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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危机正在突进中
作者:刘乃光〔张开〕 来源:《青年与妇女》1946年第4期
录入者按:这篇文章在当时显然对于资本主义的毁灭的未来做出了过于乐观的预计(之后的历史发展就是马歇尔计划与冷战了)。文章中不少对于美国经济发展的描述都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篇回答:北朝曾经给人们观看讲述美国大萧条时期的讽刺电影,结果反而让他们感到困惑与不解:资本主义世界多好,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开汽车?结果之后就再也没有放过资本主义世界内部的反思性文艺作品了。这篇回答看似是在讽刺社会主义阵营“更退步一点”,但是这其中,其实说明了先前的殖民累积优势往往是在比烂大赛中被忽视的,于是也不难理解作者当时为什么提出了保护本国脆弱的民族工业的观点。
但是作者最后有关举行民主会议,想要调和国共纷争的观点就显得很微妙了。我觉得就中共和国民党双方的政治理念而言,任何觉得可以调和的观点都很不现实,更不用说还要团结在所谓的民族大旗下。同时这其中还有另一层不现实:希望民主,但是你向谁要民主呢?存在一种力量来主持民主程序吗?
李星按:本文作者还是刘乃光……真勤奋啊。文章内容主要谈解放战争初期,国民党统治下的经济危机与失业问题。作者的观点,列强衰败无力自拔,内战双方都不是好东西,要争取民主,等等,已经在其它文章中出现过了,不值得再去分析。只想谈一点,即文中声称美国在战争末期仍有五百万失业者云云,似乎与一般印象中,二战时期美国劳动力短缺不符。但这也可能是事实。所谓“失业”的数字,很可能包括了人员换工作的统计,以及当时美国南方为数不少的农业工人。总之,这个数字的本来意义,与作者想赋予的那种分量,差别很大。
失业危机正在突进中
人生最大的自由权利是要生存,而要生存就要获得职业,没有职业就不能维持生活,这原是最明白不过的天经地义。但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尤其是重遭战火洗劫过的目前,每一个人——不管他受到失业的威胁与否,都可随时随地耳闻目见到千百万的可怜虫在呼号,在争取他(她)们的生存权——就业权。报纸上每天都登载着关于失业问题的消息。千百万的失业者群,在绝望之中,只有少数人才甘愿“坐以待毙”,有力的都铤而走险当盗贼或投到军队中去了;女子则大多忍苦负辱地出卖自己的肉体,借此苟延残喘。人类发明的伟大成果——神奇百出的科学技术,竟无法挽救人类于失业、饥饿与死亡之中!茫茫大地,竟不能予前期万人以栖身之处!我们能够试行统计一下:在目前这个星球上,每分钟究竟有多少人为了失业而饿死病死或自杀而死吗?这无疑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但我们必须正视他,理解他,然后才能从根摧毁它,创造另一个崭新的,没有失业痛苦也没有人压迫人的理想乐园。
从目前中国看失业危机
首先,让我们从正视目前的中国开始。
今天的中国,紧随着长期的对日战争之后,又爆发了国共两党不断的纷争和残酷的内战。这使这使极大多数的民众从一个灾难走向另一个灾难——虽同时又使极少数的上层从一个破产走向另一个破产。
八年来的战争,固然创造了一些后方的工业,但这些工业到现在差不多十之八九已倒闭了。战争不但没有创造了什么,反而可怕地破坏了中国原有的农工业。中国全部的工业城市都毫无例外地经过了战争的洗礼,它们不是毁于炮火之中,便是处于敌伪的蹂躏之下。尤其是最有希望的东北工业设备,胜利后却被搬走一空了。但即使硕果仅存的一些收复区工厂,目前的开工数还不及战前的一半哩!
