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风雪之碑:日本近代社会运动史》

五 女作家群像


1 中条百合子
2 中本孝子
 · 严刑拷打终于发狂
3 洼川稻子
4 平林泰子
 · 热海海岸一场争风
5 关鉴子
 · 关淑子




1 中条百合子


  一九三二年春,藏原、大河内,洼川、小野宫吉、壶井繁治等科普的领导分子被捕,当时宫本显治、小林多喜二两人立刻钻入地下,警察局抓不到宫本,便将宫本的太太、科普妇女协议会议长中条百合子抓来,查问宫本的所在以及科普与共产党的关系。特高谋员中川成夫的盘问,严酷至极,终于问出中条也是共产党同情者。后来在九月十一日上午九时,她和土方与志夫妇、横山敏男、山本琴子、洼川稻子、寺岛正子、山田稜子、平野郁子等人在土方家商讨派遣剧团到莫斯科参加国际戏剧节问题时,又被警察当局拘捕。一九三三年又因赤色私刑事件被捕。一九三四年六月十三日,因患心脏病,兼要去见临死的母亲,警局把她暂时释放,以示一点“温情”,一九三五年五月十日,警局知道她最近又在暗中活跃,又把她抓回来。十月十四日终被起诉。起诉原因是她在一九三一年十一月科普成立时,即由作家同盟选出为科普中央协议会协议员兼妇女协议会议长,出席在贵司山治(即伊藤好市)家和其他地点举行的科普中央协议会,和共产党分子鹿地亘即濑口贡协议决定加强科普的组织,又在壶井繁治家与洼川稻子等,为科普筹募一千元基金,决定妇女协议会的活动方针,又担任妇女启蒙杂志《工作妇女》的负责编辑,宣传共产主义,为实现日本共产党的目的而活动。
  一九三六年四月十四日,经过半年工夫预审方告终结,判决有罪,六月二十九日判处徒刑二年,缓刑四年。她像这样被捕数次,尝过了拘留所生活和监狱生活,虽然是一个女性,丝毫不变其信仰,不愧为斗士。
  中条百合子一八九九年生于东京小石川,父亲是著名建筑家中条精一郎。一九一六年,十八岁的时候,那时还是女子中学学生,她就写了一篇四百张稿子长的小说《农村》,由已故坪内博士把题名改为《穷人们》,送给《中央公论》发表。这篇创作的题材,取自她祖母住的地方福岛县安积郡桑野村,是她每年夏天避暑的地方。这篇可以说是其成名作。女中毕业后,入女子大学英文系,但只读了一学期即赴美留学,回国时已经是一位太太了。原来一九一八年十二月,她留学纽约时,生了一场流行性感冒,那时有一位哥伦比亚大学学生青年会干事、文学硕士荒木兹(回国后任东京帝大文学部讲师和学习院女子部教授)真心实意地看护她,为了这个关系,两人便同居起来。一年后的十月三十一日,两人便在纽约招待知己朋友,举行了婚礼。可是到了一九二三年,两人又分居了,终于分手。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她和女友俄国文学研究家汤浅芳子一块到苏联旅行。她在苏联待了三年,一九三〇年十一月七日回到日本;那时她三十二岁,芳子三十五岁。这时她的思想已大为转变。她加入纳普,跑上了左翼文坛。
  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七日,《都新闻》登出了这样的消息:“左翼文坛中条百合子女斗士,行将与年轻爱人结婚。百合子的未来丈夫也是左翼文坛的新进论客宫本显治,年方二十四,比三十四岁的百合子年轻十岁。两人的关系,始于去年夏天。两人因工作的关系,常在一起,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恋爱。不过百合子有一位女友名汤浅芳子者,相随相伴,形影不离,有人甚至说她俩是同性恋。也许为了这个缘故,百合子和宫本的关系,她一直是极端保守秘密的。可是芳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探出了她和宫本的关系,醋性大发,两位女性之间不断发生丑劣的斗争。由百合子看来,芳干既然是和她长久在一起的朋友,为了和宫本的爱情,遽尔和芳子别离,心有不忍,但宫本年轻男性的吸引力,终于使她清算了对芳子的迷恋,两位女性长久住惯了的高田町杂司谷二五五二号房子,也宣告拆散。芳子先搬走,跟着百合子也搬走了。她究竟搬到哪里,连朋友们也不知道,大概是和宫本两人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筑着香巢吧。”
  至于中条本人,倒是毫不在乎地说:“我俩是在一个月前相识的,并没有那种陈腐的浪漫史。我已经得到了父亲的谅解。一个女人要结婚,有什么稀奇?汤浅小姐也了解我的心意。”
  她和他“正式结婚”,是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那时宫本因私刑事件被收容于监狱。她本来对“正式结婚”这件事情一直不放心上,但她终将名字报进宫本家的户口,正式成为户主宫本舍吉长子显治的妻子。这又是为什么呢?据她自己说:“不管报不报户口,宫本总是我的丈夫。但不报的话,我和宫本的关系,就不算是亲属关系。所以到牢里去看一看他,每次得办一下手续,麻烦极了。我是因此报户口的。”
  她曾为了偏向右翼的问题,猛烈攻击过林房雄;这件事非常有名。作家同盟解散后,她仍旧发表了《乳房》、《猫车》、《海流》等杰作,显示其作家的热情,并未衰退。


