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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罢工》后记 佐木隆三 一九五六年四月,我在当地高中毕业后,获得“二级办事员,日薪一百八十二元五角”的任职书,到八幡钢铁厂锻压车间工作,经常倒班。 战争期间一度处于瘫痪状态的八幡钢铁厂,在朝鲜战争的特殊条件刺激下,巳经恢复元气,开展第二次合理化运动,并且和美国合作,陆续建立起一批新工厂。与此同时,工会逐渐失掉在战后“民主化”中所取得的权力,处于转折关头。 进钢铁厂后不久,我和同年龄的朋友们一起创办了同人杂志,即誊写版的《星期日作家》。我们是早、午、晚三班倒,工作时间没有规律,实际上没有星期日。只是为了恰如其分地反映出边劳动、边写小说的现状,所以才将杂志命名为《星期日作家》。 进厂后第四年,一次上夜班时,我在科长室的书架上看到一本《八幡钢铁厂工人运动史》,当时的兴奋心情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是八幡钢铁厂劳动科为纪念创业五十周年而编纂的一本很厚的大部头书。它大量地引用了战前特高警察的资料,当然也收集有一九二○年八幡钢铁厂两次大罢工的史料。 我很想写小说,而且一直在考虑怎样写一部描写工人生活的作品,为此,我计划就以一九二○年的这场大罢工为题材。我准备采访当年罢工的参加者,了解当时的真实情况。可是,直接经历了这场史称“大正民主”、“顶峰”的工人运动的人,已经退休。极为焦躁之时,我便捧起《八幡钢铁厂工人运动史》,贪婪地阅读。 只有在夜班的时候我才能进入科长室。每三周轮一次的夜班固然令人讨厌,但这读书机会却有着诱人的魅力。当时还没有电子复印机之类机器,粗略读完后,就把精彩段落抄在笔记本上,信心越发坚定。 我以这些笔记为依据,去采访当事人。当我和一位当事人交谈时,这位退休后十分寂寞的老者,两眼立即闪出兴奋的光芒,向我叙说当年的情景。二十二岁的我,唯恐听漏一句,拼命地记录。后来,我再次采访这位老者时,却被象是老人的儿子的人撵走,他想极力掩饰自己的父亲曾是“危险分子”的往事。 收集资料,听听写写,持续了将近两年。利用业余时间写作,不可能进展迅速。尽管这样,到了一九六一年,作品终于在《星期日作家》上开始连载。我们的杂志是两三个月出一期,在很少的页数中,要用相当的篇幅登载我的小说,使我感到过意不去。当年的秋天,我们决定出增刊,我写完了剩余的部分。 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大罢工》问世了,是誉写版,共印五百部。一直承担誊写工作的朋友,也曾在八幡钢铁厂工作过,在轰动一时的麦克阿瑟清洗共产党时,被非法解雇。他同情低工资的文学青年,用令人难以置信的低廉价钱承担我们杂志的誊写。 《大罢工》完稿时,我二十四岁。转眼又过了十五个春秋,更令人慨叹岁月如梭。我扪心自问,从那以后又做了些什么?在写完《大罢工》的第二年,我写的《猜拳协定》于一九六三年五月获第三届新日本文学奖,可以说是我初出茅庐的作品。一九*年夏,我离开八幡钢铁厂,专职从事写作,历经曲折,直至今日。现在,还经常有人找我询问《大罢工》,称赞“写得好”。每逢这时,我则感到内疚。此次出版前,我曾犹豫是否就此机会修改,但还是决定原封不动地将自己十五年前的劳动成果奉献给读者,除更正错字,对用词或送假名稍有改动外,未做其他润色。 这是一九六一年十一月发行的《星期日作家•增刊》的再版。借此机会,再次向往日的同人、誊写者致以谢意,向多方给予关照的石田明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 佐木隆三 《大罢工》序 叶渭渠 日本进步工人文学有着光荣而悠久的历史,曾出现过象宫岛资夫的《矿工》、细井和喜藏的《女工哀史》、叶山嘉树的《生活在海上的人们》以及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等佳作。战后,日本进步工人文学更是蓬勃发展。近一二十年它们虽然经历了迂回曲折的道路,但在严峻的斗争中,又有了新的发展。