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伊文思等谈新闻纪录电影(1959)
谈谈两部中国纪录片
——看“英雄赞”和“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
约里斯·伊文思
一个国家的现实生活是新闻纪录电影真正的丰富泉源,如果这句话还不足凭信,那末以下两部影片就是具体证明。
这两部影片就是北京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最近出品的“英雄赞”和“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在放映“英雄赞”时,银幕上沸腾着中朝两国人民激动人心的生活。我曾看过两次“英雄赞”,一次是在北京一家满座的电影院中和中国观众一起观看的,另一次是我一个人看的。每一次我都深为这部影片所感动,特别是和中国观众一起观看的一次。这部影片所表现的是美国侵略朝鲜时期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的英勇行为,人民志愿军在战后如何帮助朝鲜人民重建家园以及最近从朝鲜撤军的情况。
既然影片是表现这样一个内容,那就不难理解,它必然会去触及人类的崇高情操,例如:英勇果敢、团结友爱、亲切关怀、英雄主义、热情、感情、信心和智慧。影片导演徐肖冰和王永宏两位同志的创作手法是豪放而生动的,他们以一些真实、有力、生动而富有现实意义的镜头组成了这部影片。而上述的这四个特点正是此类影片所必须具备的。影片“英雄赞”是非常真实地报道了当时的一系列事件,并充分证明了这些事件的全部意义。虽然影片在结构上是一部大型纪录片,但是在表现手法上却充满了热情,它不仅表现了事件本身的政治意义和这些事件对现代世界历史的推动作用,而且还表现了中朝两国人民拥护和平和国际团结的那种坚强意志。我不打算在这篇文章里谈影片内容,这一点影评家会去做的。我只想从一个电影导演的角度来谈谈我对这部影片的感受。
我可以肯定影片导演徐肖冰、王永宏同志和摄影师李震双、汪瑜本、韩德甫、包万俭、程志明等同志在朝鲜拍摄这部影片时,他们在感情上必然是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以及后者的使命完全融成一体的,否则,他们不可能带回这样动人、有力的镜头。
例如影片中表现即将归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农民分别的场面就充分证明这一点。影片的摄影师是以无比的热情来拍摄这个场面的,他们不是为了追求廉价的效果,而是想表现人们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是为了表现感情而表现,而是出自对结合在深厚友谊基础上的两国人民的情谊的敬意。
当亲爱的中国朋友要回到他们祖国和家园时,朝鲜人民正是悲喜交集。我们可以看到中朝两国人民脸上那种时而欢笑,时而忧伤的难以言宣的情绪——这种情绪是那末真挚和富有人情味。
此外,影片中还有许多比这更为动人的场面。例如,有一个场面是表现战时,一个中国人民志愿军因为手受了伤不能动而留在后方,一个朝鲜老大娘便喂他吃饭。还有一个场面是表现朝鲜战后建设时期,中国人民志愿军在严寒的冬天里,站在深及腰部的冰河里修架桥梁时的坚韧精神。再如,在中国志愿军动身回国的前夕,朝鲜农民为了欢送他们的客人而特别酿制了一种米酒,这表现了他们真挚的友爱和关怀。还有一个场面是表现人们在悼念一个为拯救朝鲜儿童而英勇地献出自己生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又如在志愿军回国以前,中朝两国人民为了纪念他们亲密无间的友谊而种植了许多树,然后他们又跳了最后一次舞。在跳舞时,表现每个人面部表情的镜头是令人难忘的。总之,从以上这些场面里,我们看到了中国摄影师卓越的摄影技巧和崇高的质量,在这些摄影师中,大部分人的拍摄艺术是在解放战争时期艰苦的工作条件下,得到提高的。
他们的观察是迅速而敏锐的,摄影技巧是准确而熟练的,为了照顾真实和攫取真实的情感,或者为了避免重新布置场景,他们有时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而以高度的摄影技巧拍下了一些镜头。
这种卓越的技巧和无畏的精神不但应当保存下来,而且还应该在青年摄影师中间继续予以发扬。
一个纪录片摄影师对于生活的态度不应该单纯是一个中立的旁观者。我们摄影机的取景柜(即将来在银幕上出现的画面)不应单纯是一扇可以使我们看到世界的窗户,我们还要求我们的摄影机和我们的影片对改造世界能有所帮助。
在影片的结尾,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对朝鲜战友说:“我们宣誓:我们是始终忠于国际义务的中国人民的战士,只要美国胆敢再发动战争,我们也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这样,影片不但逐步引领观众去充分深刻理解这几句话的含义,甚至也更进一步地使观众感到他们自己也参加了这一庄严的宣誓!
