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南线



  乔埃·达赖特从法国来到,他希望马上把他派到前线去。可是他却被派了训练营的工作。他被派到科尔多巴一线去访问孤立无援的英国人、加拿大人和美国人的一个中队,他们留在那里失去联系了。
  他坐在一辆卡车上走了一天半。然后司机停下来,指着一片旷野外面的一丛橄榄树林。他说:“医院就在那些树底下,至少我知道最近是在那里的。其余的路人家会吿诉你。到那里问巴斯基医生就行啦。”
  橄榄树长得很大;在西班牙东南部,橄榄树长得比其它的地方都大些。在一棵橄榄树下面,有一间活动房屋;帐篷排列在别的橄榄树下面,担架放在帐篷里面,人们躺在担架上,盖着毛毯,一动也不动。
  “巴斯基医生正在动手术哩,”一个面孔漂亮的护士对乔埃说。“在那里,在‘外科手术车’里面。”她向那个活动房屋点了点头。“你不能进去,不过你可以从窗户外面朝里望一望,如果你愿意的话。”
  乔埃朝手术台上望去。一个人躺在台子上,小肚子剖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的人正在检查他的肠子。他把闪闪发光的肠子放在手指头上飞快地滑来滑去,像一个水手在检查一根绳子一样。他抬起头来朝乔埃望了一眼,他的眼睛在口罩上面皱在一起,笑嘻嘻地望着乔埃两只睁得很大的眼睛和松弛的下巴。乔埃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事情。医生发现一个洞孔以后,就拿线把它缝起来,然后继续检查下去。
  乔埃听到空气中搏动着一种嗡嗡的声音,他马上转过头去,就看见在他刚才走过的田野上有两处黑土往上喷射开花。他以前从没碰到过轰炸,可是他知道怎样来应付这种场面,匍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时又落下了几颗炸弹,最近的一颗离医院帐篷只有一百码。没有一个人从外科手术车里露出头来。不久飞机的嗡嗡的声音远远地消失了。于是乔埃站起身来,弹去他制服上的尘土和小树枝,再朝窗户里面望去。巴斯基医生已经做完手术,正在把刀口缝上。
  他从手术车走出来,揩着他的满脸大汗。“真热哪,”他说。“你是——?……哦,是的。认识你非常高兴。”他抬头向天空望了望。“他妈的,我们又得移动啦,”他沉着地说。“他们昨天几乎把我们炸到,炸弹就落在那边的沟里,所以我们来到这里,现在他扪又发现到我们啦。我扪还得搬到什么地方去呢?”他用手放在眼睛上遮住太阳,仔细查看周围的地区。
  “我们往后面移动得远些,可以不可以呢?”乔埃建议说。
  “不。我们倒愿意那样做,可是倘若我们移动得稍为远些,这些在肚子上受伤的人们就要淌血淌死了。要挽救他们的生命,我们就得赶快处理他们。……护士!”
  医生和护士们详细商量了一番:往基地的医院移动,哪些伤员支持得住,哪些伤员支持不住。巴斯基医生本人的敏捷而有效率,替整个野战医院树立了一种风气。不久,把外科手术车从橄榄树林中开出来,开到半里路远的一丛浓密的树荫下。那位外科医生转过身来向乔埃说:
  “我马上还要去替另一个人动手术。你要到前线去吗?请你在这儿附近呆到晚上,让我带你到那里去,你一个人去可能不容易找到地方。此外,我还想亲自看一看那些伙伴们。”
  傍晚,他们坐在医生的小汽车里出发。车开了十分钟以后,他把车灯关了。“还有一里路,”他说。他把车门打开,把身子弯到车门外面去,想把朦胧不清的路线看得清楚些。
  乔埃自言自语地说:“前钱。我到了前线、离法西斯军队的战线一里路以内的地方啦。”可是他还不大相信,因为没有枪炮的声音,没有步枪噼噼啪啪的声音,没有机关枪卡嗒卡塔的声音,没有大炮的闪光和怒吼。他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只听到蟋蟀的唧唧的鸣声。他很不安地朝巴斯基医生瞟了一眼,想问一问这种毫无火药气的沉寂是什么理由。医生是一个兴致勃勃的人,态度和善,但不大喜欢说话。乔埃不好意思提出他的问题。
  医生朝着那些山峦的轮廊点了点头,深蓝色的晚天把山脉的轮廓非常鲜明地映照了出来。“那—条山脉,”他说,“就在山顶上——那就是法西斯军队所在的地方。”停一会他又接上说.‘“现在这儿没有多大活动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沉寂的战线’。一个半月以来,敌人一直想从这里突破,可是被堵住了,就在这儿——在我们后面二十五公里的地方被全部打退回去。”
