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从一个村看解放区的文化建设》(1947) 金沟官庄剪影 一群活跃的闺女吃过上午饭,在庞新荣的堂屋中,随便的耍着,她正在整理着「裹卷」,预备去纺线,忽然她高兴的拿着两锭约二两多重的线给我看,「老黄丨这是俺夜晚纺的,大家都睡了。俺小组里还继续着纺。俺才睡一觉鸡就叫了!」她怪得意的说着,站在旁边的她的妈妈也笑迷迷的望着她闺女的成绩,这又细又匀的两锭线。 「老黄!到俺纺线组里去耍耍,队长也在那里,我们还可以啦啦。」她夹了一盒子「裹卷」拉着我往外走,我也就跟着她去。 在三间的朝南屋中,整整齐齐的放着八辆纺线车,只有两辆空在那里,其他的车都起劲的呼呼的转动着,大家看见我来了都很热情的招呼着,靠着庞新荣边上的车子,是她的侄女庞玉芝,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庞新荣就介绍着:「这是俺的侄女,她妈妈说她在纺线组里纺的比家里多,还煮鸡蛋给她吃呢!」 在这三间屋子的墙上都写满了粉笔字,有地名、人名,和许多不连串的单字,在东山头写着三个特大的「爬山头」三个字,庞玉芝半带开玩笑的问:「老黄!那是甚么字?你念念看。」她存着考试我的心意,在她们的纺线车的木柱上,压车的石块上都写满了石笔和粉笔字。韩芳随手在口袋里摸出一枝粉笔,在墙上写着我的名字,她说:「谁来了,谁的大号就上俺的墙」。 我随便的啦呱着,一个一个的记她们的大号。在东北角上纺着线的纪美玉,她已经十七岁了,但是凭她的个子只能看出十四五岁。她告诉我:「俺的大大(父亲)在俺不知事时就死了,留下了五个小孩,只有二亩田,俺就年年跟看妈妈要饭,直到民主政府来,俺哥哥贷了款做了小生意以后,俺妈妈才不大去要饭,只叫俺去要,但从俺会妨线之后,俺也就没有去要饭了,俺今年也有吃有穿了,纺线赚下的钱还贴补着家里买盐,买油,有时还籴了粮食。」 指导员庞新荣怪自在的靠着门口坐着,一边手拉着线,一边唱着歌。通讯模范韩芳和董芳都跟着她唱着。一会董芳提出:「俺做媳妇,庞新荣你做婆婆,咱们来演戏」。原来她们常用这样的方式编着剧本,编着歌,写着通讯稿。 正好老嵇来,他东望望西看看,忽说:「指导员!教俺跳秧歌舞好吧?」庞新荣回答一声:「行」!就放掉线头到天井里教他跳着,但是在改良[注:“改良”二字疑有误。——录入者注]的脚上又拖了一双花靴怪累的,她很快的边跑出大门边说:「俺去换双鞋再来,这太重,跳不好。」果真一会儿她穿了一双布单鞋认真的来教着老嵇,旁的纺线的人也都放下了线跟着扭起来了。 亲手建造的新学校一九四五年夏天,用北海票二千元从大店子的大肚子那里买了四分地,这四分地聚靠着庄子顶西头。儿童节那天,金沟官庄的人们,用自已的劳力建筑了一座崭新的学校,五开间,前面一个大院子。 草和一部分木料是村民捐助的,只有另一部分木料和砖石,才是募款购来的。 一跑进新学校,就会看见梁上贴着红对子,也许是「上梁幸遇紫薇星」,或者是甚么「吉星高照」之类吧!可是,不是那一套,代替这些的,是「加紧儿童教育,努力文化翻身」,是「努力学习求进步,积极生产好发家」,是「校舍落成人人喜,儿童入学家家乐」,是「破除迷信,提倡科学」,是「改旧脑筋,长新知识」。 学校东西长五间,上课只要用三间,黑板挂在中间没有隔;因为这里白天是课堂,晚上常常要开会。把黑板一拿,课桌靠墙又变成很宽敞的会场了。 北边墙壁上,挂着毛主席的像。是触目的,是一大幅红纸刺过来,原来,全村参加学习的人名字,都写在这一大幅红纸上,数数有二百十五人,分成甲、乙、丙、丁四班。 