2 中本孝子


  昭和三、四年(一九二八、二九),正当日本普罗文学鼎盛的时候,中本孝子恰如彗星般出现于文坛,以极端科学的方法,惊动了世人。她现在东京郊外看护患肺病的丈夫藏原惟人,已经是一个柔顺的太太了。但她在青春时代,从小学女教员起做咖啡馆女招待,从女招待做到普罗作家,以后则是坐牢又坐牢,终于发疯,送到脑病医院,真是从悲剧到悲剧的连续。
  她一九〇三年生于由口市栗本山路,父亲是预备陆军上尉中本干条,一九二〇年由口高等女学校毕业,翌年十二月起在下关市小学执教三年,在山口市教了一年。她的家乡是明治维新以来封建习惯最浓厚的地方,而且她又生长在军人家庭,但她竟于一九二七年春,爽爽快快丢弃了教员生活,跑到日本文坛的大将菊池宽身边去了。她在女学生时代,已经出人头地,时常写小说和短歌,使先生们大为惊异,菊池宽也时常劝她到东京来。结果她终于决心当作家,不管父亲反对,抛弃了家庭。
  她到东京后,起初一面在咖啡馆里做女招待,弄些生活费,一面埋头创作,一九二八年在《创作月刊》四月号上发表了《阿波罗的丧礼》,在十月晚上发表了《曲玉》,当时她才二十六岁,已被文坛认为是一个新进作家了。《曲玉》在《文艺春秋》十一月号(一九二八年)上为横光利一所激赏。不久,她得杂志《女人艺术》的长谷川时尔女士的介绍,在该杂志上发表了《赤》和《雌的金钟儿》,在《文艺春秋》上发表了《胎盘》,在《近代生活》上发表了《早晨的无礼》,在《创作月刊》上发表了《临时休业》。
  当时她的作品是新感觉派的作风,但发表了《报纸做成的海峡》、《赤》等作品后,她清算了以往的生活,发展到左翼去了。她走出了自己的家,跑到当时办着劳动女塾的织本贞代女士身边,和她住在一起,声援工潮,讲小说给女工听,在工厂地带体验了无产阶级的生活。由这贵重的经验产生了《机械的美观》、《这样的政策》、《繁荣的大总统》、《莫斯科的吸引魔力》、《文学的生产与需要》等作品,仅仅一年,活像小说制作机似的一口气写下去,席卷了普罗文坛。
  一九三〇年七月十四日,她因田中清玄一派的第四次日本共产党事件被捕。她加入共产党,是在同年三月二十八日,那天在已故的生田春月家里会见田中清玄,佐野博等人。后田中清玄患肺炎,她看护着田中,搬来搬去。同年五月她藏在东京市外羽田町某家时,在莫斯科东方民族共产主义大学毕业秘密回到日本的岩尾家贞等人来看她,五月中旬,她和岩尾同居。后来她和田中清玄等人一起被捕。那时她已怀孕,肚子里有了岩尾的孩子。