更多的工农作家在成长,更多的优秀作品在问世。工农作家来自工农群众,他们深深懂得工农大众受阶级压迫的痛苦,社会视野开阔。他们的作品进一步接触和探索日本社会的基本矛盾和阶级斗争问题。许多优秀的工农作家,如佐木隆三、中田润一郎、山下惚一等都是直接从事工农业生产劳动的,主要以自己的劳动和斗争生活为题材,很有生活气息,从而开辟了一条新的创作道路。 《大罢工》就是这类工人文学的代表作品。作者佐木隆三,原名小先良三,一九三七年生于朝鲜平壤,原籍北九州市。一九五六年在福冈县立八幡中学毕业后,进入八幡钢铁厂当轧钢工人,开始从事业余创作,并参加工会运动。一九六○年——一九六一年发表了短篇小说《起重机》,《手指》等,描写大企业的内部矛盾和工人的生活,引起了文坛的注目。一九六三年出版短篇集《猜拳协定》,获得了新日本文学奖。作者通过火热的劳动和斗争,特别是反对日美安全条约斗争的锻炼,不断加深了对生活的认识。一九六一年写出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大罢工》。但是,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相隔十五年之后,于一九七六年才能公开出版。一九六四年他辞去工职,一九六七年移居东京,专门从事创作。 《大罢工》是写工人运动史上第一次最大的罢工事件——一九二○年八幡钢铁厂的大罢工。一九一八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发生了世界性的通货膨胀,日本在这一冲击之下,也爆发了政治经济总危机。特别是在一九一七年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一九一八年发生了“抢米风潮”,之后工人罢工事件层出不穷。日本政府以维持治安为借口,开始镇压工会农会和工农运动,走向法西斯化,走向侵略战争的道路。八幡钢铁厂三万工人就是在提出反对解雇工会(工友会、友爱会)干部、要求增加工资、改善劳动条件等被拒绝之后,熄灭了高炉的火焰,开始闻名的大罢工的。这次大罢工最终虽被警察,宪兵镇压下去,但它在日本工人运动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小说《大罢工))就是以这一历史事件为背景,以“熄灭了高炉的火焰”的青年工人为模特儿,描写了这场波澜壮阔的大罢工。作者到八幡钢铁厂工作之后,读了《八婚钢铁厂工人运动史》,一深受感动,亲自走访参加过大罢工的老工人,广泛搜集了有关资料,花了两年时间写了这部作品。小说公开出版后,受到了进步舆论界的称赞,被认为是“近来为数不多的好作品。” 这部作品之所以比较成功,首先在于作者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式,真实地、历史地、具体地描写了这场大罢工的斗争现实,同时把艺术描写的真实性和历史的具体性结合自如。作者是描写了工人为反对解雇、要求增加工资、改善工人劳动条件而进行的大罢工,但又不仅仅停留在这一点上,他仔细地观察和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准确地把握住当时复杂的阶级关系,深刻地揭示了专制主义天皇制和劳动人民之间的矛盾和对立,真实地反晚了日本帝国主义发展过程中的基本矛盾,从而巧妙地把故事的发展置于这一历史进程的典型环境之中。特别是作品揭示了“战争给劳动人民带来更繁重的劳动、更大的贫困,而资本家却在发战争横财”,从而更加充实了大罢工的意义所在,深化了主题的思想性。所以,故事虽然是选取大罢工的历史片断,但它集中地反映了当时日本社会的阶级关系和阶级矛盾,是同时代脉搏息息相关的。小说无论在故事情节的安排上,还是对主要人物的塑造上,都是符合当时的历史生活和时代气氛的。可以说,它是一幅日本工人运动史的艺术画卷。小说是完全忠实于大罢工的历史真实的,但它又跳出历史的原型,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筱原辰吉。