我在看这部影片时,有人为我翻译了解说词。我认为解说词写的很好,它不但深化了各个场景的意义,而且也推动了影片主题的发展。我发现影片的解说词还有一个宝贵的优点,那就是我所谓的“艺术的精炼”,而这一点正是许多纪录片(不仅是中国纪录片)所欠缺的。
这部影片的解说词并没有把词句浪费在重复说明已由画面淸楚地表现出来的事物上,同时作者也没有低估群众的理解力,把解说词弄得冗长而离题很远,以致使观众只顾去听而不能主动地去领会影片的内容。
在写纪录片的解说词时,我们必须注意“艺术的精炼”。我经常注意而且也很欣赏中国的一些古老艺术,如绘画、短篇小说和诗歌中那种艺术的精炼。我发现,为了取得巨大的艺术效果,这些作品的作者往往是集中表现最本质、最主要的东西。同样值得注意的一点,也正是解说词作者的用字精炼,同样是与国家在生产方面要求“省”的原则相二致的。
总的说来,“英雄赞”的解说词是符合艺术精炼这一原则的。只是在影片最后那个激动人心的场面里,解说词显得过于冗赘,给人以一种扰乱画面之感。因为,当电影剧作者希冀观众对我们影片中某些场面有所感动时,解说员最好保持沉默,让具有强烈视觉形象的画面本身(带音乐或不带音乐)去充分发挥它的感染力,而不要插入任何解说词。这时候,解说员应当退出画面,观众会由于他的沉默而对画面有所感受。解说员应该尊重观众的这种感受。这样,他才会博得观众的好感,而等到画面结束(或开始时)他再度说话时,观众必然会愉快地倾听他的解说词。当然,如果伴随画面的是一首富有诗意的解说词,那就另当别论。但我刚才谈到的解说词并非如此。一部影片的解说词决定于影片的剪辑,而剪辑也会受到解说词的影响。“英雄赞”的剪辑很好,特别是表现在每个段落的内在衔接上。但是,段落与段落之间的平衡就不够令人满意了。看完影片后,使人在剪辑方面产生一种拼凑的印象。这可能是为了庆祝中国人民志愿军回国而赶制出来的结果。但由于各个段落之间不够紧凑,因而影片在连贯性上也有松弛之感。
虽然影片作者尽量设法用解说词来弥补这一缺陷,然而松弛的现象仍然不能消除。
从剪辑者的角度来说,对于这种大型纪录片,他的确很难保持段落之间的平衡。因为他所处理的段落有各种不同的特点:有的是史诗,有的感染力很强,有的则虽纯属报道性质但由于它的历史价值而颇为重要。
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的负责人告诉我,中国正在摄制另外一部表现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彩色纪录片;和一部题材相同的故事片。确实,抗美援朝这个主题就象历史上的每个伟大主题一样,应该有许多影片、诗歌和小说来表现它。
这种看法也适用于我看的另外一部影片“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我认为影片导演为影片选择的体裁是十分合适的,它不象“英雄赞”那样是一幅宏伟的壁画,而是一部包括五个主题的纪录片,每一个主题都描绘出在贯彻中国共产党和政府所提出的总路线中,工农群众在各方面表现的热情。目前,中国的现实生活是瞬息万变的,如果再象过去那样花上几个月时间去拍一部大型纪录片,其结果是待影片完成,它本身也过了时。因此,最好是多拍短片来反映总路线照耀下的各种飞跃变化。
正因为今年二月,我在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王德城、石一民和赵译林三位同志的协助下,曾到南京和无锡近郊的农村去拍了一些彩色短纪录片(遗憾的是直到7月间我才开始影片的剪辑工作),所以,我也感到中国的现实生活真是一日千里。现在,我已经知道,我去过的那些农村,无论在日常生活或合作社的生产方式上都已有了变化,而其他问题也比我在那里拍片时更显得迫切了。
让我再把话题回到影片“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吧,我认为这部影片所包括的五个主题在质量上是不平衡的,但我也很难看出其原因所在。
在我看来,最杰出的是第三个主题“劈山引水”。
