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比尔·麦凯大哥(美国早期汽车业工人的斗争)
第十五章 加入共产党的时机成熟了
他想法要找个工作。然而事情却往往是这样:早晨他到卡第拉克厂去找事,他们需要一名技术好的金属薄板工人,于是当时就雇用了他。同一天下午一点半钟,他又被解雇了。
黑名单紧紧地附住他,比他自己的皮肤还要黏得紧。
人家给他的暗示就是叫他现在全盘垮下来:离开底特律城,变节做暗探,趴在地下求情。
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四肢趴在地下,毫无抵抗地就范。
他跟他妻子长谈了一次。她默默地听着他的话;从桌子边到椅子旁,从椅子靠手边再到碗橱,她一面倾听着,一面手指不停地干着活。他讲着他怎样去访问了一个家里遭到特务侵扰的不幸的工人,他又把她的思路引到那“加速”的传送带正在榨取着工人的血汗,那些残暴的解雇事件,那些杀害人的案件……
“你明天打算什么时候去,比尔?”她突然地问道。
在他还没有谈到正题以前,她早就猜透了他的意思。她从来没有假设过她的比尔是一个或者变成一个另外样的人,与她二十二岁以来即已深知的比尔有所不同。那时他是一个年轻的、富有战斗性的苏格兰工人,探求着他那个时代里社会罪恶的根源所在;同他结婚的那时,她也曾经和他一起追求着这同一问题的答案。
在以后这五十年的生活中,他从来没有把自己隔绝在工人们惨痛的生活之外,耳朵里从来就没有间断过痛苦的呼声。“为工人们去死是件容易的事,”他有一次这样说过。“困难的倒是学习怎样为他们而斗争!”
他书房里摆满了他曾经下过苦功钻研过的书籍;他看这些书的时候总是一手拿着字典,同时他的蓝眼睛还搜索着远在字典以外的那些玷污着格拉斯哥或是纽卡斯兰造船厂上空的炼钢厂,体会着它们的意义。知识,在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要。它是展开斗争、指导斗争并指出斗争目标的关键。这种知识将要引导工人阶级永远脱离贫困,同时也正是为了这个道理,人家便想尽方法不让工人们得到这种知识。受资本家委托来教育工人阶级的那帮人是不传授这种知识的,他们从来不开“我们工人应怎样争取自由?”一类主题的课程。凡是正确地答复了“谁创造一切财富,又由谁享受了它?”这个问题的孩子们,在成绩单上永远得不了“甲”等。
知识比勇气、比自我牺牲、甚至于比流自己的鲜血更为重要,虽然要取得知识又需要这一切。因为工人们为了取得这种知识就必须要斗争,甚至去坐监牢。那些把自己的头脑和意志出卖给别人的人,是不能为这种知识进行斗争的。只有用不可泯灭的意志去学习和追求真理的人才能进行这种斗争。
他对这个真理已经认识得这般清楚,永远不会磨灭掉。他在一切工作中,总是用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用这样的看法来衡量事物,没有一样东西是不重要的,没有一个人是无用或“渺小”的。用这样的看法来衡量事物,胜利不可能使你冲昏头脑,迷失方向;失败也不可能使你灰心。
“这就是我们所祈求的一切吗?”工人们看着他们新生的工会问过他这个问题。这难道就是斗争的终点吗——就这样把工会组织起来,通过它一年又一年地去和那永恒的、世世代代如此的老板们讨价还价,今年输了明年再赢回来,一直“如此这般”到世界末日为止吗?
“不,”比尔曾这样回答。“有了工会,我们就必须有一个政党——我们自己的政党,一个工人阶级的政党。这就是第二个步骤。”在这一步以后还有一步,再往后又还有一步。可是一下子只能从事一个步骤啊!