而破坏得最可怕的,还是农业方面。炮火使农民的田园庐舍尽成废墟,使农民不胜战费的负担和地主贪污的压迫而离开土地,使大块大块的土地荒芜歉收。胜利后,这种破坏性更变本加厉地在扩展和深刻化。到处都是水旱为灾,都是军米的大征特征。农民更加无立锥之地了。饥馑遍布整个中国的农村,农民无居可安,无业可乐,除了草根树皮或互换人肉来充饥外,便到处请准“逃荒”。但全国有哪一片安净土可逃、可找到工作来度活呢?中国农村这种普遍的破坏,农民这种无止境的痛苦,却丝毫得不到人们的顾怜。相反的,人们都忙着在穷凶地大征军米,大运车队去进行内战哩!国家的财政收支不平衡,如今又因军事上的需要而增加纸币的滥发了(据马寅初先生在沪江大学讲演称,现在国家收入百分之八靠赋税,而百分之九十二靠发行纸币。今年的国家预算是二万五千亿元,据过去经验看,决算时将增加一倍以上)。这种恶性的通货膨胀,反过来又使物资更加高涨,人民的购买力更加低落。
到这里,人们也许要提出理由说:国家的军队不就是要复员的,中国现有军队约三百二十五师(国共军队都在内),将来缩编为六十师,则财政支出可大减了。这些话多么使人“喜出望外”!但人家忘记告诉我们:其他二百六十五师的“战士”怎样遣散呢?他们的家园已荡然无存了,没有老家,也没有噉饭之处,那只有实行“战士授田”了。但田在哪里?谁肯授给他们?除非用一种暴风雨般的力量,不然,战士们的田是绝不会由上“授”下的。稍有政治头脑的人都相信这种允诺只是画饼充饥般的奇迹,奇迹永不会到来。于是,自诩聪明的人都转移目光到“精诚合作发展民族工业”希望上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姑且照人们所示,把手指紧按在“民族工业”的脉搏上,探探它跳动的速率吧!
从入超日增看失业危机
上月底,上海新市长在宣布不准罢工怠工的时候,曾经说:“现在因交通不能畅通,外货还没有大量输入;五六月后,交通恢复,我们纱厂就非关不可”。但正在同一时候,上海的市场已充斥着确实‘价廉物美’的外国货,什么玻璃裤袋、丝袜、雨衣及鞋油、西药……都遍布在上海马路旁的摊贩上,真可说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呢!我们不用去管怎样的充斥才算是“大量”,但本月十一日上海各报载“外货进口之统计,到目前已达美金七万万元之巨,其他正在运华途中及各商行向美订购之物资,尚不计在内。”与此同时,各报又竞相登载“已有廿家民族工厂马上要宣告倒闭”了。虽然江海关一税务司跟着认为七万万美元之数并“不正确”,但他发表的“修正”数字,却没有包含租借和救济物资,以及由外国军舰飞机商船以至邮包所带来的大量走私货在内,而这些数字正是最可惊人的哩!据杜鲁门十四日在国会称:和平后中国已接获美国租借物资约值六亿另二百万美元,而善后救济总署在今年头四月中也运进了价值法币六百二十三万万元的救济品,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入超吗?但另方面,同一的海关发言人却用另一种方式透露了事实的真相,他说:“四月来出口仅占进口总数的百分之一一.六五(11.65%),而四月份则减至百分之四点二”。进出口的差额竟大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但实际上这种“剪刀差”还在与日俱增呢!
本月初,国防最高委员会通过了开放内河航行权,允许外轮在京、芜、浔、汉自由卸货。同时,政府又宣布同意将中国最大的江海关税务司一职,依现任税务司美人李度的意旨,由英人白礼查来代替国人丁贵堂,使中国最重要的海关管理权更趋清一色的洋化。这两件事同时付诸实行,当然不是偶然的。这种“四强之一”的“大国民风度”,现在又来一次表明:为了酬谢并肩作战的“盟邦”,顺便也为了官僚买办的“主权”,竟不惜连假装“废除不平等条约”的外衣也赤裸裸地脱去了。从此以后,外国轮船满载着外国货,表面上经过外人自己主管下的“海关检查”,就可名正言顺的,毫无限制地涌进上海来,并同样地倾销到国内各地去。那时(也许不消“五六月后”!)入超的数量行将升到无以复加的顶点,使全中国的民族工业都遭到空前的摧残,使全中国的经济命脉都被操诸他人之手。“现在因交通不能畅通,外货还没有大量输入”的时候,已使仅存的一点可怜的民族工业争着要关厂了。但这不过是大规模关厂的序幕吧了。在这序幕开启之前,光是上海已有二十万以上的失业工人,经常在与饥饿相挣扎了。不久将来,随着这悲剧之愈来愈大规模的演出,失业者的队伍当然也要依同一比例而扩大起来。工厂因外货倾销而倒闭,商业因购买力普遍锐减而萧条,在业者都为饭碗将被打破而人人自危,失业者则有工作能力而无复职之望:这就是外货可怕地倾销的后果!
