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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社会主义

〔英〕威廉·莫里斯

(1884年1月23日)



说明〕本文系作者1884年1月23日在勒司特郡作的报告。
来源〕《程代熙文集》第九卷(译文),长征出版社1999年4月第1版第419页


  朋友们,我想让你们来分析一下艺术与商业的关系,我这句话的意思不外象大家平常所了解的那个意思,也就是指市场的竞争制度。这种制度正如当今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是使商业能够获得表现的唯一的形式。但是,在过去,艺术高于商业,而且艺术一词含义甚丰,至于商业,就其本身的意义而言,正如我们大家所理解的那样,在过去是微不足道的。然而现在,我却认为,并且大家也都承认,商业已经获得了非常重大的意义,而艺术的意义倒微乎其微了。虽然我说这种情况现在已获得人们的公认,可是,不仅在认为这是好的或者坏的事情这点上,而且就是对于上面所说的商业已经获得了最高的意义,艺术已经落到无足挂齿的地位这种情况的真正的含义,不同的人也还有着不同的看法。
  请允许我就这个问题来谈谈个人的一点意见,这个意见就要求对这样一些方法作一番研究,即去研究你们认为只有通过它们才可能医治好在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关系上所存在的各种恶疾的那些方法。简单地说,在我看来,商业(如我们对这个词所理解的那样)的那种举足轻重的地位本身就是一种恶疾,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一种恶疾,如果不是存在着那把所有的历史事件都连接起来的生活的惊人连续性的话(正因为存在着这样的连续性,一定时期的各种恶疾才归于自灭),我简直可以称它为是一种原罪。在我看来,这就是意味着:因为它总是极力造成物质财富分配上的悬殊差别,当代的文明世界就彻底地损害了人民的艺术,换句话说,有大部分人完全脱离了艺术,由于这种状况的存在,艺术就被掌握在少数富人或者有钱人手里,而这些人倒并不怎样需要艺术,或者说,无论如何他们不如劳动者——工人对艺术的需要迫切。何况,这还不是它的全部罪恶的存在,甚至可以说,这样的罪恶也并不见得怎么不好,因为渴望艺术的根源在于:在这个文明世界里人们还是象从前那样顽强地劳动着,人们不能通过人民自己所创造的而且还是为了人民而创造的艺术给自己的劳动带来天然的慰藉,这种慰藉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应该有的;人们已经没有可能通过这种劳动、通过大自然和千百年的习惯(第二自然)所要求于他们的日常劳作来向同伴们表达自己的思想。但是,这种要求并非意味着劳动不应该受到奖励,而应该是又脏又累的重活。可是,我们时代的文明的盲目性和错误却几乎完全地、百分之百地把这个世界上的劳动,也就是把其中的某一部分应该成为每个人的理想的伴侣的这种劳动,变成为一种只消有可能,人人都想摆脱的重担。我已经说过,人们还是跟先前一样顽强地劳动着,而且我还必须指出,人们现在劳动得更顽强了。那些非常美妙的机器竟是拿来作如是的用途:它们把人的生活降低到令人十分不安的地位,而且完全破坏了乐趣,即破坏了生活。这样的机器如果掌握在正义的人们手里,则那些又脏又累的工种一定会被减少到最低的限度,而且还会让这些机器带来乐趣,也就是会延长人的种属的生命。这些机器不仅没有减轻工人的劳动,反而加强了工人的劳动强度,因此,它们又把疲劳加在不幸的人们所不得不去挑的那副重担上。
  对于现代的这个文明制度,也决不能作如是的解释:它已经用物质的或者实际的财富抵偿了世界由于这个制度而丧失的乐趣。我们之所以不能这样来解释,正如我在上文提到的那样,由于财富分配的不公平,以致使贫富之间的冲突发展到十分紧张的地步。所以,在一些文明国家里,尤其在英国,可以看到一幅可怕的图画:在两个同一血统、说同一种语言、彼此互为邻居、街坊,而且在表面上也还是根据同样的法律过生活的人里,一个是文明的人,另一个却不是文明的人。这一切都是这个把艺术踩在脚下,然而却把商业奉为神圣的宗教的文明制度的产物。看来这个愚蠢到无以复加的、以愚蠢为其特色的文明制度,还打算去嘲笑那个曾经作过崇高预言的,而这个文明制度却赋予他的预言以相反意义的罗马讥刺家。今天,这个文明制度就是用生活的名义来要求我们取消生活的意义。
  所以,面对着这个愚蠢的暴政,我代表受商业奴役的劳动者提出一个要求,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公平合理的要求,而且实现了这一要求才可能发,生标志着战胜商业的那种变革,就是说,用联合组织来代替竞争,以公有制来代替个人的无政府主义。我已经根据历史的观点,而且还根据我自己的良心对这个要求进行过研究;我对它作了这样一番研究之后,我才认为这个要求是最公平合理的,甚至我认为,反对这个要求就一定是表示对任何文明的理想的否定。这不要求是:公平而且必要的是,使所有的人都有值得去完成和可以胜任愉快地去完成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应该是在它既不会使人感到过度的疲劳,也不会使人感到过分轻松的条件下去完成。我已经从各个方面对这个要求作过研究,而且我还对它作过非常认真的考虑,所以我不认为这个要求是过分的,我还要再说一次,如果社会愿意或者能够接受它的话,世界就会发生彻底的变革,永远也不会有不满、欺诈和纷争的事情,并且将会真正地感到,我们所从事的是既对别人有益,也使自己享受到愉快的工作;只有这样的工作,只有这种值得奖励的工作才永远不会消失!这样一来,恶跟我们还有什么相干呢?由于为了把世界变成一个幸福的世界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就不会是laissezfaire[注:法文,任其自流。——译注],而是革命和社会主义了。
