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中国早期共产主义月刊《共产党》(1920.11-1921.7)
夺取政权
无懈〔周佛海〕
社会改造!社会革命!这种思想,这种呼声,这种运动,最近就是在暮气沉沉的中国,也如旭日东升一天天地高起来了。因为处在这现在这样恶劣,残忍,恐怖,烦闷的社会状态,社会组织之下,设若还不知道起来革命,改造,那真是感觉麻木,差不多和木石一样了。中国人既然也是人类,也有感觉,也有理知,当然也就忍不住现存社会底压迫,要讲点方法来改造他,所以现在社会改造的呼声,运动,乃是时代底要求,现存社会底产物,不但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反是救人济世的福音!
但是改造这种事业,并不是开起口来只管说,闭着眼睛乱去运动就可以成功的。第一,要问我们究竟要向着什么目标去改造?第二,要问应该怎样去改造?换句话说:就是第一要定改造底目的;第二要讲改造底手段。没有目的的改造运动,固然是毫无价值;目的既定而不讲究确实的手段去一步一步地实现,这种目的也是空想的,拿来自慰,解闷还可以,要来实行改造社会那就没有用了。
我们应该向着什么目的去改造?关于这个问题我已在本志第一号《俄国共产政府成立的三周年纪念》一文中说明中国要照着共产主义底原理去改造,又在本志四号内的《我们为什么要主张共产主义?》一文中把我们所主张的共产主义和无政府共产主义区分明白了。做一句话来说,就是我们以共产主义为我们改造底目标。现在这里要说的,就是改造的手段。
我们应该用什么手段去改造?我答道:第一就是要夺取政权!
夺取政权这个问题,本来没有特别作文说明的必要,因为他是实行共产主义的惟一手段,我们既然主张共产主义,当然要从夺取政权入手,这是不待多说已经明了的事。然而中国现在还有两派号称社会改造的人,标榜社会活动,讳言政治,来反对主张夺取政权的,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说一说夺取政权的必要。
这里要先申明一句的,就是我所谓的夺取政权,并不是说用什么议会主义去和有产阶级鬼混,想在政治上分一杯羹,乃是说要用革命的手段,打倒有产阶级,把政权夺到无产阶级的手上来。
哪两派人讳言政治?一是一般稍有觉悟的青年;一是无政府党人。我现在把他们分头说起来。
我也不用什么高深的学理来反对他们,也不把马克斯,列宁底话搬来作论据,单只平平凡凡地就实际上来论断,他们底理想是空想而无实现的可能性。
现在一般稍有觉悟的青年,看见十年来共和政治闹得乱七八糟,社会事业因而停滞,遂对于政治失望,以为政治是靠不住的,要以社会活动来改造中国,于是有提倡从下面改造起,以为下面的基础稳固,上面的政治自然要好的;有提倡部分的改造,以为各部分若都改造了,由各部分而合成的全部也自然要好的。其实这种想法,乃是大错特错,果真能如他们底愿,下面确实都改造了,上面的政治,能如他们底预料,自然要归于好,也未可知;果其能如他们底愿,各部确实都改造了,以各部内合成的全部,能如他们底预料,自然要归于好,也未可知,但是设若下面不能如他们底愿得达到改造的目的,上面究竟怎样办?各部分不能如他们底愿得达到改造的目的,全部又怎样办?然而实际上确是这样。上面的政治没有改造,“实际”这位老先生,是不许下面得完成改造的;不从全部改造下手,“实际”这位老先生,他是不许各部分能完成其改造的,读者不信,我试从政治,社会那方面说来。
