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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世界矛盾及人类前途

——评一群『新民主主义』者的内部争论

作者:纪芬 来源:《新声》1947年第7期



  李星按:二战胜利初期,苏联官僚集团希望与资本主义世界达成妥协,指示各国共产党推动阶级合作,换取资产阶级政府对苏联态度缓和。这个背景下,中共领导的左翼学术界,一度大谈“经济民主”“宪政”以及“新民主主义”,甚至发生了左派媒体人在公开报导中,情不自禁指出社会主义已经拥有巨大的世界影响,也遭到部分左翼学术人士“讨伐”的闹剧。本文中提到的名字比如梁纯夫、沈志远,早已被世人淡忘,但解放战争初期,这出“阶级合作”的思想闹剧还是有点意思,值得今天再翻出来。
  有趣的点,主要是两个:1.本文作者声称香港的地下党执行阶级合作政策,利用在工会里的影响“破坏罢工”。考虑到彭述之一方为了壮大队伍而经常抹黑中共,这样的说法或许有夸张,但确实,20世纪的主流共产主义是不乏为了阶级合作而破坏工人斗争的例子,解放前的地下党有时奉上级命令充当工贼“建立爱国民主进步和平统一战线”,并非绝不可能。
  2.文中提到的沈志远,是1925年入党的老同志,解放前长期以学者面目合法活动。梁纯夫是党领导的进步刊物《世界知识》的主要工作人员,解放后以“民进”的政治身份参与社会活动,可能是秘密党员。这些人受到俄国革命胜利的巨大冲击,参与共产主义活动,希望推动无产阶级的解放。他们能在上级指令下,熟练使用资产阶级政治语言宣讲资本主义世界与苏维埃国家“应该和平共存”,也能在解放战争的炮火中,积极地投身颠覆资本秩序的社会斗争。这种看似不可兼容的双重特征,来自20世纪主流共产主义的常见现象,即革命动力与官僚集团本位利益的“共存”,炮制了大量革命者与秩序党的混合物。
  21世纪的今天,在这个资本主义深入人心的时代,颠覆资本的精神动力已经荡然无存,世间已无沈志远……)


战后世界矛盾与人类前途

——评一群『新民主主义』者的内部争论


一、争论的发生


  几个月以前,梁纯夫先生在世界知识发表了「从莫斯科看美苏矛盾」一文,指出在此次大战结束后,美苏矛盾已「由次要而主要化,由相对而绝对化」;同时,「社会主义一跃而为世界政治的主流了」!这几句话实际上只是目下一般新闻记者的最普通的印象,但无意中却触犯了莫斯科总路线的禁忌。因为这路线一贯都在追求「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共存共荣」的「理想」,竭力把社会主义从资本主义世界的矛盾中脱离开来,最好是不要提起这个可怕的名词,至少也不要把它和苏联连在一起,免得吓跑「和平的朋友」。于是以「新民主主义」代替了社会主义,以强调美英间的次要矛盾来抹掉美苏间的主要矛盾,——据梁纯夫先生说,这已经成为「先入为主」的流行见解了!但不幸偶然在无意间说出「怀疑」和违反「传统公式」的话,而「总路线」或「传统公式」从来就是不容怀疑的。因此,正如他本人所说的,他就被人视为「大逆不道」,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讨伐」起来了。乔木先生马上写了二万字长的「论世界矛盾」,沈志远先生也发表了一篇「现阶段世界政治主流与主要矛盾」,齐声「讨伐」梁先生之「根本忽视了」新民主主义,把它与社会主义及苏联等同起来,因而是「在散布着助长美帝国主义阴谋的一些观念。」在他们这两篇文章中,总是尽力将新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清楚分开,设法证明社会主义与苏联无关系,美苏之间即使存有矛盾,也不是社会主义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间的矛盾,而且它并不是主要的。为了辩解这一点,他们又不惜把帝国主义与殖民地间的矛盾,歪曲成美国与英、法等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将后者全都变成「超级帝国主义」的「假想殖民地」,而最后则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间的矛盾,歪曲成新民主主义与资本主义间的矛盾,一句话,即把莫斯科的传统公式完全搬出来,以此表明其为正统的理论家。但这又引起林焕平先生的加入论战,和梁先生的答覆。这样,一方面是要死死奉行总路线,另方面则对它起了某种怀疑,争论则由此发生了。当然这只是「民主阵营」的内部争论,(应该作「讨伐」!)但从这当中,我们可以看出人们的理论思想已堕落到何等不可救药的程度!现在,我们就要把它加以暴露。

