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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宋娅·李卜克内西

(1917年5月底)



1917年5月底
寄自佛龙克

  宋儒莎,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我在哪儿给你写这封信吗?在花园里!我把一张小桌子搬到外边来,很隐蔽地坐在绿森森的灌木丛中。我的右边是丁香般芬芳的黄醋栗树,左边是一簇矮矮的女贞,在我顶上,一棵尖叶的枫树和一棵亭亭玉立的小粟树彼此交搭着它们宽大的绿油油的手掌,在我前面是一棵枝叶扶疏的肃穆而慈样的白杨,它徐缓地摆动着它那白色的叶子,沙沙作响。淡淡的叶影和一圈圈闪闪的阳光在我正写字的信笺上舞动,从雨水润湿的树叶上时而有水珠滴在我的脸上和手上。监狱的教堂里人们正在做礼拜;低沉的木管风琴声隐约地传出来,给树木的飒飒声和小鸟的愉快的合唱声盖住了,这些小鸟今天都非常愉快;从远处传来杜鹃的啼声。这多美,我多么幸福,人们几乎感到有些仲夏的气息了——夏季的丰满茂盛和生命的沉醉;你知道瓦格纳[1]的歌剧《歌唱的能手》里一幕群众场面吗?一大群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拍手:仲夏的节日!仲夏的节日!忽然间大家跳起皮特尔梅尔华尔兹舞来了。在这种日子里人们很容易想起这种情调来。——我昨天是怎么样过的呀!我一定要把昨天的经历告诉你。上午我在浴室的窗了上发现一只大孔雀蝶。它大概在屋子里已经有好几天了,它在坚硬的玻璃上无力地飞扑着,已经奄奄一息了;它的双翼仅仅还有微弱的一丝生机。我看见它,不禁焦急得战栗起来,赶紧重新穿上衣服,爬到窗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手里,——它一点也不挣扎,我想它恐怕已经死了。我把它放在身边的窗栏上,让它苏醒过来,那时它的生命的火焰躁动得还是很微弱,它依然静静地伏着;我于是把几朵盛开的鲜花放在它的触须前面,让它可以有一点东西吃;正在这时一只鹅鸟在窗前响亮而又神气地唱起歌来,唱得嘹亮极了;我不禁大声说:你听,这只小鸟歌唱得多愉快,那么你这小小的生命也必须恢复过来才是!我竟对这半死的孔雀蝶讲起话来,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我想:这话是白说的!可是并不,——半小时后这只小动物缓过来了,它先来回滑行了一下,终于缓缓地飞走了!拯救了这条小生命我多么高兴啊!这是我遇到的一件小事。
  下午我当然又走到花园里去,我从早晨8点到12点(直到有人喊我去吃饭为止)又从3点到6点一直消磨在花园里。
  我等待着太阳,我觉得太阳在昨天似乎一定会,一定会出来的。但是它竟没有出来,我变得忧郁起来了。我在花园里踱来踱去,一阵微风吹来时,我发现一件奇妙的事:白杨树上完全成熟了的柔荑花绽裂开来,随风飘荡,它的包着种子的绒毛到处飞舞,像雪花似地飞满天空,把泥地和整个院子都铺满了;漫天飞舞的银白色的绒毛,这景象多么神奇!白杨比其他一切飘花絮的树开花开得晚,全靠繁密地散播种子,使自己传播到极远的地方,像野草似的,在墙缝里,石块间,到处都有它的幼苗在抽芽。
  6点钟我又跟平常一样给关进去了,凄凉地坐在窗口,天气闷热,我的头昏沉沉地像压着一块什么重物。我仰望高处,蔚蓝色的晴空衬托着片片白云,白云下边,在令人目眩的高空中,几只燕子愉快地来回穿飞,好像要用它们的小剪刀似的尖翅膀划破长空。但是一会儿天暗了,万籁俱寂,突然一阵大雷雨袭来,夹着倾盆大雨和两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大雷雨之后,出现了一幅使我难忘的景色:雷雨会儿就过去了,天上密布着一色灰云,晦暗、苍白、阴霾的暮色忽然降临到大地上,仿佛垂挂着一层严密的灰色纱幕,雨点轻柔而均匀地洒落在树叶上,紫红色的闪电次又一次地划破铅灰色的天空,远处的隆隆雷声像汹涌澎湃的海涛余波,不断滚滚传来。在这阴森森的氛围中,蓦然间一只夜莺在我窗前的一株枫树上鸣啭起来!在雨中,在闪电中,在隆隆的雷声中,夜莺啼叫得像是一只清脆的银铃,它歌唱得如醉如痴,它要压倒雷声,唱亮昏暗——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美的声音。它的歌声在那时而铅灰,时而艳紫的天空的烘托下像一道灿烂的银光在闪闪辉耀。这是那么神秘,那么美得不可思议,我不禁反复吟诵歌德那首诗的最后一行:“啊,但愿你在这里!……”

永远是你的 罗莎





[1] 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