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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主义与共产主义》

1920年的前言

托洛茨基




  考次基的同名学术酸文,成了本书的写作理由。本书开篇的时候,恰值与邓尼金和尤金尼奇的殊死战阶段,多次被前线事件打断。写下头几章的最艰辛日子里,苏维埃俄罗斯的全部注意力集中于纯军事任务。首先需要维持社会主义经济创造的可能性本身。除了供应前线的必需,我们很少还能经营更多工业。我们被迫揭露考次基的经济诽谤,正如揭露他的政治诽谤。考次基的骇人断言,似乎俄国工人没有劳动纪律和经济自我限制的能力,我们能在本书开头——几乎一年前——予以驳斥,优先指出俄国工人在内战前线的高度纪律性与战斗的英雄气概。驳倒市侩的诽谤,这一经验绰绰有余。而现在,数月过后,我们可以看看直接汲取于苏俄经济生活的事实与证据。

  粉碎高尔察克与尤金尼奇,并给邓尼金决定性打击之后;与爱沙尼亚签定和约,并与立陶宛以及波兰开始谈判之后,当军事压力刚有松懈,全国出现了面向经济的转变。迅速与集中地把注意力与干劲从某些任务向其它任务的转移,这些任务彼此差距深刻,但要求的牺牲一点不少。这个事实,就是苏维埃体制强大生命力之无可争议的证明。尽管存在所有政治考验、实际的灾难与恐怖,劳动群众无尽地远离政治瓦解、精神崩溃或消极。拜体制所赐,他们保存着极好的道德弹性,保存着在集体任务上集中注意力与意志的空前能力。那个体制虽把巨大重负加在他们身上,但了解他们的生活并给了它崇高目标。目前工业的所有领域都在进行充满干劲的斗争,以落实严格劳动纪律与劳动生产率的提升。这一领域中,党、工会与工厂管理层的组织展开竞赛,得到工人阶级——作为整体——社会舆论的不可分割支持。按照各自全体会议的决定,一个厂跟着一个厂自愿延长劳动日。彼得堡与莫斯科以身作则,外省向彼得堡看齐。星期六与星期日义务劳动,即休息时间的自愿免费上班,得到日益广泛的传播,把数十万工人引入自身循环。按照专家的评语与数字的证明,星期六与星期日义务劳动的紧张性与生产率具有相当高的特点。

  党和青年团中间,劳动任务的志愿动员进行得同样带有热情,一如以往战斗任务的动员。劳动志愿制补充着劳动义务制,让后者充溢崇高情怀。不久前建立的劳动义务委员会把自己的网络遍布全国。吸收居民参与大规模劳作(清除道路积雪、修理铁路路基、伐木、采伐和运送劈柴、最简单的建筑活计、开采泥炭和页岩)获得日益广泛有序特征。假设缺乏高度劳动热潮,日益扩大的吸收部队参与劳动,就完全无法落实……

  是的,我们生活在深重经济衰败、贫瘠、贫困与饥荒的局势中。但这不是反对苏维埃制度的理由:所有过渡时代都具有类似的悲剧特点。每个阶级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耗尽自身后,不是简单离场,而是以紧张内部斗争的方式被强行扫掉。相比反抗的对象,这一斗争时常导致参与者直接遭受了更多困苦与痛楚。

  从封建经济向资产阶级经济的过渡——巨大进步意义的发展——乃是骇人的蒙难者名单。无论封建主义下的农奴大众如何受罪,无论资本主义下的无产阶级过去和现在活得如何沉重,劳动者的灾难从未达致如此尖锐,如同在那个时代:当旧封建制度被暴力毁坏,把位置让给十八世纪的新法兰西革命。极度痛苦的群众用压力让革命达到巨大规模,而革命在很长阶段异常深化并尖锐化了群众的苦难。能否有另一种局面?

  以上层个人调换终结的宫廷政变,能在短期内完成,而几乎不影响国内经济生活。把千百万劳动者卷入漩涡的革命,是另一回事。无论社会的形式为何,它建筑于劳动。让人民大众脱离劳动,长期把他们引入斗争,以此扰乱了他们的生产联系,革命也就打击了经济,不可避免地降低在自身起点时遭遇的经济水平。社会变革越深刻、吸引的群众越多、时间越长,它在生产机构造成的破坏越大,越是毁灭公共储备。由此可见一个无需证明的结论:内战对经济有害。但把账算在经济的苏维埃体制身上,等于把母亲分娩新生儿的痛苦算在婴儿账上。任务在于缩短内战。唯有坚决行动能做到这一点。而考茨基的全书,正好指向反对革命坚决性。

  自我们审视的这本书问世之时起,不仅在俄国,而且在全世界——首先在欧洲——发生了极大事变,或向前推进了意味深长的进程。这些进程毁坏着考茨基主义的最后基础。

  在德国,内战形成了日益残酷的特点。工人阶级老一套政党民主与工会民主的外表组织实力,不仅没创造向社会主义的较和平「人道」过渡(如考茨基今日理论所言),反倒成了斗争胶着特征的一个主因。而斗争的无情也日益增长。德国社民党越变成保守负担,对资产阶级社会基础的连串攻击中,惨遭社民党出卖的德国无产阶级越要被迫花费更多力量、生命与鲜血,以便在斗争本身进程中为自己创造确实革命的新组织,即能引领它最终获胜的组织。德国将军们的密谋与昙花一现式夺权以及随后发生的血腥事变,再次显示:帝国主义覆亡和内战的条件下,所谓民主是怎样可怜渺小的假面舞会。过时的民主不解决任何问题,不减缓任何矛盾,不治愈任何伤口,无法防止来自左右两侧的造反。它无力、渺小、虚假并仅仅用来愚弄落后民众阶层,尤其是小资产阶级。