  我们这些中等阶级的人怎样才能把这样的一种状况,即跟我们现在的状况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一种状况确立起来呢?不错,至少应该是与现在的状况完全相反的。这就得,第一,要有值得去完成的工作;请你们考虑考虑,这会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多么大的变化吧!的确,每当我想到因制造那些无用的东西而去从事那种浪费精力的繁重劳动时,我就会感到困惑。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体力上能够支持,不妨在伦敦的两三条重要街道上走走,并且认真地注意一下摆在商店橱窗里的所有那些使一个严肃的人感到可耻或者对于日常生活完全不必要的东西。把这种散步作为每天的一项工作也是有好处的。的确,这些东西有很大一部分不管是对于生活严肃的人,或者是对于生活上不严肃的人说来,都是完全不必要的。只有愚蠢的习惯才会使我们中间最轻浮的人相信这些东西是必需的,甚至就是对于购买它们的大部分人来说,它们也是劳动、思想和闲暇时的一种累赘。但是,请你们只消考虑一下这种情况吧:有很大一批人就为这些捞什子而整天忙忙碌碌——从为了生产这些东西而去制造机器的工程师起,一直到年复一年地整天坐在批发部的可怕的斗室里的不幸的办事员和店员为止,后者在零售这些玩艺儿时,甚至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承认是自己的,也不敢去回击无聊的公众对他们的无尽的嘲弄,这些百无聊赖的公众虽然并不想买这种玩艺儿,可到底还是得去买,其目的不过是拿它们来打发几天无聊的日子,驱走他们那万般无奈的烦闷。我说的还仅仅是指那些无用的东西而言,可是还有另外一些非但无用,而且还极其有害,甚而危及人们健康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市场上按另一种不同的价格出售,例如象人造食物和人造饮料就是这样。还有一大批受从事竞争性的商业的驱使,利用他们来作干这类卑鄙勾当的奴隶。除此之外,还有为生产这些东西而从事着十分可怕的非人劳动的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这种劳动使他们心力交瘁,缩短寿命,就是说,世上还存在着大量白白地耗费掉的劳动。
  所有这些人统统都是奴隶,都是我们所称之为的奢侈的奴隶。奢侈,就这个词的现代意义来讲,就是一大堆虚假的财富(是竞争性的商业的一项发明),这一大堆虚假的财富不仅把被迫去创造这种财富的穷人,而且也把不交好运的人也统统变成了奴隶。这种不交好运的人根本不是指那些认为获得财富的目的就是使财富以其无能来刺激他们的幸运儿。如果我们珍视人民的艺术,或者珍视任何其他种类的艺术,就必须立即而且永远铲除这样的奢侈,因为它是艺术的代用品、是艺术的赝品、只有从未看见过美好东西的人才会把它当成是艺术、把人的劳动当成是上天的安慰、当成是日常劳动的生活艺术的豪迈精神。但是我敢肯定地说,无论艺术也好,个人的自尊感也好,在生活的任何一个领域里都不可能与这种奢侈并存。它的形影不离的同伴,一是娇气,再是粗野。如果我们真是愿意使艺术复活的话,我们,作为富裕阶级的代表,就应该首先摆脱这一切;要是我们不这样做,贪污腐化之风就会把我们真心地促使其复苏的社会送进坟墓,无疑,这种艺术的复苏是会伴随着恐怖、暴力和痛苦的。倘若全部关键真是仅仅在于摆脱(对于我们这些富人来说)这堆破烂,就是把那些公认是无用的东西拋弃的话,也是值得一干的。资本家本人知道得十分清楚,这些东西并非是真正需要的,然而他们还是不得不把它们硬塞给公众,并且还对这种不正常的、虚弱的兴奋剂拼命加以鼓吹,而这种虚弱的兴奋剂的外衣就是“时髦”这个词儿,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怪物,它造成富人生活空虚,且无力消除竞争的商业把大批劳动者变成失去个性的工具(如我们所讲的那样,只有靠这样的工具才能赚钱)的意图。
  你们别以为,反对这个可怕的愚蠢的偶像是一桩小事情。你们希望去解决的这个问题就是:不仅要把你们自己变成真正的男人和女人,而且还应该去考虑别人的愿望。你们只消一接触到艺术作品,就会立即相信奴隶的劳动是一种反常现象。不管怎样,在这儿我们总算有了一条可以用来区别时髦的破烂和艺术作品的标志。就是对于最轻浮的人来说,显然,这种已经失去原来光泽的时髦玩艺儿不过是一堆废物而已,至于艺术作品,就是退一步讲,也是永恒的。艺术作品从来是丰满的,只要它不被烧成灰烬,它对每个新的一代都是有价值的和有益的。总之,所有的艺术作品在分崩离析的气氛里都具有受人尊重的性能,它们之所以受重视,因为一开始它们就是人的灵魂和思想,而且只要这种灵魂和思想所寄寓的肉体存在一天,它们就一天不会消失。
  后一种情况就使得我要去研究问题的另一面:必须把劳动用来只去创造那些值得花费劳动的事物。到目前为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还只是从消费者的角度去研究,虽然就是从这个角度来进行研究,这个问题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但是问题的另一面(即关于生产者的一面),其意义还要大,因此,在购置这些东西时,我还要重复一句:
  你们购买的是人们的生命!
