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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古老城堡的传说》
——文学漫评
沃罗夫斯基
(1907年4月1日)
〔说明〕本文初次发表在1907年4月1日《我们的回声报》上。这是一家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日报,由列宁亲自指导。该报于1907年3月25日在彼得堡创刊,同年4月10日即遭封闭,共刊行了14号。
一种被叫做红色死神的瘟疫在一个国家作威作福。这个可怕的病魔夺去了数以千计人民的生命;弄到没有人做工,没有人翻耕土地,没有人播种和收割,也没有人做买卖的地步。于是,饥荒又造成了大批人的死亡。人们濒临绝境,个个变得暴戾无比。但凡能走动的人,都跑进了深山老林,过着穴居的生活,极力避免同自己往昔的同伴见面。他们一个个像野兽似的,只是在黑夜里才从山洞里出来。
而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王公、贵族、大臣,总之,一批男男女女,却麕集在一个亲王的城堡里。他们把能够整整一年吃用的东西都运进了城堡;接着,就紧闭城堡的大门,还派武装的士兵把城堡围得严严实实,不准老百姓接近一步。而他们自己就在城堡里过着醉生梦死的荒淫生活。入夜,城堡里乐声悠扬不绝,美酒则像河水似地淌流不息。这班贪生怕死的达官贵人就这样成天地变着花样玩乐。
可是,那些饱受红色死神折磨的人们却像一群群饿狼,在城堡的城墙下边踯躅。只要他们临近城墙,打扰了那班“老爷”的清福,守卫塔上的卫兵就向他们猛烈地开枪射击。有时,这些被饥饿所迫的“平民百姓”就决定铤而走险。他们以木棒作武器向城堡发起了攻击。他们纵身跳进城堡的护城河,这些被饥饿、绝望和死神的幽灵弄得非常凶暴、疯狂和痛苦不堪的“平民百姓”,终于爬上了那本来是不能攀越的城墙。可是就在这时,那班“忠心耿耿的”卫兵就在天良丧尽的长官的指挥下,以密集的炮火朝着这些不幸的人们射击,其心肠之狠毒较之红色死神尤有过之。这些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奴隶从城墙上一个跟斗翻下来,掉进了护城河,造成河水暴涨,这样,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葬身在水里。但是,却没有人来收尸。于是,暴露在空野里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发出了令人难闻的恶臭,使空气遭到严重污染。这种腐尸的恶臭气味偶尔漂进城堡,又引起城堡里的人一片惊恐。
这就是发表在《知识文库》第十五集上的叶·契里科夫的“戏剧性的幻想”[1]的背景。
根据这样的背景写出了一个情节非常简单,构思也不复杂的剧本。城堡里有一个供达官贵人们消遣的小丑弗罗格(城堡里要是少了小丑,也就不成其为城堡),和一个侏儒布尔。小丑有一个长得相当标致的妹妹左尔格达。城堡里的那班达官贵人对于她几乎毫无所闻。左尔格达已经有了一个叫迦布里奥的未婚夫,但他是住在城堡外边的。由于不准城堡外边的人进来,左尔格达只好出城去同他幽会。可是,有一天下了一道命令:任何人也不准离开城堡。左尔格达失望之余,对她十分钟情的侏儒布尔就来好言安慰她。布尔知道有一个可以自由穿出城堡的豁口。也是无巧不成书,恰恰就在这时,在左尔格达的头顶上出现了一簇不祥的乌云。城堡的亲王知道了有她这样一个人,还决心要占有她。但是,他想让他的那班贵客得到一次新的消遣娱乐,他打定主意先叫她跟侏儒成亲,这样就可以拿这件事来大大开心一场,尽情逗乐一番。
左尔格达顺利地穿过了豁口,还悄悄把迦布里奥迎进了城堡。他们俩决计在当晚一块逃进深山里去。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可是不巧迦布里奥突然得了鼠疫,身上已经出现了这种瘟疫的一切征兆。虽有小丑的悉心照料,他还是一命呜呼了。小丑惊慌万状,手足无措。他的尴尬处境一下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这具尸体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他也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这时他油然想起了他曾经打定的那个报仇的念头。于是他把尸体藏在一个大殿里,这座大殿离那几间准备用来大大热闹一场的大厅很近。这样,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很快就会把传染性的病毒传播出去。当所有的宾客都到齐了时,那弥漫在大厅里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气就使所有的人都传染上了病。继恶臭之后,那个红色死神的幽灵就来到宾客们中间,它只要挨一下他们,就把他们送上了西天。