  考茨基在书中总结篇表达的希望,亦即西方国家,「老牌民主」且获胜了的法英两国,将给我们一幅健康、正常与和平地向社会主义发展的真正考茨基主义图画。这个希望是最盲目的幻觉。战胜国法兰西的所谓共和民主,如今是所有最反动、血腥和败坏的政府之一。它的对内政策建基于恐惧、贪婪和暴力,正如它的对外政策。另一方面,比任何阶级在任何时候都更受骗的法国无产阶级,越发转向直接行动的道路。共和国政府对法国总工会的凶猛镇压,显示出甚至工联主义模式的考茨基主义(即伪善的和稀泥)在有产民主框架中并无合法位置。近几个月在法国,我们目睹了迅猛发展的三个并行过程:群众的革命化,有产者的无情与中间地带政治帮伙的覆灭。三大进程既制造、又预兆着残酷内战的临近。

  英国事变虽有形式区别,也沿着同一基本道路行进。在这个国家,统治阶级比任何时候更加压迫劫掠全世界,民主公式甚至丧失了议会欺诈工具的意义。这个骗子领域的最熟练专家劳合-乔治,如今不是诉诸民主,而是诉诸保守派与自由派有产者的反工人阶级联盟。他的论据中全无「马克思主义者」考茨基的民主含糊。劳合-乔治站在阶级现实的土壤上,正因如此,他以内战语言讲话。带着沉甸甸经验主义的特点,英国工人阶级正在接近自身抗争的一章。面对那一章,宪章运动的最英勇部分也将黯淡。正如面对迫近的法国无产阶级胜利起义,巴黎公社会变得苍白。

  这些月份里,历史事件带着严酷能量发展着自己的革命逻辑。正因如此,本书作者自问:有无出版它的必要?是否还需理论驳斥考茨基?有无对革命恐怖主义辩护理由的理论需求?

  很遗憾,有必要。从社会主义运动的最本质来说,意识形态在运动中扮演着巨大角色。甚至在经验主义的英国,已经降临一个阶段:工人阶级理应提出对自身经验与任务之理论概括的高涨需求。同时,哪怕无产阶级心理也包含着保守主义的可怕惯性。更何况这种情形不是指别的,而是指第二国际各党的传统意识形态。不久前这些政党唤醒过无产阶级,并曾如此强盛。正式的社会爱国主义(施德曼、弗 阿德勒、列诺德尔、王德威尔得、翰德逊、普列汉诺夫与其它人)破产后,国际考茨基主义(德国独立社民党的司令部,弗里德里希 阿德勒、龙格、意大利人的相当部分、英国「独立派」、马尔托夫小组及其他)是资本主义社会不稳定均衡依据的主要政治因素。可以这样说:整个文明世界的劳动群众受到事件进程的直接鞭策,相比仍遭议会政治与骑墙主义偏见压迫的意识,他们的当今意志不可比拟地更加革命化。眼下来说,为工人阶级专政而斗争,意味着与阶级内部的考茨基主义进行残酷搏斗。妥协骑墙的谎言与偏见,甚至还在毒害倾向第三国际的各党党内氛围。谎言与偏见应被丢掉。本书应服务于这项不调和斗争事业,以反对怯懦、半吊子与伪善的各国考茨基主义。

  P. S. 现在 (1920年5月.) 凝聚的阴云再次笼罩了苏维埃俄国。有产波兰入寇乌克兰,以此开启了世界帝国主义对苏俄的新攻势。革命面对再次增长的极大危险。战争加在劳动群众身上的巨大牺牲,再次推动俄国的考茨基门徒走向与苏维埃政权公开对立的道路,即事实上协助社会主义俄国的世界绞杀者。考茨基主义者的命运在于:假设无产革命的事业相当不错,就尝试扶助它;当革命亟待援手,就给它制造任何可能的障碍。考茨基已多次预言我们的灭亡,这一灭亡应是考氏理论正确的最好证明。这位「马克思接班人」堕落到这般田地,以至他的唯一严肃政治纲领是利用无产专政的覆灭。

  这次他又错了。共产主义工人统领之红军对有产波兰的粉碎,将是无产专政实力的新示威。这一示威会给工人运动的市侩怀疑主义(考茨基主义)以毁灭打击。尽管存在表面形式、口号和油彩的癫狂混乱,当代史为我们异常简化了自身进程的基本内涵,把它归于帝国主义与共产主义之争。在乌克兰和白俄罗斯,毕苏斯基不仅为了波兰富豪的土地而战,不仅为了资本主义产业与天主教会而战,也为了议会民主、进化式社会主义和第二国际而战,为了考茨基继续充当资产阶级批判性食客的权利而战。我们为了共产国际与无产阶级国际革命而战。双方赌注巨大。搏斗将顽强胶着。我们寄望于胜利,因为对它有全部历史权利。

1920年5月29日

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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