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主义宣言》再版序言（1929年）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安德烈·布勒东《超现实主义宣言》（1929-1935）

超现实主义宣言

　　在本书介入人世间生活方式的情况下，在本书突破人世间的种种限制，进而改变人的生活方式的情况下，对本书做出更改也在意料之中，可总有人习惯给人的生活方式设定种种限制，而本书的命运似乎与我本人的命运密切相关。我曾经写过一些书，有些书还没有写出来，这就是我的命运。与其他书相比，那些归于我名下的书似乎并未给我带来更大的影响，可以肯定的是，我对这些书早已不如从前那般熟悉。自1924年《超现实主义宣言》问世到1929年间，这本书曾引起许多争议，且不论赞同和反对的观点是否有理，显而易见的是，人的冒险活动并未受争议影响，而是受想象力引导，几乎在各个方面以最小的风险同时继续着，唯有想象能促成真实事件的发生。让人再版一本自己所写的书，尽管此书与大家或多或少曾读过的其他人的作品并无多大差别，也就意味着“承认”了作者的作品，就像大家事先确信某人的孩子生来一定很好看，身体也很壮实；我不敢这样评价自己的书，无论之前它多有价值，现在已经不同了。除了自责之外，我本人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责备自己未能在各个方面成为先知。阿尔蒂尔·克拉文以“疲惫及衰老的语气”给安德烈·纪德提出的那个著名问题依然具有现实意义：“纪德先生，我们在时间的什么位置上呢？”纪德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差一刻六点。”啊！应当承认，在时间面前我们总是无能为力啊。
　　在此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样，承认与否认紧密联系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更不知道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把超现实主义这样一套体系作为自己的体系，并逐渐去适应这个体系，如果现在或将来超现实主义有什么东西能把我湮没掉，那么将来也绝不会有什么东西能使我成为自己想做的那种人，我对能成为那样的人颇为得意。但得意也是相对的，这要看人们是否对我抱有好意（或对非我抱有好意，我不得而知）。然而，我依然有条不紊地生活着，甚至发现自己非常珍惜这种生活。有时，我越是为自己找个理由去了断这种生活，越是颇为惊奇地去欣赏地板的镶板，因为那块镶板就像真正的绸缎，而绸缎似清泉一般漂亮。我喜欢这种明明白白的痛苦，仿佛宇宙间所有的悲剧我都要经历一番似的，我突然感到这种经历很有价值。但我所喜欢的痛苦，怎么说呢，只是在新事物光芒照耀之下的痛苦，可我至今尚未看到新事物发出光芒。因此，我明白了，不管怎么样，生活已经得出结果，有一种力量不但在表达，而且在精神上发出呼唤，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某种与此毫不相关的力量正支配着难以估量的利益，这种利益的秘密将连同利益本身一起被卷走。我本人并未看穿这个秘密，对我来说，承认这一点丝毫不会否定我的无能状态，我在认真冥思苦想的时候就已明确声明自己很无能。我只是以为，在自己的思想当中（就像我笔下所表达的思想那样，这一思想特性究竟跨入何种境界，我不得而知），有一个世界，一个不可逆转的世界，一个幻觉的世界，一个种种假设得以实现的世界，一个输掉赌局的世界，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在对这个世界做一番简单的探索之后，我打消了对本书做出微小改动的念头。要做到这一步，恐怕需要科学精神的虚荣心，需要时空距离感的幼稚心理，因此我们要谨慎对待往事。这一次，我要再次遵从自己的意愿，无视所有的情感障碍，既不会耗费更多的时间去评判同伴们的批评，他们感到害怕，而且改变了主意；也不会去替换一些人的名字，这样做是徒劳无益的，有人认为替换名字也算对本书做了修订。即使我只想提醒大家，人即便具备最宝贵的才能，也抵挡不住道义的失落，我只是在表明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心，我相信某一活动的原则，这一活动从未让我感到失望。在我看来，在宽宏、绝对、狂热的层面上比较的话，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价值，人们致力于这种活动，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这种活动才能将某种好意那令人焕然一新的光芒洒向人间，我要在各个方面坚持以这种好意去抵御神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