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相关链接】文学与革命(1923) (王凡西译本)、文学与革命(外国文学出版社1992年)第六章

无产阶级文化和无产阶级艺术(摘录)



  每一个统治阶级都创造自己的文化,因而也创造自己的艺术。历史上出现过东方的和古希腊罗马的奴隶制文化、欧洲中世纪的封建文化以及现在统治着世界的资产阶级文化。由此似乎自然而然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无产阶级也应当创造自己的文化和自己的艺术。

  可是,问题远不象初看起来那样简单。奴隶主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存在过许多许多世纪。封建制度也是这样。资产阶级文化即使只从它崭露头角和蓬勃兴起之时即从文艺复兴时代算起,也存在了五个世纪,而且达到极盛时期并不早于十九世纪,实在说不早于十九世纪下半叶。历史证明,以统治阶级为中心形成一种新的文化,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且要在该阶级在政治上走向衰落以前的时代才能最后形成。

  无产阶级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去创造“无产阶级的”文化呢?与奴隶主、封建主、资产者的制度不同,无产阶级认为自己的专政是短暂的过渡时期。当我们揭穿对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过分乐观的见解时,我们要提醒说,一场社会革命在世界范围内将要延续的时间不是几个月,而是几年和几十年——几十年,但不是几个世纪,更不是几千年。无产阶级在这个时期里能不能创造新的文化呢?在这方面产生疑问当然是合理的,因为社会革命的年代是残酷的阶级斗争的年代,那时破坏比建设占着更大的位置。无论如何,无产阶级本身的主要精力将用于夺取政权、保持政权、巩固政权以及为了生存和进一步斗争的迫切需要而运用这个政权。正是在这样一个革命时期,在这个使有计划的文化建设的可能性受到很大限制的时期,无产阶级的阶级力量才会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和得到充分的发挥。反过来说,如果新制度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愈不发生动荡,如果文化创作的条件愈有利,无产阶级就会愈多地溶合到社会主义共同生活中去,从而失掉自己的阶级特征,即不再成为无产阶级了。换句话说,在专政时代是谈不上新文化的创造,即谈不上具有最伟大的历史规模的建设的;而当专政的铁钳已无必要的时候出现的、在历史上无与伦比的文化建设,将不会再有阶级性了。由此应当得出这样一个一般的结论,即无产阶级文化不仅现在没有,而且将来也不会有;惋惜这一点确实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无产阶级掌握政权正是为了永远结束阶级文化,为全人类文化开辟道路。我们似乎往往忘记这一点。

  关于无产阶级文化的模糊不清的议论,是根据类比即同资产阶级文化的对照而产生的,其根源在于把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历史命运毫无批判地加以比拟。形式主义的历史类比这种肤浅的纯粹自由主义的方法是同马克思主义毫无共同之处的。在资产阶级同工人阶级的历史轨道上,根本就不存在物质上的类比。

  资产阶级文化的发展,在资产阶级通过一系列革命把国家政权攫取到自己手中以前几百年就开始了。当资产阶级还是一个半无权的第三等级的时候,它就在文化建设的一切领域起着重大的、日益增长的作用。这一点在建筑学上可以特别清楚地看出来。哥特式的教堂并不是在宗教灵感的冲击下一下子建筑起来的。科伦大教堂的结构、它的建筑样式和它的雕塑总结了人类从穴居的陈设开始所积累下来的建筑经验,把这种经验的要素用于表现当代文化,即归根到底表现当代社会结构和技术的新风格。旧行会和同业工会的资产阶级前身是哥特式建筑的实际建设者。有意识地和积极地采用过哥特式建筑的资产阶级,在发展壮大即发财致富以后,就不是为教堂而是为他们自己的宫殿式楼宇来创造自己的建筑风格了。资产阶级依靠哥特式建筑的成就,面向古希腊罗马的风格,主要是古罗马的建筑样式,利用摩尔式的建筑样式,使所有这一切服从于新的城市社会生活的条件和需要,从而开创了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十五世纪头二十五年末期)。专家们可以统计而且也正在统计:文艺复兴时代究竟有哪些要素渊源于古希腊罗马的风格,究竟有哪些要素渊源于哥特式建筑,以及究竟哪一方面占着优势。总之,在一个富有文化的新的社会阶级自觉有足够的力量来摆脱哥特式建筑的羁绊,把它和在它以前产生的东西仅仅看作是一种资料,并且能自由地使过去的技术要素服从于自己的建筑艺术的目的之前,文艺复兴是不会开始的。所有其余的艺术也是如此,而不同之处在于“自由的”艺术因为各自具有很大的伸缩性,即对实用目的和材料的依赖性较小,所以就不会以那么大的说服力显示出各种风格的克服和更替的辩证法。