先就政治方面来论:我们既生活于现存的政治之下,那么一切的活动,没有不和政治有关系的。设若我们能够不管政治,去到各方活动,改造,政治也不来管我们,让我们去活动,改造;那么,我们就可从别方面去改造,谁还一定说硬要从政治改造起呢?但是我们虽然不愿意去管政治,政治却要来管我们:就是我们虽然不去反对政治,政治却要来反对我们;我们虽然不去破坏政治,政治却要来破坏我们,政治决不因为我们不去管他,他也就不管我们了。那么,我们去做哪一件事,可以脱出政治底势力范围呢?所以你要去办一种社会事业,他不是来妨碍你,使你不能成立,就是来阻止你,使你不得发展,甚或把你苦心经营,著有成效的事业,连根带株一起打翻。即使他不是专门地来摧残,而他所生的恶影响也足以使我们底企图不能成功,现在举几个具体的例来证明:设若你要去办学校,立医院,他们打起仗来只要两炮就请你底事业化为灰尽;你要去办报纸,设若稍触他们底忌讳,不是即刻转闭,就是禁止邮递;你要去办工厂,开矿山,他们就要先把你底资本敲去一半,此外还要时时孝敬;你若想去教育人才,他们不是停办学校,就是积欠薪水。总而言之:现存的政治势力,设若不根本推倒,无论你用好大的力,在哪一方面活动,他不是站在你前面来阻拦。就是跟在你后面去破坏,在这种破坏势力底下面,请你去从下面改造!请你去从各部分改造!所以我们设若不把现存的政治势力打倒,把政权夺到无产阶级底手上来,以排除各方面改造的障碍,绝对达不到改造的目的。反过来说,就是设若把现存的政治势力推倒,把政权夺到无产阶级底手上来,就不独可以免掉政治上的种种障碍,并且可以得政治上的种种帮助。但是我并不是要大家都不要办报,都不要办学校,都来抢夺政权的,我底意思是至少也不可忘记夺取政权的必要,至少也要一部分人来献身于这种活动。我又不是说把政权一夺取到无产阶级底手上来,一切社会事业都自然而然地要归于好的;我是说设若现存的政治,让他照这样继续下去,一切社会改造,都是做不成功的。所以我奉劝各位抱改造志望的青年,切不可蔑视政治,切不可以为夺取政权,乃是阴险政客,卑鄙官僚底行为,我们要结合无产阶级底全体,用革命的手段,来夺取政权,以为改造底第一步。
再论设若我们不先夺取政权,现存社会要使我们底改造不成功。因为现存社会底一般心理,习俗,都是和我们底改造相反对的,不信试看下文。
要论一般社会对于改造是什么态度,先要论改造对于一般社会应取什么态度。这个问题未免太滑稽了。因为既然说改造社会,当然对于社会取矫正,打破的态度,还能取顺从的态度吗?话虽这样说,然而有许多自命为社会改造的人,而怕拂逆社会一般的恶因袭的。他们拿着“中国不适于⋯⋯”这句话来反对一切。你既主张土地公有,他就说:“中国农民不适于共产制度。”你主张劳农专政,他就说:“中国人民不适于劳农制度。”中国人民是否适于共产制度,劳农专政,暂置不说,但是我们既认现存的风俗,习惯,制度有不好的地方,我们就要来把他破坏了,而创造一个较好的新的,断不能因为社会喜欢这个旧的,不适于新的,就仍旧地不管他,譬如一般社会心理是习于保守的,我们就决不能怕反逆社会一般心理,而不来鼓吹进取;社会一般心理是只顾目前,我们就决不能怕反逆他而不来鼓吹图久远。总而言之:对于旧社会,要取打破的态度,决不能取迎合的态度。决不能取迎合的态度,那么,我们要改造,就无往而不遇反对了——积极的或消极的。我们要去开矿,他们就说破坏了风水,取积极地态度来反抗;去乡村去办学校,他们说是教洋书,不送子弟来入学。这些从社会心理,迷信而来的障害,只要有点实地经验的人,没有不感觉痛苦的,记得我们邻村有几位热心的师范生,把村内的一个什么庙,费了多少心血改为学校,不幸五六月间接着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于是农民就聚众围那个学校,说都是他们把菩萨赶走了,以致菩萨作怪不肯下雨。