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楼国华 -> 直言集(1970)
什么是中共的缺点
有一个记者自认为在大陆洗过脑,他在歌功颂德之余,受陈毅外长恳求直言的感召,谈起中共的缺点来了,他指出的缺点,在我看来,恰恰是优点,即使退一步,有的也只是不掩大醇的小疵,不值得一谈的。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营业靠竞争,(包括对顾客的欺骗),那种记者所认为的“活跃”,在进行了社会主义革命的中国社会,自然是找不到的了。在中国,民生所需,主要是供给够不够的问题,现在许多情形表示,主要的日常用品,正在开始有丰富的供应,而这也只是适应于现阶段中国人民生活水平的供应(甚至只是城市如此),人们还没有想到电冰箱冷气机呢(虽然作者说商店中有千多元的电冰箱)。
“穿衣的问题还没有很好的解决”这问题大部份人抱着耐心的期望与等待,可是决不怨望,因为人们都已懂得,原料生产和工业设备现在还不到“够”的程度。人们再不认为输入大量的美棉、日本绵布,是解决眼前穿衣问题的好办法了,这只有在国民党时代殖民地的经济组织下,才有这种不良现象,以此来压倒中国的民族的棉纺织业。记者问接待人员,既然讲文明生活,赤足的风气不宜提倡吧!”真是问得俏皮,中共几时提倡过“赤足”运动?不赤足也并不是表示“文明生活”的极致,记者当然知道某种“文明生活”还在提倡“无上装”运动呢,何止“赤足”?其实记者并不俏皮,也非无知,他只是装傻。
一个班干部的女儿对这位记者相机的兴趣,大过舞台上的革命形象,我觉得并不惊奇,值得惊奇的,倒是革命十六年以后,不断的要人注意革命形象,我这话决不是否认革命的教育,和对革命历史的应有认识,但这和对相机的兴趣也不是矛盾的。今后生产战线上的革命,是政治经济革命的继续,也可以换一句说话,中国现在正在努力埋头进行“和平建设”哩,记者也许仅仅认识舞台上的“革命形象”吧了,我倒希望革命形象不要变成革命偶像才好!
同是一个记者,在大大赞美中共丰盛的款待之后,现在也来说这种款待太过浪费了,但他要求有一瓶冰冻的啤酒和汽水,认为这是大中见小的缺点。如果今日中国忙于制造纺织机而不制造电冰箱(如果有,又有谁能用得起),忙于供给衣服而不供给啤酒和汽水,这可不是什么缺点,记者的要求未免有些过份,而吃惯美帝可口可乐的人,到底不足与言“革命”。
好了,再说下去,似乎我在和记者抬杠,但是记者察秋毫而不见舆薪,今天中国发展得遗害最大的一个缺点,记者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便是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毛泽东思想已成为不容怀疑的偶像,“道在矢溺”的道,垂之百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格言式的道德规范了,且不说它近乎符咒的效用,只要佩戴着毛泽东思想,就盲者能视,跛者能行了。这可不是历史唯物辩证法的马克思主义,斯大林殷鉴不远,可惜记者清明的两眼看不见。
(一九六六、四、四)
大陆洗脑记之四
余鸣盛
写了几篇“大陆洗脑记”,朋友们问我:
“怎么中共的缺点就没有了,在你笔下看不到对中共的批评”。
我的回答是:
“作为一个新闻记者,我很重视真实,我看到的中共,既有好的一面,也有较差的一面,我都要写。”
关于批评中共,倒是陈毅外长表示得相当大方,在记者招待会上,这位中共副总理兼外交部长,曾公开欢迎大家提出中共的缺点。他说得好:
“全国人民的穿衣、吃饭、住宅和走路等问题,还没很好地解决。
“有很多科学技术已达到先进水平,有很多仍是中等,还很落后,须要过关,须要克服。
“也有修正主义分子,也有对美国存着幻想的人,也有对社会主义口头赞成心里不赞成的人。这些人有的已经改造好,有的正在改造中,但对中国已不起作用和影响。中国情况是巩固的,你不要担心,明天中国不会发生政变。
“外国朋友容易看到中国好处,这是合乎事实,是实在的,并非安排导演出来。但中国还存在不少缺点,你们可以讲中国几十种好处,也可以指出几十个缺点。请别把对中国的报导讲得太好,太好了人们不相信。……………”
陈毅这席话,讲得诚恳,一派泱泱大度,既活跃了记者招待会的会场气氛,也活跃了记者们的耳目:原来中共也承认自己是有缺点的,该留心采访。于是,每到一处,记者们的想法都出现“二重奏”:既要看中共的进步和优点,也要看中共的落后和缺点。
在北京、以及上海、沈阳等地,我曾细心参观过最大的百货公司、友谊商店和药行,作为反映人民消费水平的所在,我看到售货员的服务精神和窗橱中丰富的货物,从千多元的电冰箱(雪柜)到几分钱的避孕用具,都有发售,而且顾客都是那么拥挤,在沈阳的工人住宅区的百货商店,我曾打听到这商店每天的营业额,低则几千,多则过万。但参观中,我总发觉缺少了什么,商店方面既无须什么招徕有方,顾客方面也不必选择什么。用不到什么营业竞争,省掉了各式各样的宣传,我感到缺少的,正是商场中那种“活跃”。
