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十月革命前后苏联文学流派

生活与艺术

(《词的装饰图案》一书片段)
С.叶赛宁


  编者按:本文选自《叶赛宁文集》第5卷,国家文学出版社,1982年,第58-61页。首次发表于《旗》杂志1921年第9期,5月号。


  我下面这些话,是对和我同属一个流派的同道们说的,我们这个流派都信奉形象的伟大。

  我的同道们觉得,艺术只作为艺术而存在。它不受生活及其方式的任何影响。责备我说,在我身上拉祖姆尼克派的精神尚未消除,[1]这一派把艺术看作是为某种思想服务的。

  我的同道们醉心于语言形式的视觉形象性,他们觉得词和形象就是一切。

  但是还得请我的同道们原谅,我要对他们说,对待艺术的这种态度太不严肃了,这样谈论表面印象的艺术,谈论装饰艺术是可以的,但谈论真正的、严肃的艺术就绝对不行了,因为后一种艺术是从意义上为揭示理智的内在需要服务的。

  艺术中的每一种技巧,不管是语言、绘画、音乐或建筑,只是人巨大的有机思维的一个单独部分,人本身拥有这些种类的艺术仅仅只作为他所必需的武器。

  艺术是人控制的东西。人用话语、声音和动作向另一个人表达他在内心现象或外在现象中抓住的东西。所有出自人的东西,产生了人的需要,从需要中产生了生活,从生活中产生了生活的艺术,这种艺术发生在我们观念中。

  我把艺术的范围理解得很广,想以此对我的同道们指出艺术如何与生活不可分割,指出他们有意陷在关于艺术的独立性的见解之中其错误达到了多大的程度。

  艺术的种类,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是非常多样的。在研究语言艺术前,让我们看一看最不复杂的和最浅近的艺术,即人的衣着的艺术,我们不妨回想一下我们的斯基福时代。回忆一下摩尔人、布季特人和萨尔马特人。

  希罗多德在描写斯基福人时,首先谈到他们的习俗和衣着。[2]斯基福人脖子上套着金属颈饰,手戴镯子,头戴兜鍪,身披用马蹄缀成的披风作为铠甲。内衣为宽腿裤和短衫。仔细读一下这段简短的介绍,你立刻就会想象出生活习惯的前因后果,在你眼前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剽悍的、体格匀称的和尚武的种族。你马上就会感到,颈饰是他用来保护脖子防止敌人刀砍的,兜鍪是用来保护脑袋的,镯子是用来保护手臂的,披风则用来保护他的两胁和后背。

  象在衣着方面一样,人也在对音乐的要求方面显示出自己的特点。我们知道,旋律也是象盾牌和武器一样产生的。

  音乐主要作用于人的感情。声音不知何故既能使人激动,也能使人平静。这个秘密古代吹笛驯蛇者就已懂得了,我们今天吹牛角放牛的牧童也懂得这个道理。无怪乎蒙古人说,拉琴能让骆驼哭泣。声音能擒能纵,能止住也能驱使人急如星火地奔跑。这一切早为人所共知,根据这一点早就作出了英雄诗、叙事诗、葬歌和婚歌等的分类。

  至于语言,我们也可看到,它的意义与前面所说的人的各种要求相同。

  词是人周围所有具体实物和所有现象的形象,人用它进行自卫,也用它发动进攻。没有无内容的和无实体的词,而且它也象艺术中所有多手多限的家当一样,与生活密不可分。甚至连那种完全没有用的衣着、音乐和语言的艺术,也仍然是生活运动的产物。艺术是生活的旅伴。

  现在的项链、戒指和手镯不是与我们远祖打仗穿的铠甲相似的东西又是什么呢?那种激起男女青年的性欲,使他们感到忧伤的缠绵的情歌,不是类似于对蛇和牛起作用的东西又是什么呢?词不是原始人周围的物件遗留下来的发青的遗骸又是什么呢?是的,生活和艺术密不可分。图形已经就是生活,而艺术是最鲜明的形象性。

  我的同道们不承认词组和形象组合中的顺序和一致关系。[3]我想对同道们说,他的在这一点上也是不对的。

  形象的生命是巨大的和向四面扩展的。它有自己的年龄,这年龄往往用时代来表示。起初,有词的形象,它给各种物件以名称,接着而来的是闸门形象,即神话形象,神话形象之后是典型形象,或叫集合形象,典型形象之后是船舶形象,或叫双重视觉形象,最后就是天使形象,或叫有发明力的形象,这些形象我部分地在《马利亚的钥匙》一文中谈到过。

  词的形象举例如下。先拿没有词的形象来说。我们听到蜜蜂发出一片模糊不清的声音:

  呜——呜——呜
  嗡——嗡——嗡
  在人的意识里出现了根据“嗡——嗡——嗡”这一声音分辨出来的动作,事物被抓住后就给它下一个定义,它就静止不动了,这个定义就是词的形象。