其结果不独学校被拆毁。连办事的几个人,差不多有性命之忧。诸如此类,社会的因袭,妨碍种种革新改造的势力,比较政治的还要大。但是我们怎样来排除这一切反对和障害呢?用教育去开化吗?这固然是好的,然而他们不来受教育你便怎样?去演讲劝导他们吗?这也是好的,但是他们不来听,或听而不行,你便怎样?所以于教育以外,还要讲个积极地强迫手段来行,这个手段就是用政治上的势力来压制,要做一种革新事业,若要等到全社会都觉悟了,乐于从事,而没有一个人反对的时候才敢着手行,恐怕人类底历史,早在几千年以前就停滞了。一般社会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偷安因袭的,没有一种势力在后面逼迫,他们决不肯动的,岂但不动,还要来积极地反对。我听说南通底教育,实业,被张謇很办得有个样子了,我心中不佩服张謇,而佩服南通的人民,因为他们不起来反对。后来一个南通的朋友反对我说,何尝没有人反对,就是现在还有人恨张謇,不过他拿着清朝状元、民国总长的招牌来强迫,所以拆房屋修马路,毁庙宇办学堂,破风水开矿业,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于此越信要排除社会底恶劣习俗,要为“改造”这位先生清道,非用政治的力来强迫,是不成功的。
上面是从政治社会两方面,证明若非先夺取政权,次不能达到改造的目的的;换句话说,就是改造的大事业,决不是从下面改造起或部分改造所能成功的。一般有觉悟的青年,你们切不可忽视政治呀!
然而一定有人问我道:“据你上述的妨碍,只要政治一清明,就是有产阶级执政,也可除去的,为什么要无产阶级专政呢?”这个疑问也很有理。不过我上面虽只举出教育实业两问题,然而不是说社会改造,只有振兴教育.开发实业这两件事,其余都可以不做的;我是说就是极平常,极和平像兴教育,办实业这两件事,都这样受政治上社会上的反对,还说其余的根本改造?这种根本改造,就是革有产阶级他自己底命,即使他底政治清明,他能办到这一点吗?所以我说夺取政权,要夺取到无产阶级底手上来。反对政治的另一派,就是无政府党人;现在应说到他们底错处了。
无政府党的人,不独反对有产阶级底政治,并且反对无产阶级底政治;不独反对过去,现在的一切政治,并且反对将来的一切政治;总而言之;他们根本地反对政治。他们底根本原理对与不对,我暂且不来批评,但是他们要以社会革命而推倒有产阶级,这确是和我们一样的。我现在只问他们不要政治能否推得倒有产阶级?有产阶级推不倒,他们一切的理想是不是梦想?根深蒂固的有产阶级,并不是两三次暴动,就可以推翻的;他们底势力,不单是表现在政治上的。即使以几次暴动,成功把他们在政治上的势力推翻,然而他们为政治势力底后盾,为政治势力的源泉的其余一切政治背后的势力,就非民众暴动所能推得翻了。政治背后的势力还存在,他们是不是有恢复的可能性,我们推翻有产阶级这种大事业,是否可以说是完全成了功?若是照无政府党底理想,在几次暴动,有产阶级在政治上失了脚之后,即刻把政治废了,设若他们来运动复活,你便怎样?你拿着“无强权”这个好招牌来号召,他们要以“强权”来破坏无政府党底理想社会,而谋复辟,你又便怎样?让他们去运动吗?那他们就老实不客气地要请你们滚开。不许他们去运动吗?那么,没有政治上的权力来压制他们,就绝对做不到。总而言之:要把有产阶级势力连根铲尽,非一时的暴动所能成功的,至少非有比较长期的压制不可,而要行比较长期的压制,非把政权夺到无产阶级底手上来不可。不信试看俄国。无政府党对于俄国现在的建设,当然是不满意的,我也就让一步,不说他底建设怎样好,然而俄国底有产阶级,帝制余孽,已不能死灰复燃,是不是事实?