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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度学徒
莫琳
来源:《青年与妇女》1946年第3期
我第一次当学徒,是在一所营造厂里。那时我不过十四岁。当我离开乡土,和慈祥的家人告别时,那种依依不舍的情景,现在犹历历在目。母亲紧紧地抱着我,眼晴充满泪水,再三叮嘱我好好地做人,使得将来有吐气扬眉的一日。我向母亲点点头,说自己一定刻苦耐劳,叫她放心。直到船铃响了,母亲才不得不离开我。船慢慢地开动了,妹妹站在母亲旁边向我挥动白手绢,母亲则伤心地在擦眼泪,一直到看不见她们为止。回到船舱,我伏在哥哥的怀里大哭了一场。从此我便离开家乡,离开了快活的学校生活,离开了慈祥的父母,来到上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我的学徒生涯。
营造厂的工作是笨重的,劳苦的,一天到晚跟随在老师傅后面,替他搬砖石和扛泥土,后来熟手了,还得担任化石灰和做全盘建造的工作。我的老师傅只在旁指点指点吧了。我在家的时候,虽然远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娇生惯养,但也从不曾用肩挑过什么笨重的东西。现在,我却得在炎炎的烈日下,赤着胸和足,挂着满头大汗,挑起重重的担子从这边走向那边。为了要好好地做人,我得硬着头皮忍耐下去,这样的劳碌,好几次我曾死而复生!但老师傅还不时骂我,为了小小的过失甚至要打我。我没有话说,也没有哭,我记起了母亲的话,我只好忍耐着,痛楚地忍耐着。
营造厂里生活是游牧式的,食宿处随着工作地点而转动。就在新的墙角边,用砖块架成了炉子来烧饭煮菜。晚上,摊起席子,在尘埃中着地睡觉。爬虫与虱子在身上沿行,但我不知道,一天的劳苦,躺下身来,便一觉睡到天亮。只是在冬天,打地面卷过来的刺骨的寒风,却真真有点“吃不消”哩!
这种非人的学徒生活,我过了两年半,离满师还只有那短短的半年,但天不从人愿,因战争爆发,营造厂解散了,我的老傅也就失了业,我便失去依托,也无从找到别个师傅去补师。于是,回到哥哥住的狭小的三层搁里,和几个同居的工友,过着六角粉的生活。
我第二次当学徒是在一所五金店里,那时我已十七岁了。人虽然生得高高的,但老板只肯收我做学生意,不让我当店员。在这穷途末路之时,我哥唯有答应下来。从此我又改换了一个生活环境。初进去拜师那天,循例买了一双大红蜡烛点起来,跪在红毯子上,向老板叩了三个响头。彷佛我初入学时候,母亲一大清早抱起我去拜“孔圣人”似的。
在这里工作,虽远比营造厂轻便得多,但日子却较前难过,动惯了的我现在必须静止下来,踏一步也得如履浮云,几乎要用脚尖来行走。老板整天就在面前监督着。我的工作须小心而机警,客人来了,茶烟奉上;吃饭替老板先生们随手盛饭,之后又得倒茶,提手巾。一清早起来,扫地板,揩柜台,起排门。打烊之后,还得搬拾货物。直等于为人役使的牛马。一天到晚的工作,没有忙完的时候。
每个月,我只领到几十块的“月规钱”,仅够在马路边理理发和买肥皂之用。一年到头,只有年底才得到额外的“鞋袜钱”,能够买双新鞋子过年。
日子像水流,一月月的,一年年的,我慈爱的母亲死了,父亲也去世了,我在五金店总算做满了三年学生意,升为小店员,但一切都没有多大改变。同样的工作,又几乎是同样的待遇。我常常想起母亲再三叮嘱我立志为人的话,在已往的日子,我只是好好地忍耐着,纵然被人讥蚩凌辱或挨打挨骂,也得卑躬屈膝,忍气吞声。但到现在还不过是奴隶一个!于是我明白了:这世界是不合理的,除非这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改变了才能找到个人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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