二、美苏矛盾的主要化


  美苏矛盾在今天之成了主要化,完全是由于战后客观情势的深刻的变化造成的。战后的资本主义旧制度,比诸战前无疑是更加残破不堪,更加缺少恢复的能力了。在旧制度营垒中能够互相对抗的国家,过去是以大英帝国为代表的,今天已陷于没落和瓦解状态中,其他大半以上的资本主义国家,尤其是那些老大的帝国主义,都遭受同样不可免的没落,那更显然了;唯一能在大战中抬头的只有美国,她的生产力在此时增加了一倍以上,因而形成战后美国是资本主义世界的唯一心脏,因此资本主义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强梁帝国主义,与空前衰败的旧资本主义世界便成了明显的对照:一方面,旧制度大多数国家的生产力大大降低了;另方面,美国则提高了一倍。从这中间生出的矛盾,主要表现在世界生产力不能恢复,引起市场的日益狭窄化;同时美国则生产过剩,生产品不能在整个国际市场上销纳。这矛盾引起美国的极度恐怖与冲动,必须找寻新的出路,这唯一的办法就是帮助旧世界的复兴。美国战后两年以来的努力,都在朝这方向走,主要的表现就是大规模的贷款。但旧资本主义世界本身受大战破坏得太厉害了,因此使得天文数字的贷款也成了沧海的一粟了!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英国,她所借到的款项,简直是资本主义近代史中空前庞大的,后来事实证明,这种帮助最多只尽一种暂时缓和危机的作用,不到一年便把三十七亿美元迅速消耗殆尽;在欧洲大陆方面,情形只有更坏,法国今天已宣布以前借来的美元都完全用光。在这种情形底下,美国的借款可说是帮助很少的。正因为如此,证明美国现在正日益感到两种威胁:第一、她面临整个资本主义的毫无出路,破产;因为市场的狭小而没有挽救的希望,就要跟着引起美国的经济恐慌,这恐慌现在已日益迫近美国资本主义的大门了。在这种经济毫无办法的威胁底下,唯一的出路自然而然是盲目地向扩大市场方面走,而现在留下的唯一的市场,就只有占地球六分之一土地的苏联。经济愈无办法,恐慌威胁愈大,则愈加要向苏联找求市场,这乃是一种必然的趋势。第二,在黯淡的经济背景后面衬托出来的,便是政治上的危机,即,革命的威胁。这威胁今天已存在于世界每一个角落,它与苏联—社会主义的象征———的存在是有密切连系的。不管史太林如何向资本主义世界屈服让步,但全世界的工农大众,当他们走向社会主义斗争的道路时,终究要将美苏间的冲突了解为两种不同制度的冲突,——一种是临死而无能的旧资本主义制度,另一种是社会主义新制度(它的代表就是苏联这个表现新社会诞生的据点和堡垒)。
  只有从上面的客观分析中,我们才能了解何以美苏间的矛盾,成了今天国际局势中主要的最迫切的矛盾。而梁纯夫先生之所以会说出这一点,当然完全是凭着新闻记者的印象主义,而并没有什么新奇的。这种美苏冲突的尖锐性在任何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新闻记者的报道中都可反映出来,没有任何人敢加以否认。否认战争威胁存在,甚至在目前还公开表示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能「互相合作」的,都只能在克林姆宫里面找出来!(见今年五月十四日文汇报载「史大林和史达森的谈话记录」,本刊二卷三期对此曾有评论过)克林姆宫之否认战争威胁存在以及甚至于承认两种制度能互相合作,这表明它在历史最大的转折关头,仍然抱着过去一贯的懦弱、苟安及投降的心理!他们否认这种尖锐的矛盾,就等于否认事实,而否认事实就完全是从上述的懦弱、、苟安和投降的心理出发的。再由这种心理而产生极度的幻想,幻想美苏冲突在最后一分钟能够避免,能够延缓,且不惜牺牲一切革命的利益来缓和这种不可缓和的矛盾。事实证明史大林过去在第二次大战前夕已曾这样干过,起初加入帝国主义的「国联」,提倡和平或民主阵线以对抗侵略或法西斯阵线。甚至将所有老布尔什维克和红军参谋部完全枪毙,结果却是走到了与希特勒妥协的道路——违反一切莫斯科审判案的谎言,真正在希特勒的不侵犯条约上签字的只是史大林,但德苏不侵犯条约并不能避免战争。今后史大林也只能把旧路重走一遍,而且用更坏的方式重走而已。沈,乔这些先生们对梁纯夫先生说出一点起码的印象和明白的事实也大肆「讨伐」,那只证明他们完全是克林姆宫在中国的最可怜的应声虫吧了!