作者所构思的这个剧本是非常有趣的,可惜的是,这个剧本还有许多令人感到不足之处。作者“幻想”出来的是一个十足象征性的作品。姑且就拿象征性的作品来说,为了表现某种思想,也必须同真实的环境相结合,而且还应该把这种思想表现得非常的明晰和透彻。现实主义艺术家所注意的应当是那不以他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实;可是,因为现实在逻辑上往往缺乏连贯性,所以一般总是根据艺术作品心理上的或然律来评价其内在的意义(艺术作品的价值与这一点是分不开的)。作者在这部象征性的作品里为了表现他自己的思想就暗示出一个极端不合理的(就历史条件的意义来讲)环境。而他之所以要选择一个这样的环境,就是因为这样的环境(在不违背类似真实的要求的情况下)使他有可能把他的那些思想更充分地表现出来。他不仅应该选择符合情节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而且他还应该把那些人物变成角色;同时为了使他所虚构的这种思想能够更鲜明地表现出来,他还必须在这些人物之间建立一种相互的关系(冲突)。
在这方面,契里科夫先生失败了。他成功了绘出了外部的环境,也许,他还成功地描绘出了一些人物性格(虽然这些人物性格在文学中已经很陈旧了)。可是,他却在这些人物性格之间创造出这样一种关系:由于这种关系剧本的结尾才可能出现那种偶然的结局。其实,可以这样来设想一下:要是迦布里奥进了城堡后并没有染上传染病(他的病完全是一个偶然的因素),这个戏会是个什么样子呢?那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迦布里奥和左尔格达成功地逃了出去,如果弗罗格完成了为饱受熬煎的农奴报仇的使命(对于这一点有一些微弱的暗示),作者也就会使他的这个剧本完全改观)。为了使这个戏的结局合情合理地从它的情节生发出来,那就必须把传染病的侵入城堡,如像密茨凯维支的故事诗《阿尔蒲哈拉》[2]所处理的那样,当成是一种恰逢其时的行动。
这种用偶然的行动来顶替恰逢其时的和必然的行动,不光在这个剧本的艺术性上,而且也在剧本的主题思想的组成部分即道德价值上表现了出来。那个决心要为人民的疾苦和贫困报仇而钻到城堡里去农奴迦布里奥;那个也许正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故意让自己得了传染病的迦布里奥,简直成了一个完美无缺、顶天立地、光辉的典型。那个钻到城堡里去与未婚妻幽会的,并因此偶然死在那里的迦布里奥,连同他的尸体——出于一种痛苦的需要,——也无意中成了复仇的工具。这个迦布里奥不过是被作者硬塞到剧本里来的人物而已。全剧的思想连同这个人物在内都可以归结为这样一个并不高明的信念:不管是什么样的城墙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弄。所以,无怪乎在这样一种既不合乎情理,而且在逻辑上也是毫无必要的戏剧结构上,作者最后就不得不把红色死神作为一个小道具搬到舞台上来。人民在幻想中有可能出现这样一个死神的形象,但是,在那坐满了老爷和太太的大厅却不可能出现这个形象。由于作者忽视艺术创作逻辑的规律,因而受到了它的无情的惩罚。
如果这位作者能去掉这个剧本结局的那种盲目的偶然性,而把它付托给一个具有高度觉悟的战士,那他该会给俄国读者描绘出一幅多么精彩、多么令人感到亲切又多么能够叫人理解的图画啊!
(程代熙 译)
注释:
[1] 指叶·尼·契里科夫(1864-1932)的剧本《一个城堡的传说》,发表在1907年《知识文库》第十五集上。契里科夫是小说家和剧作家。
[2] 见密茨凯维支的长诗《康拉德·华伦洛德》。诗人在这首长诗里通过主人公康拉德为了雪耻报仇诈降十字军骑士团,从内部打击敌人的行动,歌颂了立陶宛人民的反抗外族入侵的英勇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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