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比尔·麦凯大哥(美国早期汽车业工人的斗争)
第二十三章 福特垮了
电车突然发出摩擦声而停了下来,司机伸长了脖子张望着。街上非常拥挤——电车一辆紧挨着一辆排得有一里地那么长,车上的触轮杆像细瘦而无所依靠的胳膊一样吊在半空中。汽车也是一辆紧接着一辆地停在那里。你可以打汽车顶上一辆一辆地跳过去,一直能走上一里地远。
这是一九四一年四月二日,星期三早晨五点半钟时分。比尔在抓紧时间睡了三个钟头之后,就匆匆走进珠灰色的黎明中来了。他在电车里往下望着那汪洋大海似的一片发亮的车篷,站起来嚷道:“朋友们,今天上午咱们可不必去干啦!”
乘客们全都挤到窗子边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
在车子和车子之间挤满了人群。
“工厂停工了!”比尔大声叫道。
福特垮啦——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全厂四周的大门(就像在凯尔斯—海士厂一样)被焊接成一条结实的钢条:谁也不能打这些大门出入了。这是一家关了门的工厂了!
他们前一天晚上曾开过会——一共有十五个人参加——对罢工计划作了最后的检查。他们知道班奈脱一定以为这一次罢工不过是像上一个月工人们自己所采用的静坐罢工手段一样,而且比尔还知道班奈脱已经组织了他的匪徒们来分化压制罢工运动。可是这次要出乎班奈脱意料之外。他们这次却要将电门闭上:他们要把工厂闭得紧紧地,连一个臭虫都不能穿过去,要把大门用铁焊牢,把所有留在里面的人封锁在里面,留在外面的人关在外面。
罢工在前一天晚上七点钟就已经开始了——像所有以前的那些罢工一样。工人们在厂里奔跑着喊道:“罢工了!罢工了!”许多工人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咖啡杯子、点心、点燃着的香烟都扔在一边。从获得了自由的身体上扔下来的工作服一堆一堆地散叠在地上。墙壁上到处出现了用白粉笔写的口号:“大家都出去!这就是咱们的办法!”另外还有:“班奈脱先生,你喜欢这办法吗?”
这次罢工运动又是和最上层领导——路德、弗兰根斯汀、汤麦斯和亚戴士——的劝诫和警告背道而驰的。那些先生们申辩说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他们还需要时间、还需要组织得更好些。这种支吾其词的话无异于说:“我还不够资格,等我准备好了再来领导你们吧。”
这次罢工运动是工人们自己发动起来的;当路德、弗兰根斯汀和他们一伙人来到四号门的时候,运动已全面地展开了。每一处工人们都取得了主动,就像在车轴车间那里,有六个像戴夫·摩尔一模一样的普通工人关上了电门。
罢工运动正在紧张地开展着,摩立斯·许迦尔打了个长途电话给当时在西部的汤麦斯。
“你还是批准了这次罢工运动的好,”许迦尔劝汤麦斯道,“因为不管怎样罢工已经开始了啊。”
“你说该怎么办呢?”汤麦斯毫无主张地问道。
“让我说就批准它。”
“好吧,”汤麦斯答道,“就批准了。”
这就是那些出色的劳工领袖们如何领导罢工的模样!
比尔步行着穿过那混乱的一片。密勒路上有成千成万辆汽车挡塞着路。预备来上日班的工人在那里挤动着;那些想到外面去的工人,也给这些不可想象的混乱的人群挡住了去路。比尔爬上了一只箱子叫道:“大家可别像乌合之众那样来回乱走!我要十五个或者二十个人跟我来,我们可以教你们怎样开步走而不妨碍交通。”
四辆警察局的汽车开了过来。在带头的那辆汽车中坐着他们的老对头卡尔·布鲁克斯。
比尔向他大声问道:“你搞清楚你要到哪儿去吗?”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多管!”布鲁克斯没有好声气地回着话。
“不,我得管!”比尔答道。“这是我们的事!这儿没有要你们管的事儿。”
“我们想看看这里在搞些什么事儿,”这位曾经目睹饥饿大游行队伍遭受屠杀的警察温驯地答道。
“我们自己知道这里在搞些什么事儿呢!”比尔不耐烦地说。
“你要是想找麻烦的话——”布鲁克斯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我们不希望要麻烦,”比尔答道。“可是这些人不一会儿就会像疯子一样地发作起来,那我可负不了责任啦。我是在警告你们呢!你们还是转过头回警察局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布鲁克斯瞅着那些工人,工人们也瞪着眼回敬他。
“好吧,麦凯!”他说。“我们走!”
他们本来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来替福特挨晦气呀!
比尔于是找了人来把一部部汽车围起来,把箱子、木头、铁罐和手边找得到的东西都堆起来筑成一条防御线。他在他负责领导的五号门附近布置了一条严密的纠察线。在这座庞大的工厂四周,别的富有战斗性的普通工人领袖们也在切断那些马路,防卫着各处的大门,并组成强大的纠察线路。在他们把全部组织工作做好之后,二十三平方公里的福特工厂被一道一辆紧挨着一辆停着的汽车队伍包围了起来——“雪弗莱”、“别克”、“赫得逊”以及难以数计的“福特”!