在这种情形底下,即使某些适合外国需要的轻工业会稍为发展一下,但二百六十五师的“战士”们有可插足的余地吗?
从战后国际看失业危机
既然“故国”是在“不堪回首中”,难以自力更生,那末,盟邦可会较胜一筹,可予复兴中国以臂助吗?——不少人都会这样发问,像一个人在大海中四顾茫茫,抓着一根浮萍也当做救命稻草一样。
首先,以前交战双方之被迫从事孤注一掷的二次大战,正是他们本身矛盾发展到毫无出路的结果。他们分明预见到战争将使自己同归于尽,至少也要被战争消耗得精疲力竭。但他们除了付之一战,便别无他路可走了。战争结果证明他们昨天之害怕战争并不是一种“杞忧”。法西斯轴心国的德、义、日都像雪崩般倾倒了,被压制或瓜分的末运已无可避免,他们的人民正在做黩武者的替罪羔羊、在失业、通货膨胀和饥馑中偿付战败的代价,战胜者要求把他们国内的工业设备作为赔款之一部,今后他们更难有复工之望了。法国在战争中曾一度溃败和投降,已使她那第三共和国的光荣成了过去、成了一蹶不振的陈迹了。而老态龙钟的大英帝国,也同样的在战争中只有所失但无所得。她自己所有的殖民地都背离她了,过去从那里拿回本国去润泽“民主主义”发条的殖民地超额利润,已经断绝了来源,国际贸易已经一落千丈,国内的改良已愈来愈少可能。六月四日路透社伦敦电正是向世界宣布“英国有史以来所遭遇的通货膨胀,现一般人民均已公开表示忧虑”了。为了应付财政的难关,她今天只有靠美国的借债来度日,她比其他国家筑得更高的是债台而不是昨天的霸主地位了。在这一切战胜或战败国家中,今天都不得不在或大或小的限度内和共同的敌人相搏斗,这敌人就是失业、通货膨胀,饥馑和军队复员等问题。
这些国家无力复兴自己,更无力救助别人:这在人们看来仿佛已是自明之理,无需多加解释了。既然人们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新的世界主人——美利坚合众国上面,那我们就看看她能否在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上,重建起整个世界(我们的国家也在内)吧!
我们不否认:美国是目前资本主义世界中最强梁的最富有的国家。她已经成了全世界的新主人。但也正因如此,使她集合了全世界矛盾于一身。国与国间的、宗主国与殖民地间的、国内两大对立阶级间的一切矛盾已使她大有“应接不暇”之感。她必须倾全力去帮助战后各国解决失业、饥馑等难题,为此她已支付了五百亿美元的借款。但美国的财富积累并非“用之不竭”的,她并非遍地黄金的天国,人间理想的乐园。二次大战开始那一年美国政府发表了一九三八年所得税的统计,证明“有八百万家是‘绝无生存之资’,一千一百万家则‘与贫穷相搏斗,’每年每家都在一千元以下”。在那时以前的六年中,美国政府发给国内失业者的救济金达十五万美元左右,同时有工作能力但无工可做的人数则增加了五百万(即在最繁荣的一九二九年,也有两百万的失业者)。日帝投降不久,报载美国失业人数,仍有五百万之多。但以后很多军需工厂都因转变为和平工业而大量关厂,失业的队伍自然是扩大了。失业的阴影在威胁着美国工人。大半年来美国工潮之澎湃,充分暴露出美国并不是天国乐园。而在战争胜利之翌日,驻在世界各地的美军都不断举行示威、骚乱以至暴动,抗议当局之迟迟不让他们回老家去。固然,美军之所以延不复员,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留驻占领地稳定秩序,但解散后怎样安置他们,并安置得使这些胜利者“满意”,那断乎是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现在,据美国当局发表,复员军队已快要有五百万名了,但我们常常都在报上见到退伍兵的诉苦,对他们退伍后的衣食住问题表示不满,而著者最近也收到美国一位同乡的信,据他说“现正忙于找职业和房子”(因为他也是奉召入伍来华服务,数月前才返美退伍的)。关于把问题简单化的“乐观主义者”们,能够否认几百万“忙于找职业和房子”的退伍兵不会被挤进失业队伍去吗?事实上,前几天(六月十日)的合众社电已多少答复了这问题:“胜利以来,美国自杀率增高,据统计学家以为此乃由于失业及退伍军人难于适应平民生活所致”。“平民生活”当然是指饥饿生活,如果不是濒于饥饿的绝境,为什么如此多的人要走到自杀呢?