他向贝丝看了一眼。
“我去见了狄龙,”他慢慢地开了话头。
“他怎么样,威利?”她问道。
“哦,很好。就我看来那样子很好。”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觉得他的样子老是那么好,从来就不会有另外个样子。他从来不为任何事操心。”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告诉他我给解雇了。”
他不得不等她从厨房里回来。
“他说了什么,威利?”
“什么?”比尔问道,一面抬起头来看她。“这不是他说的,”他低声地说。“是我说的。”他又看着她。“我——我——告诉他我给解雇了。”
“你说了吗,威利?”
“是的,他说:‘你现在怎么办呢,比尔?’于是我就跟他说——”
“你跟他说什么,威利?”
“于是,我跟他说我还是要把汽车工人的组织工作继续搞下去。”
她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我还是要把汽车工人的组织工作继续搞下去,我跟他说,”他提高了嗓门说。
“是,威利,”她在厨房里答道。“我听见了。”
“后来我们算是取得了一致的看法,就在那儿。”比尔突然地说道,他说得很快,仿佛觉得现在既已说到这里,还不如一下子都说了出来的好。“我要继续干下去,你知道——”
他发现她已站在他的身边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她从厨房里出来怎么会这么快?
“别为这件事担心,威利,”她说。她拿出一个银行存折来给他看。“每一分钱都在里面,没动过,”她说。
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以后每星期还可以拿到十块钱呢,”他满怀希望地又加上了一句。
就这样,他所费尽心机准备好的一套说服对方的道理变得无用武之地了。他在厨房里头坐着。他一生的积蓄三千块钱存款是从苏格兰带来的。可是贝丝是和比尔有相等的权利(如果没有更多的权利的话)来决定对这笔钱的处理的。现在他们是在拿自己晚年生活的保障在冒险了。可是他们对于晚年的安全觉得毫无问题。
他八点钟起了床,和他妻子一起吃了早饭,九点钟到了梅尔文台尔一家人家的地下室,和六个福特工厂的意大利工人开会。他们本来就不会说英语,听起比尔那种沉重的卷舌口音就更加陌生了。可是,他们居然能相处无间。他们的会开得很严肃;比尔一直相信工人们的会每次都是一个严肃而有重要意义的场合。他坐在桌子旁,打开一张小小的纸头(上面他早已仔细写好了今天的议程),然后就用简单、说得挺慢的话开始了这个会议。
他讲话的时候,那几个工人尽量抓住他们能听懂的英文字,把这些字的意思拼拢起来,然后把自己听懂的互相传达。就这样,所谈的事情,大家终于都能了解了,尽管是慢一点。对这些工人(有几个是从墨索里尼统治下的意大利逃亡出来的)来说,要他们了解组织必须秘密,必须有纪律性;要他们了解在底特律就跟在意大利一样,只有谨慎、善于考虑问题、而且有组织的工人才能生存。这些道理,实在不是件难事。
梅尔文台尔是底特律城的外围的一点。比尔从外围点往城里按组进行着工作:从意大利人到立陶宛人;从立陶宛人到波兰人;从波兰人到匈牙利人,罗马尼亚人,希腊人,黑人……
音乐是全人类通行的语言,他深信唱歌的力量。他把那支工人运动的老歌歌词和歌谱全教给了他们。于是他就站在房间前面,指挥这个多种语言的合唱,一方面添上他自己特殊的苏格兰风味。
永远团结在一起!
永远团结在一起!
永远团结在一起,
因为团结使我们坚强!