右下角,贴了一张表,把这一张表细细的看一遍,全村的文化活动就一目了然了: 文化街金沟官庄的大街,约莫有两丈宽,东西横贯着,把整个庄子南北一分两开;南北的十几条胡同,又都通到大街上来。所以这条大街,是本庄最中心又是最集中的一个地带。我们说,这是一条文化街。你看: 从东边进庄子,穿过了柏树林,顺着金沟向西十几步,折向北跨过小桥,轧!轧!轧!的声音袭过来,这便是文化街的最东头。 沿着大街走,向西四五丈,这里是村团部,其实还是叫它「文化室」来得更适当。朝上,乙班青年,民兵的学习室在这里,吃过下午饭,打锣鼓的、拉胡琴的、唱戏的、跳秧歌舞的,玩耍的、都来了,热热吵吵的,原来剧团的锣鼓乐器便放在这里;晚上,民兵在这里集体睡觉,那又变成晚课,你问我,我问你,你教我,我教你,识字班要开班里会,她们的会场也就在这里;黑板报的编辑部也附设在这里;每天早晨,晚上的两次牛角号,也是从这里吹出去。 村团部的西对面,有一个纺线组,屋子里整天呜哩呜哩响,也常常发出歌声来。 再向西跑一、二十丈路,大半条街跑过去了,村办公室紧靠在街边。最近七、八个人整天带晚的赶着忙税契,所以门口挂了一块「闲人免进」牌。 本村的两张大织布机,一架就靠着村办公室的西邻,好在隔开两个大院子,还听不到吵闹声。两个地屋子,就刨在这两个院子里。 从村团部起一直到这里,五块黑板报便分布在这一带;最西一方黑板报面向南,合作社便设在这条胡同里。 沿街再向西,就到了尽头,新校舍就建筑在这里。 ※ ※ ※ 天一亮,牛角号就呜呜呜吹起来,青年们就集合到这条大街上来跑步,有时,识字班也有人跟着跑。 上午,有好几次哨子声,这都是各系统轮流吹的上课哨。哨声从南北胡同里吹到大街上,青年男女和儿童们,就三两个的,一群一群的,随着哨子声从胡同里集中到大街上,又向着同一个目标——学校里去。一群人向学校里去,另一群人又整批的从学校里吐出来,陆陆续续的送到这个那个胡同里。整个的庄子好像是学校,手里提着的是石板和课本,腋里挟着的也是石板和课本。男青年和男青年,女青年和女青年,往往手拉手肩搭肩,有时唱着自已编的歌,儿童则跳呀跳的。满街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来的来,去的去。 毎过四五天,大娘们和老大娘们,抱着孩子的,手里捻线的,搓麻的,缝着针线的;也有拿着石笔石板的,集合在大街上紧靠着树,晒着太阳,她们在听干部上政治课。 吃过下午饭,南北胡同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青年的,又陆陆续续集中到大街上来,这是他们忙了一整天,要到大街上来透一口气。儿童则打吵,游戏,这一个时候表现最活跃,人也最多。 晚上九点钟,牛角号又呜呜呜吹起来,全村戒严了,这时候,大家才安静的休息在深夜里。 合作社黄祖英 老嵇告诉我:「这庄上的合作社,是庄上人的耍场,你早上去看吧,它门外放着四五个粪篓子,里面有七八个十多人在那里烤火闲谈,因为它有烧酒卖,打草鞋的,干活出伕才回家的,走得乏了,肚里空了,来打二十块、三十块烧酒喝喝,长长精神,它还有一个炭炉子,又暖和又有茶喝,所以许多没事的人,就到那里去耍,……」 我听了老嵇的话,直到今天,下雨没事,才想起合作社,就到那里去看看。 