多少年来,我曾看过许多国家描写“引水灌溉农田”这样一个主题的影片。但我认为“劈山引水”是最优秀的一部。影片是表现人向大自然、向高山和岩石展开的顽强斗争,它的气魄是宏伟的。影片在剪辑上具有明快的节奏,从而在事实上为影片量后出现的那个高潮“滚滚流水涌入渠道”作了伏笔。
对于这部影片说来,我可以从艺术角度上提出的批评只有一个:即影片没有充分地把音乐当作我们纪录片中一个重要的、基本的因素来加以运用,在运用音响方面也有同样的缺陷,须知在某些劳动场面中,现场的音响效果有时会加强画面的现实感。影片中另外四个主题我想再看一遍,但我希望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和中国观众一起观看。
坦白说,我对另外四个主题的印象并不太深。然而,它们还是有一些值得提出的优秀的场面。例如,在“一个多、快、好、省的工厂”里有一个场面,用生动的特写镜头成功地表现了成都量具刃具工厂的一个工人,他为改进与提高全厂生产有关的千纹螺丝的生产而发挥了那种艰苦钻研的精神。
为什么我愿意和中国观众同看这部影片呢?因为这一类影片是直接针对这样一些群众的:他们不仅早就关心影片所表现的事件,而且在日常工作中也是积极地为解决与影片所表现的事件有关的问题而钻研着的。
因此,如果我不了解,同时也不去估计这些观众的反应,那我是很难评论这些影片的价值的。在我看来,想采取另外一种方式来评论是不可能的。如果孤立地把影片中的每个主题当作一个艺术作品来评价,这种评论方法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抽象的方法。在评论一部纪录片的质量及其艺术效果前,我们必须结合内容,也就是说必须注意影片本身的对象,和它要求达到的效果。
然而,电影制作者总是想在艺术方面探求最好的和最完美的形式来表现他的主题的。“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最后一段表现湖北襄阳县小麦丰收的主题中,我看到一个农民一面敏捷地数着他自己的小麦颗粒,一面带着一种严格的检查态度品评着他本人和其他社员创造性劳动的成果。当我看到浮现在这个农民脸上的自豪感和他那种宛若专家的严肃检查态度时,我不禁想起我在前面提到的成都量具刃具厂的那个工人,当他在车床上旋千纹螺丝时,他脸上的情绪竟和那个农民一般无二。同时,你还可以感到他是多么热爱他的技术和工作,他是以多么强烈的责任感对待作为新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一部分的生产任务。在他这种严肃的工作态度面前,我们电影制作者是否也应当以同样的精神去对待作为我们影片基础的每一个镜头,对待我们剧本的结构,对待我们剪辑上的连贯性,总之,去对待我们这项复杂的、同时是技术和艺术而又是文化工作的每个细节呢!
在我们这项艺术和这行职也中,创造发明不仅意味着技术上的革新,它还包含着艺术上的创造。也就是说,我们不要总沿用老一套的方法,而要以新颖的、独创的手法来进行我们的制片工作。具体地说,就在影片的构思,在运用摄影机,在独创性地运用音乐、音响和解说词方面,都要有创造性。
为了更好地表现中国今天这个伟大的、飞跃的、崭新的现实,电影工作者必须寻求一种新的电影表现方法,一种新的民族风格必须形成。
在看“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时,我感到这些问题是愈加迫切了。当我看完影片,坐在白色的银幕面前,我不禁想到在中国的农村和小县城里,有多少中国观众经常站在高悬的白色银幕前面,等待我们中国电影同行给他们送去影片!
谈到这里,我也想到在“红旗”杂志第一期上,毛主席的一篇介绍一个合作社的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1958年7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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