  你们是否愿意因这种不顾利害的行为和不顾后果的思想,为那些迫使你们的亲人去从事一无所获的劳动的人们担当一部分罪责呢?要知道,当我谈到必须去生产的仅仅是那些值得加以生产的东西时,我这主要还是指劳动而言,因为生产那些无用的东西,就使劳动者感到双重的苦恼。作为社会的一员,他不得不去购买这些东西,结果是,从把商品作为劳动工资这个制度的总的性质来看,在他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工资中,还必须拿出大部分去支持商品。另一方面,作为生产者,他又不得不去生产这些东西,从而造成使他失去日常劳动(这是他的天赋权利)的愉快的基础。由于生产有害的东西,他就注定得去从事那种毫无愉快的劳动,而且强迫购买商品的这种制度又迫使他非去购买这些有害的东西不可。从而,这种迫使人们去制造有害的或者无用的东西的不顾利害的行为和贪欲,就使很大一部分人成为社会的牺牲品。这种牺牲即使有益于社会,这一切也依然是可怕的和没有生命力的,何况这种牺牲还并非是出于给社会造福,而是出于加速社会退化的种种荒谬想法。根据这个观点该怎样来看待奢侈和时髦呢?一方面,它们是一种极其有害的、使物资枯竭的浪费,这种浪费就造成腐化风气、寡廉鲜耻和使整个社会解体;另一方面,它们又是泯灭生活的一切愉快和理想的残酷的压迫力量,这种压迫所造成的后果,除了这还会是什么呢?对于我们这些中等阶级的代表说来,问题就在这里,即我们应该从事的事业是,尽可能给艺术的复苏开辟一块土壤,并且尽可能涤除我们良心上的罪过:用人们自己的劳动来奴役人。要办的也就是这一桩事情!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办成,而且只有把这件事彻底办好了,所有其他那些有益的变革才会随之而来。但是,我们能否把这件事办成呢?我们能否逃脱那正威胁着我们社会上的腐化风气呢?那些中等阶级能否使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呢?初看起来,人们这个强大的集体是能够给予证明,因为它已经创造出了现代商业这样的庞然大物,它还借助科学、发明创造和毅力这些降服大自然的力量,并且迫使它为人们的日常需要服务,而且它还指导着一整套简直可以说是神秘的,目的在于保存这驯服大自然力量的工作制度,一一恕我再说一次,初看起来这个强大的集体是可以给予这样的证明的:象如此强大而富足的人民群众是能够实现他们的一切理想的。不过在这里我还是有所怀疑。他们一手造出来的,而且那样引以自豪的商业,现在却成了他们的主人,并且所有我们这些富裕阶级的人,也就是那些发出胜利的欢笑声的人、怀着木然的满意神情的人、心中感到痛苦的人,却应该承认:商业不是为人创造出来的,而人倒是为商业创造出来的。
  在所有这些关系中,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在英国人、在那些中等阶级的代表人物中间,有些人对于艺术有着强烈的爱好和最大的意志力,他们坚信文明应该美化人生。还有许多不大重要的人,我知道,象这样的人真是数以千计,就连那些非常文雅和极有素养的人都支持和重视他们的看法。但是,无论是这些占主导地位的,也无论是那些居于从属地位的人,就连哪怕使半打普通人免于受残酷的商业的两面夹攻,都无能为力。虽然他们有头脑、有修养,然而他们却懦弱无能,而且在这方面他们跟鞋匠的繁重劳动比起来,也毫无轩轾之分。我们的绿色的田野,我们的清澈见底的流水,甚至连我们所呼吸的空气都和迈达斯国王[注:迈达斯(Midas),古希腊神话中的国王。他要求神赐给他一种法术,凡是经他触摸一下的东西,都会变成黄金。神满足了他的这个要求。他诚然十分富有,,但他却无可食之物,因为任何食物,他只消一触及就变成了不能下咽的黄金。于是他又祈求神能解除他的这个法术。]的不同。我们的田野、流水、空气不会变成黄金(它或许能使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享受到一天的愉快),而是变成垃圾9说句老实话,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得很清楚,在当前这种迷信资本的情况下,就不存在有任何好转的期望,——一天天地、一年年地,总是越来越坏。我们这些满身污秽的人,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得快活时且快活。
  无疑,在你们中间是有渴望自由的人,有满腹经纶和极有教养的人的,这样的人对秩序和美的东西的感觉已经由这件事情而变得敏锐起来,就是说,在每一次竞争性的商业发生转变的时候,它都以其野蛮的行为而使你们受到损害或者戕伤。商业已经把你们迫害到如此的地步,不管你们是有钱的人也罢,甚至是豪富也罢,就是来一次社会革命,你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丧失的了。对艺术的爱,也就是对真正的人生乐趣的爱已经使你们把自己的命运同竞争性商业的被雇佣奴隶的命运扔到一边去了。所以你们应该相互帮助,因为你们抱着共同的希望。否则,你们充其量不过是过着一种既无希望也得不到别人帮助的日子,只有一死了之而已。你们这些渴望摆脱财阀的压迫的人,总有一天,会使你们成为自由人的!
