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民国时期托派文艺期刊《展开》(1930年) -> 第三期(1930年12月20日)

新月派与左联派

余慕陶




  目前是个赤裸裸的斗争时代!

  世界的压迫阶级早经有机地联成一条铁链来压迫世界的被压迫阶级了,世界的被压迫阶级也正在有机地联成一条战线来反抗他们了。两方面的阵营是这样地布置了,两方面的斗士也是到了最后的冲突了。在这样一个斗争过程里,我们看见了压迫阶级,在实际上则天天都来剥削被压迫阶级的经济生活,以肉体来消灭其种种行动;在理论上,则又时时都在高叫着:“和平呀”,“整个呀”,“统一呀”……来蒙蔽被压迫阶级的斗争的意义,来缓和其斗争的趋势。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故中国的压迫阶级也是世界的压迫阶级的铁链的一环,这一环里头的中国压迫阶级,在实际上和理论上的压迫和欺骗中国被压迫阶级,也当然同整个一样。本文只限于理论上的文学一门,故首先就要把代表中国压迫阶级的文学理论举列出来,并要加以无情的批判。

  中国老牌纯粹资产阶级的,学术团体的人物,新月派所出的“新月”月刊六七期合刊(不怕它是太腐了,然而它对于被压迫阶级所演的作用总是一样)里,新月派代表梁实秋会做了一篇“文学有阶级性吗?”的文章,这篇文章的立论(最好,请读者自己去参看他的文章)真是荒谬绝伦,其荒谬绝伦可总结为下列几点:

  1.人的生活状态虽不同,但人性却是相同的。
  2.文学不是生活现象的外表的描写,而是表现基本的人性的艺术。
  3.文学的国土是最宽泛的,在根本和在理论上没有国界,更没有阶级的界限的。

  好一个压迫阶级的代言人,他的理论之悖乎事实,他的理论之浅薄,他的理论之错误,他难道不知道么?但他还要来作这最后的挣扎,为的不过是维持他的主子们的最后的统治而已。然而他的错误在什么地方?


  他的错误就错误在艺术或文学究竟是什么东西呢?现在为解答这个问题便利起见,姑摘录两个人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于下:

  托尔斯泰说:

  “艺术是结合人与人的手段之一……
  “正如传达人类的思想及经验的言语是结合人与人的手段一样,艺术也有同样的作用。但是,这个结合手段和以言语来结合的手段相异的特性,在于这一点一一人以言语传达自己的思想给他人,反之,以艺术相互传达自己的感情。
  “艺术活动在传染感情给他人,这个人的能力上面,有它的基础。
  “唤起曾经经验过的感情于自己内部,而且先唤起这感情于自己内部,然后以运动线、色彩、音乐及言语所表现了的形象等等传达这个感情,使他人能够同样经验这个感情一一在这里面才有艺术活动。艺术是这样一种人类的活动——一个人意识地用某种一定的外表记号传达他所经验的感情给别人,别人受这感情的传染而得经验。”

  普列汉诺夫说:

  “艺术只表现人们的感情,同样也是错误的。否,艺术表现他们的感情,也表现他们的思想,不过不是抽象的而是假借活动的形象,这里有他最主要的特质,据托尔斯泰伯爵的意见以为:‘艺术是一个人为传达他所经验的感情给别人,把它再唤起于其内部,而以一定的外表记号现出来时产生出来。’但是,我这样想,艺术是一个人在包围着他的现实之影响下面,把他经验了的感情和思想,再唤起于其内部,给这些以一定形象的表现时,产生出来的。”

  总括上面的说话,艺术或文学不过是组织人类思想感情而又以一种外表的记号把它们传给别人的手段。但是,这儿所谓思想,这儿所谓感情,就是马克思说的上层构造的观念之一种。这观念的总和,即宗教、哲学、科学之总和,就是马克思说的文化过程了。

  然而,这上层构造的文化又是什么东西呢?