  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在封建社会中负有为资产阶级在思想上和政治上的存在而创造更为有利的条件的使命,在这两者和使资产阶级取得政权的革命(在法国)之间,资产阶级的物质威力和思想威力的壮大经过了三、四百年的时间。法国大革命时代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战争时期,使文化的物质水平暂时有所降低。但是在这以后,资本主义制度作为“天然的”、“永恒的”制度而确立起来了……

  由此可见,资产阶级文化要素的积累及其固定为一种风格的基本过程,决定于资产阶级作为一个有产的和剥削的阶级的社会特性:它不仅在物质上是在封建社会的内部发展起来的,同封建社会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并逐步把财富集中在自己手中,而且还把知识分子吸引到自己方面来,从而在领导第三等级公开控制国家以前好久就建立了自己的文化基地(中学、大学、研究院、报纸、杂志)。只要回忆一下以下历史事实就够了:德国的资产阶级,虽然在技术上、哲学上、科学上和艺术上具有无与伦比的素养,但是直到1918年为止还让政权掌握在封建官僚等级手中,只是当德国文化的物质支柱开始分崩离析的时候,才决定,更正确地说,才不得不把政权直接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是可能有不同的意见:奴隶制艺术是经过几千年创造出来的,资产阶级艺术是经过几百年创造出来的,那么无产阶级艺术为什么就不能经过几十年创造出来呢?现实生活的技术基础现在完全不同了,因而速度也应当不同。这个表面看来仿佛很有说服力的见解,实际上却回避了问题的实质。当然,在新社会的发展中,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在这个时刻之后经济、文化建设、艺术都会得到向前推进的极大自由。至于它的速度我们现在只能加以想象。在一个摆脱了为糊口度日而惶惶不安的社会里,公共食堂把食物做得又好又有营养、美味可口,以供大家选择;公共洗衣店很好地为大家洗涤漂亮的衣衫;儿童们吃得饱饱的,健康而又快乐,所有儿童都能吸收科学和艺术的基本营养,就象
吸收蛋白质、空气、太阳的温暖一样;电和无线电不是象现在这样以手工业方式工作,而是象一道集中了大量能量的无穷无尽的瀑布那样,听从计划的按钮工作;没有“吃闲饭的人”;人的获得了解放的利己主义——一股雄伟的力量——完全用于认识、改造和改良宇宙方面去,——在这样的社会里,文化发展的活跃程度将是过去任何时候都无法比拟的。但是这种情况只有在长期的和重大的转变之后才能出现,而这种转变总的来说几乎还没有到来。我们要谈的正是这个转变的时代。

  难道目前的时代不是很活跃吗?是高度活跃的。但是这种活跃集中表现在政治上。无论战争或革命都是活跃的,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靠牺牲技术和文化来达到的。诚然,战争能引起一系列技术发明。但是它所造成的贫困却长期地推迟了这些技术发明的实际应用,而这些技术发明如果得到实际应用,就能够使日常生活革命化。无线电、航空和许多化学上的发现都是如此。革命本身是为新社会创造前提的。但是它在这样做时用的是旧社会的方法:阶级斗争、暴力行动、毁灭和破坏。如果没有无产阶级革命,人类就会在自身的矛盾中奄奄一息。革命拯救了社会和文化,但是所应用的却是最残酷的外科手术的方法。一切积极的力量都集中在政治上,集中在革命斗争上,——其余的都退居次要地位,一切障碍都被无情地扫除。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其个别的高潮和低潮:战时共产主义被新经济政策所代替,而新经济政策本身也要经历各个不同的阶段。但是总的来说,无产阶级专政并不是新社会中管理生产和文化的组织,而是为新社会进行斗争的革命的、战斗的秩序。决不能忘记这一点。可以设想,未来的历史学家会把191482日当作旧社会的顶点,因为当时资产阶级文化的狂暴势力把帝国主义战争的血和火喷向整个世界。应当说,人类新历史的开端是1917117日。应当认为,人类发展的基本阶段大致划分为:原始人的史前“史”、古代史(它是在奴隶制的基础上发展的)、中世纪(它是建立在农奴劳动的基础上的)、通过雇佣进行剥削的资本主义,最后就是社会主义社会,并且可以期望由此无痛苦地过渡到无政权的公社。总之,无产阶级世界革命要用二十、三十至五十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将作为由一种制度到另一种制度的极其困难的转变时期,而绝不是作为无产阶级文化的独立时代而载入史册。