  现在,这种压迫并没有值得去做的工作留给我们,而留给我们的仅仅是一桩我们应该极力去争取的事情,即:凡是生活水平最低和一般地偏低的地方,就得提高其生活水平。无论如何,这样才会起着打乱竞争性商业这架无与匹敌的马车的轨迹的作用。而且我现在还想不出,在提高生活水平这方面还有比使成千上万的以劳动为生的人们相信,必须支持我所提出来的有利于劳动的那个要求的第二点,亦即他们的工作本身应是胜任愉快的这一点更有效的东西。如果我们能够让他们相信,这种破天荒的劳动革命不仅对于他们自己,而且对于所有的人都是一桩必需的事业;使他们相信这个要求是公平合理的、顺理成章的,以及使他们相信劳动给大多数人只带来苦难的这种情况,是最近一个时期,亦即终究会使产生出劳动的这个社会趋于涣散和毁灭的最近这个时期的一种反常结果,——要是我们能使他们相信这些的话,那么,象“人民的艺术”这句话,也就有可能变成比纯粹的空话重要得多的话了。初看起来好象根本不可能使在商业制度下出生的人们明白劳动可以是一种幸福的道理(当然这不是指那些干着轻活或者什么活都不干的人通常所宣传的那种意义的幸福而言)。这种劳动不会是为了富人的利润而落到穷人肩上的应尽的义务,它也不会是钝化正义感和非正义感,并且叫人一辈子规规矩矩地坐着为自己的主人及其家属祝福的麻醉剂。这一切,他们是不难理解的,有时令我担心的倒是,如果他们认为就是撇开我们,他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方法来达到某种目的的话,那么他们就会顶多不过是故意装出一副满意的样子来听取我们的意见罢了。但是他们也可能有这样的一种看法,这种看法流露出这样一种真实的心情:劳动应该是一种可以感觉到的愉快享受,这种愉快对于劳动者来说,就跟梦境和烈性酒使他感到的愉快那样。可是劳动者还是很难弄明白,这种愉快跟他在现实生活中必须遭遇到的这一切,到底有多少不同。
  虽然大多数人的劳动所产生出来的只能是不可避免的恶(如象病魔),但是经验(我就有这样的经验)表明:如果不是出于对工作的那种即使是在最坏的条件下也不会丧失的特别神圣的感情,就是由于这样:被迫同那些实际存在的事物发生冲突的穷人,现在也考虑起这些问题来了,穷人一旦考虑起这些问题来,偏见总比富人的要少,而且,根据我的经验,不管怎样劳动者对于劳动应该是愉快的这一要求的实质的理解,比起富人或者有钱的人们对它的理解,毕竟要容易得多。除了我个人的看法外,比方,我还惊奇地发现,工人听众对于约翰·列斯金非常之热情,在他们看来,与其说他是一个饶舌的幻想家,如那些比较有修养的听众对他的评定那样,还不如说他是一个先知。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它表明现在已经到应该产生出适应时代要求的教育的时候了。莫非我们这些染上犬儒习气的人,因为处在这个包围着和压抑着我们的可怕世界里,就不能这样大大地来发挥一下我们的想象吗?就是说,在千百万商业奴隶的心灵中燃烧着的希望,不是较之单纯的幻想更好的东西吗?或者说那就是只有月亮才与其斗争的深夜中的黎明吗?你们还可以去想一想世界上所存在的那些古迹,它们就证明:对于人来说,劳动并非永远是一种痛苦和负担。比方,你们就不妨去想想中世纪欧洲的那些既雄伟又瑰丽的建筑物,不妨去想一想还在商业利用发现,亦即利用幻想、想象、感情、创造性的愉快以及对于正义的光荣所寄托的希望——这一切现在都成了买卖的商品,并且为了允许那些无钱购买这种商品的,也就是允许手工业者和打零活的人们去使用这种买卖的商品,这种最值钱的东西,——即在最终建立起霸权之前,就已经建立起来的那些建筑物了。你们还不妨去想想,在过去一些时代,人们除了能从自己的日常劳动中获得享受之外,他们还能从生活的其他方面获得享受,就象他们现在希望获得轻松和自由那样。他们的微弱的希望如今变得越来越鲜明了,因此他们非常关心他们的希望能够变成现实。他们对于希望简直重视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致连十分机警的敌人都未曾发觉:压迫已经改头换面,并且正在盗取他们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他们在新的、还是非常微弱的希望刚产生出来的时候所得到的,进而使他们把过去得到的东西丧失得一干二净。这样一来,他们所得到的新东西就成了已经遭到破坏的东西,而且它变得跟他们失去的东西没有什么差别。
  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和中世纪末之间,欧洲曾一度有过思想自由、知识及卓越的能力的提髙的时期。人们借助上面这些东西就能使用自然界的物质力量。须要在这儿提一下的是,那时有相对的政治自由、对文明人的生活的尊重,以及其他许多与上述种种相适应的成就。然而我却有充分的把握认为,如果还让现在这种情况在社会上存在下去,那么很明显,欧洲为了取得上述那些成就,就得付出十分高昂的代价,欧洲失去了日常劳动所产生的愉快,而这种愉快对于处在恐怖和压迫下的广大人民群众来说,却是一种安慰。换句话说,消灭了艺术,这就是为了使中等阶级在物质上富裕起来而付出的高昂代价。十分遗憾的是,我们并不能使自己的一双手都装满这些物质财富,我们只能是一只手进,一只手出;但是,在我看来,更可悲的是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损失(或者说,只是模糊地意识到),强使自己去忘掉这种损失,且居然还要大叫大嚷地说:一切都好。虽然压根儿就谈不上什么都好,但我知道,近三个世纪来人的本性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我们甚至可以对比他们还要早一千年的人说:“你们是白白地培养了艺术,我们不久以前才发现,衣、食、住以及对宇宙的物质结构的初步知识,——这一切才是人所不可缺少的。创造并不是人的心灵的更大要求,——虽然人的右手可以变得不灵活,但他并不会因此变得更不如过去。”