  文化并不是天外飞来的东西,它是人类社会的产物,它是人类历史的结果。人类这样创造文化,但文化却也影响人类的活动。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我们的历史与我们的文化的关系吧。

  摩尔根说我们的社会至少是有十万年或二十万年的历史,不过我们所知道的只是几千年而已,就在这几千年当中,我们却也经过有这么四个时期:原始共产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这四个社会之形成都有它们所以形成的社会基础;比方,原始人之茹毛饮血和穴居野住,便有铜器石器的谋生工具,由这样的谋生工具便形成了以母系为中心的社会制度;接着,因铁器之发明,人类生活工具为之改善,农业生产便逐渐展开了,随着这种生产而起的便是当时的私有观念和劳动掠夺,于是母系为中心的社会便奥伏赫变为父系为中心的奴隶社会制度了;接着,冶金术一天一天发明,铁器的生产工具一天一天改良,更因当时的奴隶之起来反抗当时的社会制度,所以,以封建诸侯为中心的封建社会制度便确定下来了;接着,蒸汽机之发明,好望角之周航,新大陆之发现,同时又因卵育在封建社会内的市民阶级之成长,资本主义社会便又产生出来了。人类到了这资本主义的社会时,可以说是到了最高的阶段了。那由十八世纪以迄目前的科学思想,神奇的机械之应用,以及新的电器事业之发明……凡此种种都使我们只有惊奇,惊奇!这是过去几千年的历史的简单的叙述。

  就在这简单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找出这三样事体:生活工具是由铜器石器进为铁器,再由铁器进为蒸汽机,乃至于电器化;社会制度是由母而父而封建诸侯而资本家;社会思想则由简单日趋复杂,复杂!文化是由这三样事体形成出来的。故此,托洛茨基对文化的定义,第一句就说:“文化是一切智识与能力底有机的总和……”

  但是自从原始共产社会崩毁以来,人类社会便逐渐形成为阶级对立的阶级社会了。首先是家主与奴隶对立的,阶级的奴隶社会;其次就是封建地主与农奴对立的,阶级的封建社会;最后则是资本家与无产阶级对立的,阶级的资本主义社会;人类的社会是阶级的社会,人类的历史是斗争的历史,那末,为人类社会的产物的,为人类历史的结果的文化也当然有阶级斗争的性质了。故此,托洛茨基对文化的定义,接着就是:“它表现全社会底,或至少是统治阶级的特性。”这有阶级斗争的性质的文化究竟受什么来决定呢?


  马克思说:

  “人类当聚而营社会生活时,便相互加入于一定的,非自己意志所能左右的生产关系;这生产关系和那个社会的物质的生产力的发展所发达到的阶段相适应;这生产关系的总和形成那个社会的经济构造(即下层构造),这经济构造是法律上、政治上的上层构造所借以建立的真实基础,而且有一定的社会的意识形态求和这种基础相适应。物质生活的生产方法决定一般的、社会的、政治的和精神的生活。决定人们的生活的,不是人们的意识,反之,人们的生活倒是决定人们的意识。”

  在这段说话里,我们得概括:

  1.生产力的状态。
  2.为生产力所制约的生产关系的总和是下层构造。
  3.发生在这下层构造上的,法律上、政治上的上层构造。
  4.适应这法律上、政治上的上层构造的,社会的意识形态。

  关于这上下层构造的更详细的说明,美国波定氏虽有这样的话儿:

  “下层构造乃是社会生产力之发展底某一种程度,这是完成个人与个人中间的关系的,这儿所谓个人即在生产和分配底社会过程中,组织那种社会的;这儿所谓关系即决定他们个人的生产底分划的;其次,社会就发生出一种说明这些关系的某种社会制度;再其次,社会就浸透在适应于那种社会之社会形态底心理状态,和各种习惯和风俗了;结果,这种种东西卒成为社会底哲学、文学及艺术……”

  看了波定氏这一段的说明以后,我们毫无疑义地明白某种经济构造,或下层构造,是决定某种制度和适应某种制度的风俗习惯,或上层构造。这上层构造终成为哲学、艺术或文学等等。这哲学、艺术或文学等等底总和便是文化。那末,这有阶级斗争的性质的文化便显然是受下层构造的经济来决定了。

  好,现在就来答复上面那位压迫阶级的代言人的错误了。


  这儿人们千万要记住:

  1.经济决定意识。
  2.文学是文化之一部分。
  3.文化是适应政治制度的上层构造。
  4.上层构造是由下层构造决定的。

  那末,上面那位压迫阶级代言人所说的人的生活状态和人性是相同,是错误的。反之,生活状态和人性是相同的,因为经济就决定了意识。

  那末,他说文学不是生活现象的外表的描写也是错误的,换言之,文学是表现基本的人性的艺术也是错误的,因为生活和人性是一致,文学总是生活底反映。

  那末,文学已是生活底反映,生活是不是有阶级性呢?有的。人类在这对立的社会里,一开始就在对立的生产关系里过着对立的生活。一方面有主有生产工具的支配阶级,他方面有非主有生产工具的被支配阶级;支配阶级过的主人的生活,被支配阶级过的是隶属生活。生活已有阶级性,为生活所反映的文学也当然有阶级性了。他说文学没有阶级性也是错误的。

  总之,上面那位压迫阶级的代言人是以压迫阶级的“统一呀”、“整个呀”,……来淆泥被压迫阶级的意识的,来缓和被压迫阶级的斗争形势的。这在目前急紧的斗争过程中是非打倒不可!

  这是一种我们的批判的对象!


  不幸得很,这里忽然来了左翼联盟一派人。这一派究竟是些什么人呢?这一派就是开口闭口都说马克思主义的,由“拓荒者”而至于“文艺讲座”的,日事提倡普罗文艺为职志的,那些城市小资产阶级出身的,智识份子的先生们。

  那些先生们也许为国际的理论所慑服而不知其错误,也许有意来暗中纂改马克思的理论而自酣于错误,然而不管哪一样,都只有有害于目前的,对压迫阶级的整个理论斗争,及甚至于有误于我们被压迫阶级的行动斗争。兹为正本清源,而同时又使这种理论的错误之容易看见,故仍一依上面的方式,提出下列三个问题来质问那些先生们:

  1.有了普罗文学,是不是有了普罗文化呢?
  2.有了普罗文化,是不是有了普罗的经济组织呢?
  3.有了普罗的经济组织,是不是普罗独裁万岁呢?

  否认这三种问题,不,连普罗文学都否认的,是正确的。因为,不然的话,则把资产阶级的历史的客观必然,同无产阶级的历史的客观必然,看成是一模一样的东西了。这一点确是那些先生们的错误的焦点。他们以为资产阶级已有了政权,那末,反抗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也应有政权,故无产阶级专政就等于资产阶级专政;他们又以为资产阶级已有了建立它的一切的经济组织,那末,反抗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也应有建立它同资产阶级对立的一切的经济组织,故在普罗专政之后,应把普罗变成为更富有的阶级,一切资产应集中到普罗手中;最后,他们以为资产阶级都有文化和文学,那末,反抗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也应有普罗文化和文学,故现在就正如何大白君说的一样,“正在努力制作普罗文化及文学”。其实,这些都是梦想的呀!

  资产阶级的历史运命和无产阶级的历史运命是不同的。资产阶级的专政是为了恒久化它自己的国家的,无产阶级的独裁,在它本身看来,而且历史地是暂时的,资产阶级造成以它为中心的经济组织求稳定它的永恒政权的梦想,无产阶级却造成以社会主义为中心的经济组织来消灭社会上各阶级的矛盾且来奥伏赫变其自身。光是这两点简单的不同,也就证明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中间是有天大的差异,至于,说到文化和文学的问题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资产阶级的文化远在资产阶级夺得政权以前,早已有了好的发展了。当十九世纪的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还没有成功时,十四世纪以来,早就出过有资产阶级在文学方面的莎士比亚、但丁、歌德、米尔顿,在科学方面有伽利略、牛顿,在哲学方面早就有培根、黑格尔,在宗教方面有圣奥古斯丁等等;而在文学形式方面说来更经过有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自然主义、写实主义,在哲学方面则更有禁欲主义、存疑主义、唯心论、实证论、唯物论,在科学方面更有惊人的发现;……而资产阶级在这一方面的时期已经有五世纪之久,并且这五世纪末,才收得光荣的果实,我们现在就在这时间上来说,事前毫无根据事后又只有暂时的专政,并且就在暂时的专政以内又还要垂顾到其他一切事体的无产阶级,试问有什么法子可以来同资产阶级赛跑呢?资产阶级还在握得政权以前就把它那些文学家、科学家等等送出来了,试问现在无产阶级的莎士比亚、但丁、歌德、米尔顿、伽利略、牛顿……究竟在什么地方呢?何况资产阶级是富有的阶级,是有教养的阶级而其革命又只有从事夺取政权一途,政权一经夺取,它就可以沿着封建阶级的经济组织而加以改造,循着封建阶级的文化而加以发扬光大,而无产阶级除用暴力来夺取政权以外,事前还得有观念及心理的革命,事后,还有经济的革命,及生产技术的革命!真的,无产阶级是一无所有的阶级,它不特是物质地贫穷,而且精神地也是贫穷!正因为这样,所以无产阶级的革命是伟大,无产阶级革命成功之时,就要用全人类的力量来与自然斗争,来加倍消灭这有阶级的文化而加倍努力社会主义社会文化。由此观之,他们之所谓普罗文学及普罗文化在事实上不可能,在历史上也无所需,固已彰彰然了。故托洛茨基曾这样结论地说:

  “无产阶级文化不仅没有,并且不会有;平心而论,对于这一点实没有惋惜的理由:无产阶级取得政权正为的是要永远消灭阶级的文化,并为人类开辟一条道路。我们对于这点似乎常没有在意。”

  至于对于普罗文学,他又这样说:

  “无产阶级诗人底作品缺乏一种有机的性质,这个只有借着艺术与一般文化发展之间的深微的相互动作才发生。我们有天才的与能才的无产阶级者底文学作品,但还不是无产阶级的文学。不过,它们可以证明为它底源泉之一就是了。”

  然则,像他们那样在目前努力制作普罗文学,会有什么危险的前途呢?


  目前的普罗文学的来源,毫无疑义是受了布哈林的机械论及卢那察尔斯基的经验批判论的影响。这一层,我希望读者自已去参看“苏俄文艺政策”那本书里,布氏和卢氏对于文艺的见解。布氏在那里分明在提倡农民文学,他说在俄国,农民文学应该存在,应接受它,不应以它为不是无产阶级文学就因而杀了它。这一句说话充分证明布氏以为俄国虽在无产阶级专政之下,但农民却也是其中的重要角色,故此非有代表它不可的文学。这就是机械论的事实的表现,因为机械论者常常在两种对立的现象中,找不出辨证法的统一的,故此,只有主张两者都存在。至于卢氏则说艺术作品是经验的特定的组织,根据这点出发,卢氏更进而宣称一切艺术的作品没有例外,倘若它是有才能的东西,都对于我们有益的。什么叫做经验的特定的组织?什么叫做有才能的东西都对于我们有益的?这是不是经验批判论对于艺术之演用?经验批评论其实就是变相的唯心论。这变相的唯心论和上面的机械论当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辨证唯物论,以非辨证唯物论为立场的普罗文学,其所得的结果也当然不是辨证唯物论的文学。其前途必定跑到形式主义方面来。

  形式主义本来是哲学上的名词,后来才慢慢运用到文学方面来,如浪漫派文学家之反对古典主义文学为形式主义文学,又如未来派之反对象征派文学及唯美派文学等等为形式主义文学……所谓形式主义者乃是形式决定生活之意,故俄国的形式主义的文学家便说艺术常是自满的、纯粹的、形式的作品;艺术常脱离生活,它的颜色永不反映城市炮台上飘动着的旗帜底颜色。形式主义者以为一首诗就是一种声音底组合,一张绘画就是一种色点底组合,而艺术底规律就是文字组合与色点组合底规律,这样的艺术观分明与我们的马克思主义的艺术观不相容的,因为我们恰同这个相反,即我们主张必有生活的内容,才会有对于文学或艺术的形式之需要,必有历史的必需,才能发生新形式。又譬如我们说一首诗绝不是声音底组合,倒是生活情绪的规律的表现,一张绘画也决不是色点的组合,倒是生活意志的色点的表现,而艺术也决不是文学组合与色点组合的规律,倒是生活内容之文字的与色点的规律表现。这形式主义也是变相的唯心的东西。我说目前的普罗文学之所以跑向到这一方面来,其原因是有这两种:

  1.现在是没有普罗的生活内容,故产生不出马克思艺术观的,以生活内容来决定形式的普罗文学。如没有生活内容都硬要去产生以生活内容为主的东西,结果就会落于真如何大白君说的只喊两声打倒,或高叫干干干的,千篇一律的文学出来。我们才骂了前时的文学为无病呻吟,但现在呢,我们自己却又困在亭子间里投炸弹,放手抢了。这两者毛病虽不同,然其为无生活内容和陷落到形式则一。

  2.首先,在目前看来,主张普罗文学的一派人的傲慢固已为不可掩的事实,他们不特大声高叫打倒现社会的一切文化机能,且甚至于连以理论上证明目前只有普罗革命文学的人们,也作盲目的反对(请参看“文化斗争”,潘汉年君的第一篇大作),及目这些人为资产阶级一类的东西;其实,他们根本上已违犯了逶视,已经歪了比例;当他们不知不觉地把广阔无边的社会主义文学陷于狭隘的普罗文学的领域时,这是必然的结果。这一必然的结果真如他们的老师卢氏所说的一样:“艺术家也是专门家。他有为作出自己的形式及广大他的视野起见,费许多时间的必要。因此,他倘若是从大众里出来的,他必定到某种程度时,离开了自己的阶级,走近到智识阶级的集团吧。”

  其次,目前的普罗文学为不成熟的东西,也是谁都承认的。比方在国内文坛来说,这一类的作品何以做来做去总离不掉小资产阶级的革命青年为主体,又何以在这一种口号之下,竟产生不出一部集圆的成功的作品,其原因在什么地方呢?辛克莱在论“集团艺术”一文曾说过:“我不企图来说到那时候(意即集团艺术的时候),那时候,在我们的阴翳的视觉看来,好像还远的,不清楚的。我们这个时侯是痛苦和牺牲底时侯,在这个时候,忠直者的报酬就是服务人种底更内行的智识。目前是诡谲君临一切,沽名钓誉和庸俗丑恶都坐在光荣底席位上面……”抛弃了这样现成的革命对象而不描写,而硬要写到那遥远的看不清楚的东西,自然就会有不成熟的作品。不特这样,假如还要长此下去,这样的文学也许会落到神秘主义方面去。歌德说:“一切反动时期都助长各种神秘主义之发展”,这句话是不错的。

  上面的傲慢和不成熟恰恰就同形式主义所犯的傲慢和不成熟一样。不怕他们现在还没有到如同形式主义者一样,宣布形式为诗底要质,将诗底工作降低到诗底章句法与字源学之分析,降低到重复的母音与子音、组音与词句之计算,然而,根据他们目前的做法,这种东西,事实上,总会实现出来的。这是我说普罗文学会跑到形式主义方面的第二个理由。

  最后,我们要根据上面的种种根据当众宣布他们为马克思主义底叛徒。这在革命的过程中也应当克服克服!

  这又是我们另外一种批判的对象!


  上面把新月派和左联派的错误都批判过了,现在只好回到自己的立场来说一说普罗革命文学了。

  这普罗革命文学,在名词上及内涵上之成立,前文我早已说过了,此地无须多赘了。现在要说的只是这种文学之发生及其蜕变而已。

  关于这个问题,左联派冯乃超君曾在“拓荒者”第二期发表了一篇“文艺理论讲座”,里面有这样两段话:

  1.“无产阶级及艺术之发生,是根据无产阶级势力之长大。历史是前进的,资本主义社会也是时时刻刻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之生长和发展就是无产阶级之生长和发展……”

  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种艺术就应当产生于十九世纪初三十年代中或四十年代了,因为我们晓得自从1730年,英国爆发了产业革命以来,无产阶级已经过了不少的社会运动了,这其间的阶级势力的长大也不算得小了,然而事实总是相反的,这种艺术总是发生于十月革命前后。

  其次,谁都知道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历史的产物,但它与资本主义的关联却不如冯君说得那样成正比例,冯君在这一方面的确漏掉了其中的辩证法的进展。果如冯君说的那样成正比例的话,那资本主义的衰微与消灭便是无产阶级的衰微与消灭了,诚如这样,冯君虽就想尽苦心,亦只能得到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发展的过程中,便生下了这种艺术,同时,这种艺术不久又会在资本主义的衰微与消灭当中,衰微下去,消灭下去。

  2.冯君在那篇文章还这样说过:

  “特定的统治关系有特定的统治的艺术,这并不是梁实秋所想的那样偏狭,只限定于‘讴功颂德’的东西,却指一般的——不管作家的主观是意识的或无意识的,而言。”

  是的,一点也不会错的,艺术不会如梁实秋所想的那样偏狭,退后一百万说来,假定就真的有这样一种艺术,但是,像冯君的这样的说话,怎么不会令人说在中国的无产阶级的特定的统治关系没有建立以前,是不会有这样的艺术发生的。这真无怪乎郁达夫君要说“无产阶级文学创造成功之日,必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时候了”——郁达夫君曾在创造社出版的“洪水”发表过这样的文章。

  然则普罗革命文学是怎样发生的呢?其前途又是怎样呢?

  1.普罗革命文学是发生于世界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阶级争斗的尖锐化时。等到这一尖锐化的阶级斗争爆发出来时,这一种文学又稍微会陷于休息的状态的。这正如托洛茨基说的一样:“干戈响着的时候,诗人们是沉默着的。”托氏这句话恰恰就是:R(revolution)高涨时正是L(Ⅰiterature)低落的时候,其中的原因乃是:当尖锐化的阶级斗争爆发出来时,一般人都是参加到政治斗争里面了,而文学的领域便暂时陷于停顾的状态。这种说法恰恰是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一九二五至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时的文学情形之真正的解释。

  自从俄国十月革命确定它的胜利以来,这世界的尖锐化的阶级斗争更特别典型地表现出来了。整个世界从此便划成两条对垒的战线,压迫的用全力来压迫,反抗的用全力来反抗;文学是有阶级斗争的性质的东西,所以其他各国的,反抗的普罗革命文学便随着各国无产阶级在十月革命后的,本国的无产阶级的斗争力量而先后发生成长出来了。

  2.到了世界无产阶级专政告成时,因为这个政权之转变到社会主义方面,故这种普罗革命文学也就被奥伏赫变而为社会主义文学了。

  无产阶级专政是达到社会主义的桥梁,同样,普罗革命文学也是达到社会主义文学的桥梁!


  最后,我们就要来说一说普罗革命文学的作用了。这一层,我想,最好是把伊里奇的意见拿出来,因为这是再正确不过了。他在“论新兴文学”里这样说:

  “文学应是党的文学。这党的文学应反对资产阶级的制度,资产阶级的牟利的出版,资产阶级的文学的自由竞争,以及‘高尚的无政府主义’与利润的猎求。有阶级意识的无产阶级应当竖立起这党的文学底纲领来。我们不能不使这种观念发展,并且我们能把这种观念弄到愈切实际愈好,范围愈广大愈好。
  “这党的文学底纲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新兴文学不特不应当是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团体的财富的来源,而且这种文学还不应当看做是离开一般的无产阶级运动而独立的个人的事体。非党的文学家滚蛋罢!文学上的超人们滚蛋罢!在一个为有整个阶级意识的前卫所推助的、伟大的、统一的机械中,文学不能不是一般的无产阶级运动之一部分,即是‘一个车轮,一个螺旋’。文学应是有组织的、有计划的、统一的党的工作之一个元素。
  “德国的俗话说,比喻总是蹩脚的。那末,我把文学比之以一个车轮也当然是蹩脚的,因为活活的运动并不是一种机械。有些歇斯迭里亚的智识分子会大声疾呼曰:这样的说法就是把文学批判底自由和文学创造底自由弄成堕落化、毁灭化、官僚化的,自由智识的比较了。这样的呼喊除表示出资产阶级智识分子的个人主义以外,实没有什么。这是对的,我们不应把文学比之以机械的;文学是不能够评定和测量的;而且文学也不能以多数的票数来判断的。这是对的,在这个文学领域里,我们绝对必需保证个人的才能、倾向、思维、意识,以及作品的内容与形式都要有自由的。这是用不着多说的,不过,这却证明党的工作之文学部门是不能和其他工作的部门一律同视就是了。不管怎样,这同基本的原理——这在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德谟克拉西看来都是奇怪的无缘的——都不应相反对,即是文学工作应当常常要而且毫无条件要和党的其他部门的工作密密地联结起来。新闻纸应成为党底下的各种团体底喉舌。文学作家应侧身于党的组织。出版所、贩卖所、书店、读书室、图书室和其他各项事业都应发展成为党的企业,受党所节制。有组织的无产阶级应抓住这些原动力,监督这些原动力,并且把这些原动力弄成为活生生的无产阶级运动底活生生的精神。
  “我们当然不能肯定说这种转变,一下就可以完成出来的。我们还不能来提出一种一成不变的计划出来,或者,我们还不到能借赖两个条文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在这个领域以内,问题不在有刻板的规律的计划。最紧要的还是要我们的整个党和有整个阶级意识的无产阶级起来承认这新的问题,明了地使这个问题发展下来,并且随处随点都能影响着问题的解决。当我们从政治统治者之检稿的束缚中解放了时,我们就不应再产生出资产阶级的商业式的文学的统治来。我们应创造出一种很自由的出版界,这种出版界不单不受警察的干涉,而且还要脱离开资本主义的自由竞争的观念,和资产阶级的无政府主义的个人主义。
  “这些最后的语句好像是似非实是,和含有刺意的。这究竟是什么?有些智识分子会这样叫着,有些偏性于自由底拥护者会这样叫着。什么!你就这样乖巧的和这样个人的把文学的创作隶属在一个团体之下么!你用工人的票数来决定智识、哲学、美学底问题!你否认绝对的个人的创作精神之绝对自由呀!
  “诸君,请安心吧!我们应忠告你,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者,即关于你所说的绝对自由的话是纯粹的虚伪。在建筑在金钱底势力上面的社会里,一边有许多工人群众在挨饿,一边有少数的有钱者过着寄生的奢华,实找不出真实的原本的“自由”。作者呀,你们在资产阶级的出版的关系里是自由的么?你们的资产阶级的观众希望你们表现得好好,并以娼妓论来文饰其罪,并希望以卖淫来充作神圣的戏曲的补编,这些也是自由的么?这绝对自由只是资产阶级和无政府主义者的文句——因为哲学的无政府主义是首尾倒置的资产阶级的观念。要生活在一个社会里并要与那个社会的统治毫无关系是不可能的。资产阶级的作家,资产阶级的艺术家,资产阶级的女伶底自由,单纯是看不见的(或瞒不令知),不能离钱包、收买及资本主义民众所希求的什么而独立的。
  “我们揭破这种虚伪,撕毁这虚伪的招牌,这并非为着需要得到没有阶级的文学与艺术(这样的文学与艺术只能在社会主义的没有阶级的社会里才能产生出来),这倒是为着要反对实实在在是同资产阶级相勾结了的虚伪的‘自由的’文学而得到另外一种文学,这是公开地与无产阶级相联结的实实在在是自由的文学。
  “这自由的文学不是个人利益和个人职业的自由,倒是社会主义的观念,工人阶级底情绪和经验会将新的,更新的力量加进到文学里面来。这自由的文学不是献给饱食无所事的社会的女人,或苦于乏味和肥满的“一万的上层人物”,这倒是献给于几万万的工人,这几万万的工人就是国家底主人、力量和希望。这自由的文学是以有阶级意识的无产阶级,即能在过去底经验(由社会主义底原始的乌托邦的形式发展到我们目前运动的科学的社会主义)与目前的经验(在我们工人同志日常的斗争)中间,创出不断的互相感应的力量的无产阶级底经验和活生生的工作,而滋荣于革命的人类思想底成功方面的。
  “那末,同志们!就干下去吧!摆在我们目前,还有一种新的坚苦的工作,但这个工作倒是伟大的,有酬劳的工作:这个工作应同工人运动的关系密密地联结起来,文学的智识是多方面的,文学的形式是有种种的。一切种类的文学都应成为党的文学。一切新闻纸、杂志、出版界等等都得改组成为与党的工作有密切的联系。只有这样,文学才能有它的使命;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在资产阶级社会底有机体里来解放资产阶级底统治,而才杂于极力前进的和毫不妥协的革命阶级底运动。”

  这篇文章是我新从“新大众方面”译出来的,伊里奇对于这种文学的作用显然是很明白,可惜,译后拿来同“拓荒者”第二期的成文英君的译文一对,却相差很远,望读者拿成君的译文来参看参看是幸。——译者

1930年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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