严刑拷打终于发狂


  她先受警局的审问,十月二十七日被投入市谷监狱。那时她因怀孕,呕吐得很厉害,“因为这样下去,母体受不了”,结果执行人工流产,但她真的被剥去衣裳,赤裸着身体,受严刑拷问,残酷地被踢打,终于在预审的半路上疯了,翌年二月五日春寒料峭的时候,这个疯了的女作家,在灰色的黑影笼罩下,被送到东京郊外的脑病医院。
  她在医院里是公费三等病人。她在这里的生活又是那样的悲惨。在这所医院里,只要有钱,想吃什么有什么,可以自由去买。红茶也好,苹果也好,牛奶也好,都可以从购买处一直送入房间。许多女病人抹了粉,涂了唇膏,搽了胭脂,嘻嘻哈哈地笑着。惟有她得不到这样的快乐。她是“红”,是“共产党”,是被世间报以白眼的人。东京政府支给她一天五角八分的费用中,要除去看护费、药费等,剩下来的才是她一天的餐费。
  红瓦屋顶的文化住宅点点散在松林之中,医院看上去空气洁朗而幽静,但一入其中,毕竟是一所脑病医院,走廊与走廊之间设有铁门,挂着大铁锁。青色的墙壁是厚厚的水门汀,敲它也不响,拳头反而会疼。重病人一个个锁在房间里,连走廊也看不见。妙龄女郎,白发老媪,一样脱光衣服,披头散发狂叫着。在这样悲惨的生活中,据她说比监狱还要难受的“白色墙壁的牢狱”中,捱过了二百五十二天。此间,她因患脚气,弄坏了心脏,有两次险些死去,从八月左右起,渐渐恢复了意识,可以辨明客观形势了。从散文诗似的幻梦中一觉醒来,觉得“跑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来了”,同时每天打安眠针,感觉苦痛了。她明白感觉到“自己的破产”,死的恐怖威胁了她的心。
  “无论如何要重新起来,再起来一次!”
  她以坚强的信念,努力使她的心平静下来。
  脑筋逐渐清楚起来,健康也跟着迅速恢复了。她对每一件事产生了批评与认识的力量,便想“把这散漫的脑筋,略加整理。”她得到医师的允许,读了些自然科学方面的书,从开始恢复健康到出院,这两个月之间,看完了孟德尔的《杂种植物的研究》以及《进化论讲话》,遗传学、心理学等基本著作。她像这样把紊乱的头脑,像她的小说一样,重新组织成科学的、机械的东西。她这样努力的结果,弥补了精神系统的缺陷,恢复了肉体的健康,加强了自信,头脑既清楚,心也平静了。
  他既脱离了绝望的境地,一九三一年十月十五日菊池宽把她保出医院,那天晚上,她在菊池买家专住了一夜,第二天搬到春秋俱乐部。无产阶级作家同盟妇女委员会,经中条百合子和洼川稻子的提倡,组织了“中本孝子救援会”,为她筹募一点救援资金,并进行救援纪念出版,好使她强有力地重新出发,不料一九三二年二月,她又杳如黄鹤,不知去向。
  后来,有人说她逃到满洲朝鲜方面去了,有人说她又潜入地下活动,总之看不见了她,她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六日午后四时,才在福冈市被警局逮捕。原来她在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冲破严重的警戒,经神户,十二月潜入福冈市,住在一个叫篠栗的家里,化名林千代子,白天在咖啡馆当女招待,晚上躲在篠栗家,被捕后解送福冈县警局拘押,四月二十三日傍晚,说要如厕,和值班警察一起到厕所,即乘隙从厕所窗口逃出,逃进福冈县糸岛今津地方的森林,警察当局动员了青年团、在乡军人、救火队等彻夜搜山,不见踪迹,到二十七日下午七时半,才在福冈市高宫地方的空屋里找到盖着绒毡躲在那儿的她,于是重新被捕。十一月二十五日,经东京地方法院判决,不承认她转向,判处徒刑四年。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她从第三次广岛县监狱被释放出来。但其后长期的侵略战争开始后,残酷的弹压继续了好久。
  日本战败后,思想言论的自由是已经得到了,不过中本女士却变成一个规规矩矩的主妇,伺候着在札幌因将近十年的监狱生活损害了健康的丈夫藏原惟人,过着和平的日子。
  普罗文学运动全盛时代灿烂的理论导师藏原和作家中本女士(现在是藏原孝子了)携手重登文坛之日,当为时不远吧。


