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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列宁同志
片山潜
（1924年3月）
〔说明〕本文刊载于《改造》大正十三年三月号。中译文刊载于《列宁纪念册》，1924年3月30日出版，杜守素译。
列宁同志——马克思主义的最大指导者列宁——一月二十一日在莫斯科死了。我在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全俄罗斯苏维埃大会开会那天，才在会场莫斯科大戏院的演说台上，和他见面。那时，大戏院挤满了苏维埃俄罗斯的代表们。由各地到来的代表们，皆有简单的演说。我亦演说了数分钟，由柯伦泰同志给我翻译。我自一九二〇年一月二、三日受美国政府取缔以来，这回算是初次演说。受欢迎是不待言的。柯伦泰同志译完之后，听众果全体起立，大加喝彩。其次，是德国的同志演说。一同志刚给他翻译。这时候，列宁同志静静地进入议场，就他的坐席。那位翻译，就简单的结束。议长加米涅夫，给列宁同志介绍过后，列宁就走上演说台。听众大鼓掌，全体起立，不断地欢呼了好一会。这场热烈的欢呼，真像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在这中间，列宁却手拿着演稿，静立在演说台上。
稍停，听众静肃了。列宁才用镇静的语调，一句一句说了出来。这密集在莫斯科大戏院的听众，无论坐在什么地方，都能豁明了地听懂。
列宁的演说，声调虽不高，却很明快巧妙。他亦不和多数人们一样地，用夸张的语句和故意抑扬的滥调。当他说到扼要处，对于英法的政治家常加以嘲笑，巧妙地引起听众的兴味。因为他所说的，全是含着深刻的思想。而全俄苏维埃大会的委员，又差不多大部分都是农民和劳动者。演说的要点，是关于华盛顿会议问题，因而并讨论及国际和平和战争问题，他的演说的后半，很受喝彩。演说完了，议长刚在宣告闭会的时候，他稍微在椅上坐一坐，就立起来，将离开演台。彼时，坐在他旁边的人，都去和他握手。当我和他握手的时候，他呼了我的名，和我寒暄。他丝毫没有托大的地方。他确是和蔼可亲，令人一见倾慕。
远东会议开会的时候，曾请列宁出席指导。他虽不能到会，却请了各国许多代表到他住的克里姆林宫里去。当时，我们约莫有三十名委员，在夜里九点钟左右，去访问他。列宁非常郑重地迎接我们，一一介绍握手，各各归了座。他依着顺次和我们交谈，使人人都感到很镇肃；他亦无论谁说的话，都亲密地静听。中间，他也陈述他对于远东问题的见解，给我们以有益的劝告。最后，他复简单地说明远东诸国的革命力确有结合的必要。他操着英语说话，很流畅，明了。他的住室，虽不广大，却很潇洒；藏书甚多，也略有绘画。室中陈列的桌子颇大，旁有许多大沙发椅。壁间挂一幅农民革命者的肖像。约一时间过后，我们告辞，他送到室门口，一一握手道别。我祝他快愈；因为听说他次日将往某保养地静养。据他说，不久就回来办事。
我最初了解他的时候，是在读了他的著书，尤其是读了有名的《国家与革命》一书之后。我由此书，了解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意义和其反讨论。这部书可说是包含着俄罗斯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基本原理，给无产阶级专政最初最好的说明。马克思和恩格斯虽也抱有无产阶级专政的观念；但是普通读者不易明白的确地了解。而给与明确的说明，开发无产阶级革命所以必要无产阶级专政的，就是列宁。
列宁复实际把它适用于俄罗斯革命，来证实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他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确实理解的伟大处，亦正在此。但并不主张自己是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之创说者，而以马克思、恩格斯为创始之人；他不过用他自己的言语，明快的逻辑的哲学的样式来说明它罢了。