外面街上要是有人走过的话,不可能听懂这支歌的歌词。
他现在可说是完全自由了。他现在摆脱了福特的约束,为的是要更好地打进福特工厂里面去。他现在的不受约束是为了专心地献身于他的唯一的雄心——假如可以把它称作雄心的话。
他在美国已经尝到了斗争的滋味。这味道和任何地方的斗争一样。但是他并没有盲目地斗争。自从他在克立福街那个报摊上偶然看到《工人日报》的那一天以后,他就把这份报纸当做他经常的伴侣。它不但使他能经常了解本国各地的工人斗争,并且还告诉他全世界各地的工人斗争。另外,它还经常报道苏联人民把农业经济改造成工业经济的巨大的斗争。斯大林曾在一九三一年的一次对工业管理人员的演讲中向全国提出:“我们比先进国家落后了五十年至一百年。我们应当在十年以内跑完这个距离。或者是我们做到这点,或者我们被人打翻。”
随着柏林国会大厦的被焚,国际局面上崛起了一个新的强国。斯大林让他的国家用了十年工夫来准备,变成一个强大工业国,足可以抵御后来敌人所发动的进攻;而德国法西斯主义则在开始建设军备和政权,暗地里或者有时是公开地受到英国、法国和美国的支持。
比尔在美国已经七年了,他已经学习到很多关于美国人民尤其是美国工人阶级的事情。他是通过直接斗争来学习的,而不是仅依靠观察和“研究”。他亲眼见到一次使全国瘫痪的巨大的经济崩溃。他看到那些把美国资本主义说成是例外、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和非典型性的“理论”不攻自破,归于毁灭。
不,美国的资本主义,假如需要说明的话,那是更富典型性、更残忍、更强暴的。它在国际舞台上出现得最晚。它吞食着许多其他的经济个体和国家,而变得肥大。它拖着一个巨大的阴暗的影子,看起样子来外表总比实际要强得多。
与美国资本主义的兴起相应的,是被剥削的工人阶级的觉悟提高了和组织起来了。那些预言家们老是想把美国历史描写成教堂主办的星期日补习班的儿童故事一样:它的成长和扩张无限巨大,而且没有阶级斗争。有人甚至鼓励倡导“阶级”根本不存在的幻想。
事实却相反。工人和农民曾经向银行和资本家们进行过猛烈的斗争,并屡次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世界上过去还没有一个资产阶级如此残忍和暴戾!如此嗜好杀戮!如此迅速地使美国工人流血送命!
决定一个人的阶级成分的不是他世袭的称号或社会地位。决定你是否属于工人阶级、中产阶级或资产阶级的因素,是你在生产资料所有权以及分配比例两重关系中所占的地位。如果你在矿山、工厂里为工资而劳动,并且生产出财富来,那你就是个工人,属于工人阶级。如果一个工厂、矿山为你所有(或者更进一步,那些占有工厂、矿山的银行是你私有的),而你一点财富也不生产,却专门取用工人们生产的财富,那你就是一个资本家,即使你与工人们一样也吃红肠夹心面包并去看棒球赛。如果你是个律师、医生、牧师、普通生意人、作家、工程师、工厂经理,那你就介乎两者之间,属于中产阶级。
所有这些不同的阶级也许都住在一个城市里,在地理上的距离,就像在纽约吧,也许还没有乘坐一角钱地下火车道的路程那么远。可是实际上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在整个历史上流满了血的河,隔着一道一道厚厚的高墙,只有重大的历史变迁才能把它们推倒。他们大都是被这么一个事实所隔离了:工人创造财富而资本家取走财富。
即使让杰·皮尔朋·摩根抱着个小娃娃坐在他膝盖上照个相[1],他还是一个金融资本家的代表人物。这些金融资本的力量雄厚无比,足以推翻许多政府,支持战争,并从千百万饥饿的失业者身上谋取利润。让亨利·福特坐在T字型汽车[2]里照相吧!可是他的势力依然足够左右一个城市,并决定千千万万的人的死活。这些人和你隔壁邻居由满脸雀斑的孩子而长大成人的那些人可不同。他们是有权掌握你的生命的人。
他们就是那些屠杀鲁德洛矿工、把许多孩子烧死的人。他们就是麦考密克一流的人物,在稻草市场杀害了那些为八小时工作日而斗争的工人。他们是杀害贺姆斯德罢工工人的卡耐基和弗里克;枪杀了炼钢工人的摩根一类的人……他们是陷害穆尼和毕令斯、用电刑杀死萨柯宇范齐蒂、以及不知若干年来即以死刑处死黑人的那些独占资本家。他们依靠着矿山、工厂里普通男女工人深信的残废折磨而发财致富。
工人们一直就跟他们进行着艰苦、流血的斗争。
对于这个道理,比尔在眼前有很多证据。他以前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残暴。现在他不但看到它公开的、富于戏剧性的一面,而且还看到它比较隐藏而巧妙的一面。举个例子说,他看到报界怎样用铁幕围罩住工人,把工人们受苦、受压迫的真相不让其他人知道。当福特工人在传送带旁奄奄一息,或是成天陷于暗探、失业和饥饿的致命的恐怖中的时候,这些报纸却在到处散播谣言,说亨利·福特是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他的工人们可真是生活在天堂里!