3 洼川稻子


  巴尔扎克曾说:“因恋爱产生的孩子是美丽的。”洼川稻子一九〇七年六月生于长崎,那时她的母亲才十五岁,是女校一年级的美少女。父亲是十九岁的青年。母亲为了生稻子,不得不退学。稻子既是这两个年轻人爱的结晶,她继承了双亲一样激烈的热情和美,不能不说良有以也。
  但是红颜薄命,这个年轻美貌的母亲二十三岁即去世。那时稻子才八岁。她那充满苦难的生涯从此开始。那时供职长崎三菱造船厂的父亲,不久带了她和她的弟弟上东京,但命运多舛,从一家工厂跑到一家工厂,一直碰不到好运气,为了生活,于是年仅九岁的稻子,也不得不去一家糖果厂做工,用纤纤细手每天拼命包糖果。她的成名作《从糖果厂》,就是描写当时的经验的。
  她在中式面店、书店、西菜馆、日本菜馆等当店员、佣人、女招待、备尝辛苦的生活,东京大地震后在日本菜馆“寿乐”里当女招待。那时芥川龙之介、久米正雄、菊池宽等文坛巨子常来“寿乐”玩。他们竟爱上了稻子那围着红围裙的可爱姿态。不知不觉,她天赋的文学才能萌芽了。林芙美子(女作家)也时常喝醉了酒说:“我也爱上了这个姑娘”,一面说,一面和她握手。
  不久,她由室生犀星(诗人、小说家)做媒结婚。丈夫是在金泽的第四高等学校中途退学的洼川鹤次郎,当时是一个无名普罗诗人。结婚使她快马加鞭,走入了作家生活。“战旗”派的大将中野重治,是鹤次郎的好友。劝她写《从糖果厂》的,就是他。从此她也加入“纳普”,发表了《别离》、《干部女工之泪》等短篇小说集,以及《种牡丹的人家》、《一个女作家的感想》等作品,每发表一篇,名声也跟着大起来,她以创作来维持着病弱的丈夫和孩子。
  稻子变成了一家的支柱,不料她竟于一九三五年五月十日和中条百合子一起被捕。警局说她违反治安维持法,加入无产阶级文化联盟,成为《工作妇女》杂志的负责人,和中条百合子、宫本显治等人一起从事左翼运动。稻子做了母亲,做了妻子后正为生活苦斗的时侯被捕了。有肺病的丈夫鹤次郎抱着六岁的男孩子和患百日咳的四岁的女孩,陷入极端困苦的生活。
  稻子因担心他们的生活,连转向的自白书也提不起笔,晚上也不能好好睡。她想起了一篇以她的半生为主题的小说《桂花》,被捕前已经开始写,但未完成。她便请求警局特高课的主管人员中村准许她写完这篇小说,好让家里拿一点稿费,那位主管人员听到了原由,心里也略为难过,便特许她写稿,自己当做没看见。她于是在看守所里连日以最高速度写一半自白书,写一半小说,由病弱的丈夫每天来拿回家去誊写,一共写了六十九张稿纸,《桂花》终于完成,送到杂志社了。
  这篇在拘押中完成的作品,当然是稻子毕生难忘的记录。两三天后,鹤次郎带了两个孩子,又带了新鲜的生鱼片到看守所来看稻子。那天是稻子的生日,看守所的人特许他拿进去给她吃。稻子快乐地微笑着拿了筷子,丈夫满足而又伤心地看着,弄得看管的人难过起来,把脸侧过去。
  审判的结果,她被承认转向,处徒刑两年(缓刑三年)。一九三七年五月底,她又走到光天化日之下。她和鹤次郎本来在文坛上也被认为是一对理想夫妻,为人羡慕,但从这时起,两人间发生了裂痕,几度传说要劳燕分飞,停战当时,终于一刀两断离婚了。她于是又回到原来的佐多稻子,住在东京郊外叫鹭宫的地方,传说两人都有了爱人,而且已经同居了。夫妻两作家共同挣钱,内幕复杂微妙,好像并不容易。她自转向以来,作品上已经失去了左翼色彩,今后她的文笔活动究竟走向何方呢?