中共的百姓,据说流行这样的一句话:“笑脏不笑补”,就是说,衣服破了可以补,但穿戴方面仍须注意整洁。笑脏不笑补,当我看到街头行人的衣裤常有补丁,我清楚,这是中国勤俭的美德又一次在中共的人民身上发扬,同时我也明白,中共的棉布供应确是不够,正如陈毅所讲的“穿衣问题还没很好地解决。”从棉布供应的紧张,也牵连到鞋、袜供应的紧张。在南方的城市到农村,我旁观到不少青少年是赤足穿鞋甚至赤足走路,我曾私下问接待人员:
“既然讲文明生活,赤足的风气不宜提倡吧。”
而答复是充满了信心,他们向我表示:
“棉布的供应很快就会好转!”事实上,当我们离开北京时,就听到消息:一九六六年北京市民的棉布供应,会比一九六五年增长一倍。看来,中共年来已下定决心,“要解决这个穿衣问题”,事实上,在西北、西南、东北、华东,都陆续建立了他们强大的纺织基地。估计,人们对中共棉布生产的批评,会很快化为乌有。
记得在北京观看“红色娘子军”芭蕾舞那天晚上,一件事情,使我平添了一些感触。那晚,我的邻座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看来是个中共干部的女儿,想不到这位学生,对我手上的相机的兴趣,竟大过舞台上的革命形象!(当然,这只是个别的现象)据说,中共对下一代的教育,给予相当注意,我似乎清楚此中的理由。好在以后的采访,无论是在公园所见,或是到学校中参观,中共教育下的青少年,都给了我很好的印象。
这次中共接待我们这批中外记者,给予了上宾的欵待,每人每天的伙食费,至少要人民币六元。然而,当我们听到上海医疗器械厂厂长的待遇,月薪才不过百多元人民币,等于一个记者二十天的伙食费时,尽管我们为能吃得这样好而深表谢意,然而我们心里又有点那个,这样的款待,太破费了,也太浪费了。
在北京,在各地,我们出席了各种盛大的宴会,佳肴美酒排场都有了,反而一瓶冰冻的啤酒和汽水,却不易获得供应。这样“大”中见“小”的缺点和美中不足处,这次在大陆采访,见到不少。
譬如在建设第一流的广州白云飞机场,现代化的候机室,现代化的喷气客机,现代化的跑道都看到了,唯独写明飞机班次的时间表,仍然是一枝粉笔一块黑板式的“小学生”设备。
又譬如,在北京巍峨的政协大厦中,一切建筑材料,都是上乘,偏偏那架电梯,每次上落,都产生了太多太噪的音响。一座大厦都造得那么豪华壮观,反而小小的电梯,却给人留下了彷佛是“机关布景”的印象。
再譬如,在上海和平饭店(它的前身是英商华懋饭店)门口,停放了几辆美国六二年的道奇大房车,就很刺目:怎么中共会派出美国汽车来接送那些团结在反帝旗帜下的客人?
在南京,主人们妥善地安排了我们的采访日程,但是,当我听罢杨乃珍那晚表演了“第廿八届世界乒乓比赛”的评弹后,要求有张杨乃珍的签名玉照时,南京记协的主人们曾一口应承,但事隔几月,我至今仍未收到。
说起杨乃珍,那晚听她的评弹,是我们在大陆采访中一次艺术享受。关于在大陆的文娱生活,我们曾看到两次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的表演,还有万六千人团体操“革命赞歌”,广州的“东方红”舞台演出,中南区的几个优秀短剧,沈阳的文娱晚会以及“东方红”、“光辉的节日”等电影。可以说相当丰富,但表现地方色彩的戏剧仍然少见。
在北京,我们了解到,从夏衍的作品受批判开始,接着中共文化部人事的大调动,中共在文艺革命化方面,是更加坚定不移了。要使文化、艺术等上层建筑,更好地为中共的革命事业(其中包括了世界革命)服务,我们既能了解,也可以理解。但在大陆采访时,我们总感到,中共的文化艺术,太难普及了。像“东方红”这样的音乐史诗演出,的确精彩,很能激动人心,但从北演到南,从这个城市演到那个城市,从这一年演到下一年,从舞台演到银幕,一再重复着“东方红”,然而仍难满足六亿多城、乡人口的观看愿望。
如果说,中共能动员千万计的文艺大军来创作出“东方红”,这样的大型作品,偏偏对电影、戏剧、音乐等方面本身的创作,还未能全面使它繁荣、活跃。这点,中共自己也清楚,其它的生产计划都能订制得出,完成得好。就是电影的创作和生产,还不能订的实,落得实。
在北京,我们看到大力提倡革命现代戏的同时,也看到一些传统戏目仍在演,像京剧“大闹天宫”等早就登上舞台了。
关于京剧大事表演革命现代戏,人们会记起“红灯记”。事实上,《红灯记》搞的确不错。这回在北京,出于意外地倒是听到了一些有关《红灯记》的批评。
北京的朋友告诉我,中共一些负责人,看了“红灯记”后,认为剧情方面仍有欠通妥之处,而且布景方面太话剧化了,不像是京剧的行档,有人还说,“红灯记”的布景,搬运起来要几大卡车,下乡上山为农民演出,可碍事呢。
西方有句谚语:“最明亮的地方,也有尘埃!”中共这样的一个大国,有缺点甚至有错误,本不足为奇,难得的是,中共的领导人,在缺点和错误面前,并没装聋作哑,而是大胆地讲出来,也欢迎人家讲出来。我总觉得衡量一个国家的悟性高低,并不在于对待成绩的炫耀,而是对待缺点的清醒,到大陆采访,当我看到大陆上存在的那些缺点同时,我彷佛在缺点中看到了中共的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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