夺其饭碗，且不履行津贴条件的愤怒心理的直觉。绝不是什么人力车夫反对电车工人的行动。在人力车夫等武装行动的八小时当中，电车工友（在车上司机卖票的）被打重伤不过八人，（其中有些或许是工贼，有些是打车时受误伤的），可见决非武装群众特打电车工友；此外，许多因跑快或人多拥挤受轻伤的电车工友，都不愿向市党部、社会局和电车公司报告他们受伤，更可见电车工友也与人力车夫等无仇恨心理。

（三）国民党各派压迫手段和阴谋政策

　　国民党的各派——自蒋系、阎系、冯系，至改组派——本来都是劳苦群众的死对头。他们对付劳苦群众斗争的经常办法，是公开武装压迫、逮捕、拘留、监禁、屠杀等等，是国民党各派对待劳苦群众的家常便饭。北平的车夫、工程队、清道夫以及电车工友，在此次事变前，都因压迫得忍无可忍，与军警起过许许多多的直接武装冲突。结果都是使斗争的工友，更加吃苦头，此次斗争中，北平军警屠杀工友卅余人，杀伤数百人，拘捕一千六百余人，审判结果，驱逐九百余人出境，监禁数百人，使几千个老幼穷人失去饭碗，冻饿死。此外据七日各报消息，有四个工会委员，为北平警备司令部枪毙；工会的干事组长被捕达三百人之多；国民党法庭都加以极严的处治，这更是消灭北平工人干部的恶毒手段。这种非人的残酷的压迫，是全中国劳苦群众誓死难忘的！

　　任何国家的剥削压迫阶级，对付被剥削被压迫阶级的手段，绝不只是武力压迫，还有不可少的阴谋政策。这些阴谋中最主要的政策是欺骗与分裂。国民党各派都因为怕群众自动组织本身的组织，来作解放斗争的力量，所以都去组织群众团体，以便用群众团体的名义，来和缓与消灭群众的斗争。普遍全中国的指派工会的成立，是国民党各派对于工人阶级的阴谋政策之一；北平总工会也是在这样政策之下组成的。到了群众组织不完全受国民党御用和控制时，国民党各派便都采取分裂运动统一的政策。北平国民党各派分裂政策的应用，更非常明显：原来北平工人起来直接斗争的，不只是人力车夫、工程队等，电车工友也有非常多的经济的与政治的斗争，因与修路工兵冲突，曾引起电车工友的罢工。天津电车工友的英勇斗争，尤其是给予了北平电车工友不少的推动力。因此，国民党各派便尽力分裂市政工人整个的战线。在此次事变前，国民党指派的电车工会的指导员，便尽力挑拨工友与人力车夫及工程队间的恶感，以致酿成少数电车工会工人，强绑人力车夫，以及少数电车工人与工务局工程队互打等不幸的事件。在二十一日总工会召集之各工会代表会上，国民党走狗还是继续实行这一分裂阴谋。（然而大多数的工友，是认识此阴谋的，所以当民训会委员郑仰至说到“大工会压迫小工会”时，工友们回答他的，便是一顿老拳，并高呼“打倒反革命”的口号。总工会市委□寿昌高呼“电车工会代表退席”时，群众便回答他一个绳绑全身！）事变之后，反动各报纸都一口同声的宣传此次事变是人力车夫工会与电车工会的冲突，说“暴动时，人力车夫高呼‘打倒电车工会’的口号”，说什么电车工友打伤数十人，人力车夫要捣毁电车工会及工友住所……等等。事后，并指使走狗用电车工会名义呈报南京行政院，都不外是分裂市政工人运动的统一的一贯阴谋。此外，电车公司的不发给电车工友在停工期内的工资，绝不仅是一个经营问题，而是资本家国民党勾结起来，作成使电车工友仇恨人力车夫等的阴谋手段之一！