  现在,在暂息时期,在我们苏维埃共和国里对这一点可能会发生错觉。文化建设问题已经被我们提到日程上来了。当我们从今天要办的事推想到未来的许多年时,就可以想象到无产阶级文化。但是在实际上,无论我们的文化建设多么重要和迫切需要,它却完全处在欧洲革命和世界革命的标志之下。我们依然是行军中的士兵。现在我们正在休息。应当把衬衣洗洗干净,理理发,梳梳头,而且首先应当把枪擦干净和涂上油。我们现在的一切经济文化工作不外是两次战斗和两次行军之间的某种休整。主要的战斗就在前面——可能已经不是那么遥远了。我们的时代还不是新文化的时代,而只是走向新文化时代的初阶。对于我们来说,即使只是为了给新文化开辟道路,也必须首先在全国范围内掌握旧文化的最重要的要素。

  要是照例从国际范围来谈任务
,问题就会变得更加明确。无产阶级象过去一样,依然是一个没有财产的阶级。这就决定无产阶级只能在狭隘的范围内吸取那些已永远成为人类财富的资产阶级文化的要素。的确,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无产阶级,至少欧洲的无产阶级曾有过自己的改革运动的时代,这主要是在十九世纪下半叶.虽然当时它还没有企图直接夺取国家政权,但却为自身在资产阶级制度下的发展争得了更为有利的法律地位。但是,第一、历史给予工人阶级的改革运动(议会主义和社会改革)的时代(这个时代主要和第二国际时期相吻合)大约只有几十年,面同时给予资产阶级的则有几百年。第二、无产阶级在这个准备时期根本没有变成比较富有的阶级,没有把物质力量集中在自己手中,相反地,从社会文化的观点来看,它变得越来越贫困了。过去资产阶级是在掌握了当时的全部文化的情况下夺取政权的;而现在无产阶级只是在十分迫切需要掌握文化的情况下夺取政权的。已经取得政权的无产阶级的任务,首先是要把早先不为它服务的文化机关——工业、学校、出版社、报刊、剧院等——接收过来,并通过这一措施为自己开辟通向文化的道路。

  在我们俄国,这个任务由于整个文化传统的贫乏和最近十年间在物质上遭受的破坏而加重了。夺取政权之后以及在为保卫和巩固这个政权而斗争的近六年间,我国无产阶级不得不把自己的全部力量用米创造生存和掌握文化常识(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常识)所必需的最基本的物质前提。所以我们提出在苏维埃政权成立十周年纪念日前夕做到人人识字的任务不是没有原因的。

  也许有人会反对说我使用的无产阶级文化的概念太广泛了。完备的,发达的无产阶级文化实际上是不会有的,但是工人阶级在溶化于共产主义社会之前仍然能在文化上留下自己的印迹。这种反对意见,首先应当被认为是从无产阶级文化立场的严重退却。无产阶级在专政时期内会在文化上留下自己的印迹,这是不容争辩的。但如果把无产阶级文化理解为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各个领域中的一种发达的、内部协调的知识技能体系,那么,这距离无产阶级文化还是很遥远的。千百万人第一次掌握读、写、算的技能,单是这一情况本身就是新文化的一个实例,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实例。要知道,新文化就其本质来说不是享有特权的少数人的贵族文化,而是群众的、普遍的、人民的文化。在这里量变也可以转为质变:随着文化的普及,它的水平将会提高,它的整个面貌将会改变。但是这个过程也只有在一系列历史阶段中才能展开。随着这个过程所取得的成就,无产阶级的阶级联系将会减弱,因而无产阶级文化的基础也就会消失。