4 平林泰子


  平林泰子的小说《嘲笑》,曾应《每日新闻》的征稿而当选;这是她十八岁时的处女作。内容是一个和胆小的无政府主义者同居的文学少女,为了生活,只拿一块钱出卖了贞操的忧郁故事。
  泰子生来早熟敏感,女子中学二年级时已经变成社会主义少女。是什么使她左倾的呢?她生长在思想方面进步的信州地方,这固然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但据她自己说,她进的那所诹访高等女校的校风,大有影响。
  诹访高等女校在藤森成吉的小说中也时常提到,校长是万叶派诗人土居文明。也许因为校长先生是著名诗人,教师当中也有不少讨人嫌的诗人,一方面当时全盛中的武者小路实笃派的人道主义气味,也漂荡于学校,讨厌得不得了,渐起反抗之心,正当此时看了左拉的作品《树芽茁出的时候》,心里非常感动,立刻写了一封信给译者堺利彦。堺利彦便叫太太真柄“调查来信者究竟是真正信仰社会主义的少女,还是单纯女生之流?”这样一来,她便和真柄开始通讯了,有一次诹访地方举行了社会主义的演说会,被警察勒令停止,这件事情使她越发对社会主义产生好感。她又和有着同样倾向同学一起续高畠素之译的马克思《资本论》,又读小牧近江等发行的最初的普罗文学杂志《播种者》,十分感动。
  影响她的,还有一种校风,那就是不像女人的野蛮作风。校长土居文明,也不似诗人,严格得很,即使夏天,一里内也不许撑洋伞,只能穿布裙子,校内走路要赤脚,这是不成文的校规。还有,一到冬天,就要在零下几十度的晨星下,到外面去跑冰;夏天,放学回来,虽然这不是规矩,大家喜欢脱光衣服跳进大河游泳。如此校风,使不被女人们的无聊事情束缚,自由去关心文学和社会主义了。
  她对社会主义的关心,渐渐强起来,终于厌恶女校生活,想逃到堺利彦夫妇身边,这是她三年级的时候,她趁到关西修学旅行的机会,向家里拿了四五十块钱旅费,这笔钱那时倒是相当大的数目,她和朋友商量好,一面向学校提出请假书,一面对家里却说是旅行,她和朋友两个人便这样跑到东京去见堺利彦夫妇了。可是她到东京后,未去见堺夫妇以前,先跑到堂房舅舅家,一切就完了。这个舅舅马上打电报给泰子家里,还有一个跟去旅行的同学把事情告诉给土居校长。土居大惊,连忙从旅行地点赶来接她。事情闹大了。结果,泰子还没到堺家以前,就被带回去了。
  泰子心里虽不高兴,只好在女校待下去,一直待到十八岁那年毕业为止,但她一直梦想做青年斗士,好容易等到举行毕业典礼后,第二天就飞也似的上东京去见堺氏夫妇。这个突然的行动一来,家里着实吃了一惊。但知子莫如父,他知道女儿一向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得回头,便说道:“早知道这家伙不成东西,不过,要干女贼,也得干头一等的!”他只好这样鼓励女儿了。
  话说泰子到了东京,在报上看见中央电话局招考接线生监督,便去应考,结果被录取。不料她在局里又闹出毛病,原来她用这里的电话打给甥利彦,被局里发觉,结果免职了事,敲破了饭碗。从此她做了女招待,做了女佣人,后来还得堺利彦的介绍,跑到京都一家书店里做事,店名日德商会;从这时起,和实践运动发生了关系。
  东京大地震后,她因结婚问题回到东京,从这时起决心去干文学,写稿子给博文馆的许多杂志,在此结识山田清三郎,送稿子给《文艺战线》和《解放》,发表了小说集《在施疗所》、《殴打》、《敷设火车》、《悲哀的爱情》等,一举成为普罗作家。
  她干过接线生、招待、佣人、打字员、事务员、撒传单员、作家,换掉很多职业,走过了普罗女性常走的那条荆棘之路,一方面换掉的男人,数量也很可观。
  “日本人一定要吃米饭,以其淡淡之味深也。丈夫之味亦同。可是,我们倒喜欢变化。有时炸鱼烩饭要改猪排,有时炒鳝鱼要改素菜,异性关系亦然。”
  这是她的述怀。