（四）结论与教训

　　伟大的群众武装斗争爆发后，国民党各派都惊慌得手忙脚乱。握有政权的蒋系阎系，便大逞狗威，对群众实行逮捕、拘禁和枪杀。没有实力的改组派小走狗，便都抱头鼠窜，置工人群众生死于不顾。北平市政府及市党部利用这个机会，不仅解散了人力车夫、清道夫、工程队、大车夫等的工会，并且宣布要取消一切工会组织。他们从此次事变所得的结论，只是“人力车夫等愚昧无知，发生暴行，扰乱社会治安”，应该解散他们的组织。无耻的大公报记者，在其二十六日社评（对于北平人力车夫之同情泪（？！））中所说的话，可以说是整个中国统治阶级对于群众运动和群众组织的态度的露骨表示。他说人力车夫没有工会，不过是一个受穷苦之车夫；有了工会便闹起事来；因此，倒不如不组织或缓组织工会好……等语。这样的结论，国民党一定不只应用于北京，而且要应用于全中国；以“工人幼稚”、“愚昧”、“凶暴”、“扰乱治安”、“还未到组织工会程度”……等等名义和罪状，禁止和解散劳苦群众的组织，和消灭劳苦群众的斗争和运动。

　　我们从此次事变所得到的结论是：此次事变是北平几月来将近五百次大小群众斗争的总汇，是群众斗争发展过程中不可免的事实，是十几万劳苦群众为要求解决自身生活问题及反抗反动政治压迫的直接的英勇行动。它不仅使北平职工运动向前推进一步，并且使整个北方以及整个中国的职工运动形势向前进展一步。

　　我们从此次事变中所得的教训是：一、国民党压迫和欺骗群众的政策，随群众斗争扩展的过程，而一天一天的走向破产，客观环境给予我们夺取群众工作以更有利的条件；因此，更须特别加紧我们组织赤色工会及夺取黄色工会中群众的艰苦工作。二、群众斗争的情绪日益紧张，斗争发展的进程日益向上，直接的武装行动已成为广大劳苦群众所采取的斗争手段，加紧了党准备武装暴动的任务。因此，党应当把党员军事化及武装工农的工作立刻实行起来。三、群众斗争由小的日常斗争，一定发展到大的争自由的斗争；由各种和平的方式，一定走向直接武装行动的方式；党应常随时随地的注意取得各种斗争的领导，使领导力量能配合和适应斗争的向前发展。四、此次事变中我们能直接领导的有二千多人，能影响的约两万人；然而我们在事先及在事变中，都未能尽我们应尽和能尽的作用，这证明我们群众工作能力的不够；因此，我们更应该努力加紧群众工作，“不仅使群众学习，还要从群众学习”，列宁的这句名言，更使我们有深刻了解的意义。五、国民党虽然用劳苦群众的鲜血和生命，把此次伟大斗争压迫下去；但二十万北平劳苦群众的生活问题，它绝没有方法解决；所以斗争仍然要继续爆发的，我们此后应该尽力揭破国民党各派欺骗和分裂工人运动的阴谋，把运动统一在我们的领导之下。六、北平的党部对于市政工人运动统一及提高群众斗争情绪等工作的努力不够，是显然的事；所以即在此次事件以后，它提出的口号，还只是：（一）释放被捕工友（二）取消车捐（三）减少车租（四）要电车公司履行条约（五）全市工人增加工资等；而没有提出：（一）电车停开期内，工资照给！（二）全北平市政工人联合起来！（三）全北平劳苦群众联合起来！（四）反对国民党各派压迫工友！（五）反对国民党各派利用工会去升官发财！（六）反对国民党各派分裂工人斗争的统一战线！等等口号。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和错误，应该立即补救和改正过来！七、中国职工运动中还带有不少的原始性，我们应该在一切日常工作中，去详细的耐心的教育群众，提高他们的觉悟性，增强他们的组织力！

　　五六万群众直接起来武装行动了，让取消派（机会主义者与托洛斯基反对派）高呼“示威运动”都是“盲动”吧！伟大的群众行动又一次证明中国革命是开始复兴的形势。让取消派大唱“这是革命高潮的反面”吧！取消派的可耻的悲观思想，一定要被广大的群众英勇斗争的事实，打得粉碎！——如同被几万群众捣毁的电车上玻璃窗一样的粉碎！

一九二九，十，七日下午四——八分

感谢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