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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汉斯·狄芬巴赫
1917年5月12日
佛龙克
亲爱的汉;
收到第五封信,多谢。我等着你的校对稿(有些错误是打印造成的)。由于你说《反批判》里的一些段落被删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以至于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所以我对手稿又重新加工了一遍。通常,写好的东西,我是决不会再读第二遍的;而且写的时候越是投入,事后就越不想重读。我充分意识到,汉森,我写的这些经济学的玩意儿,只有五六个人能够读懂,实际上,我只是为个人写的;那就是我自己。
写《资本的积累》那会儿,是我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阶段,可以说是生活在恍惚之中。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只关心呈现在眼前的那个美好的问题,其他的事情则完全不闻不问。 思维过程,或是执笔写作,究竟哪个给了我更大的快乐,我闹不清楚。每当思考复杂的问题时,我常常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咪咪则躺在红色的长毛绒台布上,一对小爪子抱在胸前,小脑袋瓜转来转去,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我。知道吗?那洋洋洒洒900页的论著,是我一连坐了4个月的产物。这种写作速度是闻所未闻的!而且我立刻送印,初稿连审校一遍都没有。在巴尼姆街写《反批判》的情况,也大抵如此,然而,在全身心的投入之后,我对作品完全丧失了兴趣,甚至连出版商也懒得找。当然,鉴于过去一年半的“形势”,出版商也比过去难找多了。
你绝对高估了爱克斯坦。他对我的批评,纯粹是因为长期想跟我结交而遭到断然拒绝后的恶意报复。这种从“凡人小事”到纯粹的理论攻讦的转变,使我对他充满了鄙夷。但是他这个人,也有善良和机智的一面。有一次在考茨基家里,我去客厅取大衣准备回家,谁想到我这个来自小人国的人,费了很大的力气也够不到衣帽钩,这时他面带微笑、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为我取下大衣,然后帮我披在身上,嘴里还哼着沃尔夫的曲儿:“小东西有时有魅力。……”(我想你知道,雨果·沃尔夫和维也纳的爱克斯坦家族沾亲带故,而且还是维也纳那边供奉的家神呢!)
你提出让我写一本关于托尔斯泰的书的建议,我压根儿就没有兴趣。汉森,为谁写?写来干吗?托尔斯泰的书,人人都可以读嘛。对于那些体验不到托尔斯泰书中强烈的生活气息的人来说,我写的评论他们就能够理解吗?你能够“解释”莫扎特的音乐吗?对于那些不能从最小的事情当中体察生活魅力的人来说,对于那些本身就缺乏生活魅力的人来说,你能给他们“解释”生活的魅力是什么吗?我认为,对歌德作的所有文学批评(也就是那些关于歌德的玩意),全都是浪费笔墨!我觉得这类书写的太滥了。有了这些文学,美好的世界反倒给遗忘了。
不管怎么说,自从1号以来,这里天天艳阳高照。每天醒来,迎接我的就是晨曦,因为我的窗户朝东。在苏登德,你知道,我的套房像一盏多面朝阳的灯笼,清晨尤美。吃完早餐,我便把水晶棱镜,就是我书桌上的那个镇纸,移到太阳底下那数不清的棱角,立刻将数百条小小的彩虹,映照到天花板和墙上,咪咪就会像着了迷似的,注视着反光。特别是当我拿着棱镜左摇右晃,让那色彩缤纷的光点跳荡舞蹈的时候,咪咪就会纵身跃起,去追逐捕捉那些光点。但是她很快地意识到,光点只是,“子虚乌有”的视错觉,于是便目瞪口呆地、一动不动地瞅着它们,任其跳跃舞蹈。当小小的彩虹照射到饭桌上白花盛开的风信子、书桌上方的大理石头像、或者镜子前面的紫铜大钟上的时候,那个效果,可谓是美奂绝伦。那充满阳光、清洁整齐、装饰着鲜艳墙纸的房间,吐纳着静谧和欢欣。从敞开的阳台那边穿堂入室的,惟有麻雀的歌声,间或有电车经过的嗡嗡声,以及检修附近路轨的工人的铁锤敲打声。然后,我就拿起帽子,去观察田野里一夜之间又长出了些什么,并且给咪咪采集一些鲜嫩的青草。
在这里,我吃完早餐也去小花园,尽心尽职地浇灌窗下的小“庄园”。我让人捎来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喷壶,不过得拿着它去水桶那边十几次,才能将花坛基本浇透。在朝阳的映照下,壶里流出的清水,犹如喷珠溅玉,光彩夺目;那半开的风信子,有红有蓝,承载着晃晃悠悠、欲落还休的水滴,煞是好看。
那么为什么我还如此的伤感昵?我几乎认为,我过高地估计了天上的太阳的力量。不管阳光的照射是多么的猛烈,有时它却无法温暖我的心房,因为我的心房未能报之以温暖。
卢
感谢 陈先森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