福特工厂垮了。在工厂里面,哈里·班奈脱已经想法安插了几百个工贼,这些人都是他从很远的地方招募来,然后从河里偷运进去的。可是在其他每一个角落里,一种令人胆寒的阴森森的沉寂笼罩着这座巨大的工厂。长达一里的传送带僵呆了。它像死尸似的躺在那里——一条吞食了无数条人命的大蛇现在不能动弹了,它的齿轮都停摆了,天轴上的皮带上面空无一物,移动平台停止了转动,皮带和皮带轮都静悄悄地瘫痪在一边了。在这些空旷的地方,脚步声会引起巨大的回音。灰暗的阴影从角落里爬了出来,罩在那些默默无声的机器上。没有装好的车身底架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汽油没有灌进汽车里去;汽车还没有离开走道。传送带上最后的一辆福特车还没有被赋予生命:它等待着工人坐上去,踩起发动机,使它得到生命。可是工人却不在那里,他正在工厂外面闹着罢工呢。
班奈脱可没有防备到这一着。他跑遍了全城去收买工贼。他手里捏着满手的钞票闯进黑人区去。他出一百元美金一天的高价来收买肯做工贼的人。可是底特律竟没有一个黑种工人响应他!现在谁也不稀罕那只福特饭碗了——那只特殊的、超级美国饭碗,一度曾吸引世界各地成千成万的工人到这里来,通宵地站在那个像囚禁犯人一样的囚牢里挨着冻等待!
班奈脱开始在报纸上叫嚣起来。“这是一种共产党的侵略!”他发出了怪声的嘶叫。“他们耽误了国防事业!”他大声疾呼。他从厂里派工贼出去攻击外面的纠察队,这样便好宣传说是有暴力行动发生了。他派人对外面的纠察队扔螺钉和石头。他向市政府、州政府和联邦政府要求援助。他设法贿赂工会的最上层领袖们,却发现他们在这次罢工运动中毫无实权。你要贿赂可就得贿赂这整个八万五千名罢工的工人啊!
他的那扇大门一定会关得牢牢的,他的伙伴们会用自己的身体捍卫住它,这是五号门——比尔负责的大门。他是工人行列中的一员;走过他的这一大门口的工人们都对他喊道:“嗨,比尔!”他为这一切感到兴奋万状,把领带摘了,把衬衫的领敞开了——他一向整齐的习惯竟全忘了!成千成万的工人自动地跳起舞、唱起歌来。穿着绿色和橘红色制服的一五五分会的女会员们,敲着鼓、吹着笛子沿着密勒路一路舞过来,在前面带头走的是一些黑人和白人旗手们。
在一九四一年这个四月天,他们沿着密勒路兴高采烈地走过来。他们迈着步、唱着歌,愉快地笑着。行进的队伍停下来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就围成了一个圈圈跳起舞来——这些年轻姑娘们跳着舞的地方,正是在差不多十年前一个年轻共产党领袖佐埃·约克胸口中了一颗福特子弹而就义的地方!
这是三号门!当时那支灰色的饥饿的队伍的参与者曾定下了公约,约定总有一天还要到这座大门前来会合,把亨利·福特打垮!他们那几百个零零落落的工人身上又冷又饿,沿着这条凄凉的街道走过来,曾经壮烈地走进匪徒们风暴似的弹雨中,留下了四具死尸,抬走了好几十个受伤的同伴。
你的匪徒们现在哪里去了呢,班奈脱先生?
他们确是没有食言。他们现在在这里会合着的有好几千个工人——工厂是被包围起来了!然而那些兴高采烈地跳着舞、吹着笛子的女郎们,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们跳舞的地方是一块庄严的土地。
那条巨大的纠察线上的老战士们全都记得起这件事情。有些人曾和比尔一样,在那个悲惨的三月天早晨参加过游行。他们给人家揍得头破血流而归于惨败——但是十年之后却带着无数的人卷土重来了!而福特变成孤零零的了,给他的儿子埃色尔放逐到他的格林菲尔德的城堡里去,由好多特务用机关枪保护着他!
路德在密执安路工会总部那儿曾爬上一辆汽车,劝工人们回去做工。他们没有理会他。可是现在他把他的全般武力调到油印机上去,准备用笔墨来打胜这一仗。
罢工运动根据着它自己的程序进行着。这次罢工运动组织得非常好。工人们彼此接替岗位就像是已经预演过上千次似的,而事实上在比尔和现在纠察线站着的好几百个人心里确实是反复地想过无数次。纠察队按八小时一班来轮换,由弗兰克·曼福德领导的一个厨房给他们准备吃的。这个曼福德就是在凯尔斯-海士厂那次罢工运动胜利之后给路德暗中排挤掉的那个人。
这个厨房设在工会以前在贝沙地买下来的一所旧学堂里。妇女辅助队接管之后把它改成了一个厨房,每天要送出管三万人吃的全日饭菜。
这些妇女们去采买的时候,麻袋里带回来的东西重得抬都抬不动:一万四千个面包,一吨牛肉末,两吨半前肋骨,一千磅用作午饭的肉食,四分之三吨的酸泡菜,两千加仑牛奶,一千加仑奶油,三万个“多福饼”,两吨糖,一吨咖啡!