列宁的伟大处，是在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知识的精深和理解的彻底。当其适用它时，他绝不逸出鹄的之外。他的革命的行动，从未尝闹过错误，这是布尔什维克党人所常说的，就是他的敌人，多也是承认的。苏菲亚昂着拉斯加亚同志——是一位同志，革命中彼得格勒的组合员，在外国受过共产主义教育的移民革命家，且曾在瑞士、法国、美国、英国与俄国共产主义指导者往来之人——去年夏天尝对我说过：列宁什么时候都对；议论起来，他总得胜。别人谁都闹过错误，只有列宁未尝错过一次。他无论是主张或是攻击论敌，论锋都极锐利；坚持不动的地方，尤其是他的特色。例如在决定彼得格勒起事时日的会议中，他极顽强地固执己说，终竟征服了一切反对，定为十一月七日，就是一例。后来，果然证实他是对的。
列宁很喜欢小孩，但是自己却没有孩子。最近卧病期间，他很爱惜他的宿舍阍人的小孩们。布哈林也极喜欢小孩，也是没有儿女。列宁和布哈林都是很爽快而喜狎戏；布哈林尤甚，有一天，执行委员会开会的时候，布哈林跑上桌子上，演了一回蝎子爬，列宁却像小孩子一样，站在旁边拍掌大笑，并叫了许多人来看。……
列宁没有什么娱乐。他的唯一的消遣就是打猎。暇时，就执枪牵狗，独自一人，向着莫斯科近郊的森林去。但是当局却常静静地派遣便衣赤军，给他沿途警备。列宁和布哈林都是过纯洁的家庭生活的人。我并不说别人不纯洁，只是说他二人都很爱他们的夫人，未尝有爱过别个女人的意思。他们就是选用书记，也未尝特别注意其面貌！他们无论在理论方面抑在日常生活方面，都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
列宁是雄辩家最高模范。某次全俄苏维埃开大会，农民代表们大反对政府的政策，议决政府委员的演说无论谁的都不愿听。就是托洛茨基也不能使他们倾听。末后，还是列宁起来说。他站起来，开口便责备他们那时农民的呼吁是因为重税结果的饥饿和贫困；实在，他们的东西都被政府拿了去。列宁却简单地继续着说：“饥饿？你们何以不作工！请回去拼命作工罢！光说着是不济事的！工作罢！”列宁就是用这种调子向农民代表说。农民代表们，静肃地，顺良倾听着；很满足他说的话，结局满场一致，信任政府。那天他是用雄辩博得胜利。听众的背后都隐着贫困和饥饿的可怕的压力。说服听众的先例是很罕有的，然而列宁终归说服他们。据我所晓得的范围，用演说转换舆论的方向的实例，在世界史上极其稀罕。德摩斯梯尼曾用其雄辩力，使希腊人反对亚历山大大帝，希腊人民好几次为大帝的权势所屈服，德摩斯梯尼在这种时候，就出来唤醒民众，使他们都觉得必须振起独立的勇气……富兰克林说过：真正的雄辩家就是说出真理的人。德摩斯梯尼和列宁这样人是极罕有的。列宁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能说出崭新的真理。
列宁是世界史上最大的革命指导者。他的伟大处，无论在战争或和平的时候，都是为将帅的将帅。他熟悉过去，熟悉现在——自己为革命军的指导者而活动的现在，并且知道未来。他的论文《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是指陈无产阶级专政实现后的俄国革命史的计划。他又树立了新经济政策。这种政策，虽采用不过数年，现在已证实是种很适合于苏维埃俄罗斯的政策。他是最知道俄罗斯的；而且是最知道完成俄罗斯革命的最善的方法的。果然其后的发展都给与充分的证明。
他对反对派的态度，极其严峻，对于考茨基和他的党徒，尤其是这样。但是他对于同志却是十分温和。他最伟大的地方，是为无产阶级的良友，把他的灵魂、生命、一切东西都贡献给俄罗斯和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而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知道他的为人，就俄国的农民，尤相信他是他们的真挚勇敢的指导和保护者。这层尤其是他的伟大。俄国革命的成功其主因也正在此。
列宁是真正的革命指导者；他知道怎样达成革命。他不单通晓哲学、历史、科学、经济学和其他一切事情，而且善于知人。他能引致很多大指导人物为自己的同志——其中，最伟大的人物，是编练赤卫军来和全世界的帝国主义国家对抗的托洛茨基同志。托洛茨基也是历史上所罕见的革命指导者。他是一位受过多方面的教养而极有才干的人，不特长于文学，能够批评艺术、文学、戏曲、音乐和精通古典，且对于近代文学、哲学都有很深的造诣，而于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战术尤其精通。又看他在共产国际第三次大会尝亘三时间的大演说，就可知他关于国际关系的知识很丰富。但他最伟大点，还在于创设赤卫军，这确是示给我们以未来劳动的革命军的一个模范。