总而言之,当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已达到最后阶段的时候,即使是最强的金元帝国,也穷于应付自己所召来的鬼怪了。这恰如一只破船正向海底沉下的时候,即使地里面有最华丽的船舱也毫无用处一样。死死依靠着这最华丽船舱的人们,难道不会随之沉下,同归于尽吗?
消除失业危机之路
我们从中国的农村出发,经过了长江口的上海,视线从滚滚而来的“胜利船”上掠过,然后离国出洋,走遍了整个星球,到处耳闻目见的都是失业、饥馑、贫困、痛苦……到处都没有一片绿洲,在它上面没有那许许多多无职业又永无复工希望的“产业后备军”!
早在大半世纪以前,正当年轻的资本主义蓬勃地向上发展的时候,一位德国的大思想家已经预先向我们指示过这一真理了。他拿着新的方法论这柄利刃,把社会加以科学的解剖和分析以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社会的财富愈大,产业后备军就愈大,一种固定的过剩人口总数愈大,公认的贫穷也愈大:这就是资本主义积累之绝对的总法则”。这个结论数十年来都被人目为荒诞不经的狂言,但今天却被无数的血肉证明其为真理了。我们要想把目前这个荒凉一片的世界改造成为美丽的绿洲,在它上面长起没有失业、饥饿和痛苦的乐园,那末我们必须从根铲除那种障碍生产力发展的桎梏,这桎梏表现在两种基本矛盾之中:一是生产社会化和生产机关私有化之间的矛盾,一是国家界限之间的矛盾。
另方面,直接使目前中国失业危机尖锐化的,主要还是外国品在中国的大量倾销。要阻挡这种倾销的狂潮,首先就要筑起关税自主的大堤,提高进口货的税率,禁止非必需品(尤其是奢侈品)的进口,才能保护本国那些幼弱的民族工业。但今天政府之开放内河航权和同意外人掌握最重要的江海关大权,显然是走上相反的道路。同时为了进行内战而大征军米,滥发纸币,造成粮荒更趋严重,物价更趋高涨。因此,要解决目前国内的经济危机,必须立即停止内战,召开普选权的国民大会来解决国共的纷争、关税的自主、失业的危机、物价的高涨、军队的复员以及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问题等。不然,人们只管叫工人紧之又紧的束起裤带,指鹿为马地说工人要求按生活指数增加工资是工厂倒闭、物价高涨的原因,那最多也不过像希腊罗马的奴隶制一样,使奴隶加速死亡然后加速了自己的崩溃吧了。
一九四六年六月廿日
六月十七日上海大公报登载了如下一则新闻:
“重庆中央公园内十五日晨发现一男子自缢身死,经查明系留法多年奉命回国之工程师。死者……民国二年毕业于北京兵工学校,留法三十年,毕业汉鲁机械工业学校,任巴黎比斯纽约斯兵工厂工程师有年。去岁抗战胜利,奉命回国服务,不料返渝后发现“并无什么地方要我”,且因没有人事关系,致未获工作……衣服卖尽,无以为活,乃寻短见……妻儿留法曾有函致死者称:‘现在是四强之一了,一定比法国还好,我们亦想回来看看’,此函对渠之刺激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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