三、英美矛盾的被夸大


  跟着这种逻辑的发展,史大林一方面否认战争威胁及美苏矛盾的主要性和迫切性,另方面便生出一种利用英美矛盾的幻想。本来一个新生的工人国家,即在列宁时代也并不会拒绝利用帝国主义间的矛盾,来争取苏联的存在。但史大林并非用真正的布尔塞维克政策去利用矛盾;他的政策在第二次大战以前已清楚暴露全是机会主义的了。在战后,史大林的外交政策还想用同一的机会主义去利用资本主义各国的矛盾。但上面已经说过,只当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尚在健康或帝国主义刚刚产生的阶段,国际间才容许有几个强国并存,和发生较为激烈的对抗。现在所有强梁的资本主义堡垒都衰败了,而唯一有能力和美国竞争的虽然似乎还有英国,但她实际上仍然是处于极度不相称的地位的;至于全欧洲的国家则更成了美国的一群孤儿。在这种情形下,即使资本主义国家间引起矛盾冲突,但目前绝不会尖锐到与美国发生战争的程度。甚至连普通的新闻记者也不会得出这个糊涂的结论哩!实际上,每一个在大战中创伤惨重的国家,今天的希望都只是救济、安定、和平,以及应付国内战争(革命)的威胁,这威胁今天差不多正在使整个资本主义的世界完全瘫痪,所以今天英法和美国在关税及通货等问题上的冲突,绝不致引起严重而尖锐的后果,恰恰相反,一年来以英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国家,虽然企图向美国施行抵抗,但每次总被美国优越的经济势力所压服。在这种情形下,留给史大林在国际关系上玩弄外交阴谋的余地可以说非常之少,而另方面,留给苏联及全世界无产阶级及殖民地人民利用时机推翻资本主义的可能却空前地大。但史大林根本就不企图走后一条路,他所选择的只是那条末路:利用帝国主义间的矛盾。他最初想经过法国共产党的压力去「中立化」法国以对抗美国,结果「最典范的」联合政府把法共阁员赶走而自行宣告破产,法国终于完全投到美帝怀抱中去了。现在又想利用英国,但其后果仍将只能如此,那是可以预言的。这种利用表现出最大的叛卖性,便是将美英矛盾加以夸大,在争取与英联盟反美的条件下,动员共产党去出卖工人阶级和殖民地民众的利益。
  今天沈乔二先生在文章中竭力夸大美英间的矛盾,其主要原因也就在这里,他们的论据都是从克林姆宫抄袭过来的。而且更明显的,美国今天正在全力支援国民党政府,因而使人们更幻想去支持英国,以打击美国及其手下。支持英国的办法是叫中国共产党向英国献媚,具体的事实则最清楚地在香港表现出来。自从政协路线公开破产,中共被迫撤离国民党统治地区之后,大批大批的「民主人士」或「左派」都把香港当作海外桃源,而避难到那里去了。他们不但反对「收回港九」的口号,而且共产党领导下的工团,甚至与英国的劳工司及秘密警察勾结起来,打击和破坏罢工;这从最近十三科机器工人大罢工中,工团所采取的「中立」态度便可清楚看出。这就是夸大和利用美英矛盾的逻辑结果!

四、整个世界往那里走


  我们在前面已指出战后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正陷于破烂状态中,苏联的地位也濒于险境,美国资本主义在新的经济复兴面前遭到新的经济外交的威胁,而全世界的革命局势又已非常普遍地在酝酿着。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应该由此得出结论:任何国家只有社会主义这条出路。没有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则新的战争和法西斯主义必然要到来,这战争将直接打击到苏联的头上。可是,人们偏要企图用「新民主主义」来代替社会主义,说东欧今天所实现的就是「新民主主义」。其实折穿西洋镜来说,这完全是史大林迁就资本主义世界,以抑制人民走向社会主义的一种反动步骤。他一方面要迁就资本主义世界,另方面又不得不略略迁就东欧的工农要求,因此它是两方面迁就的不澈底的后果或私生子。在英国,战后工党之实行「社会主义」政策,实际上同样是利用群众对它的信任来挡住他们对社会主义的要求;其余在欧陆的法义等国,工农之大规模走向社会主义的政党,(尤其是「共产」党)他们的目的和要求都无非是为了走向社会主义。但现在这些「新民主主义」的论战家们却认为,在法国,「法国共产党是国内最强大的政党,尚不能实现完全的新民主主义」,主要原因应归于「客观情势」;其实这完全是主观领导出卖的后果。所以今天横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的前途只有两条:或者是走向社会主义,或者是走向新的战争(法西斯主义),方向是异常清楚的。人们企图凭空用一种乌托邦的「新民主主义」来代替社会主义,但对于所谓新民主主义的解释,却连这几位「新民主主义政论家」们也弄不清楚哩!梁先生认为它乃是「社会主义的预备阶段」;沈先生则认为是「基本上尚处在资本主义范畴内……的社会经济制度」或「具体的历史阶段」。乔木先生也认为这制度「还不是社会主义制度」,「它的纲领在基本上是属于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范畴的」。其实不管人们如何解释,「新民主主义」这公式却完全是反动的,它所能起的作用,正如沈志远先生所解释的,即当民众走向社会主义时把他们拦阻着,只限在资本主义的范畴内,他的唯一作用就在这里。沈梁这次争论的另一意义,就在于表明目前在史大林的总路线底下,人们害怕社会主义而迁就资本主义世界,究竟达到什么程度,表明沈志远这些先生们连梁先生「社会主义已一跃而为世界政治的主流」这种完全新闻记者式的印象,也加以强词夺理的否认,实在太不可药救了。由此证明这些先生们在将来的社会主义运动浪潮中,不但要起制动机的作用,而且还要起宪兵(镇压)的作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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