热海海岸一场争风


  天涯到处有汉子,她在各地男人家里辗转栖眠、极度浪漫的时代,且不必讲,至于她的第一个爱人,是往年的无政府主义者山本虎三。她受了他的感化,一变而为无政府主义者,从东京而大阪,再到大连、“满洲”,到处放浪,后来山本在大连被捕,接着两人爱的结晶,生后不久死亡,她于是丢下山本,重回东京,跑来跑去,不知道是哪一支爱神放的箭,一忽儿跟画家罔田龙夫热乎起来;罔田当时尚无名气,后来倒是普罗画坛的明星。可是风雨匆匆,栖息未久,一对鸳鸯,又告别离,她又投入了彗星般出现在文坛的普罗作家饭田德太郎怀里。她丢弃山本时,本来同时丢弃了无政府主义,曾几何时,这次丢弃了普罗画家,同时又回到无政府主义。
  “既到这个地步,算了吧!你的脑袋送给我,这个女人,我送给你!”在温泉水暖,风光明烂的热海海岸,前夫普罗画家罔田龙夫和新夫普罗作家饭田德太郎,把泰子夹在当中,演出了一场争风。泰子自己倒面皮老老,逢人便说:“那个时候真有趣。”
  她和饭田的香巢,筑在中野,真是柔情蜜意,文坛艳称,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次是为了饭田吃厌了呢,还是因为发现无政府主义不行,一股脑儿丢了饭田和无政府,她这次选中了当时在《文艺战线》上十分活跃的小堀甚二。她一认识小堀,摇身一变,变成马克思主义者。写出了成名作《在施疗所》,一举成为红极一时的女普罗作家,斗士小堀之妻。
  以上是她男性巡礼的足迹。不可思议的是,恋爱的对手每次变换,思想也跟着变,从自由主义对无政府主义,从无政府主义到马克思生义,据她自己说:“我是把思想和我一致的人选为丈夫的。思想不一致的人,当然不能同居啊。”不过,究竟是因为思想变而爱人也变了呢?还是因为爱人变而思想也变了?这到现在还是普罗文坛的一个谜。
  “泰子是什么人,你瞧,她就要跟小堀分手了。”
  一般人都这样猜测。一九三〇年六月,泰子因意见不合,脱离了小堀等主办的《文艺战线》,但她和小堀的关系,并未因此生变。后来在一九三七年底发生人民战线事件时,他俩也双双被捕。
  那时一起被捕的,还有大内兵卫等所谓教授集团,日本无产党的加藤勘十及其夫人石本静枝等,泰子的被捕,是因劳农派的关系。劳农派在一九二四、二五年时,甚为活动,那时她巳经私淑山川均、荒畑寒村等人,成为劳农派的唯一女斗士。暗中活动,在机关杂志《劳农》及其他杂志上,鼓吹组成人民战线的思想。
  其后,拘押侦讯中,并发腹膜炎和肋膜炎,一时病状告笃,一九三六年八月上旬方得假释出狱,入院治疗。
  她的病状,一时虽告绝望,但后来慢慢恢复健康,现正和小堀两人,窥伺时机,重登文坛。