  三百年,这在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的长河中只是一个瞬间,这三百年并没有完全改变人的本性,所以你们不必怀疑: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艺术夺回来,也就是说,把生活的安慰夺回来。为了我们日常劳动,我们是一定会再一次把艺术夺回来的。你们一定会这样问:“但是,希望在哪儿呢?请指出它在哪儿吧!”希望就隐藏在旧希望曾经欺骗过我们的那个地方。我们过去拿艺术换取被我们认为是光明和自由的东西,但我们得到的却是不如光明和自由的东西;光明曾经使那些希望一开眼界的富人有机会看见很多东西,自由也曾使那些富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行事,可是,就是在最好的场合,这些人的所得也十分有限。对于大多数人,光明则只是限于给他们指出应该去寻求希望,自由也不过是允许大多数人在那几文倒霉钱(就是使他们首先落到奴隶劳动的地位的那几文倒霉钱)和饥饿之间有自由的选择罢了。
  我说,我们所有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希望。如果交易于各个方面都是合理的、公平的,那也许就有必要去埋葬艺术和忘掉生活的美了。现在,艺术就可以向人们对他们还没有获得的幸福生活所寄托的希望呼吁了。我们有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希望:艺术的事业就是人民的事业。你们想想历史上的例子吧,你们是一定会找到这样的例子的。过去,罗马政权就曾令人厌恶地把它所征服的整个文明世界窒息死。所有的人,甚至连优秀的人们(圣经就会使你们相信这一点的)都以为,这个政权注定是永世长存的,可是那些生活在这个政权下面的人们却毫不怀疑,在这个政权之外,还可能存在一个值得思索的世界。日子过去了,虽然谁也不曾发现那个正日益临近的变革的黑影,可是,这个黑影就象夜间的偷儿和野人那样终于降临了,这就是那个位于罗马政权之外的世界。于是,人们就一下把它控制住。这件事情使得那些被吓坏了的人痛哭不已,他们认为是北方的愤怒[注:这里寓指中世纪末法国和德国的兴起。]把这个世界破坏了。可是,这个北方的愤怒却带来了罗马根本不曾知道的东西,带来了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块肥沃的土壤,而在这块土壤上会生长出光荣那样的东西,即带来对虚伪和财富的憎恨、对死亡的藐视、对依靠坚定不移和不辞劳苦的精神而理应获得的正大光明的荣誉所持的信仰、对妇女的高尚的爱情,北方的愤怒所带来的这一切,有如山洪带来了黄金。于是罗马衰亡而欧洲兴起,于是又有了世界的希望。凡是有心智的人都会理解:这个关于过去的传说,就是一首述说未来的寓言,一首述说变革的寓言,对于所有活着的人来说,这就是蕴藏在“文明的野蛮”,即无产者胸中的那种变革。无产者迫使我们——中等阶级的代表和竞争性商业的这个强大的,而且象妖魔鬼怪似的制度的支柱——涤除心灵上的贪婪和胆怯,并且迫使我们去迎接这个正在来临的变革。无产者还迫使我们要透过那些危险、暴力和反常现象(这些非但不是这次变革所产生出来的,而正是注定要被变革所破坏的东西、看到变革所带来的那个美好的东西和那个希望。
  我还想重复一句,对于我们这些中等阶级当中那些不是把艺术当作玩物,而是当作人生的一种必需品、当作自由和幸福的旗帜的人来说,最好的劳动就是为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而进行的劳动,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实现我所提出来的那个有利于劳动的要求,现在,为了使我们可以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阻碍这个要求的实现,以及应该去反对什么样的敌人,我再换一种说法来叙述一下这个要求。这就是我再度提出来的这个要求:凡是不值得去制造的东西,凡是制造这些东西,就有辱人的劳动,就不应该花费人的劳动去制造。