因为是下雨天,又不是早晨,所以门外只有一条烂泥胡同,没有一个粪篓子,走进门一看,朝南三开间屋子,东西对面是柜台,很是宽敞,中间那间,柜台边砌了一个茶炉子,炉子南边一只小水缸,炉子里的火是熄着的,靠北墙壁正中摆着一张方桌子,两个青年向西坐着合看一本书,其中一个人我认识的,是庞永贵,还有一个面善得很,戴着白羊毛线结的帽子,我问他名字,他告诉我,是叫朱仲福,他俩合看着一本「参军故事集」,仲福一面看,一面用粉笔在方桌上划字,对面还有一个中年人伏在桌上听他俩读,我相着他们一句一句读下去,一篇读到头,另有两个字不识,问我。门口陆陆续续有人来去,有的来玩的,有的来买东西的,我真看见一个高汉子,来买二十块钱的酒,盛在杯里,八分杯,向嘴里一倒,向西边瞧瞧走去了。 西面柜台里,南窗下的那张方桌子上,拥着五个青年在看一本书,我走去一看,是在看一个剧本,我料他们准备阴历新年里的演出,其中一个我认识的,是王子同,是农村剧团的副团长,有一个青年爬在床上坐看,从窗龛上拿着一把二胡,乌拉乌拉的拉起来了,拉了一刻,一个青年坐在床沿上,和着二胡唱,沙沙的喉咙,我不懂得他唱甚么,唱唱停停,拉二胡的催他再唱,断断续续的唱了一刻,大约是唱错了吧,王子同们都笑起来了,唱的那个也跟着笑起来了。 我走向东去,跨进了东柜台里,会计纪丕祥是和我熟识的,他让我坐,和我啦起合作社的情况来:「合作社是一九四六年二月里成立的,股本三万多元,一天平均可做二千多元的生意,有一千元是卖的酒,次之是煤油,一天有二百元左右。」我就看它向南那个货橱了,一格一格的放着肥皂、火柴、草纸、光连纸、烟草、香烟、洋油灯儿、红筷子、糖呀、茶叶呀,橱边上挂着羊毛绳,靠东壁放着酒瓮,煤油箱,还有盐和豆油,不过有一个格子里,是十滴水和万金油,旁边还放着写票一大叠,还有一个格子里,放着香和箔,从烧酒的销售,占全部营业的一半,迷信品还在这里推销,看来这合作社办得并不怎么好的。 我顺手拉开帐桌的抽屉,见西面那个抽屉里散满着大大小小的北海票,很像小学校游戏场上的儿童似的瞧着我。东面那个抽屉里也有好几张钞票和两匣洋火,里面塞了半抽屉的书,我一本一本的翻着,上面第一本是国语课本第十册,下面第二本是「苦命孩子中状元」,第三本是国语课本第七册,第四本是「林翠英和她的小伙伴们」——里面夹着一叠滨海农村报通联科的信封儿,信封正中,印好了「通联科收」等红字;再向下翻,是一张滨海农村报,一本参军故事,下面还有大众日报续订通知书,村文委会奖给纪丕祥的前进日记本,最下面是一本很漂亮很大的书,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人间地狱」。 注:《林翠英和她的小伙伴们》——赵铎、宫策撰;林河水作画;胶东新华书店出版;共45页;年代不详。——录入者注
帐桌上面是放着帐簿算盘和纸墨笔砚那些看惯的东西,不过帐桌东面阴暗的墙上挂着一块长条条的小黑板,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顶礼」,下面大大小小写了五六个简写的「礼」字,在帐桌的左上方,就是小黑板的西边,贴着一幅画,用红蓝铅笔画着一个正面的少女的脸,那两道眉毛画得特别黑,又细又长又弯,那时纪丕祥在做生意,我问他「这是你画的吗?」他摇摇头,指指还在桌上划粉笔字的朱仲福,我说:「朱仲福!你画的是那个呀?」朱仲福转过脸来,我又指着画儿道:「这是你画的,她大号儿叫甚么呀?」朱仲福笑迷迷的回答我:「老师还没有替她取哩。」一个老头儿,戴着斗笠,倚在柜台上,小黑胡子向两边扯了一下,笑着对我道:「同志,你帮她取个大号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