  可是阶级的上层呢?它的思想上的先锋队呢?能不能说,在这个即使是圈子不大的人们中间,无产阶级文化现在正得到发展呢?难道我们没有社会主义科学院吗?没有红色教授吗?某些人就有这样非常抽象地提问题的缺点。事情被理解成这样,似乎可以用实验室的方法来创造无产阶级文化。而在实际上文化的基本结构是在一个阶级的知识分子与这个阶级本身之间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中形成的。资产阶级文化——技术、政治、哲学、艺术——是在资产阶级同它的发明家、领袖、思想家和诗人的相互作用中形成的。读者创造了作家,而作家又创造了读者。在很大程度上无产阶级也是如此,因为无产阶级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只能建立在群众创造积极性的基础上。无产阶级知识分子在最近几年间的首要任务不是在暂时还缺乏基础的情况下对新文化进行抽象的概括,而是从事最具体的文化建设,即帮助其余的群众系统地、有计划地、当然也就是批判地掌握已有的那种文化的最必需的要素。阶级的文化不能背着这个阶级来创造。而为了同阶级一道,在同它的总的历史发展的紧密联系中来建立无产阶级文化,必须——即使是初步地——建成社会主义。在通往这个目标的道路上,社会的阶级特征将不是加强,而相反是逐渐模糊并化为乌有——这同革命的成就是成正比的。无产阶级专政的解放作用就在于,它是为建立无阶级的社会和创造全社会一致的文化扫清道路和奠定基础的暂时的(短期的)工具。

  为了更具体地阐明在工人阶级的发展过程中文化建设时期的思想,我们就不拿阶级的,而拿几代人的相互更替的历史过程为例来谈一谈。它们之间的继承性表现在:其中的每一代人——在社会的发展时期,而不是在衰落时期——都把自己的贡献归并到以前的文化积累上。但是新的一代人在这样做以前要经过一个学习期。他们要掌握现有的文化,同时又要按照自己的、多少不同于老一代人的方式实现它。这种掌握还不是创造,即不是新的文化珍品的创造,而只是进行创造的前提。以上所说的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用来说明奋起进行历史性创造的劳动群众的命运。不过要补充一点,即无产阶级在结束文化学习阶段以前,它就不再是无产阶级了。再提醒一次,第三等级的资产阶级上层是在封建社会里度过自己的文化学习期的;在封建社会内部,资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以前在文化上就已经超过旧的统治阶层,并已成为文化的推动者了。就整个无产阶级,特别是俄国无产阶级来说,情况正好相反:它之所以不得不在掌握资产阶级文化的基本要素以前来夺取政权,它之所以不得不以革命的暴力来推翻资产阶级社会,正是因为资产阶级不允许它去掌握文化。工人阶级力图把自己的国家机器变为满足人民群众文化渴望的强大的抽水机。这是一项具有不可估量的历史意义的重要工作。但是如果不是玩弄字眼的话,那么这还不是创造独特的无产阶级文化。所谓“无产阶级文化”、“无产阶级艺术”等等,在我们这里大概在十分之三的场合下是不加批判地指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文化和艺术,在十分之二的场合下是指无产阶级的个别集团掌握无产阶级以前的文化的个别要素的事实,最后,在十分之五的场合下,谈论的概念和文字是如此混乱,以致完全不知所云。

  下面就是成百个例子中的一个显然不加批判地、危险地滥用“无产阶级文化”这一术语的最新例子。西佐夫同志写道:“经济基础及与之相适应的上层建筑体系……构成时代的(封建主义的、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的)文化的特征。”[1]这样一来,无产阶级文化时代就被置于和资产阶级文化时代同样的地位了。但是这里所说的无产阶级时代,只是从一种社会文化体系向另一种社会文化体系,即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短暂的过渡。在资产阶级制度确立以前,同样也有它的过渡时代,但是无产阶级革命与力图(而且是不无成效地)使资产阶级统治永存的资产阶级革命相反,它以消灭无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而存在为目的,并且尽可能在最短时期内达到这个目的;这个时期的长短直接取决于革命的成就。忘记这一点,而把无产阶级的文化时代同封建主义的和资产阶级的文化时代相提并论,这岂非怪事?