每一个人都给吃饱。汽车司机从纠察线上开到这里来,装了很多杯咖啡和成磅的“三明治”回去。另外还有人去访问贫困的家庭,并且给他们送去食物、药品、衣服和金钱。他们所提出并且照做了的口号就是:“罢工运动中不让任何一个福特工人的家庭挨饿!”
在以前的罢工运动中,妇女从来没有起过这样积极的作用。这是全家老小的总罢工——母亲、父亲和孩子们都卷入里面准备斗争到底。妇女辅助队出动了全部的力量,团结了所有的妇女,不但分派她们到厨房里去,并且还分派她们到纠察线上去。过去工贼们向主子常常汇报说,妇女们埋怨丈夫为“工会事儿”在外面勾留的次数太频繁;现在可完全没有这种事了。妇女们组织了妇女工作日,到时候她们(女儿们和母亲们一起)打着旗子迈着步、唱着歌站成密密的一条线把这座庞大的工厂包围起来。弗林德静坐罢工的经验在这里没有重演。这里可没有女人向正在工厂里面的丈夫发出火急文书:“回家来吧,孩子出疹子啦!”在这里,妇女们把孩子放在轻便轮车上,自己也在纠察线值班,丈夫们还给她们打气。
贝沙地路的厨房的工作组织得挺好。这所一度做过学校的旧房子是由弗兰克·曼福德接洽而买下来的。当成百双脚跑进跑出的时候,房子便像摇摆似的发出吱吱的响声。电灯设备也不怎么管事。尽管如此,烧饭工作却依然日夜不停紧张地进行着。
曼福德和一个妇女小组去看那所房子的那一天,她们发现地下室里住着一个老头子。他是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期内搬进来住的,在地下室里搁了一张小床。在这所摇摇欲坠的破房子里,除了耗子以外,谁也没有来打搅过他。
曼福德要他放心,不会有人把他赶出去,他可以一直在那里住下去。然后曼福德和那几个妇女就一起在地下室里到处搜索起来,这个地下室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住过人了。
地下室里有一股发了霉的书的气味和一只旧式的火炉里发出来的煤味。曼福德爬上木箱子往结了蜘蛛网的椽子间张望,并在阴暗的角落里拨弄着。
他从那里拉出一件白颜色的东西。一下子给搞迷糊了,他站在那里直望着那东西发呆。
那几个妇女也一言不发地走过来看看;最后有一个妇女轻声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想想看。”
这是一具变得暗黑的雕塑面型,上面罩了一层蜘蛛网:一个死人的面型。
有一个妇女从他手里把它取了过去,难以置信地瞪着它看。她慢吞吞地把它翻了过来,然后用一种很奇怪而空泛的声音说:“哦,弗兰克。这是乔·约克——这是乔·约克死后家人替他塑的面型啊!”
曼福德慢吞吞地伸着手探入隐藏着面型的地方去一具一具地拿了出来:乔·巴索尔、柯尔曼·雷尼、乔·第勃拉西奥。
他们直瞪着地上那四个安详的面孔。站在那里的几个人当中,有的在九年前曾经看见过这几个年轻人的面孔,他们躺在工人大厅里的狭窄的棺木中;曾经跟着他们的尸体到伍德美尔坟场;并且曾把他们埋进土里去。
“你想想看,弗兰克,”一位妇女轻声地说。“你倒想想看!想一想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情形吧!”
她记起了那个老婆婆坐在她十六岁的儿子尸体旁边所说的话:“我很高兴,如果他不得不死的话;他可是为工人们斗争而死的。”
这几个面型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呢?
她还可以听见当时的机枪声,又看见好多人的身体向地上倒了下去,看见班奈脱在奔跑着,从他的汽车上用左轮在射击。那已是九年以前的事了。当时似乎没有任何事比下面这件事更缺乏可能性和成功的希望:有一天福特帝国会给工人们包围起来。
这四个人就这样挺怪地回来了,仿佛他们实际上一直就在注意着大家似的。手里捧着那几个面具,大家心里都感到这种有着深刻意义的巧合是一个有力的预兆。
因为这几个死者已经回来了,就像他们当时发誓一定要回来一样。他们是胜利地归来了,他们是从隐藏着的地方给找出来了。同志们的手把他们安放在这个地方,他们在阴影中躺了九个悠长的年头了。
地下室上面工人们已经开始从纠察线上回来了。有些妇女们也都慢慢到来准备把厨房搞起来。他们有笑有唱。空气中已经充满了胜利的气氛。
他们上楼去的时候,把这几个雕塑面型带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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