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我们全都要(关于意大利战后“大众工人”斗争的小说)
后记
《我们全都要》这本书写的是意大利的“大众工人”[1]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本书采用了小说的形式,但它与其说是想象力的产物,倒不如说它在着力描写一个能够代表集体的典型人物,通过这个人物的个人经历,集中描写了一整个社会阶层的生活习性;在那段激烈斗争的岁月里,在政治舞台上出现了一个新的主角,它具有新的特点、新的目标,使用了新的斗争方式,本书的主人公就是这个主角的化身。他是来自南方的无产者,从事着上千种行业,因为他没有专门的行业,没有一种专业技能,就算他有证书,他也找不到稳定的工作,经常失业,或是只能打短工;他在南方找不到工作,只能到都灵、米兰、瑞士、德国,到欧洲其它地方,去干那些最苦、最累、最没尊严的工作,去干那些没人想干的工作。他们在菲亚特、大众、雷诺工作,在比利时和鲁尔的煤矿工作,创造了意大利和欧洲的战后经济繁荣。
旧的共产主义传统是通过党组织和工会组织维系的,而大众工人与这种传统毫无关系。十月革命在都灵催生了意大利共产党,工人苏维埃的经验催生了工厂委员会运动。意大利共产党和工厂委员会运动的基础是高度专业化的、技术水平较高的工人,他们要求得到权力和财富,是因为他们具有专业技能,具有创造财富的能力。这个运动的先锋,是在占领工厂的过程中成立的工人委员会,它试图取代老板的经理的位置。当时,资本主义动用了下面这些手段来对付它:法西斯主义、1929年的经济危机、技术大跃进(装配线与泰勒制),并用一种新型的工人来取代传统工人,击败了传统工人;这种新型工人技术不熟练,没有专业分工,流动性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与机器,与工厂的关系,跟传统工人大不一样。
这个新的社会阶层的最主要的特点,是他们在思想上与工作、与任何一种职业都是疏离的,他们无法成为某一行业的代表,他们对任何一个行业都缺乏认同感。他们唯一在乎的是找到挣钱的门路,让自己能够继续消费与生存。而且,显而易见,对于任何繁荣和发展,他们也都是完全疏离的,他们对繁荣和发展毫无参与的兴趣。在他们看来,能挣多少钱,能够挣到多少可以立即转化为消费品的钱,是衡量工作与发展的唯一标准。但是,当他们经历了工作组织的不同阶段(四处漂泊,进厂做工,失业)之后,这种疏离就逐渐变成了一种新发现的政治上的抗拒态度,变成了对依赖性劳动(dependent work)的拒绝,最后,在实践中变成了破坏性的造反。主人公的个人故事,变成了工人阶级的集体故事。
1969年,先是在菲亚特,然后是在整个意大利,资本对新工人的统治被动摇了。资本对新工人的统治遭到动摇,不是因为工人随着新的意识形态的诞生而形成了新的阶级意识,而是因为工人直接提出了物质要求。资本对新工人的统治遭到动摇,是因为这些斗争具有物质性(引发这些斗争的原因,给它们带去了不同的特性),是因为这些斗争是由发展本身引发的。在南方,资本想利用劳动力来促进发展,但资本没有想到的是,由于劳动力是建立在物质需求之上的,它天生就是好斗的,所以,它暴露出了无法解决的矛盾。五十年以前,资本主义引入了以装配线和大众工人为基础的工厂生产模式;五十年后,无知而又粗鲁的南方民工却让这种资本主义战略陷入了危机。这种复杂而又久经考验的战略曾经富有成效,而工人运动、共产党和工会也是根据这种战略来制定了自己的战略。结果,它们同时陷入了危机。
在整个七十年代,由于学生和市民社会深深卷入了工人斗争,这种危机几乎使整个国家停摆,为了摆脱危机,资本主义再次动用了五十年前用过的工具。首先,它让警察和司法机关进行暴力镇压,逮捕了成千上万的先进工人,并给他们判刑。同时,它利用1973年的石油危机,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裁员。最后,技术进步使装配线消失了,工厂开始普遍采用机器人,这让工人的成分更加革命化了。除了一小部分专业技术精英之外,工人变得技术水平更差,权利更少了。出现了一种流动性极强的工人,他们变成了临时工,没有任何权利(假日、病休、退休金、裁员保障),只能被雇佣一段固定的时间,或是打零工,他们的工作往往都不会被登记在案;雇佣他们的一般都是替大公司分包了绝大多数具体工作的小企业。资本把大量资金用于开发技术,而技术的发展,又使资本可以大量削减雇员,降低人力成本,削弱了工人在工厂里进行组织的能力。
由于市场的全球化,资本在进行这种重组过程的同时,又把整个生产流程转移到只有最低工资、没有工会保护的第三世界国家。但是,尽管资本使出浑身解数,在九十年代赚取了可观的利润,现在这场经济危机还是动摇了它,看来它只获得了短暂的喘息。资本只在表面上赢得了胜利;它引发了一个进程,这个进程必定会使它撞上那个根本问题——早在三十年前,大众工人喊出了“拒绝工作”的口号,在斗争中明确提出了那个问题。这是一个划时代的问题,它意味着依赖性劳动的终结,而依赖性劳动是强迫劳动的一种形式,在过去两百多年里,西方工业文明就是靠了依赖性劳动才得以诞生和发展的。
生产的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总的来讲,几乎每一种工作和活动,都能交给机器和计算机来处理,所以,只有极小一部分工作还需要人力劳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每一个人分享机器生产的财富呢?为什么不让每一个人都享受不用劳动的闲暇时光呢?现在的情况是荒谬的:工作已经不再必要,非要让人继续工作,只是为了保持资金流转,让生产、消费和资本积累的循环继续运行下去。
但是,这个循环已经慢下来了;失业与贫困的蔓延,导致了生产过剩和消费不振,引发了无法避免的危机,资本主义为了从危机中挽救自己,正在疯狂地玩弄金融投机的罪恶把戏。在这个世界上,本来人人都可以过得富足、幸福,但是,一小撮富人怀着疯狂的贪婪,攫取了巨大的财富,却把贫困和废墟留给绝大多数人;由于过度开采资源,好几代人、好些国家甚至整个地球都将面临毁灭,这就是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而我们还在助长它。
但是,前面还有一个新世代正在等待着人类:当人类摆脱了已经毫无必要的强迫劳动以及金钱的奴役所带来的勒索与痛苦的时候,每一个人就都能按照自己的天资与愿望,自由地活动,自由地生活,自由地发展,同时,人类的普遍幸福才能真正实现。“我们全都要!”这句古老的战斗口号,过去就是这个意思,在现在,在将来,它还会是这个意思。
南尼·巴雷斯特里尼
2013年
[1] “大众工人”(意大利语:operaio massa,英语:mass worker)是工人主义的一个重要概念。关于这个概念的详细解释,请参看下文。——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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