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被背叛的革命(1936)

导 言
本书的目的



  资产阶级的世界起初装作不理会苏维埃制度下的经济成就,即不理会那社会主义方法可行性的实验证明。博学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对于俄国工业发展的空前速度,仍常常保持深思熟虑的缄默,不然便是限于谈论俄国极度的“剥削农民”。他们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解释:为什么像中国或者日本和印度那样残酷剥削农民,却从来没有使工业发展的速度稍微接近苏联呢?

  事实到底是胜利了。现在一切文明国家的书店里,已经堆满了关于苏联的书籍。这并非不可思议,不过这样的奇迹毕竟罕有。那些出于盲目反动仇恨的文献正迅速减少。关于苏联的最新书籍,有很大的一部份,即使不是显出一片狂欢,也是采取赞美的语调了。若把这种情形当作这个新兴国家的国际声望日渐提高的标志,那么这种亲苏文献之增多,只能受到欢迎。况且,把苏联加以理想化,总比把法西斯意大利加以理想化要无比好得多。可是读者要想在这些文献中找到对十月革命祖国的真实状况的科学评估,那是徒劳无功的。

  这些“苏联友人”的著作,可以分作三大类:一种浅薄的新闻记者的作品,即多少带点“左”的倾向的报告文学,构成他们大部份的文章和书籍。与此并列,有一种比较装腔作势的人道主义的、抒情的、和平主义的“共产主义”作品。第三种则是经济的图式主义的产品,带有旧时德国“讲坛社会主义”的精神。刘易斯·费希尔(Louis Fischer)和杜兰提(Duranty)是相当知名的第一类的代表。已故的巴比塞(Barbusse)和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1]代表“人道主义”的友人这一类型。并非偶然,在走到斯大林那方面去以前,前者写过一本基督传,后者写过甘地传。最后,那种保守而迂腐的社会主义,则以孜孜不倦的费边社的韦布夫妇(Beatrice and Sidney Webb)[2]为最具权威的代表。

  是什么东西把这三种人联合起来的呢(尽管他们有那许多不同)?那就是在既成的事实面前叩头,还有他们都偏爱安慰人心的泛论。起来反叛他们本国的资本主义,超出了这些作者的限度之外。所以他们比较愿意支持一个已经退回到自己的河道去的外国革命。在十月革命以前,甚至在十月革命以后的许多年里,这些人当中竟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他们的精神祖先也没有一个人)考虑过社会主义将如何实现于世界上的问题。这使他们很容易承认现在苏联的情况就是社会主义了。这不仅使他们成为跟上时代的进步人士,甚至也使他们得到一些内心的安定。同时这又绝对不要他们承担什么。这些静观冥想的、乐观的、绝无破坏性的文献,把一切的不愉快都看作是过去的事,对于读者的神经很有镇静作用,因此就大有市场了。这样,在不知不觉之中产生了一个国际的学派,可以叫作“文明的资产阶级的布尔什维克主义”,或者简单一点,叫做“激进派旅行家的社会主义”。

  我们并不打算和这个学派所产生的著作争论,因为他们并没有提出值得争论的严谨的理由。问题实际上刚刚开始,他们便以为已经完结了。本书的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正确评估现状,以便更好地了解将来。对于过去的事,我们只就有助于了解将来的地方说一说。我们这本书是批判性的。谁要是崇拜既成事实,就不能准备将来。

  苏联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已经经历了好几个阶段,但是并没有达到内部的平衡。假使你记得,社会主义的任务,是建立一个无阶级的社会,以团结一致、和谐地满足全体人的需要为基础,那么,今日的苏联,在这个基本意义上说,还没有一点社会主义的气味。固然,苏联的社会矛盾,与资本主义的社会矛盾大不相同。但矛盾仍然是十分紧张的。这表现为物质与文化上的不平等,政府的压迫,各种政治派别,以及派别的斗争。警察的压迫只能使政治斗争秘而不宣和扭曲外形,但决不能消灭它。受压制的思想,对政府的政策的每一步都有影响,助长它或者阻碍它。在这种情形之下,分析苏联的发展,便一分钟也不能忽略那些思想和口号:在这些思想和口号之下,一种受压制但是非常热烈的政治斗争正在全国进行着。在这里,历史是直接与活的政治交织着的。

  那些稳健的“左派”庸人,喜欢告诉我们说:批评苏联是要极端慎重的,否则便会损害社会主义建设过程。至于我们,并不认为苏联国家是这样不稳固的结构。苏联的敌人所知道苏联的情况,比苏联真正的友人(全世界工人)所知道的清楚许多。在那些帝国主义政府的总参谋部里,关于苏联的情况,不论正面负面的,都有精确的记录,并且不仅是根据公开的报告得来的。不幸,苏联的敌人能够利用工人国家的弱点,但是他们决不能利用对那些坏倾向的批评,那些坏倾向正是他们自己认为有利的特色。大多数官方“友人”之所以敌视批评,实际上不是由于他们恐惧苏联太脆弱,而是由于恐惧他们自己对苏联的同情心太脆弱。我们对于这一类恐惧和警告,只好安然置之不理。决定问题的是事实,并不是幻想。我们要使人看到真面目,而不是看到假面具。

1936年8月4日


  附志:当这本书已经写好并且送交出版者之后,莫斯科审判“恐怖主义”阴谋的案件才宣布出来。因此这案件的审理,自然未能在本书里面加以评估。不过,本书指出了这次“恐怖主义”案件的历史逻辑,并且预先暴露了它的神秘性是有意制造出来的,所以这些内容更加有意义了。

1936年9月





[1] Romain Rolland (1866-1944),法国小说家,着有《约翰·克利斯朵夫》。191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后来成为“苏联友人”。1935年访问苏联及拜会高尔基。

[2] Sindney Webb (1859-1947)及 Beatrice Webb (1858-1943),二人于1892年结婚。两人俱为英国经济学、工人运动史家,费边派社会主义者。





上一篇(中译本新版导言)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