可是比尔对于这些大老板私有的报纸上的谣言,已经是早已洞悉的了。他也曾经注意到,当工人们看到由老板们把他们圈在其中的那种城市、或者走进老板们准许他们住的那种住所时,他们闷得简直透不过气来。这些城市没有给工人任何文化生活;这些城市让工人们像牲口一样在里面做工直到老死,用不着任何东西来减轻他们生活中的空虚、单调和无聊。
这些城市也是丑陋得难以形容的,缺少公园、树木和自然风景。这里仅仅是富人的财源,而富人却迁到世界各地的游乐场所去消磨他们的时光。在这里,工人们只好看看熏黑了的天空,只好在凄凉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只有破房子作栖身之所。
工人阶级的伟大创造力——从工人们建成的那些巨大的工业中可以看出来——是处在沉睡状态中,或者只是通过那些用工资奴役工人的人们的意志才有所表现。工人们的力量还是在为资本家服务。他们在一起从事着社会性的劳动,创造出来一个巨大的物质文明,可是它没有灵魂。从襁褓之期开始,人家就想尽办法要使工人们相信工人自己没有集体智慧,没有创造力;要他们相信他们的生存只是为了用劳力在“福特”和“通用汽车”这些大工厂里(都是他们亲手造起来的)换取一点“工资”,借以过一种牛马样的生活,根本谈不到什么才能和文化。这种对工人阶级要把世界改造成一座花园的积极力量的压制和曲解,就是资本主义最大的罪恶。这不仅仅是说资本家把工人创造的财富据为己有,供一己挥霍,而是他们还在暗地里策划着一个阴谋:要使工人们看不清自己,认识不到他们自己的无穷无尽的创造力,认识不到他们按照自己的形象去改造世界的力量该是多么伟大。
那年是一九三五年。罗斯福进白宫已经两年了。群众反对那些和胡佛的名字分不开的政策——失业、开放工厂主义、枪杀退伍军人等叛乱,这些,使罗斯福进了白宫。人民已行动起来并且难以阻挠了。要想用像希特勒那样的彻底牺牲工人利益而克服经济危机的阴谋,对于已经觉悟了的工人阶级来说,已不能起任何作用。为了不让工人阶级完全倒向左边而危及资本主义的生存,罗斯福的那些后台资本家们对于“新政”政策暂时表示了支持,希望这些改革会使人民安分守己起来。
巨大的事件渐渐逼近了。工人阶级行动起来了。当劳联领导上那些腐朽分子看到他们满以为已经被牢牢缚住了的熟睡巨人格列佛[3]的身体开始蠕动的时候,他们不禁在一旁惊慌失措起来。
现在该是和那些能在将来动荡的日子里发挥领导作用并指出方向的人们更紧密地携起手来的时候了!
[1] 摩根抱着儿童演员秀兰·邓波儿的相。当时资产阶级报纸大肆渲染,说摩根是个慈祥长者。——译者。
[2] T字型汽车是一种极普通的福特汽车——译者。
[3] 英国斯威夫特著《格列佛游记》小说中的主人公。书中描写格列佛海上遇险到了一个岛上,岛上的人身高不到六寸,视格列佛为巨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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