  但是如果这样,那么能不能说我们连无产阶级的科学也没有了呢?难道我们不可以说,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和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无产阶级文化的非常宝贵的科学要素吗
?

  当然,历史唯物主义和劳动价值论的意义,无论对于无产阶级的阶级武装,还是对于一般科学,都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在一部《共产党宣言》中要比在历史的、历史哲学的教授们编纂、投机、伪造的文库中有着更多的真正科学。但是能不能说,马克思主义是无产阶级文化的产物呢?能不能说,我们已经真正运用马克思主义——不仅用来解决政治斗争的任务,而且.用来解决广泛的科学任务呢
?

  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出身于小资产阶级民主派,自然是用这个阶级的文化,而不是用无产阶级的文化培养出来的。如果没有工人阶级及其进行的罢工和斗争,没有他们所受的苦难和举行的起义,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科学共产主义,因为没有对科学共产主义的历史需要:科学共产主义理论虽然宣称要作最后的殊死斗争,但它却是完全建立在资产阶级的科学和政治文化的基础上的。资产阶级民主的概括思想。在其最大胆、最诚实、最有远见的代表人物身上——在资本主义矛盾的冲击下——上升到了天才地进行自我否定的高度,而进行这种自我否定所需的批判武器的武库,是由资产阶级科学的发展所准备好了的。马克思主义的起源就是这样。

  无产阶级并不是立刻就在马克思主义中找到自己的方法的,而且至今也还远没有完全找到。现在,这种方法几乎主要只用于政治的目的。辩证唯物主义在认识论上的广泛应用及其方法论的发展完全是未来的事。只有在社会主义社会里,马克思主义才能从政治斗争的单方面的工具变为科学创造的方法,变为精神文化的最重要的要素和工具。

  整个科学都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反映着统治阶级的倾向,这是不容争辩的。科学同有效
控制自然界的任务接合得愈密切(物理学、化学、一般自然科学),它的超阶级的、全人类的贡献就愈大。科学同社会经营管理机构联系得愈深刻(政治经济学),或者它把全人类的经验概括得愈抽象(不是在实验生理学意义上的心理学,而是在所谓的“哲学”意义上的心理学),它服从于资产阶级的阶级自私观念的程度就愈大,而对人类知识的全部总和所作的贡献就愈小。在实验科学领域里,由于概括的范围不同,科学的诚实性和客观性的程度也不同。一般地说,资产阶级的倾向在方法论哲学即“世界观”的上层领域中最为自由。所以应当自下而上地清扫科学的大厦,或者更正确地说,应当自上而下地清扫,因为应当从上面的几层开始。但是,如果认为无产阶级在为社会主义建设而运用从资产阶级那里继承下来的科学之前,就应当批判地改造整个科学,那就太天真了。这几乎同好说教的空想主义者一样,说什么在建设新社会之前,无产阶级就应当提高到共产主义道德的高度。事实上,无产阶级只有在建成,即使是初步建成新社会之后,才能彻底改造道德和科学。可是我们是否会陷入循环圈呢?如何借助于旧科学和旧道德来建设新社会呢?这里必须运用一点辩证法,这个辩证法在我们这里现在竟被胡乱地塞进抒情诗中,塞进办公室的事务中,甚至塞进菜汤和稀饭中。某些基本论点,某些能把人的思想从资产阶级思想桎梏下解放出来的科学方法,对无产阶级先锋队着手进行工作来说是必要的;无产阶级先锋队正在掌握并已部分地掌握了它们:无产阶级先锋队在不同情况下进行的许多次战斗中检验了自己的基本方法。但这距离无产阶级科学还很遥远。一个革命的阶级不能因为它的党还没有决定是否接受电子和离子的假设、弗罗伊德精神分析的理论、生物学家的发生学、数学上相对性的新发现等等而停止自己的斗争进程。当然,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以后,掌握科学和重新审查科学的可能性就会大得多。但即使在这里,事情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无产阶级是绝对不会把社会主义建设推迟到它的新的学者(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现在还是小孩子)检验和清理好认识的所有工具和手段后再来进行的。无产阶级在抛弃显然不必要的、不正确的、反动的东西的同时,在自己建设的各个领域中采用当代科学的方法和结论,采用时其中必然会混有一定比例的反动阶级的杂质。实践的结果大体上证明是良好的,因为受到社会主义目的检验的实践,将会逐渐检验和提炼出理论及其方法和结论。与此同时,在新的条件下培养的学者也将成长起来。总之,无产阶级在能够自上而下地对科学进行总的清理之前,必须将自己的社会主义建设推进到相当高的高度,也就是使整个社会真正享有富裕的物质生活和丰富的文化。我绝不想以此来反对目前正在各个部门以小组或讲习班的方式进行或试图进行的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工作。这种工作是必要的,并且是富有成效的。应当千方百计地把它广泛深入地开展起来。但是我们在估量这类实验和尝试今天在我们整个历史性工作中的比重时,需要保持马克思主义的眼力。