  给你们作的这个说明,虽然显得简单一些,可是我相信,它是非常公平合理的。这个说明,如同你们在对某一个问题作进一步研究时所看到的那样,就是在直接号召消灭文明国家里的当代劳动制度。我所目之为竞争性商业的这个制度,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战争制度,亦即浪费和破坏的制度,如果你们认为可以这样说的话,也是一个投机的制度。这个制度的实质在于:这个人的所获,恰恰就是另一个人的所失。这种制度是不会也不可能去关心,在这个制度下所制造出来的东西,是否都是值得制造的。它不会也不可能关心从事制造这些东西的人们的劳动,是否受到轻视。这个制度唯一关心的就是所谓利润的增加。这句话已经变成了一句口头禅,所以我要对它那弱肉强食的真正含义作一番解释。而且我敢断言说,这个制度的本质是有害于艺术的,也就是说它抹杀了生活的幸福。在今天,如果对人民的生活不表示任何关注,就决不会干出好事来,因为所有的好事都是在违背现存的制度,并且还是在受着这个制度所采取的种种残酷措施的压制下做出来的;即使我们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也会如实地承认这个制度是违背人类的一切最高尚的夙愿的。
  难道我们不知道那些杰出人物(我们的真正的精华)是如何行事的,如果没有他们,社会上的腐败风气早就发展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难道在诗人、艺术家和学者的才华及信仰鼎盛和成熟的时期,不是在商业战争的每一个转折点上,往往被这样一个冷嘲热讽的提问——“这会带来利润吗?”弄得黯然失色吗?难道不相信这些人物着手去争夺世界的荣誉,当他们变得比较富有时,就会不自觉地使我们感到他们已经跟商界有了牵连吗?根本没有必要去谈论那些已被置诸脑后的伟大方案,也无必要去谈论那许许多多公认是应该付诸实现,可是却因为没有钱终于还是一纸空文的方案!同时,只要金钱能够成吨地从天上掉下来,就是去制造或者去支持公众头脑里的任何一种不正当的要求(只消它能带来利润就成),也可以看成是非办不可的事情。可是,哪能有这种事情呢!对于那部旧的战争史,即商业为了寻找新的市场而发动的那些战争,以及甚至连最爱好和平的社会活动家都不能起而反抗的那些战争的历史,你们大家都是非常清楚的。这虽然是一部旧的历史,但它却好象永远都是新的,而且现在这部旧历史正在变成一种令人可怕的儿戏,对于这,只要能按捺得下,我本是不会来嘲笑的,可是,由于满腔的义愤,我却不得不对它加以嘲笑了。
  就是把近百年或者近数十年来在夺取大自然方面取得的全部成就加在一起,在现存的这个制度下,它们给了我们一些什么呢?在约翰·斯图亚特·密勒看来,他认为把当代的技术发明加在一起,也还是多少减轻了一点工人的劳动,这种看法是非常可疑的。我可以使你们相信,弄出这些发明决不是出于那样的目的,而是为了利润。何况,这些简直就象魔法师式的机器给我们带来的就是这种东西。这些机器,如果你们能看得远一点,又能有条不紊地加以驾驭的话,本是会立即把那种使人疲惫不堪的、不熟练的劳动消除掉的;这些机器不仅有助于我们提高体质,还能发达我们工人的脑力,并且它还会恢复生活的秩序和美,这种生活的秩序和美是只有靠那受心灵指挥的人的手才能创造出来。然而,文明世界是否能以对这些机器的使用(这种使用是完全听命于商业的纷争和浪费风气)而正当地感到自豪呢?
  我看,在这里高兴还为时尚早。商业战争已经把这些奇迹般的机器变成了牟利的工具,这就是说,商业战争为了利用这种廉价的劳动,为了永远地继续干它的那种可怕的赌博,而制造出千百万不幸的工人,倘就这些不幸工人的日常劳动的性质来看,那些机器简直就是一些不中用的机器。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在指挥商业战争的那些将军们的心目中,这种劳动的确是最廉价的劳动,可是,对于所有其他的人们说来,如果英勇的人们过去没有播下自由的种子,也就是没有播下在我们这个时代应该发芽和成长起宪章运动、工联主义、社会主义,并且开始捍卫社会秩序和正常生活的自由种子的话,这种劳动就未免太昂贵了。假使没有应该有的那种变革的种子,奴隶制度就不单单对于那些劳动阶级才是可怕的。而且这个现成的奴隶制度通过使产业工人和大城市及工业地区辅助部门的工人集中化的方法来降低,并且还在继续不断地降低我们的生活水平。我们的生活水平现在被降低到如此悲惨的境地,以至很难设想出提高它的任何办法来。商业通过建设快速度的交通设施(这些设施本应该是用来为提高生活水平的事业服务的,把城市的文化传播到农村,并且借此设置一些富于自由思想和符合文明习惯的真正有所作为的中心)、通过铁路及其他手段为自己招募一批又一批的后备军新兵,这些新兵就是靠商业投机营生的彼此竞争的穷人。商业剥夺了农村的居民,使小城市的生活陷入绝境,并且还泯灭了小城市所寄托的那些小小的希望。
  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不能忘记,或者不能赋予那些标志商业战争的无政府主义的变态权力造成的外部影响的意义。请你们想想伦敦的污垢吧,这种污垢正无情地、绝望地把田野、森林和草地弄得污秽不堪。它还嘲笑我们的无能,因为我们曾企图对它的那些比较轻一些的恶行加以控制,例如限制一下被黑烟笼罩着的天空和被污染了的河流等等。我们工业区的可怕的煤焦味和遍地的泥泞——这对那些不习惯于它们的人来说,是非常难受的——就是将来的一种不祥的征兆,因为每一个已经习惯于这些煤焦味和遍地泥泞的人,总以为他们将来的日子会变得稍微愉快些。但是问题还不仅仅止于此,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波及到广阔的农村去了。原来那些用灰石砌成的牢固耐用的、遍布全国的农舍,现在已经被一幢幢飞快地建筑起来的砖房取而代之了,灰石砌成的农舍有它十分简洁的特色,而且它能令人想起英国昔日佃农的那种一片农家乐的情景,无怪乎高贵的莫尔和豪迈的拉齐米尔才那样激动地去哀吊这些在商业战争一开始时就遭到灭顶之灾的佃农。总之,在全国各地处于新旧过渡的时期,总伴随着这样一个十分鲜明的过程:国势日益衰落。
