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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梅兰芳想到邓肯

王独清

(1934年7月10日)


  〔说明〕本文最初刊载于1934年7月《申报》,署名:易无勾。经作者修订后收入于《如此》,上海新钟书局1936年4月25日出版。


  最近梅兰芳赴苏联的问题好像是在惹起了许多人底讨论,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却想起了那位名震欧洲的邓肯(Isadora Duncan)。

  这联想不是没有理由的。第一,邓肯在欧洲的声名实在有些像梅兰芳之在中国,同时也是曾经到过俄国的。第二,我和这位天才的舞女曾经有过一面的缘分:时间是在十多年以前,那时节也正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酷热的天气。

  说邓肯在欧洲像梅兰芳在中国,这实在太唐突了邓肯。不过这儿所指的只是在社会上的魔力而已。至于邓肯所代表的艺术和她已有的贡献,那自然和我们底梅郎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

  我和邓肯的会见是在巴黎乡间一位瑞士人家中的消暑会里面。那天莅临的客人很多,邓肯好像是一位不速之客。她底装束是非常简单。在许多人底包围中,她纵声谈笑。无疑地,一望而知她是一个非凡的艺术家。我和她仅仅握了两次手,交谈的话也只有两句,或者只有一句半也说不定,但是,她授给人的那种磊落而有独立气概的印象使我怎样也磨灭不掉。

  这位有奇才的女子所以能震动人心的固然一方面是由于她底艺术,一方面却也是由于她勇迈的革命精神。她底敢作敢为,对于真理的拥护,漫说是现代的女子,就是在男子中也是不可多得。在她一生中不可胜举的事迹中间,几乎十有九都是有革命精神的。最为人传颂的如她在柏林街上被大学生包围,要求她演说,她竟指着街上帝王的雕像破口大骂,说那不是美术,应该毁掉。再如意大利军国主义诗人达能秋(D'Annunzio)要和她结交,她竟当他夜半来时,把房中布置成丧事的场面,使诗人睡在床上,像供奉死人一样的给他四周点起白烛,她则步着萧宾底“出丧曲”一面跳舞,一面把烛光吹熄,结果是达能秋恐怖得叫了一声,跟跄地逃走了。这前一件事可以看出她是怎样的一个厌恶专制与战争的人物,后一件事则更是妙到不可言状,她是给军国主义的诗人做了一场送死的“道场”。

  不消说像这种行径,不要说我们变男为女的梅郎是连梦也不会梦到,就是欧洲其他同样的艺术家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魄力。

  邓肯解放了妇女底服装,开创了现代的舞术,牺牲了所有的一切去办学校,结果是穷愁万状。她抱着很大的计划,想成立一个她理想中的跳舞团,然而事与愿违。她在要赴俄的时候,简直高兴得发狂,连衣裳也不愿带走,以为从此可以和“旧世界”绝缘,哪料后来仍不能如她所想象,反而还发生了和诗人叶赛宁的悲惨故事。晚年寂寞的她,在法国南方妮市因汽车压往了围巾,竟被绞死。她终于赍志以殁。

  白尔纳儿(Bernhardt),我是没有见过;杜翠(Duse),我仅见过她一次表演,但却没有“亲炙”过。不过,这些对于我都没有甚么遗憾,最遗憾的却是我只和邓肯见了那么一面,而竟然不曾看见过她一次表演。

  她底“My Life.”(中国已有译本)一书可以说是一部最有趣味的文学作品。我们读她这本书,真是“如见其人”。像书中叙述她和那位漂亮而有钱的丈夫的结合是为了她底失恋,但那位丈夫对她却第一次便给了一个庸俗的感受。 又像叙述和她另一位财主的丈夫同居,使她感到极端的痛苦。她不断地向他讲她生活底意义,反惹起他底恐怖。她给他诵惠德莽底名诗,他却嫌恶地叫了起来。

  总之她底自传,简直是一串动人的故事,我希望人人都能去读它。

  本来不应该把梅兰芳尽管和邓肯拉在一起的,但因为有梅兰芳底赴俄才联想到邓肯,所以不由不再发一点对比的疑问:邓肯到俄国以后,的确是有过很大的贡献,但是我们变男为女的梅郎到俄国去能做甚么,这倒是我们应当想到的事体。

十,七月,一九三四。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