  闸门形象,或叫神话形象,是一物或现象与另一物或现象的比拟,如:

  树枝——手
  心——老鼠
  太阳——水洼

  神话形象在于把自然现象与人的特点相比拟。

  由此产生了雨神达日吉博格和轻佻的赫柏[4],后者:

  把一大杯冒泡沫的酒
  笑着从天上倒向大地。[5]

  所有神的形象以及野蛮人英雄的诨名,如“花斑鹿”、“赤风”、“猫头鹰”、“猛鸮”、“啃坏的太阳”等,都是建筑在神话形象之上的。

  典型形象,或叫集合形象,是人的外形或内心状态的总和的形象。外在的形象如“象渡口一样的鼻子”。内在的形象如:

  象石头一样坚强
  象风一样恶作剧

  船舶形象、双重地位形象如:

  半夜瓦罐似的月亮闪闪发光
  要舀白桦树流出的奶汁。

  这种形象很想闸门形象,区别只在于闸门形象是静止的,而这种形象能转动。

  天使形象,或叫有发明力的形象,是运动或现象以及物体等具体体现为词。所有技术的物体的创造力以及感情的创造力,都建筑在这种形象的感觉上。物体的天使形象是:飞毯和飞机,火鸟身上发光的羽毛和电,自行雪橇和汽车。看不见的和没有物质基础的名称,是靠天使形象而存在的,这些东西一被预感到,就已穿上名称的服装,如对看不见的“伊诺尼亚”国[6]的感觉,如对看不见的和不知道的到来的感觉,例如《奇妙的客人》。

  可见,给形象的流动性找到合适定义,把它们纳入它们所固有的形式,我们就可看到,它们的流动性和转动是有规律的,违背这些规律的情况十分明显。

  我们整个生活无非是用各种图画填满一幅干净的大画布。

  一个农民在窗下种白柳树或花楸树时,已经在画一幅自已的生活及其对农历的全部依赖性的明确而严密的图画。我们每走一步,每犁出一条沟,都是我们生活画面上必要的线条。

  我敢于向我的同道们指出,这幅图画中的每一条线,都是与普遍的规律严格协调的。我国的农历促使我向我的同道们指出,这些规律是如何必要和不可违背。我的同道们本身也都作为一根细线条纳入这个规律,并按照给他们的规定而转动。不管他们为了表示反对说些什么,他们仍然要受这个规律的支配。正如我们俄国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要受日历的规定所支配一样。

  北方的老百姓不在自己窗下种柏树,因为他了解事物和现象的因果关系暗示给他的规律。他只种适应他所在地方的风雪的树木。

  仔细瞧一瞧大俄罗斯日历上的农谚,那里每句话里规律都是与事物和自然力的地点、时间和作用严格协调的。所有这些“马利亚日冰雪化”、“沟谷动”,[7]“阿芙多季娅日门槛湿”,[8]“菲杜莉雅姐妹日”[9]等,都是根据感觉自己国家的最好方法构成的。

  我的同道们没有最广泛意义上的祖国感,因此他们的一切都不协调。因此他们就喜欢那种不谐和,并把它和那种为装腔作势而象小丑那样装腔作势的室息人的蒸汽一起加以吸收。

  阿纳托尔·法朗士有一篇写一个技巧运动员的极妙的短篇小说,这个运动员在圣母面前不做一般的祷告,而在秋千上做各种不同的动作。我的同道们没有这样的感情。他们不向任何东西祷告,他们喜欢的只是空洞的技巧运动,表演时他们做很多令人头晕目眩的跳跃动作,但这些动作不多不少正是毫无目的的扭曲身体而已。

  可是生活只要求它需要的东西,并且因为艺术只是生活的武器,所以任何不必需性也要象不协调性一样被否定!

一九二一年

龚长捷 译





[1] 伊凡诺夫-拉祖姆尼克(1878—1946年),批评家,社会学家,文史学家,曾积极参加左派社会革命党的活动。叶赛宁与拉祖姆尼克有过来往,并承认受过他的影响。

[2] 指古希腊学者希罗多德所著(希腊波斯战争史)一书,希罗多德在该书第四卷谈到波斯王大流士一世进攻斯基福人时,简要地叙述了斯基福人的起源、信仰和习俗。(参见希罗多德:《历史》第1册,第1-4卷,1835年,莫斯科,第197-342页,)——原编者注

[3] 意象派的创作纲领否定诗学和语法的规律。(参见本书第 279-291页舍尔舍涅维奇《2×2=5》一文。)

[4] 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

[5] 引自丘特切夫的诗《春天的雷雨》

[6] 叶赛宁的同名长诗里所描写的想象中的幸福之国。——原编者注

[7] 俄国民间日历中的埃及的玛丽亚日,即四月一日。

[8] 阿芙多季娅日即三月一日。

[9] 菲杜莉雅姐妹日,即二月五日。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