即使共产党失败,我敢断言俄国决不再返于资本主义的制度,(帝制是不待说的)至多也不过是社会革命党或少数派代他内兴罢了,然而社会主义的俄国,还是自若。但是能够使俄国得到这个状态的,究竟是谁底功呢?只要不瞒着良心说话,没有不归功于共产党底劳农专政制的。设若请无政府党来办,我恐怕现在俄国还是罗曼诺夫王朝,充其量而言,也不过是有产阶级底共和国。这并不是控告无政府党,其实一定要是这样。设使一九一七年三月革命后,或同年十一月革命后,就照着无政府党底理想把政治都废止了,强权也不要了,试闭目一想将成什么状态?苛尔加克从东方打起来,台尼金来南方打起来,毓台里希从西方打起来,无政府党除掉扯起两根飞毛腿跑,还有什么方法?再从内面看,有产阶级底支持者技师,工匠,教员,医生,看护妇都罢业或怠业的时候,无政府党能使人民可以不穿衣,不吃饭,不能?无政府党总是开口不要强权,闭口不要强权,设若不要强权,究竟俄国要变成什么样子?在过去的俄国这样,在将来的中国亦然。无政府党诸君哟!你们不要在那里乱叫“废弃一切强权,废弃一切政治”,自鸣得意,自夸理想高尚;你们要知道有产阶级在那里暗笑你们,暗骂你们是蠢子呢!然而表面上是很欢迎你们的,他们不独不怕你们鼓吹“废弃一切强权”,并且惟恐你们不这样鼓吹呢!你们不要强权,他们好安安然然地来要;你们不要政治,他们落得来收起,向你们说一声谢。无政府党真是有产阶级底好朋友,佩服佩服!无政府党诸君呀!共产党主张宜民专政,是实实在在从实际方面想出来的,并不是空想,也不是想满足少数人底政治欲,不如此,有产阶级且不能根本推翻,还说什么建设理想的社会!你们要自觉,切不要为有产阶级底恩人,无产阶级底敌人!
讳言政治的两派人底错处,上面已经说过了,现在再总起来说几句。
无论什么东西,总不能说他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即使有些东西的本身,都是有利的,然而因为用他的法子有差异,所以也不免生出弊病来。然而我们评论什么事,切不能因为他有一点弊病,就没却他许多底利益,尤不能把用他的方法所生出的弊病,当做他本身底弊病,俗语说:“吃五谷生百病。”我们是不是因为五谷能生百病,就不吃了,设若不吃,恐怕还要死得早点。再举个例说,我们日常生活,一天都缺不得的水火,是不是一点害处都没有?火能烧死人,水能溺死人。然而我们是不是因为火能烧人,就绝对不用火;水能溺人,就绝对不要用水呢?政治也是这样。他本身并不是一定有害的,只看你底用法如何。有产阶级拿着政治上的势力来压迫无产阶级,以维持他们底特权,固然是政治的坏处;然而无产阶级拿政治上的势力来铲除有产阶级,使社会致于无阶级的区别,就不能不说是政治的好处了。设若因为政治有时也生出弊病,就绝对排斥他,又何异于因为水能溺人,就绝对不用水,火能烧人,就绝对不要火呢?无产阶级诸君呀!你们切不要信不要政治,可以改造社会的。要改造社会,非先夺取政权不可。有产阶级拿着政治上的权力,禁止你们言论自由,集会自由,出版自由,把你们捆得死死的一点也不能活动,你们也要努力把政权夺起来,把他们送给你们的赠品,原封送还,也要把他们捆得死死的一点也不许动,然后才能照着我们底理想社会,一步一步地建设起去,夺取政权!夺取政权!“一切政治上的权力,都要归无产阶级!”这就是我们革命底信条,革命底标语。
一九二一,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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