  英国的情况就是这样。英国本来是个社会秩序井然、天下太平、亘古不变的国家、一个有着健康的思想和实际行动的国家、一个被人们对其进一步的繁荣昌盛和使其现代的成就日趋完善寄予期望的国家。在欧洲还有一些这样的国家,从外表上看它们并不是十分的腐败,虽然它的物质财富可能要差一些,它们的中等阶级的财产要少一些,人数也不多,倒居然能在一定程度上使那种肮脏的现象和我谈到过的那种可耻现象势均力敌。可是,如果这些国家是这个庞大的商业整体的一个部分;如果没有一种东西能把这个好战成性的商业从它那还没有走完的胜利进军的道路上推开的话,那么,所有这些国家将来也是注定要被送到那架绞肉机上去的。封建主义衰亡时所萌发的那个希望,结果是造成三百年的商业统治。新的希望的春天会带给我们一些什么呢?除了起来反对好战成性的商业这个暴君之外,还会给我们什么呢?很多正人君子所研究的那些苟全办法,如今都成为无益的东西,不过是对那个庞大的、无所不包的组织机构所发起的一些无组织的、局部的攻击而已。而那个庞大的、无所不包的组织机构就象植物一样,不自觉地反映出要求改善人民生活状况的每一次企图,可是它又用各种新的、极其残酷的手段来对付这种企图。各种新机器、新市场的出现、大量的移民、各种可耻的迷信的兴起、向穷人和被侮辱的人们宣传节制和中庸之道——这一切往往就把所有反对那个怪物的起义葬送得干干净净。这个怪物就是我们那班中等阶级的代表用自杀的办法喂养起来的。
  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想十分坦率地来谈谈,为了使我把心里所想到的都讲出来,最后我不得不使用一些不大好听的字眼。:第一,必须尽量广泛及深入地把人们发动起来考虑提高生活水平的可能性。如果你们都来考虑这个问题,你们就会清楚地看到,这样做就意味着挑起普遍的不满。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现在还得再一次回到我为了保卫艺术和劳动而提出的那个总的要求上来,而且我还要谈谈那个总要求的第三部分,我再重复一次:第一,公平而且必须使所有的人都有值得去完成的工作;第二,完成这样的工作是胜任愉快的;第三,这样的工作应该是在它既不会使人感到过度的疲劳,也不会使人感到过分轻松的条件下去完成。
  对于其间有密切联系的第一和第二点,我已经作了阐释。可以这样说,它们是公平劳动这一要求的灵魂,第三点,则是它的肉体,没有肉体这个灵魂就不能存在。我之所以要把第三点加以补充,因为我们现在走着的这条道路正是我们曾经走过的道路:凡是想工作的人,就不应该害怕对工作所寄予的希望,即希望这种工作会给他带来一切如心智和肉体所十分必要的东西。这一切十分必要的东西,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公民来说,可能指的是什么呢?首先指的是值得去做的而且是恰如其分的工作,这种工作要求只消借助相当的能力(完成这一工作所必需具备的能力),就有可能将其完成。因此,这种工作就应该是值得去完成的工作,它也才会被视为保证普通公民获得这种地位所不可或缺的东西,就是说,才不致于迫使他去从事无益的劳动,或者硬使他为之感到不满。
  第二点,这指的是体面的环境,其中包括(一)上等住宅;(二)广阔的空间;(三)全面的生活的整洁和美,亦即:(甲)我们的住宅应该是很好的建筑,而且清洁、有益于健康;(乙)我们的城市应该有大面积的绿化地段,我们的城市不应该没有田野及农村的其他一些天然特色;甚至我还主张应该保留一些个别的无人区、原始角落,否则浪漫的气氛和诗情画意,换句话说,即艺术,就会在我们中间泯灭;(丙)生活的整洁和美不仅仅是指我们的住宅应该经久耐用,而且除了应适当地加以美化外,就是田野也不应单单限于出色的管理工作,而且管理工作应该做到使田野发生变化。即不要把田野变成一般的花圃,绝不许可任何人把树木砍去赚钱,如果没有树木,就会败坏景色,绝不能以任何借口允许人们用煤烟遮住阳光、染污河水、在任何地段上堆满乱七八糟的什物,从而把整个地区糟蹋得不成样子、面目全非。
  第三,必须有闲暇时间。你们是会理解我这句话的意思的。首先,人们应该拿出每天的一部分时间来工作;其次,他们有权要求在工作后得到休息。他们有权要求有足够的闲暇时间使体力和脑力得到充分的休息,以及人们应该有时间去思考重大的事情,去想象,甚至去幻想。否则,人种就不可避免地会退化。但即使是我所说的这种髙贵的和适当的工作,即使这种工作比起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强迫劳动来是一种真正的快乐,也不应该因此要求人们在完成这种工作时,超过他们的合理负担。否则人们就会不平衡地发展,而且社会上的那些荒谬的东西就会始终存在。