5 关鉴子


  关鉴子,一八九九年九月八日生于东京本乡龙罔町。她的父亲是著名美术批评家关岩次郎,笔名“如来”。关鉴子呱呱坠地时,他正担任拿到巴黎万国展览会的日本书籍的鉴查员,因以为名。
  她在东京府立第二女子中学毕业后,入东京音乐学校声乐科,跟贝楚尔德夫人下了一番苦功,一九二一年毕业时,己是高音歌唱家,歌喉婉转,被认为第二个三浦环女士,声名大起。但好事多磨,毕业后一年半,生了咽喉病,要开刀动手术了。开刀后还能否当音乐家,只有天知道。辉耀的歌星的梦,不是要消逝了吗?只因她的第一步走得那样光芒万丈,越发使得她感到无限的寂寞。
  “完全绝望了。我想死!没有恋爱,没有艺术,希望如寂寞的阿嫩恰达般死去。愿跟着灿烂的春花枯谢掉。”
  这场病成为她人生的一大转机,思想变了,人生观也变了。入院后,最初十天之间,有人送花圈,来慰问她的人,蜂拥而至,但日子一长,无人再来看她了。
  入院中,母亲逝世。出院后,有没有从前的嗓音,毫无把握。这个时候,她深深体验到“人情”和“真心”。一九二四年春,她东山再起,重登歌坛。曾远征上海,因声量丰富,发贫清晰,被外人誉为“日本第一个高音歌唱家”。不久,她参加东京帝国大学的一些学生在工人区举办的贫民学校,每周二下午二点到那里教童谣给天真的儿童,她一方面参加热闹的音乐会,一方而又当工人区的先生。
  她和筑地小剧场的千田是也、小野宫吉两人,自小是朋友,对两人所抱的天真思想,颇有好感。两人那时正和佐野硕、大河内信威等人,企图把新时代的戏剧运动带入民间。关女士那时也正想脱掉资产阶级歌唱家的外壳。她和小野两人同住镰仓的一条街上,那时,小野正生着病,她照顾膳食。
  “我想把我用自己的艺术挣来的钱,尽可能用到有用的地方。说来也许有点不客气,我是想为所谓大众运动,尽一点微力。我和小野先生的关系吗?他的身体那么差……”
  她终于和三井的董事小野友次郎的公子小野宫吉结婚。时为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她那时二十六岁,小野比她小一岁。
  十二月七日,她被传到警视厅外事课,说她在早稻田大学贫民学校主办的慈善音乐会中唱了被禁的苏联革命歌曲(《红旗进行曲》)。新婚未久,即遭困厄。二十四日圣诞前夜,由小说家久米正雄夫妇做媒,在镰仓海滨饭店举行结婚喜宴。当晚,新娘发表了今后的决心:“今日的音乐,被资产阶级占有着,我要打开这个局面,致力于音乐的民众运动。”于是夫唱妇随,一同跳进了左翼运动。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报上登出下面一则新闻:
  “日本无产阶级戏剧同盟干部小野宫吉,二十六日正午,因违反治安维持法,经宫坂预审推事拘传,已被收容于市谷监狱。小野系正式党员,在戏剧同盟内,曾作党细胞而活动。”
  两年后,小野被判徒刑两年,缓刑四年。他因患肺病,未及出狱,在狱中唱着高尔基的《夜店》的歌《黑暗的监狱》,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日结束了三十七年的生涯。

关淑子


  关鉴子有一个妹妹叫淑子,本来信仰基督教,后来不知是否受到小野的影响,觉得基督教中有矛盾,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兴趣,从府立第二女子中学跳进津田英学塾之后,因参加左翼运动,被捕而退学。其后参加组织运动,一九二八年六月,任关东金属业总工会书记,一九三〇年一月,加入东京蓝色公共汽车工会分会为会员,嫁给党员佐藤秀一。不久,佐藤在十月里被捕,但她继续斗争,一九三二年十月,她也被捕,后来获释,又潜入地下,一九三四年九月,在浅草区一家弹子房“广林”里当计数员,一九三五年一月,不幸在失火中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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