这个英雄人物不是天生的高大全,也不是臆造的虚像,而是在火热的阶级斗争中磨炼成长的。更难得的是,作者有意识地把主人公的思想成长,同当时阶级关系和矛盾的展开密切结合在一起,细致地刻画了主人公筱原辰吉从一个天皇制崇拜者,成长为一个坚强的无产阶级战士转变过程中的内心矛盾和斗争,从而丰富了人物的艺术形象。辰吉从小受到“天皇陛下至高无上”的教育,他把父亲在侵略战争中丧命、哥哥在繁重劳动中被火红的钢条活活烧死,都看作是“为天皇陛下牺牲”,并且觉得一些在中国战场上战死的士兵死前没有呼喊“天皇陛下万岁”是“奇耻大辱”,暗自提醒自己:绝不能动摇对天皇的信念;乃至参加大罢工之初,也只是出于告慰哥哥在天之灵,还怀疑这是否违背天皇的意志。作者笔下的这样一个人物,是通过阶级斗争实践的教育,逐渐觉醒起来的,在斗争中,他耳闻目睹忠于天皇的军队和警察是如何严重破坏罢工运动和逮捕罢工工人,开始怀疑起天皇来,觉得有必要弄清“天皇陛下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但又觉得“把天皇视为敌人,未免……”因此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之中。最后在厂方进一步勾结军警收买工贼加紧残酷镇压和迫害工人的情况下,他自己也被用武力强迫去充当打手。为了保卫罢工,保卫工友,他不得不作出最后的抉择,坚定地站在罢工工人一边,同敌人作殊死的搏斗。在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呼喊什么呢?喊“天皇陛下万岁”还是喊妈妈、嫂嫂呢?可是他的力气只能喊一句了,于是他挣扎地从嘴边迸出:“工人万岁!”的响亮口号。更可贵的是,作者描写主人公的阶级觉悟,除了通过阶级斗争的实践外,更重要的是接受了先进思想的薰陶。作者在小说中提到了俄国十月革命胜利,而且有意在后半部安插了“世界上巳经出现了工农当家作主的国家。关键是要看清应该推翻谁”,“再过四五十年,大旗就会举起来!”一席话,象征和暗示大罢工斗争失败了,但从血的教训中得出了宝贵的经验,分清了敌我友,高高地举起了“工人万岁”的旗帜,预示了未来的胜利,同时让主人公在阶级斗争的风暴中逐渐血肉丰满起来,使他的思想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主人公筱原辰吉最后牺牲的场面,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作者不仅成功地塑造了筱原辰吉这个典型人物,而且还细致地刻画了生活在辰吉周围的众多的英雄群像,如鼓励辰吉把罢工进行到底、同辰吉有着炽烈感情的寡嫂;真诚地支援辰吉、生活在底层被人鄙视的小酒店女招待,最先拉响汽笛,站在前列英勇斗争的朝鲜工人,由反对辰吉罢工转为支持辰吉罢工的母亲,此外,还有三吉、“秃头”、“妖婆组长”等等人物,乃至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外地工人,也在鼓励辰吉:“即使这次罢工失败了,我们也要记住:首相和工厂长官都是一丘之貉!”这些出场人物不管着墨多少,都赋有鲜明的、丰富多彩的性格特色,起到了陪衬主人公的作用。作者为了加强故事的生活气氛,安排了辰吉和女招待的深情厚谊,辰吉在斗争中对寡嫂产生的爱情,是合情合理的,顺理成章的,且笔调清雅,语言纯朴,更增添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近几年来,国内翻译出版界甚少介绍这方面的优秀之作。马兴国同志把这部作品翻译出来,文笔通顺流畅、朴实无华,很能传达原作的风格,现在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确实是一件可喜的事,它对于读者了解日本进步工人文学的现状,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1982年于书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