  他把汽车停住,他们下了车,然后徒步往前走去。乔埃这时沉默起来,实际上有一种思想引起了他的肃然起敬,因为他知道他正走在被攻克的土地上,在这块土地上曾经进行过战斗,它曾经被法西斯匪徒占领过,又被政府军收复了,而在这些军队中间就有美国人,就有他的同志们。他们曾经看到法西斯匪徒们从这块土地上逃走,逃到他们前面的黑黝黝的山上去。这种思想有点教人兴奋;他感觉到他的一颗心膨胀起来,他的皮肤上起着鸡皮疙瘩。
  “这是我们的救护站,”巴斯基医生说。
  一个帐篷设在一个陡斜的堤上,篷顶上掩盖着树枝和青草。在土堤的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子。“晚安,医生。”“晚安,医生。乔埃,这是戈朗徳医生。他照管全队的医务。……千万不要点火柴。我们不能把这个地方暴露出来。安排一个地方是极其困难的。”
  这个帐篷是作为挖到山腰里面的一个大洞的进口。洞里面点起了一根蜡烛,用—块铁片遮着。地上平放了当床用的二十五个担架;还有一些担架靠墙堆着。
  “今天只做了两个手术,”戈朗德说。“你最好能够替我找一些读物……我也需要电池。昨天晚上,我们的电仅够把那个人的手术做完,”他对巴斯基说;可是乔埃感觉他受到察看,正在被人仔细打量着。当他到达前线,看到了战壕,看到了真正的火线(虽然没有枪炮声)以后,这种感受更深。一条浅浅的壕沟弯弯曲曲地盘绕在橄榄树的中间,沿着壕沟,零零落落地出现几个朦胧的人影,他们的脸就是一些白色的点子。他希望他能够看见他们的面孔,但他们却把他看得很清楚。他心里仍然抱着不愿意发问的那种古怪的念头。他在这些老战士中间是一个新兵,在一群专家的中间是一个外行。
  最后他们找到了那位向导正在寻找的人,中队的政治委员琼尼,于是一切都很顺利了。琼尼是从扬斯顿来的,他是一个老前辈——不是在年龄方面,而是在经验方面。
  “我听说你来这里了,”琼尼说。“今天半夜里有一个会。除了站岗的以外全中队的人都出席。你可以跟大伙儿谈一谈。”
  会议马上变成了一个问答的会议,乔埃是答复问题的人。大伙儿都想知道本国的消息。产业工会联合会怎样了?底特律的汽车工人中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小炼钢厂”怎样?纽约运输工人怎样?在问话里面也夹杂着英国人的声音;英国工人对美国新兴的强大的劳工运动也是非常关心的。
  还有,“不干涉政策”怎么样了?我们还能够在美国购买供应品吗?
  此外,我们还要在科尔多巴呆多久?为什么单是我们一个中队死守在这里呢?为什么我们不往别处移动,和英美两国其它的部队会合在一起呢?
  会议结束的时候,乔埃疲乏得连骨头都酸痛了;可是一到了夜晚,战壕内的生活似乎又活跃了起来。琼尼说:“喂,还有另一个会议,我希望你也参加,我和大队政治委员为一件事发生了争论。我们要把这个问题谈个清楚。”
  争论发生在琼尼所做的一件事情上,他把一个兵士带回到救助站去,要把他的一颗脓肿的牙拔掉。这件事情激怒了大队政治委员,因为他的这种行动是违反纵队的规章的。乔埃眼睛一眨一眨地听着译员把琼尼的话翻译给政治委员听,又把政治委员的话翻译给琼尼听。只要涉及纵队的规章的问题,他就一言不发。可是马上大队的政治委员就愤愤地指责说:这是美国人傲慢自大的又一个例子,从相信美国人优于其它民族这个见解上产生的,他说:否则的话,琼尼就不敢公然自作主张违反规定的纪律了。
  乔埃激烈地说道:“你真是小题大做啦。”听了这句话以后,大队的政治委员变得宽大起来他愿意把这件事情放下不提了。
  但乔埃并不是这样容易满足的。一个对于像拔牙这样的小事都能够造成争执的政治委员,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个好政治委员。关于这位年轻的政治委员的事情,此外他也知道了一些,使他充分相信他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个人的工作做得不好。
  在曙色朦胧的时候,琼尼晃动乔埃的胳膊把他唤醒了:“乔埃!你瞧那里!在山顶那边。”
  乔埃望了一望说:“我看见那儿有东西在移动。”
  “喂,戴上我的望远镜看一看。那是人们在走动。”
  附近一个地方放出步枪的枪声。从法西斯军队的战壕里回了一阵机关枪,然后一切重又沉寂起来,可是乔埃已经听到枪声了。他已经看到法西斯军队,看到受伤的人,受到轰炸了。
  乔埃把他在南线发现的事情提出报吿,要求调查那个匈牙利政治委员,并建议把美国的这个中队立刻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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