老实说：托洛茨基可以说是将帅中的将帅；列宁可以说是指导者中的指导者。列宁能够罗致托洛茨基、契切林、克拉辛诸人合作于共同目的底下，确是他的最伟大处。托洛茨基虽说是伟大的将帅及战士，但当他攻击波兰时，却尝犯下了大错误。至列宁做事，就没有犯过这样错误了，所以才能够指引托洛茨基使益发挥他的能力，以成就那样伟大的事业。故在俄罗斯革命的创始，列宁和托洛茨基的携手，就是俄罗斯革命成功的关键。但这二大伟人的互相提携，都是列宁的努力及其才能。最知道托洛茨基的就是列宁。即托洛茨基也觉得列宁能知道他了。这就是唯有英雄能识英雄了。季诺维也夫在他所著《列宁传》里，叙述列宁被刺重伤时，托洛茨基对列宁说了很多恳挚的话。可见托洛茨基爱敬列宁，全是出于肺腑。这一点全是俄罗斯革命成功的秘诀。
列宁是全俄罗斯中声望最好的人。现在这样，将来也定着这样。他最受劳动者及农民的敬爱，他的著作差不多和圣经一样，全俄人民中没有不阅读的。最近学者和科学家以及一般知识分子所称述的列宁主义之一名词，就是把列宁对于科学、哲学、历史上分野的贡献使化成一种公式。列宁主义的中心，不待言说，可知是对于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战术的伟大贡献。他的著作全集，现已印出十七八种，售价极廉，谁也能够买阅。他所说的片言只字，人们都忠实研究，到处引用。但是，列宁一生所最努力的地方，尤其是使劳动者和农民完全的结合以发达俄罗斯的生产力。
自新经济政策实施以来，更开了工业、商业、农业的发展的途径，近且着着奏效。列宁所著论文，对全俄民众，确有伟大的感化力和支配力。最近在报纸上尝发表一篇。关于消费组合事业的论文，即时全俄遂起一大消费组合运动；俄民对消费组合事业的兴味，因此倍加浓厚。又列宁尝发表一篇《革命运动之未来》的论文，预断苟非印度和中国革命化，则世界革命必无从完成；所以他极希望扩张东方大学和增收远东诸国留学生。于是苏维埃政府果增加东方大学的预算至三倍以上，年约二百万金卢布。结果现在该校收容东方学生约有千人以上。其中日本学生亦颇不少，学生相互间的感情亦佳。预料日本学生必能逐渐增加。就是其他大学，于学生的待遇也极优渥，凡食物、衣服及一切必要品，皆由学校供给，极予学生研究上生活上种种便宜。这样看来，凡列宁影响所到处，无不表现为问题，为政策，为战术。在时时刻刻飞涨成高潮的革命战场里，这样的最大指导者、思想家、斗士——列宁，今竟死去！彼在近数月来，日苦病魔，缠绵榻褥；幸因体质强壮，调养得法，中间虽经过二次危机，却能渐次恢复健康。数礼拜前，尚听说他能为长时间的散步和乘马。不料今竟弃我们无产阶级而去！综他一生，无论在和平的时候，或战争的时候，皆极长于奋斗。就是睡在病床的时候，犹是不屈不挠的勇战。他的病源，无非因为操劳过度，至酿成剧烈的脑病。他这回逝去，世界无产阶级，确蒙了莫大的损失和不幸。他这回逝去，世界无产阶级，却不胜悲恸和哀悼。但是他的革命和事业，终是永远存在。他的学说事业，确时时在鼓舞世界革命。他印在俄罗斯革命史上的精神和模范，确时时在指导世界无产阶级。
列宁同志，今竟与世界长辞！他在公开的聚会最后的出席，是去年冬天赴莫斯科金属劳动组合的大会。我与他最后的会面，是在克里姆林开会的共产国际第四次大会席上。他当时演说世界的形势约费一时间，演完之后，坐在坛上的椅子和大会的干事们谈话。我就在那时和他谈话，握手，道别。这是最末次的。莫斯科的多数同志们亦是如此，因为自此以后，他就得病。病的时候，由德国聘到有名的医生五人。我从德国回莫斯科的归途，正和医生们同坐一车。我们这数个月来都很担心，天天唯等着看报纸上所登载的病状报告书。近来时时听到他已渐愈且能散步。我们也见过他那时候摄照的相片。虽然老了一点，但是我们看着他那坚实的样子，以为他已恢复到这样了，都非常欢喜。现在他竟弃我们而长逝，共产国际已不能再见他的英姿了。可是，他的生涯中所遗留的精神和事业，已足引导我们追随他的人，完成他所欲为的世界革命。
世界之共产主义者，不可不铭记他的精神和事业，像他生涯中所做过的一样地努力，去完成他所指示的世界革命。惟必这样，才是我们对于他的尊贵的人格生命和事业之真正的纪念。而且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善的事。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