  我已经在这里列举出了一些这样的条件,即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可能完成那值得去完成的、不被轻视的工作,这就是说,在另外的条件下,就决不能完成这样的工作。把全世界的劳动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如果它是不值得去完成的和受人轻视的,那么,这就有辱文明。既要宣传对当代资本主义的信仰(而资本主义打的旗帜就是:“落伍者活该倒霉!”[注:说全了,这句话应是“人人为己,但落伍者活该倒霉。”这儿说的“落伍者”,指劳动人民,特指工人。])那又如何能得到这样的条件呢?请你们仔细考虑一下我用另一种说法表达出来的我的这个要求吧:在合理地建立起来的社会里,凡是愿意劳动的人就应该是富人,因为第一,他有值得去完成的和恰如其分的工作;第二,他有漂亮的而且是有益于健康的住宅;第三,他有规定给他的供体力和脑力休息的充分的闲暇时间。
  所以,我毫不怀疑,这里根本找不出一个反对希望满足这一要求的人来的。不过,我的目的还是在于要你们相信,必须使这个要求得到满足。如果我们不打算尽一切可能来使这个要求得到满足,我们就会永远成为社会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这个社会就是建立在掠夺和不公平的基础上的社会,这个社会会受到全世界的法律制裁:它以自己永恒存在的企图而造成对自己本身的破坏。我还想使你们既要看到有可能使这个要求得到满足的一面,也要看到在现代金融寡头政治的统治下,这一要求不可能得到满足的一面,因为金融寡头政治不准许我们在这方面采取任何认真的步骤。社会革命的萌芽应该成为这样的基础,使人民的艺术,换言之,使生活的乐趣在这个基础上得到复苏。当我再一次使用一些令人不快的说法时,我是想指出:难道我们不知道在大多数文明社会里,人们是全身沾满污秽、无知无识、行为粗野,或者顶多不过是操心下个星期的生活吗?直截了当地说,难道我们不知道人们是贫困的吗?每当我们想到这一点时,我们就意识到这是不公平的。要知道,古老的历史说:凡是过去用暴力和欺骗手段而致富的人,由于不敢展望未来,就大肆地挥霍他们昧着良心而获得的财富,据说,不是他们不去行善,而是没有人赞美他们,可是在古老的民间故事里则说,所有他们这些人终归都得去见鬼。可是我说这个古老的历史“de te fabula”[注:拉丁文:“谈的就是你”。——译注],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你,你,就是这个人!我敢于这样说,我们这些有钱的和生活富裕的人,总是日复一日无意识地,或者是有意无意地干着这种事情:我们在捞到银钱之后,就从中拿出一小部分来扔给那些千方百计向我们求助的人,而且这种人叫得比谁都厉害。我们给穷人规定的法律,我们的医院,以及我们那些有组织的和无组织的慈善机关,就好比是扔给鲸鱼吃的小面包块似的,只是我们扔给瘸腿司法当局的赃物中的一部分而已,因为要是司法当局不瘸腿的话,它就会一下把我们抓住了。
  什么时候这种乌七八糟的放肆行为,彼得抢人是为了还巴威尔的帐这种商业的本质才会终于使那些正直的、头脑健全的人感到腻味呢?什么时候我们才会团结起来,去改变那个打着“落伍者活该倒霉”的旗帜的制度,而代之以真正地而且是一无例外地打起“一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人”旗帜的制度呢?谁可能知道这个日子已经在望了呢?我们这些今天还活着的人什么时候才会看到结束这种骄奢淫侈和贫困潦倒生活的曙光呢?什么时候这些上等、中等和下等阶级的人们才会融合成一个过着朴素、幸福的生活,并且使人人都满意的阶级呢?要是把我要求你们助一臂之力而使之实现的事情逐一写出来,那就简直是写不胜写了。现在长话短说,最最重要的就是取消奴隶制度。你们当中也许有的人会这祥想:这根本就算不得是一个需要如此费力地去追求的目的;大概另一些人会认为,这个目的太遥远了,在我们这个时代,就是想大致上达到这样的目的,也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重大的作为,因此,我们只能静坐以待,不必着手去进行。请允许我提醒你们,在不久以前,我们有成千上万的同胞,甚至连我们当中最年轻的同胞在内,为了消灭奴隶制而去寻求这样一条唯一的斗争出路,已经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之所以是崇高和幸福的,就是因为当他们面前出现了这种机会时,他们就一下抓住它,并且完成了一切可能完成的工作,正是因为这样世界才变得更加丰富。所以,如果在我们面前也出现了同样的机会,莫非我们会死抱住这个痛苦的灵魂和各种各样的猜疑,并且为了求得肉体的安宁,而错过这样的机会吗?战斗的日子已经来到了。当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跟我们谈起底层和上层的不满,以及他们的希望和恐惧时,谁会否认这些说法呢?这就是激起勇气和启迪良知的声音。我再重复一句,战斗的日子已经来到了,现在,对于正直的人来说,外在的世界已经不可能得到,因此内在的世界、建立在坚定信仰上的纯洁的良知的世界就比较容易得到了,原因就是我们已经有可能采取实际行动来保卫我们的事业。


(威廉·莫里斯:《社会主义讲座》,1884年)
(原载《现代美学文论选》,文化艺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