  以上所述是否排除革命专政时期从无产阶级队伍中涌现出著名的学者、发明家、剧作家和诗人的可能性呢?一点也不排除。但是,如果把个别工人出身的人所取得的即使是很有价值的成就称为无产阶级文化,那是过于轻率的。不能把文化的概念兑换成个人日常使用的零钱,不能按个别发明家或诗人的无产阶级身份证来确定阶级文化的成就。文化是知识和技能的有机的总和,这种总和表明整个社会的特征,至少表明它的统治阶级的特征。文化本身包括和渗透人类创造活动的一切领域,使这些领域具有统一的体系。个别人的成就正在上升到这个水平之上,同时又在逐渐提高这个水平。

  在我们目前的无产阶级诗歌和整个工人阶级的文化创造之间是否存在着这样有机的相互关系呢?显然没有。个别的工人或集团正在接受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创造的艺术,而且现在还以相当折衷主义的态度在利用这种艺术的技巧。难道这是为了表达无产阶级自己的内心世界吗?问题就在于远非如此。无产阶级诗人的创作还缺少一种固有的特性,这种特性只有当艺术同整个文化的现状和发展之间具有深刻的相互联系时才能产生。这是有天赋或有天才的无产者的文学作品,然而这并不是无产阶级文学。这或许是无产阶级文学的源泉之一吧?

  不言而喻,在目前这一代人的工作中有许多这样的胚胎、萌芽和源流,多少年后细心的后代人将会划清它们开始导致未来文化的线索,就象
现在的艺术史家划清宗教神秘剧导致易卜生的剧作,或僧侣绘画导致印象派和立体派的绘画的线索一样。在艺术上,也象在自然界一样,都是很经济的,什么东西都不会白白丢失掉,一切的一切都是联系着的。但在事实上,具体地、切合实际地说,现在无产阶级出身的诗人的创作,还远没有向着为未来的社会主义之文化准备条件即提高群众的过程发展。

  杜鲍夫斯科伊同志由于自己的一篇文章伤了一批无产阶级诗人,看来树敌不少。在那篇文章中,虽然有一些我认为并不一定正确的思想,然而毕竟说出了一系列即使味道苦涩但却基本上无可争议的真理。[2]杜鲍夫斯科伊同志的结论是:无产阶级诗歌不在《打铁场》杂志上,而是在工厂墙报的无名作者那里。在这个结论中也有正确的思想。尽管表达得有些离奇。同样可以说,一些无产阶级的莎士比亚和歌德,现在正在某个地方光着脚跑着步上初级小学呢。毫无疑问,工厂的诗歌作者的创作就其同工人群众的生活、习俗和利益的联系来说,要更加有血有肉得多。但这毕竟不是无产阶级文学,而只是无产阶级的文化提高过程的表现。我们在上面已经阐明,这两者不是一回事。工人通讯员、土生土长的诗歌作者、揭发者在为将来的播种进行松土和整地的同时,也在做着伟大的文化工作。不过真正的文化艺术收获好在已经是社会主义的而不是“无产阶级的”了。

写于1923年9月。译自《真理报》1923年9月14日





[1]《无产阶级和科学》,载于《熔炉》杂志第8期第99页。——托洛茨基注

[2]《真理报》1923年2月10日。——托洛茨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